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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黑学第5部分阅读

    千古不传之秘,当然要到“无形无色”才算止境。

    吾道分上中下三乘。前面所说,第一步是下乘,第二步是中乘,第三步是上乘。我随缘说法,时而说下乘,时而说中乘、上乘,时而三乘会通来说。听者往往觉得我的话互相矛盾,其实始终是一贯的,只要知道吾道分上中下三乘,自然就不矛盾了。我讲厚黑学,虽是五花八门,东拉西扯,仍滴滴归源,犹如树上千枝万叶,千花百果,俱是从一株树上生出来的,枝叶花果之外,别有树之生命在。《金刚经》曰:“若以色见我,若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诸君如想学厚黑学,须在佛门中参悟有得,再来听讲。

    我民国元年发表《厚黑学》,勤勤恳恳,言之不厌其详,乃领悟者殊少。后阅《五灯会元》及论、孟等书,见禅宗教人以说破为大戒;孔子“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孟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然后知禅学及孔孟之说盛行良非无因。我自悔教授法错误,故十六年刊《宗吾臆谈》,厚黑学仅略载大意,出言弥简,属望弥殷。噫!“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世尊说法四十九年,厚黑学是内圣外王之学,我已说二十四年,打算再说二十六年,凑足五十年,比世尊多说一年。

    有人劝我道:“你的怪话少说些,外面许多人指责你,你也应该爱惜名誉。”我道:“我有一自警之语:‘吾爱名誉,吾尤爱真理。’话之说得说不得,我内断于心,未下笔之先,迟回审慎,既著于纸,听人攻击,我不答辩。但攻击者说的话。我仍细细体会,如能令我心折,即自行修正。”

    有个姓罗的朋友,留学日本归来,光绪三十四年,与我同在富顺中学堂当教习。民国元年,他从懋功知事任上回来,我在成都学道街栈房内会着他,他把任上的政绩告诉我,颇为得意。后来被某事诖误,官失掉了,案子还未了结,言下又甚愤恨。随谈及厚黑学,我细细告诉他,他听得津津有味。我见他听入了神,猝然站起来,把桌子一拍,厉声说道:“罗某!你生平作事,有成有败,究竟你成功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失败的原因,在什么地方?你摸着良心说,究竟离脱这二字没有?速说!速说!不许迟疑!”他听了我的话,如雷贯耳,呆了许久,叹口气说道:“真是没有离脱这二字!”此君在吾门,可称顿悟。

    我告诉读者一个秘诀,大凡行使厚黑学,外面定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赤裸裸的显露出来。王莽之失败,就是由于后来把它显露出来的原故。如果终身不露,恐怕至今孔庙中,还有王莽一席地。韩非子说:“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这个法子,诸君不可不知。假如有人问你:“认得李宗吾否?”你须放出一种很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认他不得。”口虽如此说,心中却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神位。”果能这样做,包管你生前的事业惊天动地,死后还要在孔庙中吃冷猪肉。我每听见有人说道:“李宗吾坏极了!”我就非常高兴道:“吾道大行矣!”

    还有一层,前面说“厚黑上面,要糊一层仁义道德”,这是指遇着道学先生而言,假如遇着讲性学的朋友,你向他讲仁义道德,岂非自讨莫趣?此时应当糊上“恋爱神圣”四字。若遇着讲马克思的朋友,就糊上“阶级斗争,劳工专政”八字,难道他不喊你是同志吗?总之,厚黑二字是万变不离其宗,至于表面上应该糊以什么,则在学者因时因地,神而明之。

    《宗吾臆谈》中,载有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及办事二妙法,许多人问我是怎样的,兹把原文照录于下:

    我把《厚黑学》发布出来,有人向我说:“你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我们读了,不能受用,请你指示点切要门径。”我问:“你的意思打算做什么?”他说:“我想做官。”我于是传他求官六字真言:“空、贡、冲、捧、恐、送。”此六字俱是仄声,其意义如下:

    1.      空

    即空闲之意,分两种:(1)指事务而言,求官的人,定要把诸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书也不读,学也不教,跑在成都住起,一心一意,专门求官;(2)指时间而言,求官要有耐心,着不得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又来,今年不生效,明年又来。

    2.      贡

    这个字是借用的,是我们川省的方言,其意义等于钻营之钻,钻进钻出,可说贡进贡出。求官要钻门子,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但定义很不好下。有人说:“贡字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我说:“错了,错了!你只说对一半,有孔才钻,无孔者其奈之何!”我下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无孔也要入。”有孔者扩而大之,无孔者取出钻子,新开一眼。

