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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第34部分阅读

    识;又因为是不可变更的,又沾上了些宿命的色彩;他的生命是很复杂多乖的。家里有个胖小子或是有个胖丫头,是育种和养殖成功的表现,荣耀自然归于双亲。可是手上牵着个瘦脊脊的孩子,家长就像做错了事似的,老是得提出种种辩解,例如妊娠期不幸感染疾病,身体虚弱;孩子过分挑嘴,屡诫不听等等。总之,亲生亲养,绝无虐待情事。

    直等孩子上了学,大人才算松了口气。功课太紧,怎么胖得起来?由此急转直下,把话题岔进当前教育问题,处境就从容了。然结尾仍不忘淡淡加上一句:成绩倒是挺好,将来升学大概不成问题。”更足以连克数城。升学告一段落,当事人也已经长得定型定款,那就开始瘦责自负,事态也开始严重起来。

    瘦得实在太离奇,就会引人注意,周围的人先是惊诧,等发现你并无疾病,侦防的重点就渐渐朝生性俭吝和生活荒唐两方向展开,于是委婉的劝勉和严正的告诫接踵而来。面对舆论的未审先判,你只好且战且走,言其家族中人向来中年之后才渐渐发福,请稍假时日,必不辜负厚望云云。可是转眼中年了,你还是铁梅一株,骨节上都像长着刺似的,还怎么说?只好恶言相对:“怎么样?瘦子命长!你见过90岁的大胖子?”理不直而气壮,通常收效也佳。

    气虽壮,心却是虚的。瘦的头一个坏处就是穿衣服不好看,尤以男人为甚。女人尚流行,身材都不例外。当前时兴的是瘦,清肌无脂,稍显赢态者最称性感。可是瘦男人从来没有走过一步运。自来男子的仪态一如雄鸡公牛,以壮硕者为上选,服装的设计也一概以此为前提,很少为瘦子着想。传统的中装倒好,直统统一裹到底,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这一来更显得脖子细长,老是探头探脑的样子。

    西服为上下身分穿,是进一步的考验。穿上之后,躯干瘪瘪的,四肢空荡荡的,好像还是挂在衣架上。天冷了,必头戴帽子,脖子尤其不识时务,把个小头小脸高高顶起,让帽沿一箍,活脱脱一朵洋菇!

    那么着便装吧,仍有不便:只见偌大一个喉结不断上下运动,永远像是吃不饱,说不完似的。夏天一到,更是窘态毕现:精细的胳膊腿儿布满青筋,膝盖骨像是两只大眼睛,尽瞪着人看。

    整个布局如此,不知是露哪一截好?有个同命的朋友,比我还多少带点碎肉,可是怎么也不肯穿短袖上衣──热死事小,露骨事大。瘦子的外型和内涵都像竹子,很注重气节的。

    夏天怕出丑,冬天偏又特别怕冷,人瘦,像是没有内胆的热水瓶,通体导温,外界的冷气穿壳而入,直透骨髓。那冷,冷得发人深省,冷得令人自卑,偏又得不到别人的同情。

    怕冷之冷不同于饥寒之寒,是自发性的众人未冷我独冷,是最不得谅解的一种世间苦,连分析人生苦痛最透彻的佛家都没有这一条。其中之苦涩,欲说与谁?就是说了,人家也只当是痴人讲古,尽管唱作俱佳,却是不知所云。悲夫!生而为瘦子。

    痛苦的人毕竟没有悲观的权利。在各种无形和有形的困扰和折磨之下,凡是自认为万“瘦”无疆的人,大概都渐渐能发展出一套秘而不宣的生存之道,诸如冬少出门、夏不游泳之类。非但如此,久而久之,甚至还可以发挥对自己的无限爱心,欣赏自己的缺点。

    瘦子天生悲剧人物的造型虽不免引起若干人的讪笑,同时也得到更多人的怜悯。多数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平等的,可是对那瘦小的一个总不免要多付出一分关怀。

    不振的胃口是瘦孩子用之不尽的政治资本,鸭肝鸡腿手到擒来,兄弟姐妹无不望风披靡,一阵半真半假的咳嗽,可以闹得母亲衣不解带。长大之后,这些个特权难免大幅度缩小,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多少还是要占点便宜,谁愿意跟一副弱不禁风的骨架子多计较呢?

