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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江山第2部分阅读

    当做牛马役使,或是被当牛羊一相宰杀!房屋焚毁,耕田驰废为牧场,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全被掠走,我大楚的清白女子,被他们欺凌羞辱,前朝大宋,曾被金人灭国,公主后妃都被寻常小兵,若是这些蒙人冲入襄城,北方楚人的惨况,必定会落在襄城百姓头上。蒙兵此次落败,其实并没有伤及筋骨,匆匆退兵,必有原故。咱们需得振奋精神,准备再战!”

    他所言的都是各人知道的实话,一众楚兵原本精神倦怠,心中惶怕,此时被他激起斗志,又想到蒙兵初次攻城,以襄城北面的楚人百姓为先锋队,几万名大楚百姓被皮鞭大刀直逼向前,死在守城楚军的手中,那种绝望与无助的眼神,至今令这些楚兵心中酸痛。

    “各人听了,一字排开向前,搜索死伤的兄弟。”

    “是!”

    他属下将士齐声暴诺,振奋精神,数十人一字排开,与大队的楚军遥相呼应,往前搜索。后面的城门大开,城内的男子渐次出城,赶着大车紧随其后,遇着侥幸未死的楚军将士,便以大车送回救治,其余的楚军尸首,以草席包裹,准备将来一起安葬。

    张守仁眼见一具具的楚军尸体被包裹严整,放在一处,心中却想起当年自己父亲战死后连草席也没一张,就那么被草草扔入火堆,化为灰烬。

    “若不是天气转凉,只怕他们的尸身,也是要如此处置吧。”

    他昨日在追击敌军时,也受了轻伤,胁下被一个手持铁矛的蒙兵斜斜刺过,划出一道浅浅的血槽,因为创口不深,却也不必着急回城包扎,此时跟随在众军士身后,身心放松,却只觉得肋下一阵阵的刺痛。

    虽然是脸色铁青,汗如雨下,却仍是强自忍耐,不肯进城歇息。他属下兵士虽然与他亲近,却也知道这队正脾气很是执拗,劝也劝说不来,也只得由他。

    数万楚军先在城下四处搜寻,待到正午时分,已经离城十余里,正是昨夜与蒙兵鏖战之处。夜里纷乱,到也确实有不少楚兵负伤,不及撤回。呆笨勇烈些的,与退后的蒙兵力拼至死,机警灵醒的,便藏身于尸堆沟壑,此时见自家大队的兄弟出来,便知道蒙兵已经撤走,襄城无忧,却也顾不上自己刚离险境,身上带伤,忍不住一个个从藏身之所跳出,欢呼大叫起来。

    “这位可是张队正么?”

    张守仁正看着这些满脸血污的发笑,冷不防耳边炸雷也似的问话声响起,他扭头一看,却见一个红脸大汉骑在马上,正目光炯炯,盯视自己。

    “我便是。”

    那大汉斜视张守仁数眼,咧嘴笑道:“昨日队正妙计破城,又身先士卒,当先攻入蒙军队中。我以为队正必定是相貌奇伟,现下看来,却也平常。”

    他声若洪钟,这般类似挑衅的话从容说来,丝毫没有避忌的意思。话音未落,张守仁部下的将士均是大怒,一个个向他斜眼瞪视。

    张守仁个头虽较常人略高,却是略嫌瘦弱,不够精壮。再者眉眼五官虽然不能说是搭配的失常,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傲人的地方。倒是双眼中凛然有神,令人不敢逼视。

    那汉子却并不在意众人的眼神,只又向张守仁道:“张队正,奉大帅之命,传你即刻去见他。”

    “是,谨遵大帅将令。”

    张守仁垂首皱眉,向这汉子行了一礼,便准备随之而去。

    他若是辩论一番,那汉子必定更加瞧他不起,此时见他落落大方,全然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神情谈然,如同适才被折辱的是旁人一边。

    那大汉终于动容,拱手豪笑道:“好汉子!在下襄城背崽军校尉方达,见过了!”

    此语一出,周围的楚军将士立刻动容。这大汉生的英武不凡,红色的脸孔上遍布刀痕,只是穿着的盔甲却只是寻常楚军将士的铁甲,却不是将军所着的明光铠。众军士原本只以为他是个寻常传令小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背崽军的校尉。

    出生入死,斩荆劈棘,有敌无我的背崽军!