    3.      冲

    普通所说的吹牛,川省说是“冲帽壳子”。冲分为二,一口头上,二文字上。每门又分为二,口头上分普通场所及在上峰面前两种,文字上分报章杂志上及投递条陈说帖两种。

    4.      捧

    即是捧场面那个捧字。戏台上魏公出来,那华歆的举动,是绝好的模范。

    5.      恐

    是恐吓之意,是他动词。这个理很精深,我不妨多讲几句。官之为物,何等宝贵,岂能轻易给人?有人把捧字做到十二万分,还不生效,就是少了恐字工夫。其方法是把当局的人要害寻出,轻轻点他一下,他就会惶然大骇,立把官儿送出来。学者须知:恐字与捧字,是互相为用的。善恐者捧之中有恐,旁观的人,见他在上峰面前,说的话句句是阿谀逢迎,其实上峰听之,汗流浃背。善捧者恐之中有捧,旁观的人见他丰骨棱棱,句句话责备上峰,其实听之者满心欢喜,骨节皆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是在求官者之细心体会。最要紧的,用恐字时,要有分寸,如用过度,大人先生老羞成怒,与我作起对来,岂不与求官之宗旨大背?这又何苦乃尔?非到无可奈何时,恐字不可轻用。切嘱!切嘱!

    6.      送

    即是送东西,分大小二种:一大送,把银元一包一包的拿出来送;二小送,如送春茶、火肘及请上馆子之类。所送之人有二:一操用舍之权者,二未操用舍之权而能予我以助力者。

    有人能把六字一一做到,包管字字发生奇效。那大人先生,独居深念,自言自语道:“某人想做官,已经说了许久(空字之效),他与我有某种关系(贡字之效),其人很有点才具(冲字之效),对于我也很好(捧字之效),但此人有坏才,如不安置,未必不捣乱(恐字之效)。想至此处,回顾室中,黑压压的或白亮亮的,摆了一大堆(送字之效),也就无话可说,挂出牌来,某缺着某人署理。求官至此,功行圆满,于是能走马上任,实行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空、恭、绷、凶、聋、弄。”此六字俱是平声,其意义如下:

    1.      空

    即空洞的意思,分二种。一,文字上:凡批呈词,出文告,都是空空洞洞的,其中奥妙,我难细说,读者请往各官厅,把壁上的文字从东辕门读到西辕门,就可恍然大悟。二,办事上,任办任事,都是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得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路抽身走,绝不会把自己牵挂着,闹出移交不清及撤任查办等笑话。

    2.      恭

    即卑躬折节,胁肩谄笑之类。分直接间接两种:直接指对上司而言,间接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丁役、姨太太等而言。

    3.      绷

    即俗语所谓绷劲,是恭字的反面字,指对下属及老百姓而言。分两种:一,仪表上,赫赫然大人物,凛不可犯。二,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槃槃大才。上述对上司用恭,对下属及老百姓用绷,是指普通而言。然亦不可拘定,须认清饭甑子所在地,看操我去留之权者,在乎某处。对饭甑子所在地用恭,非饭甑子所在地用绷。明乎这个理,有时对上司反可用绷,对下属及老百姓反该用恭。

    4.      凶

    只要能达我之目的,就使人卖儿贴妇,亡身灭家,也不必管;但有一层要注意,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仁义道德。

    5.      聋

    即耳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聋字句有瞎字之意,文字上的诋骂,闭目不视。

    6.      弄

    即弄钱之弄,川省俗语,往往读作平声。千里来龙,此处结|岤。前面十一字,都为此字而设。弄字与求官之送字相对,要有送,才有弄。但弄字要注意,看公事上通得过通不过。如果通不过,自己垫点腰包也不妨;如通得过,那就十万八万,都不谦虚。

    以上十二字,我不过粗举大纲,许多精义,都未发挥,有志于官者,可按着门类自去研究。

    有人问我办事秘诀,我授以办事二妙法如下:

    1.      锯箭法

    相传:有人中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干锯下,即索谢礼。问何不将箭头取出?答:“这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好了。”现在各官厅,与夫大办事家,都是用着这种方法。譬如批呈词云:“据呈某某等情,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知事,查明严办”等语。“不合已极”四字是锯箭干,“该知事”已是内科。抑或云“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就是内科。又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我说:“此事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个字是锯箭干,“某人”是内科。又或说:“我先把某部分办了,其余的以后办。”“先办”是锯箭干,“以后”是内科。此外有只锯箭干,并不命寻内科的,也有连箭干都不锯,命其径寻内科的。种种不同,细参自悟。

    2.      补锅法

    家中锅漏,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一面用铁皮刮锅底煤烟,一面对主人说道:“请点火来我烧烟。”乘着主人转背之际,用铁锤在锅上轻轻敲几下,那裂痕就增长了许多。主人转来,指与他看道:“你这锅,裂痕很长,上面油腻了,看不见。我把锅烟刮开,就现出来了,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主人埋头一看,说道:“不错!不错!今天不遇着你,我这锅恐怕不能用了。”及到补好,主人与补锅匠皆大欢喜而散。有人曾说:“中国变法,有许多地方是把好肉割坏来医。”这即是用的补锅法。《左传》上郑庄公纵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义,才用兵讨伐,也是补锅法。历史上这类事很多,举不胜举。

