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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35部分阅读

    顷刻就到!”

    孝公点点头,目光再次回到奏章上。这道奏章是公孙鞅从其封地商郡发来的,孝公已经读过不知多少次了,仍是没有看够,再次浏览一遍,不无赞叹地说:“商君此战打得实在漂亮,仅以区区三万之众即击溃楚军五万,斩敌两万有余,将楚人完全赶出了商於谷地!”

    内臣笑道:“非商君打得好,是君上谋划高明!”

    “哦,商君打胜仗,寡人何功之有?”

    “君上将楚地六百里赏赐大良造,且封他为商君。大良造此战是在为他自己打,能不漂亮吗?”

    “呵呵呵,”孝公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内臣大睁两眼直望孝公。

    “这块封地是大良造自己讨要的!”

    内臣愈加吃惊:“大良造他——他自己讨赏?”

    “嗯,”孝公点头道,“河西一战,公孙爱卿劳苦功高,寡人欲将河西七百里尽赏于他,封他为少梁君,他执意不肯。寡人坚持封赏,公孙鞅无奈,方向寡人讨要这块谷地!”

    内臣恍然悟道:“大良造是要自己打下一块地盘!”

    “是啊,”孝公半笑不笑道,“此人是个人精哪!但凡是他想要的,一定能够得到。不过,经商君这一战,寡人也就南顾无忧了!”

    孝公缓缓站起身子,走向一幅烙在木板上的列国形势图。

    内臣急叫:“掌灯!”

    侍读的两名宫女各执一灯,走到图前,候于两旁。孝公凑近地图,拿出朱笔,饱蘸墨水,沿商於六百里谷地圈起来,在圈中写了个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写完,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上移,渐渐落在河西,又用朱笔沿河水从北至南划出一道线,一直划到阴晋附近,也写出一个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后退几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道红线。

    这是秦、魏眼下的疆界。

    远处传来打更声。秦孝公侧耳细听,内臣小声禀道:“入二更了,君上!”

    秦孝公点点头,凑近地图,目光凝聚在函谷通道上。

    孝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额头渗出汗珠,握朱笔的右手微微颤抖。陡然,孝公的左腿打个趔趄,身子微微一晃。

    内臣赶忙扶住,不无关切地说道:“君上?”

    秦孝公用力稳住身子,从阴晋起笔,沿河水南岸的函谷通道划过去,一直划到函谷关、崤关等处,将朱笔重重地圈在函谷关、崤关上。

    然而,孝公还没有圈完,竟是两眼一黑,两腿一软,庞大的躯体剧烈晃动几下。内臣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孝公已经重重摔倒于地。

    内臣急将孝公扶起,大叫:“君上!君上——”

    正与宫人趋至门口的嬴驷听到喊声不对,急冲进来:“公父——”

    秦孝公已是牙关紧咬,嘴角流出污血,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在场的内臣、宫女全被吓傻了,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嬴驷飞身上前,一把抱过孝公:“公父!公父——”扭头急对内臣,“快,传太医!”

    内臣这才醒过神来,急奔出去。

    楚城涅阳,战鼓声中,秦兵冲开城门,守城的楚兵四散奔逃。两名秦兵冲上城楼,一把扯下“楚”字旗,换上“秦”字旗。

    在众军士的簇拥下,公孙鞅、樗里疾等缓缓走进涅阳府。涅阳实际上已经超出商於谷地,再往东去,就是楚人的冶铁重地南阳。到此时为止,在河西战后仅一年时间,公孙鞅即趁楚国大举伐宋、楚人无暇他顾之际,强占了商於的六百里谷地。

    公孙鞅在府中刚刚坐定,几骑急驰而来,在府前翻身下马,其中一人急急走进府中。公孙鞅一看,竟是上大夫景监属下御史狄青。

    狄青跌跌撞撞地趋至厅中,扑地叩道:“下官狄青叩见商君!”

    公孙鞅见他神色惶急,不及回礼,出口问道:“狄青,何事这么急切?”

    狄青小声禀道:“君上陡患中风,昏迷不醒。上大夫要下官速请商君回咸阳议事!”

    公孙鞅闻言大惊,略一沉思,吩咐樗里疾道:“这儿交与你了。可修高城池,严加戒备,防范楚人卷土重来。同时诏告臣民,就说君上有旨,免除百姓十年赋役,任何吏员不得扰民,违令者秦法问罪!”

    樗里疾拱手道:“下官遵命!”

