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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56部分阅读

也一天天加深,他的心几乎因爱而崩溃。有一日,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灵儿表白。”

    “哦?”玉蝉儿瞪大眼睛,“弓长是如何表白的?”

    “就像这样,”张仪略顿一下,一口咬破自己手指,望着滴出的血道,“他咬破手指,给灵儿写下一封血书,书曰,‘天苍苍兮,野茫茫,若无日月,天地失其光矣!风清清兮,夜冥冥,若无灵儿,弓长失其明矣!’”

    玉蝉儿忖思有顷,赞道:“嗯,弓长写得好。可……爱在两情相悦,弓长这么挚爱灵儿,灵儿是否也爱弓长呢?”

    张仪脱口而出:“当然爱。”

    “哦?”玉蝉儿不无惊异地望着他,“灵儿之心,张士子如何知道?”

    “在此世上,惟弓长与她息息相通,值得她爱。”

    玉蝉儿微微一笑:“如何相通?”

    “这……”张仪略略一想,“灵儿灵透,弓长也灵透;灵儿有慧心,弓长也有慧心;灵儿将自己献予音乐,弓长也决心将自己献予音乐;灵儿愿随先生终老于林,弓长也愿随先生终老于林……”

    玉蝉儿打断他:“灵儿是如何回答他的?”

    “在下不知。”张仪摇摇头,充满期待地望着玉蝉儿,“师姐,假设你是灵儿,如何作答呢?”

    玉蝉儿扑哧一笑:“张士子,我是蝉儿,是玉蝉儿,不是你的那个灵儿。”

    张仪心里一颤,仍旧坚持:“是这样,咱们……师弟之意是,假设师姐是那个灵儿。”

    “张士子真逗。”玉蝉儿又是一笑,“好吧,假设蝉儿是灵儿,灵儿就会这样回书弓长,‘天苍苍兮,野茫茫,星辰普照,天地和其光矣!风清清兮,夜冥冥,慧心大爱,弓长何失明矣!’”

    张仪怔道:“师姐,你……这么说,你不喜欢弓长?”

    “喜欢。”玉蝉儿顺口说道,“可喜欢并不是爱。张士子,你想,莫说灵儿心存音乐,即使不存,如此灵透的她,怎能爱上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呢?”略顿一顿,“还有,弓长爱灵儿,却是不知灵儿。灵儿喜欢什么,灵儿欲求什么,灵儿关注什么,灵儿悲伤什么,弓长一无所知,因为弓长从未读懂灵儿之心。灵儿怎能爱上一个不知其心的人呢?”

    张仪傻了,好半天,目瞪口呆。

    “张士子,”玉蝉儿又道,“换过来说,如果你是弓长,灵儿喜欢你,爱你,可喜欢的只是你的外在,爱的只是你的表象,从不知道你的真心,不知你为何而喜,为何而悲,你会爱上她吗?”

    张仪总算缓过神来,不无尴尬:“师姐,这……”

    “好了,”玉蝉儿嫣然一笑,“张士子,蝉儿的衣服洗好了,这要回去晾晒呢,哪有闲心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古人劳心费神?”捞起水中衣物,放进木桶里,提起木桶,朝他又是一笑,款款离去。

    张仪的表白真还触动了玉蝉儿的心事。在草坪上晾衣物时,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索性将手搭在绳上,整个停下。怔有一时,玉蝉儿才又缓缓动作起来,将衣物搭好,提上空桶,若有所失地回到草堂。

    草堂里只她一人。玉蝉儿怔怔地坐着,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已是深秋,落叶较前几日更多了,无论有风无风,长在树上的叶子都在往下落。

    是的,叶子到了该落的时候。

    玉蝉儿望着窗外大大小小、纷纷扬扬、飘飘荡荡的片片叶子,心事更是重了。不知过有许久,玉蝉儿轻叹一声,喃喃吟道: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

    玉蝉儿正自吟咏,忽然感到身后有动静,扭身一看,见鬼谷子不知何时已从洞中走出,正笑吟吟地站在她的身后,赶忙止住,脸色绯红,不无尴尬地低头道:“先生。”

    鬼谷子在她前面并膝坐下,慈爱地望着她,接着吟道:“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玉蝉儿忖知鬼谷子已经看破自己的心事,将头垂得更低。

    “蝉儿,你有心事,可否说予老朽?”

    玉蝉儿将头又埋一时,陡然抬起,面色也恢复正常,轻声道:“先生,其实也没什么,方才是蝉儿胡思乱想,现在好了。”

    “哦,”鬼谷子依旧笑吟吟的,“能否说说,你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是些世俗妄念,蝉儿控制得住。”

    鬼谷子笑道:“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心无妄念,一是死人,二是神人。你两者都不是,有此妄念,为何要控制它呢?”

    “这……”玉蝉儿嗫嚅道,“蝉儿既来谷中随先生修道,就不该——”

    “不该如何?”