    自前朝大将始创背崽军制,背崽军便成为天下强兵之最,成为每个军人心目中神话一般的存在。

    前朝少将军岳云,曾以三百背崽直入十万敌军阵中,那些纵横天下,灭除大辽,冲入宋朝疆域,视天下英雄为无物的强兵悍卒,竟然无有人敢挡其锋。

    自那一战之后,背崽军渐渐成为一个传奇,时至今日,大楚禁军数十万人,也唯有面对蒙兀的襄城,还有背崽军的建制。

    也只有襄城的铁血男儿,才不负背崽军这个称号吧。

    看着众人又是崇敬,又是畏惧的眼神,方达咧一咧嘴,向着发呆的张守仁道:“张队正,快些起身,与我一同去见大帅。”

    “是,见过方校尉!”

    张守仁到底还是年轻,终究忍不住心中激动之情,躬身向方达郑重一礼,然后方上马,落后方达一肩之地,随他同行。

    微风轻拂在张守仁脸上,战场上的血腥气也渐渐远离,原本颠簸的土路亦是平整,马蹄声轻脆悦,道路两边柳树成行,不但杀伐之气全消,就是城中四处可见的白纸香烛,哭泣哀嚎之声,也是全然消失不见。

    此处,便是寻常人等无法进入的襄城中心。

    襄城乃是襄州首府,又是大楚的战略要地,不但有统制六军的统制使,还有刺史、监察御史、漕运使、推官、别驾,诸多官员的私宅及官衙均建于城中的靖安里内。

    张守仁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身,父母都是老实本份,自己长大从军,现下不过做到队正,哪里有资格进入靖安里这样的官绅大将才能往来的地界。他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未尝气短害怕,到时此处环境优美,道路两旁的行人非富即贵,到令得他心不自安,额头上渐渐露出些汗意来。

    方达转身扭头,见他神色,便向他笑道:“守仁,不必如此。我初来此地时,也曾经胆怯害怕。后来一想,他奶奶的,别看这些人人模狗样的,一个个横的紧,其实若不是咱们,早成了蒙兵的刀下之鬼,咱们合该受他们的敬重才是。”

    张守仁知道此人粗豪开朗,心胸坦荡,是以也老老实实答道:“末将在敌军阵前未尝害怕,只是到了此地,到觉得有些气沮起来。”

    “嘿,你必定是看了这些贵人们不拿正眼看咱们,所以有些害怕。其实他们也是心虚的紧,我同你说,前日我背崽营护送大帅回府,这些人一路上哭哭啼啼,怕的要死。城头一旦响动大了一些,他们便全身发抖,围拢上来,问大帅是不是要赶快退兵逃走。”

    说到这里,方达猛吐一口唾沫,向张守仁挤眼道:“不必鸟他们,太祖皇帝当年都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有我们军人,他们早就是别人的刀下鬼了。”

    前朝时,文武分开,壁垒分明。武将不得识字,军队也都是破产农民和城市流氓组成,军人的地位很是低下。自大楚太祖皇帝建立新朝,改革军制,提高武人的地位,革除前朝的弊政,方才使得武人的地位有所提高。

    虽然如此,因为太祖英年早逝,种种改革的措施多半是半途而废,到了今时今日,文官的地位又远超武将,整个楚军,军人的地位仍是不高。在襄城,还是因为年年打仗,军人还颇受敬重,若是到了内地军州,只怕更是境遇更是不堪吧。

    第一卷 第一卷 铁血襄阳(五)

    “方将军,我好很多了。”

    看到方达仍以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张守仁微笑道:“明心见性,为将帅者,唯心不易。方将军,末将省得了。”

    他这么玄而又玄的话说将出来,到听的方达一楞。当下打了一下哈哈,两人不再说话,并骑直驱,一直到大帅府仪门前,方才下马。

    方达到也不需要信牌,也不需人入内禀报,下马之后,便与张守仁自偏门入内,由正厅前的校场一路往西行,入偏门,进内院,直到帅府内堂阶下,方才停步。

    自从入府之后,方达亦是不敢如同在外面那般随意。吕奂身为襄城统制使,统使六军上下,凡军都知兵马使下,均可由他自行处置。任你是统兵大将,万夫不挡的勇士,在吕奂帐下,却也不敢放肆。