    公孙鞅喝叫备马,仅带数十骑护卫,与狄青等急朝咸阳驰去。

    公孙鞅等昼夜兼程,连换数马,于翌日午时赶至终南山里。公孙鞅勒住马头,下马草成一信递与狄青:“你速往寒泉,将此信转呈寒泉先生!”

    狄青受命,勒转马头,朝寒泉方向急驰而去。

    公孙鞅又行一日,于次日午时赶至咸阳。刚进府门,就见上大夫景监已在厅中守候。

    公孙鞅急道:“景兄,快随我进宫!”

    景监摇头。

    “哦,为何不能去?”

    “殿下传出口谕,全体吏员暂时休朝,没有殿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宫城!”

    公孙鞅心头一怔,似也缓过神来:“君上眼下如何?”

    “下官不知!不过,宫中有人告诉下官,据太医所说,君上之病似乎不轻!这都七日了,仍旧昏睡不醒!”

    公孙鞅思忖有顷,轻叹一声:“唉,君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诊治。我已安排狄青前往寒泉,若得寒泉先生下山,君上或可有救。”

    景监急问:“先生何时能到?”

    “至少还得三个时辰!”

    “下官亲去城外迎接!”

    “好吧。”公孙鞅点头道,“在下暂先处理府中杂事,待先生赶到,我们即进宫叩见!”

    景监匆匆出门,疾走而去。

    三个时辰之后,景监、狄青一行人果然回来,径直来到商君府,也即原来的大良造府。公孙鞅闻听声音,急迎出来,却只见到寒泉子的女弟子林仙姑,略略一怔,上前揖道:“先生可好?”

    林仙姑回揖道:“先生甚好。先生接到商君书信,即使小女子随狄将军前来!”

    “有劳仙姑了!”公孙鞅不及细话,带上林仙姑径奔宫城。

    后宫里,老太后、秦公夫人、宫妃、公主等无不跪在院中,对天为孝公祈祷。

    怡情殿中,除去内臣、御医之外,没有一个外臣。寝宫门外,太傅嬴虔、殿下及秦公膝下的十几个公子黑压压地跪下一片,都在为秦公祈福。几个太医守在孝公身边,孝公的腿上、头上扎着数根银针。孝公仍旧昏睡不醒,呼吸微细。

    内臣走到嬴驷跟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嬴驷闭目有顷,点头道:“哦,商君回来了,请他进来!”

    内臣走出殿去,不一会儿,引公孙鞅走进殿中。

    公孙鞅在嬴驷身后跪下,嬴驷看到,赶忙退后一步,在公孙鞅身边跪下,泣道:“商君——”

    公孙鞅叩首道:“微臣叩见殿下!”

    嬴驷对拜,泣道:“商君凯旋,嬴驷未能远迎,请商君见谅!”

    “殿下,”公孙鞅泣道,“莫说这些了,君上龙体好些了吧?”

    嬴驷摇头。

    “微臣从终南山请来一位仙姑,医术颇为精湛。微臣叩请殿下,允准仙姑为君上诊治!”

    嬴驷略一思索,点头道:“快请神医!”

    公孙鞅击掌,不一会儿,景监引导林仙姑走进殿来。内臣走出,领仙姑径至孝公榻前。几位太医退后一步,候立于侧。

    林仙姑站在孝公身边,在一步之外闭目发功。有顷,林仙姑缓缓走出。公孙鞅看到仙姑脸色阴郁,心头一沉,指示内臣将仙姑领至一旁侧室,朝嬴驷点头示意。

    嬴驷会意,与他一道走入侧室。

    看到再无别人,嬴驷问道:“请问神医,公父所患何病?”

    “君上元阴虚极,气血攻心!”

    “可有救治?”

    林仙姑微微摇头:“君上已是油尽灯枯,病入膏肓了。”

    公孙鞅面色煞白,半晌方道:“这——务请仙姑施展神功,只要能治君上之病,秦国不惜一切代价!”

    林仙姑再次摇头:“君上之病,莫说是小女子,纵使先生亲来,也无能为力!”

    听闻此言,嬴驷泣不成声。

    “那——”公孙鞅思忖有顷,“仙姑能使君上醒来否?”

    “小女子可以一试!”

    林仙姑再进宫中,屏退左右,去除孝公身上银针,端坐于孝公跟前,微闭双目,运神发功。不消一时,林仙姑已是额上汗出,全身热气蒸腾。再观孝公,面色渐转红润,呼吸开始均匀,加重。又过一时,秦孝公的眉头和眼皮竟然连动数下。

    林仙姑收住功,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递与内臣:“请将这粒丹药让君上服下!”