    胖子喝水都能长肉,瘦子吃东西只会化为智慧,因此毫无节制的必要。甜食、肥肉和一切高卡路里的食物,几乎成了现代人类的公敌,却是瘦子的密友。据我多年观察发现,在中国人嗜食的干贝、内脏、蛋黄等许多食物中,其美味其实来自同一种化学物质──胆固醇。这又是胖子的克星,而瘦子无不乐于接纳。瘦子的血管隔着表皮都能看得清楚,即使阻塞也很容易发现。这种说法也许不合科学,可是科学能使瘦子变胖吗?

    其实瘦子的缺点也莫不是他的优点。既然特别怕冷,相对的也就不大怕热,只要不计形象,他的夏天是和树上的鸣蝉、水中的游鱼同样快乐的,瘦子的尊范在现实世界固然不甚受人恭,可是极宜入画入曲。要不说山水画里策杖凭栏的人物无不清癯潇洒,就是古道西风,不也要配上一匹瘦马么?退一步天地皆宽,瘦人的生命还是值得珍惜的。要是还想不开,那只好绕回生命与宇宙的天问篇上去,那可是玄门一入深似海,再也想不到自己的胖瘦了。

    书

    朱湘

    拿起一本书来,先不必研究它的内容,只是它的外形,就已经够我们赏鉴了。

    那眼睛看来最舒服的黄|色毛边纸,单是纸色已经在我们的心目中引起一种幻觉,令我们以为这书是一个逃免了时间之摧残的遗民。它所以能幸免而来与我们相见的这段历史的本身,就已经是一本书,值得我们思索、感叹,更不须提起它的内含的真或美了。

    还有那一个个正方的形状,美丽的单字,每个字的构成,都是一首诗;每个字的沿革,都是一部历史。飙是三条狗的风,在秋高草枯的旷野上,天上是一片青,地上是一片赭;中疾的猎犬风一般快地驰过,嗅着受伤之兽在草中滴下的血腥,顺了方向追去,听到枯草飒索的响,有如秋风卷过去一般。昏是婚的古字:在太阳下了山,对面不见人的时候,有一群人骑着马,擎着红光闪闪的火把,悄悄向一个人家走近。等着到了竹篱柴门之旁的时候,在狗吠声中,趁着门还未闭,一声喊齐拥而入,让新郎从打麦场上挟起惊呼的新娘打马而回。同来的人则抵挡着新娘的义兄,作个不打不成交的亲家。

    印书的字体有很多种:宋体挺秀有如柳字,麻沙体夭娇有如欧字,书法体娟秀有如褚字,楷体端方有如颜字。楷体是最常见的了。这里面又分出许多不同的种类来:一种是通行的正方体;还有一种是窄长的楷体,棱角最显;一种是扁短的楷体,浑厚颇有古风。还有写的书:或全楷体,或半楷体,它们不但看来有一种密切的感觉,并且有时有古代的写本,很足以考证今本的印误,以及文字的假借。

    如果在你面前的是一本旧书,则开章第一篇你便将看见许多朱色的印章,有的是雅号,有的是姓名。在这些姓名别号之中,你说不定可以发见古代的收藏家或者是名倾一世的文人,那时候你便可以让幻想驰骋于这朱红的方场之中,构成许多缥缈的空中楼阁来。还有那些朱圈,有的圈得豪放,有的圈得森严,你可以就它们的姿态,以及它们的位置,悬想出读这本书的人是一个少年,还是老人;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才子,还是老成持重的儒者。你也能藉此揣摩出这主人翁的命运:他的书何以流散到了人间?是子孙不肖,将它舍弃了?是遭兵逃反,被一班庸奴偷窃出了他的藏?还是运气不好,家道中衰,自己将它售卖了,来填偿债务支持家庭?书的旧主人是这样。我呢?我这书的今主人呢?他当时对着雕花的端砚,拿起新发的朱笔,在清淡的炉香气息中,圈点这本他心爱的书,那时候,他是决想不到这本书的未来命运。他自己的未来命运是个怎样结局的;正如这现在读着这本书的我,不能知道我未来的命运将要如何一般。

    更进一层,让我们来想象那作书人的命运:他的悲哀,他的失望,无一不自然的流露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让我们读的时候,时而跟着他啼,时而为他扼腕太息。要是,不幸上再加上不幸,遇到秦始皇或是董卓,将他一生心血呕成的文章,一把火烧为乌有;或是像《金瓶梅》、《红楼梦》、《水浒》一般命运,被浅见者标作禁书,那更是多么可惜的事情啊!