    “不该再生情心。”

    鬼谷子笑了:“既然生了,那就说说它吧。”

    “是这样,”玉蝉儿略顿一下,缓缓说道,“蝉儿本已断绝俗念,一心向道。可……这些日来,这颗情心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萌动。蝉儿抗拒它,压抑它,平息它,可……它游来移去,总也不走,稍有触及,就又鲜活起来。先生,难道蝉儿……”不无忧心地望向鬼谷子,“真的完了?”

    鬼谷子哈哈大笑起来。

    玉蝉儿怔道:“先生为何发笑?”

    “在笑我的蝉儿。”

    玉蝉儿急道:“蝉儿心中苦恼,先生却……”

    “蝉儿,”鬼谷子敛住笑,缓缓说道,“你是误解道了。来,老朽这就说予你听。”

    玉蝉儿挪过几步,偎依过来,仰脸望着鬼谷子:“先生。”

    鬼谷子抚摸她的秀发:“孩子,情心与道心,其实并不冲撞。道既存在于万物之中,自也存在于世俗之情中。”

    玉蝉儿眼睛大睁,灵光闪动。

    鬼谷子知她已有所悟,继续说道:“天地有阴阳,禽兽有雌雄,世人有女男。阳阴相合,雄雌相匹,男女相配,此乃道之常理。情心即道心,道心亦即情心。”

    玉蝉儿恍然大悟:“先生是说,生情与修道,二者并无相碍。”

    鬼谷子点头:“非但无相碍,反倒是相辅相成。追溯上去,阴阳之道,始悟于黄帝。黄帝是见道之人,一日偶遇素女,二人身心合一,不舍不离,终悟阴阳交合之理。”

    听到“交合”二字,玉蝉儿脸色绯红,埋下头去。

    鬼谷子接道:“不悟情心,难通道理。不识男女之事,何知阴阳之化?蝉儿若有情心,只管放任它去。缘到情到,缘止情止;情到心到,情止心止。”

    受此点拨,玉蝉儿心中疑虑顿消,惊喜交集,倒身叩道:“蝉儿谢先生点化。”

    鬼谷子起身,缓缓走出草堂,自到谷中漫步去了。见先生走远,玉蝉儿在堂中又怔一时,取过琴来,面窗摆开,信手弹去。

    琴声轻快流畅,忽如溪中鸳鸯戏水,忽如梁上飞燕呢喃。正在不远处采集蘑菇的苏秦、童子听到,止住脚步。

    苏秦从琴声中听出了爱的乐章,细加揣摩,认定是张仪的好事成了,甚是为他高兴。又听一时,苏秦开始感到惶惑,因琴中所诉,并不是那种获得爱情后的喜不自禁,而是仍在寻求或探询。然而,她在寻求什么,探询什么,他却听不出来。

    苏秦思忖有顷,征询的目光望向童子:“师兄,听出师姐在弹什么吗?”

    童子转过头来,奇怪地盯他一眼:“你这人真是木头,蝉儿姐在对你说话,你却不知?”

    “对我说话?”苏秦大吃一惊,怔有半晌,方才问道,“敢问师兄,蝉儿姐在说什么?”

    童子顺口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

    “师兄你……”苏秦脸上一热,急急拦他话头,略顿一顿,“师兄必是听错了。师姐一心向道,如何会生此等俗心。再说,纵使师姐心中有人,也不能是我苏秦。”

    童子白他一眼:“师兄只是听琴,师弟想到哪儿去了?”

    遭童子抢白,苏秦无言以对,半晌,不无尴尬地垂下头去。童子缓缓起身,朝苏秦笑笑:“师弟,走吧,不要只顾想心事,误了前面的菇子。”

    向晚时分,苏秦神情恍惚地回到草舍,不见张仪。苏秦在房中又候一时,见他仍未回来,心里一揪,出门寻去。

    苏秦寻至溪边,远远看到张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纹丝不动,就如一尊塑像。

    苏秦知他为何坐在那儿,也就不再过去,默不做声地候于数十步外。冷风嗖嗖吹来,张仪却似浑然不觉。

    不知过有多久,张仪突然起身,长笑一声,吟道:

    〖风萧萧兮过矣,

    人悠悠兮逝矣;

    试问情为何物,

    长笑一声去矣。〗

    苏秦听出张仪已经想通,当无大碍,转身先自走了。

    回到房中,苏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面是张仪,一面是玉蝉儿,二人都是他的至爱,又都因他陷入烦恼,真的是他万未料到之事。

    苏秦翻身坐起,并膝坐于榻上,陷入苦思。

    翌日晨起,苏秦早早起床,径至草堂。童子手提水桶,正欲出门,见是他来,迎面而出。

    苏秦揖道:“苏秦见过师兄。”

    童子放下桶,回过一揖,笑道:“师弟是来寻蝉儿姐的吧?”

    苏秦点头:“师兄说对了。师姐在否?”