    “大帅有令,命方达与张守仁入见。”

    这帅府内堂,并非张守仁想象中的那么狭窄。早有十余名将军在堂内就坐,每人案前上列酒菜,张守仁与方达一入堂内,便觉得酒香扑鼻。

    “连日辛苦,现在蒙兵败退,襄城得安,本帅以水酒一杯,先与诸将军同贺。待朝廷封赏下来,再与诸将军痛饮。”

    张守仁低头敛眉,站在堂前,并不可以抬头仔细的观察堂上与四周。一个小小队正,在这里是不可以偏失礼仪的。

    统制面前失仪,便是死罪。

    却听吕大帅劝酒之后,堂内响起一阵悉索的举杯饮酒声。他心中略觉不平,数万将士还在城外辛劳,这些统兵大将却已聚集内堂,饮酒做乐,期盼着朝廷封赏。

    “张守仁,你可知罪!”

    向诸将劝酒之后,吕奂突然在身前案上重重一拍,“砰”的一声大响,整个桌案上的酒菜都被这一震之力,拍的跳动起来。

    张守仁原本低头侍立,此时被突然喝问,却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只见吕奂满脸怒色,正在恶狠狠盯视着自己。

    他曾经在大帅校阅时远远见过大帅数次,每次都见着吕奂满脸春风,白净的脸孔上全是温和的笑意,几时见过如此模样。

    因为此事太过突然,他到也并不觉得害怕,只跪下答道:“末将知罪。”

    上司问罪,无论自己是否明白,必须跪地认罪,这也是大楚军中的规矩。堂内诸将见他并不慌乱,从容认错,脸上多半露出满意的神情。

    “很好,既然知罪,拖下去斩了!”

    张守仁却也想不到大帅果真要斩他,心中又气又怒,原本的一点畏怯害怕,却也荡然无存。伏地向吕奂行了一礼,朗声道:“末将领死!”

    说罢,解下佩刀,便待退出。

    “大帅,念他昨日守城有功,虽然违反军纪,却也是为了打退敌军,还请大帅饶他一命!”

    襄城守军共分六军,此时出来说话求情的,便是张守仁的直接上司,第一军的都知兵马使王彬。

    他越众而出,先是恶狠狠盯了满脸桀骜不驯的张守仁一眼,然后方又跪下,向吕奂道:“大帅,蒙兀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留他一条性命,也可杀贼。”

    王彬既然出来求情,与他交好的诸军指挥,便也相随而出,一起跪下,向吕奂求告。

    吕奂原本一脸怒气,此时却是显的沉吟难断。只向王彬问道:“王将军,你的部下干犯军令,本帅若不斩他,日后怎能服众。再有,此人确也立下大功,昨日若不是他首先抛洒石粉,襄城几乎不守。若不斩之,便要重赏。王将军,若你身处我位,该当如何?”

    王彬心中一沉,知道今日大帅要斩张守仁,其实是正对着自己而来。若是保不住张守仁,军中必定人心不稳,都说他这个主帅无能。若是拼命保住了他,却也要有把柄落入大帅手中。

    “当真卑鄙!”

    王彬心中怒骂,却是一时也想不到措辞回复。正在犹豫间,却听旁边的第六军的指挥使魏聆风向吕奂道:“大帅,依末将看来,张守仁过不足以斩,功却不得不赏。罚以军棍,赏以军爵,如此赏罚分明,还有谁敢饶舌不成!”