    内臣交与太医,太医伺服孝公服下丹药。

    林仙姑缓缓退出,再次来到侧室。

    嬴驷问道:“公父如何?”

    林仙姑应道:“半个时辰后,君上当可醒来。只是——那粒丹药,顶多可使君上坚持三日,以后之事,小女子——”

    嬴驷朝她深深揖道:“嬴驷谢过神医了!”

    景监走来,领林仙姑至旁边一处地方歇息。

    果如其然,半个时辰之后,孝公悠悠醒转,眼睛眨巴几下,继而闭合,头也微微扭动。太医见状大喜,急走出来。

    嬴驷正与公孙鞅等正自叩于门外,见到太医,急问:“太医,公父如何?”

    “回禀殿下,君上醒过来了!”

    嬴驷长出一口气,继续祈祷。不一会儿,内臣走出,站在门口:“君上有旨,宣商君觐见!”

    孝公醒来,第一个要见的竟是商君,嬴驷心头一震。

    公孙鞅迟疑有顷,缓缓起身,趋入宫门,跪于榻前,泣道:“君上——”

    孝公慢慢伸出手来,公孙鞅看到,也忙伸手。君臣二人互相握住,孝公眼中流出泪水,颤声道:“能见爱卿一面,于愿足矣。”

    公孙鞅泣道:“君上好端端的,何出此话?”

    孝公惨然一笑,叹道:“唉,好与不好,寡人心里有数。公孙爱卿,寡人本想与你携手再干一件大事,不想上天不怜,这就召唤寡人去了!”

    “敢问君上是何大事?”

    “我已东据河水,南扼武关,只要再得函谷、崤塞,就可成为四塞之国,雄踞关中,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此为万世基业,可惜寡人恨无时日了!”

    “君上所念,也正是微臣近日所思。君上放心,微臣一定殚精竭虑,谋取函谷!”

    孝公苦笑一声:“眼下看来,函谷已是小事了。寡人今召你来,是有大事相托!”

    公孙鞅泣道:“君上但有吩咐,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寡人此生大幸,是得商君。秦因有商君,方有新法;因有新法,方有今日之盛。寡人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商君都要忍辱负重,勿使新法中途夭折!”

    “微臣记下了!”

    孝公两眼紧盯住他,许久,缓缓说道:“寡人另有心腹之语相托!”

    “微臣但听吩咐!”

    “太子嬴驷,孱弱无断,易受旧党左右。旧党素为权贵,一向仇视新法。今有寡人,他们不敢兴风作浪。寡人走后,他们必会鼓噪新君,朝新法发难!”

    “果真如此,鞅何以应对?”

    孝公斩钉截铁:“公孙爱卿,一切以新法为上。若是新君不废新法,商君可以辅之,若是新君忤逆新法,商君可以废而代之!”

    公孙鞅冷汗直出,以头抢地,泣道:“君上,公孙鞅一介寒生,得蒙君上恩遇,方有今日。公孙鞅纵使肝脑涂地,断不会做此忤逆之事啊,君上!”

    公孙鞅连连叩首,把地面磕得山响。

    “唉,”孝公点头道,“爱卿真心,寡人岂能不知?”指指榻边,“来,公孙爱卿,你坐这儿!”

    公孙鞅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子,坐在孝公榻边。

    孝公颤声喊道:“来人!”

    内臣急至。

    “传太子觐见!”

    嬴驷应声进门,跪于榻前,叩拜道:“儿臣叩见公父!”

    孝公执牢公孙鞅之手:“嬴驷听旨,自今日始,你当以国父之礼侍奉商君,不可怠慢!”

    嬴驷叩拜:“儿臣遵旨!”

    “驷儿,拜见国父!”

    嬴驷迟疑一下,朝公孙鞅拜道:“国父在上,请受嬴驷一拜!”

    公孙鞅急急下榻,与嬴驷对面而跪,泣道:“殿下万万不可!”

    公孙鞅跪着转身,朝孝公叩道:“君上,一旦山陵崩,殿下即是秦国新君,公孙鞅卑微之躯,何敢以国父之尊谒见新君?君上,君臣之礼不可擅越,微臣斗胆请求君上收回成命!”

    孝公摆手道:“有爱卿辅佐驷儿,寡人九泉之下,心可安矣。你们退下吧,寡人累了!”缓缓闭上眼睛。

    公孙鞅再拜,泣道:“君上保重,微臣告退!”

    嬴驷叩道:“儿臣告退!”

    听到公孙鞅与太子走远,孝公迅即睁开眼睛,急对内臣道:“召太傅!”