    天下事真是不如意的多。不讲别的,只说书这件东西,它是再与世无争也没有的了,也都要受这种厄运的摧残。至于那琉璃一般脆弱的美人,白鹤一般兀傲的文士,他们的遭忌更是不言而喻了。试想含意未伸的文人,他们在不得意时,有的采樵,有的放牛,不仅不异于庸人,并且备受家人或主子的轻蔑和凌辱;然而他们天生性格倔强,世俗越对他白眼,他却越有精神。他们有的把柴挑在背后,拿书在手里读;有的骑在牛背上,将书挂在牛角上读;有的在蚊声如雷的夏夜,囊了萤照着读;有的在寒风冻指的冬夜,拿了书映着雪读。然而时光是不等人的。等到他们学问已成的时候,眼光是早已花了,头发是早已白了,只是在他们的头额上新添了一些深而才的皱纹。

    咳!不如趁着眼睛还清朗,鬓发尚未成霜,多读一读“人生”这本书罢!

    书画琴棋诗酒花

    北美世界日报

    戴碧晨一我18岁的侄女、棠山居士归昀,最近从外州来和我同住两个礼拜,她心里有掏不完的感触,对人和人生有做不完的比喻,她对我说:“姑姑,我觉得我像水。

    ““你昨天不是说你像云吗?”“水有三态,云只有一态,我同时也可以像冷凝的冰,像清流的水,姑姑,你觉得你像什么?”我除了生产时觉得自己像母猪外,已很少去搞这类文学小把戏了。我看看窗外,不!窗外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年轻人的。我只好在厨房找答案,没来由的,我说:“我觉得我像一块猪油。”

    “你乱说。”她笑道。

    “笑什么?猪油也有三‘太’:太油滑、太多余、太无益。”

    她站在人生的上,用已累积的课本知识来对比未知的人生,人生对她似近实远。她抓不住核心,只好用文字、意境来捕捉周围的氤氲之气和朦胧之美。也就是说,明明是瘦巴巴的人,她不说“竹竿”,却要说“玉树临风”;明明是孤傲的”“人,她不说“不合群”,却要说“一人独钓一江秋”。她周围的人不是风就是雪就是星星月亮太阳,唯一不被拿来做比方的就是她妈。我听着她对人物的叙述,觉得有趣又伤感,不必戳破她吧!有这样理想化、美化的心境,社会上才会有偶像事业,如果社会上只有中年人,那么当道的将是一群讽刺家。

    用了18年的名字,她认为毫无味道,于是替自己取了别号,陶醉在文字的情韵中。“归昀有非常深厚的意思,”她说,“昀是日出,归昀是回到日出的地方,日出在东方,那表示我是东方来的女孩,同时我又具有太阳女孩的骄傲。”这番解说对我而言,简直比屈原的“天问”还难懂。

    不仅如此,她连儿女的名字也取好了,女的叫“子蕴”,男的叫“子容”。她认为我也该有个别号,帮我取名“弄尘游人”,她的意思是“玩弄尘世、优游人间”。我说听起来像清道人”,我情愿站起来扫地。

    如果人生是舞台,她便是戏台前感应力最强的观众:崇拜主角,赞叹布景,期待情节;然而随着剧情越走越深,越走越久,她终会一次次发出这样的疑问:“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或“本来就是这样!”脸上随着剧情喜怒哀乐的表情越来越少,在若干年后终于变成和她姑姑一样,成了戏台上的道具师,看着演员上妆、换衣,不发一言。

    我要如何向18岁的女孩解释,“水”怎么变成了“猪油”?二她在浴室光着上身,我偶尔看到,眼光惊得收不回来。

    丰满的ru房对着我,粉红色的圆晕大大占据了顶峰,柔柔的散着诱人的光辉。

    我被一种“久违”的恍忽感觉迷惑了,那是原本的颜色吗?那曾是“我的”颜色吗?在粉红色和暗红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在肚子里怀小生命的那段日子,身体各部门就在昭告女人:从炫亮的舞台退下吧!你不能再去吸引男人!粉红色太娇艳了,娇艳招惹蜂蝶,为了使女人安心哺||乳|,惟有把它弄丑、弄暗。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个乡下阿巴桑,天热就穿一件薄衫,两个喂奶过度的ru房,像被压扁的面团,松松垂挂胸前,ru房对她,恐怕只等于两个用过的口袋,随身带着而已——相信年轻时她也曾坚挺着胸部,受尽男人的注视和崇拜,只是如今在生活的折磨下,她风华尽褪,女人身体最骄傲的一部分,变形落魄至此,甚至引起路人的讪笑。