    此人一向与王彬的第一军不对,却不知道怎么会向着他说话。吕奂尚在迟疑,魏聆风却又道:“大帅,此人既然在一军犯法,就算是受赏,日后也很难立足。不如大帅将他发来六军,让末将严加管教。以末将看来,这张守仁虽然强项,却能在城上随机应变,做战时也能身先士卒,很有勇力。若是让末将好好,将来或许也是大将的材料。”

    “如此一说,到也有理。这张守仁确是人才,就这么斩了,本帅也很是心痛。来人,将他带下去,打四十军棍。打完之后,充入背崽军中任别将。”

    张守仁早就被押在堂下,只等大帅下令,或斩或打,都可立决而行。里面的争执,他到也听了个清楚,想到适才大帅号令将自己斩首时,方达并没有一点吃惊的模样,脸上到是似笑非笑,想必先打军棍,然后将自己充入背崽军的决定,是早已经决断好的。

    他微微苦笑,却也不敢稍露抱怨的神情。大帅和将军们怎么勾心斗角,或是怎么处置自己,都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斩是绞,甚至大卸八块,自己都全无反抗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当家做主的自然是有实力的人,至于自己为保住襄城立下大功,却又算的了什么。

    他如此排解自己,脚步蹒跚而行,一直到校场正中,等着行刑。在别人准备趴凳的时间,他抬头看天,见时间已是正午。

    阳光很是刺眼,张守仁觉得眼角一阵酸涩,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趴下,不要乱动。”

    几个负责打军棍的执法吏将他按倒,剥下裤子,向他略一吩咐,便开始痛打起来。

    “一,二,三……二十五……”

    这几个执法吏显然是得了吩咐,军棍打的并不很重。就是这样,打到四十时,张守仁还是痛晕了两次。

    见他面色惨白,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一个军校将他扶起,向他笑道:“这个药膏拿去,一半外敷,一半内服。最多天后,你就没事了。”

    张守仁大是感激,向他道:“承谢,不知道老兄高姓大名?”

    “不必谢我,是适才方将军吩咐,将军要谢,谢方将军便是了。”

    四名军校又将他驾起,带回内堂,吕奂到也不再训斥,只向他道:“张将军,你先回家养伤,今日责你,不过要给军中一个交待。其实本帅内心,也是很赏识你的。待你伤愈,便到背崽军中报道。”

    “是,末将得大帅赏识,一定以死效力,不敢懈怠。”

    吕奂很是满意,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少年英雄!昨日石粉一抛,全城跟随,本帅即刻命人打探,是谁如此施为。张将军,你一人,救了阖城老幼。嘿,若不是有人在本帅面前嘀咕,说你先违了军令,本帅安忍对你先行责罚。”

    张守仁听他如此道来,仿佛适才对自己要打要杀的人,却是旁人一般。转头看看王彬的脸色,却觉得神色难看之极。

    他心头一阵茫然,只是拱手答道:“是,大帅错爱。”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虽然被提升为背崽别将,按级别来说,已经比一般的校尉还高上半级,却仍然没有资格在这堂上就坐。

    只是就张守仁本人来说,对这种明争暗斗,唇枪舌箭的酒宴,也是全无兴趣。

    他又向吕奂及诸位大将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出。

    这内节堂也是大帅召见众将的所在,修的很是巍峨轩敞,台阶九级,张守仁过来时,尚是健步如飞,此时一步步往下挪动,只觉得屁股上的创口火烧火撩的痛,疼的他眼前金星直冒,差点儿就要跌倒。

    “张将军,小心。”

    张守仁一脚踏空,差点摔倒在地,却突然被一支有力的臂膀拉住,他转头一看,却见是第五军的知兵马使王西平。

    他吃了一惊,忙稳住身形,向王西平道:“王将军,末将失礼!”

    王西平是襄城守备军中有名的异数。不爱女色,不喜酒宴,闲时吟风弄月,是一位有名的儒将。不但不与其余的将军交结,就是对统制使吕奂,也是不假辞色。

    很多人对他的傲气和风骨很不喜欢,只是此人善恤士卒,打仗时很讲谋略,他的第五军,是城内守军中死伤最少的一军。而且,此人的叔父是京师高官,不是结下深仇大恨的话,也不会有人蠢到与他公然做对。

    王西平看了张守仁一眼,见他下半身血迹斑斑,此刻却是如临大宾的模样,不禁苦笑道:“张将军,不必太拘泥。”

    “是。多谢王将军。”

    “你受伤很重,我扶你下去,不算你失礼。”

    他慢慢将张守仁一路扶下,直至阶下,方才笑道:“张将军,昨夜要不是你,城内数十万军民,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我们私下里说起来,都是敬佩的很。”

    张守仁苦笑道:“末将为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