    候在外面的嬴虔急急走至,跪下泣泪:“君兄——”

    望着自己的亲弟弟,孝公的泪水缓缓流出,抚着嬴虔的手道:“寡人先走一步,国事家事,尽托与三弟了!”

    嬴虔泣道:“君兄——”

    孝公指指榻边,嬴虔坐下。

    孝公抬手,摸摸嬴虔被刑过后装起来的假鼻子:“三弟呀,寡人此生,若有什么憾事,就是那年刑了三弟的鼻子。唉,寡人——寡人不该呀!”

    孝公提起那段旧事,嬴虔伤心难忍,呜呜咽咽起来:“君兄,是臣弟不肖,臣弟应该受罚啊!”

    “三弟呀,”孝公轻轻摇头,“不是你应该受罚,而是寡人要罚你,秦国要罚你。三弟,那时,你不是在代驷儿受罚,你是在为寡人受罚,为秦国受罚啊!”

    嬴虔泣不成声:“君兄,臣弟知道,臣弟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孝公望着蠃虔,目光诚挚,“此事儿怪不得公孙鞅,相反的是,寡人要罚你时,公孙鞅屡次求情,说愿代你受罚。可你想想,寡人怎能让公孙鞅代你受罚呢?寡人罚你,等于是罚太子,也等于是寡人自罚。寡人若不罚你,如何能在秦国推行新法?没有新法,秦国又何来今日之盛?”

    嬴虔开始理解当年自己的冤屈,连连点头:“君兄,臣弟明白了。”

    “你能明白,寡人也就放心了。三弟呀,秦国好不容易有了这点气势,断不能半途而废!寡人这要走了,可寡人不放心哪。寡人不放心的是驷儿。唉,这孩子,都到而立之年了,仍旧不知操心国事!”

    “君兄,依臣弟看来,殿下未必不知操心国事。殿下行事独特,即使游猎嬉戏,也不同于寻常之人。虽说殿下有时像个孩子,可细细想来,殿下说话做事,确也没有不检点之处。臣弟思量,殿下是个有主见之人,能干大事!”

    “三弟这么一说,寡人稍稍宽心一些。有三弟和商君撑着,驷儿起初几步也许好走。以后的事,就看他自己的了。顺便问一句,老太师身体可好?”

    嬴虔心头一怔:“君兄是说甘龙?”

    “唉,”孝公轻叹一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寡人一生专断,为护新法,得罪了不少旧人,尤其是对不住老太师呀。寡人时日无多,无法登门向老太师赔罪,特托三弟向他转达寡人的歉意!”

    嬴虔迟疑地说:“太师一向敌视新法,君兄这是——”

    “去吧。无论如何,太师也是先君旧臣,为秦大小数十战,伤痕累累,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肤。寡人记得,当年与魏大战,先君不幸中箭,是太师三冲魏阵,舍命救出先君的。三弟,你去告诉太师,就说寡人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也永远不会忘记。自今日起,寡人恢复他的太师职爵,赏金五百!”

    “臣弟遵命!”

    在老太师甘龙府前二十步远处,嬴虔喝叫停车。

    嬴虔跳下车子,屏退左右,独自走向太师府院门。

    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关闭,看起来十分破败,莫说别人,就他嬴虔便能一脚踹开。而嬴虔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的太师府曾经是何等光耀,门前从早至晚人欢马叫,莫说是一般人等,纵使官员,做不到中大夫这个级别,就不敢在此露面!

    然而,官场风云,说变就变。十几年前,公孙鞅变法,嬴虔和甘龙同为旧党,竭力反对,遭到君上强力压制。旧党中,他被刑鼻;公孙贾遭刑杖五十,面上黥字;甘龙则因战功显赫而免除刑杖,但也被免官去职,在家闭门思过,颐养天年。谁想,这一养竟是十几年,旧党成员或被杀,或被充军,余下几人因惧新法,谁也不敢再登太师府门一步。

    如今的太师府前一片凋零,离大门一步之外就是蒿草,足有一人来深,竟也无人铲除。看这光景,太师甘龙真的已是心如死灰,失了东山再起的念头。

    嬴虔轻叹一声,走到门口,轻轻叩门。

    没有人应声。

    嬴虔重重敲门,大声叫道:“老太师,您在府上吗?”

    不一会儿,院中传来脚步声,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走过来,打开院门。嬴虔一看,原是太师府中的老家宰。

    老家宰见是嬴虔,一下子怔了,好半天方才缓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叩于地:“老奴叩见太傅!”

    “老太师在吗?”

    “主公在呢,太傅稍候,老奴这就进去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