    我看到整形杂志上,把产后ru房下垂当成女性最大的悲哀,意思就是“你完了!”如果身体是机器,产后女人的ru房和肚皮是折旧率最大的地方,好在肚皮不会引发性感应,否则社会上必然会兴起肚皮整形风。

    我想起父母年轻时,那个“有男有女,三个恰恰好,有女无男,一直生到老”的年代。蔡家七仙女的妈似乎一年到头都敞开着ru房,当众喂奶,即使旁边有国庆阅兵也不在乎。到我这个年代,没有人在院子里一边乘凉,一边喂奶了,当然主要是因为再也找不到院子的缘故。到我侄女这个年代,女权高涨,谁知道呢?我要如何向这位已在憧憬家庭生活的女孩解释,因结婚、生殖、岁月而失去的粉红色,岂仅限于她的胸部而已?三她气呼呼地说:“我妈凭什么管我?她怕我吃亏,她会伤心,那还不是为她自己着想,她才是自私的!”辩论社主辩竟然如此词不达意,其中一定有什么和逻辑无关的东西在作祟。

    她具有超越年龄的辨别分析能力,竟能从我随口谈的几件事情中,说中我最细微的心情。我有充足的自信能当她信任的朋友,但是当我也把她当成最知心的朋友时,我不免诧异了。我们可以彻夜谈论女人的心情小秘密,印证彼此的经验,谁也不笑谁。

    她说:“为什么我能和姑姑谈得那么好,却不能和妈妈沟通?”我说:“很简单,因为我不必对你负责。”

    不是吗?当她小时,她母亲像赶鸭子似的逼她练琴,做功课。我看了大为反感,“好好说”不行吗?可是轮到我管教孩子时,“好好说”只限于开学第一天,钢琴第一课。除非是那种天造地设的孩子,否则孩子本性永远是和父母的希望完全相反的。一开始你拿着一把尺,在每一刻度上规划好孩子的进度:每晚七点到八点做功课,吃十分钟点心,亲切对话二十分钟,弹钢琴半小时,妈妈坐在旁边,帮他们打拍子、翻琴谱,九点喝牛奶,九点二十分检查书包,三十分洗澡上床睡觉。

    不!这是修道院作息,不是家庭的。首先,孩子对功课没有虔诚的信仰;再来,他们没有清修的决心;最后,父母也不是神的使徒。

    所以父母、孩子的耐心和毅力马上就用完了,父母只有一条路好走:叮咛叮咛再叮咛,唠叨唠叨再唠叨,虽然效果难测,但是说了才安心。有一天你可以告诉孩子:“早就告诉你了,谁叫你不听……”或者告诉朋友:“跟他说了一百次,孩子不听话也没有办法……”父母不是青少年发展心理学的白痴,更不是亲子沟通蠢蛋,只是他们的期望焦虑,不是纸上文章、专家座谈可以消除的;况且,谁有时间来等那些专家意见、心理咨询奏效?当然知道女儿日记不能看,可是天天打电话来的到底是哪个浑小子?你到底是要提心吊胆三个月,还是要偷偷地触犯一下隐私权?当然知道女儿自有主张。可是你到底是要等她30岁以后再来和你讨论,还是逼供一番、大吵一架至少也会提供点线索?我对侄女说,我可以欣赏你恋爱时的酣醉之态,但是我不必面对你酒梦俱醒时的心醉和泪水;我可以赞扬你男友的外表和学识,但是我顾不到他对情感的稳重;我可以和你大谈诗词文艺,但是我不必管你日后如何营生;我可以畅述自由意志的快乐,但是如果你迷路了,我不必把你接回来。

    我希望我已解释清楚,亲爱的侄女,我可以做讨人喜欢的姑姑,未必能做你讨人喜欢的母亲。对18岁的女儿来说,不受欢迎的父母,是父母的必然之罪。□

    书中自有铁和钢

    沙叶新的鼻子——人生与艺术

    沙叶新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是个意志坚定、性格刚毅的人,但我至少敢说我还不太懦弱,不太卑怯。某些事,只要认定是应该做的,倒也毅然决然,义无反顾;某些话,只要觉得是必须讲的,也还能直言不讳,无所忌惮。

    1957年我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因幼时曾患脑炎,头常痛,担心大学功课重,不胜负担,于是想起契诃夫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