    大凡办事的人,怕人说他因循,就用补锅法,无中生有,寻些事办。及到事情棘手,就用锯箭法,脱卸过去。后来箭头溃烂了,反大骂内科坏事。我国的政治,大概前清宦场是用锯箭法,变法诸公是用补锅法,民国以来是锯箭、补锅二法互用。

    上述二妙法,是办事公例,合得到这公例的就成功,违反这公例的就失败。我国政治家,推管子为第一,他的本事,就是把这两个法子用得圆转自如。狄人伐卫,齐国按兵不动,等到狄人把卫灭了,才出来做“兴灭国,继绝世”的义举。这是补锅法。召陵之役,不责楚国僭称王号,只责他包茅不贡。这是锯箭法。那个时候,楚国的实力远在齐国之上,管仲敢于劝齐桓公兴兵伐楚,可说是把锅烂来补。及到楚国露出反抗的态度,他立即锯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管仲把锅敲烂了,能把它补起,所以称为“天下才”。

    明季武臣,把流寇围住了,故意放他出来,本是用的补锅法;后来制他不住,竟至国破君亡,把锅敲烂了补不起,所以称为“误国庸臣”。岳飞想恢复中原,迎回二帝,他刚刚才起了取箭头的念头,就遭杀身之祸。明英宗也先被捉去,于谦把他弄回来,算是把箭头取出了,仍遭杀身之祸。何以故?违反公例故。

    晋朝王导为宰相,有一个叛贼,他不去讨伐,陶侃责备他。他复书道:“我遵养时晦,以待足下。”侃看了这封信,笑道:“他无非是遵养时贼罢了。”王导遵养时贼,以待陶侃,即是留着箭头,以待内科。诸名士在新亭流涕,王导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他义形于色,俨然手执铁锤要去补锅,其实说两句漂亮话,就算完事。怀、愍二帝陷在北边,永世不返,箭头永未取出。王导此等举动,略略有点像管仲,所以史上称他为“江左夷吾”。读者如能照我说的方法去实行,包管成为管子而后第一个大政治家。

    我著的《厚黑经》,说得有:“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间哪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茧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仁义道德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他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中国幅员广大,南北气候不同,物产不同,因之人民的性质也就不同。于是文化学术,无在不有南北之分。例如:北有孔孟,南有老庄,两派截然不同。曲分南曲北曲,字分南方之帖、北方之碑,拳术分南北两派,禅宗亦分南能北秀,等等尽是。厚黑学是一种大学问,当然也要分南北两派。门人问厚黑,宗吾曰:南方之厚黑欤?北方之厚黑欤,任金革,死而不愿,北方之厚黑也,卖国军人居之。革命以教,不循轨道,南方之厚黑也,投机分子居之。人问:“究竟学南派好,还是学北派好?”我说:“你何糊涂乃尔!当讲南派,就讲南派,当讲北派,就讲北派。口南派而实行北派,是可以的;口北派而实行南派,也是可以的,纯是相时而动,岂能把南北成见横亘胸中。民国以来的人物,有由南而北的,有由北而南的,又复南而北,北而南,往返来回,已不知若干次,独你还徘徊歧路,向人问南派好呢?北派好呢?我实在无从答复。”

    有人问我道:“你既自称厚黑教主,何以你做事每每失败?何以你的学生本事比你大,你每每吃他的亏?”我说:“你这话差了。凡是发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极。儒教是孔子发明的,孔子登峰造极了,颜曾思孟去学孔子,他们的学问,就经孔子低一层;周程朱张去学颜曾思孟,学问又低一层;后来学周程朱张的又低一层,一辈不如一辈。老子发明道教,释迦发明佛教,其现象也是这样,这是由于发明家本事太大了的原故。惟西洋科学则不然,发明的时候很粗浅,越研究越精深。发明蒸汽的人,只悟得汽冲壶盖之理,发明电气的人,只悟得死蛙运动之理。后人继续研究下去,造出种种机械,有种种用途,为发明蒸汽电气的人所万不及料。可见西洋科学,是后人胜过前人,学生胜过先生。我的厚黑学,与西洋科学相类,只能讲点汽冲壶盖、死蛙运动,中间许多道理,还望后人研究。我的本事,当然比学生小,遇着他们,当然失败。将来他们传授些学生出来,他们自己又被学生打败,一辈胜过一辈,厚黑学自然就昌明了。

    又有人问我道:你既发明厚黑学,为什么未见你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我说道:“你们的孔夫子,为什么未见他做些轰轰烈烈的事?他讲的为政为邦,道千乘之国,究竟实行了几件?曾子著一部《大学》,专讲治国平天下,请问他治的国在哪里?平的天下在哪里?子思著一部《中庸》,说了些中和位育的话,请问他中和位育的实际安在?你去把他们问明了,再来同我讲。”

    世间许多学问我不讲,偏要讲厚黑学,许多人都很诧异。我可把原委说明:我本来是孔子信徒,小的时候,父亲与我命的名,我嫌它不好,见《礼记》上孔子说:“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就自己改名世楷,字宗儒表示信从孔子之意。光绪癸卯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