    童子朝门内叫道:“蝉儿姐,苏师弟寻你!”接着提上水桶,哼着小调下溪去了。

    苏秦走至门口,略顿一顿,举手敲门,里面传来玉蝉儿娇颤的声音:“请进。”

    苏秦走进门中,见玉蝉儿端坐于席,脸上挂着微笑,两只眼睛脉脉含情,羞怯地凝视他道:“苏士子,请坐。”

    苏秦依旧站在那儿:“师姐,在下有一事,此来麻烦师姐。”

    玉蝉儿略怔一下,扑哧笑道:“坐下说吧,看把你急的。”

    苏秦并膝坐下:“苏秦谢师姐赐坐。”

    玉蝉儿又是一笑:“看这样子,苏士子似有大事,蝉儿洗耳以闻了。”

    苏秦牙关一咬:“回师姐的话,庞兄、孙兄下山,威震天下,功名显赫,苏秦早已心动,此番也……也欲下山。倘若上苍垂幸,苏秦或能出人头地,不负谷中数年苦学。”

    玉蝉儿脸色大变,怔有半晌,竟是未能反应过来。

    苏秦顾自说道:“在下此来,是想麻烦师姐转禀先生,就说苏秦求见!”

    “这……”玉蝉儿终于回过神来,“苏士子是来辞别的?”

    “苏秦正欲辞别先生,辞别师姐。”

    玉蝉儿嗫嚅道:“苏……苏士子,你……真的要下山去?”

    苏秦肯定地点头。

    玉蝉儿沉思有顷,抬头望着苏秦:“好的,只是先生尚未出定,苏士子还要再候一时。”

    “在下恭候。”

    二人又坐一时,玉蝉儿看他一眼,缓缓说道:“苏士子,你就要下山去了,难道不想对蝉儿说句什么吗?”

    苏秦想了下,起身跪下,对玉蝉儿道:“师姐在上,请受苏秦一拜!”连拜三拜。

    玉蝉儿心头一凛,颤声道:“苏士子行此大礼,叫蝉儿如何敢当?”

    “若无师姐,断无苏秦今日,跪在这儿的只能是洛阳轩里那个结巴的苏秦,亦将是为功名利禄苟活的那个世俗的苏秦。师姐纯净、善良的真心,将如皓月的光华,永远普照苏秦残缺的灵魂。”

    玉蝉儿泪水盈眶:“苏士子溢美之辞,蝉儿经受不起。苏士子,今日一别,此生还能相见吗?”

    苏秦依旧埋头叩在地上:“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苏秦都会惦念师姐,惦念师兄,感念先生的再造之恩!”

    玉蝉儿迟疑有顷,断然取下挂在脖颈上的玉蝉,放在唇边,轻吻一下,颤声说道:“苏士子……”

    “师姐有何吩咐?”

    “自蝉儿来到世间,此物不曾与蝉儿有过一日分离。二十年了,蝉儿已经是它,它也化了蝉儿。苏士子今将远行,蝉儿别无他物,唯以此物相赠,还望苏士子早晚不弃!”

    苏秦全身都在颤动,叩在地上,呆有半晌,方才拜道:“师姐厚意,苏秦心领了。师姐高洁之心,苏秦永远仰慕。师姐心爱之物,苏秦却不敢收。”

    玉蝉儿的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苏士子——”

    苏秦亦哽咽道:“师姐,容苏秦解释一言。非苏秦不爱此物,实乃山外颠簸,世俗浑噩,苏秦身入凡尘,便如投身泥污,若将师姐贞洁之物带在身上,岂不污了?师姐之心,苏秦领下;师姐厚情,苏秦铭刻于心。师姐珍爱之物,还请师姐随身携带,待苏秦——”

    “苏士子,不必说了!”玉蝉儿哽咽着打断他,“蝉儿这就禀报先生!”缓缓起身,将玉蝉重新戴上,款款走进洞中。

    门外,也前来向先生辞行的张仪将二人的对话听个清楚,顿时如梦初醒,无力地倚靠在门框上,泪如泉涌。

    鬼谷洞中,鬼谷子端坐于席,面前摆着一盘棋局,局上纵横是道,却无一块棋子。苏秦、张仪叩拜于地,各自泪出。

    鬼谷子睁开眼睛,扫二人一眼,缓缓说道:“你二人都要出山?”

    苏秦、张仪谁也没有出声。

    鬼谷子又扫二人一眼:“上才求道,中才求仙,下才求仕。依你二人之质,若是潜心苦修,或可成就仙道,是否下山,可想清楚?”

    张仪拜道:“弟子愚钝,难成仙道,乞请先生成全!”

    鬼谷子将目光缓缓转向苏秦:“苏秦,你呢?”

    苏秦亦拜道:“弟子愿与师弟一同下山,同甘共苦!”

    “好吧,”鬼谷子轻叹一声,“既然你们已做决断,老朽就不强求了。我观庞、孙二子,势难相容,诚望你二人能与他们有别,互帮互让,各成功业,勿伤同学之情。”

    苏秦、张仪互望一眼,点头道:“弟子记下了。”

    鬼谷子拿过两盒棋子,一盒黑子,一盒白子。

    鬼谷子将黑子推给苏秦,白子推给张仪,正襟,敛神:“拿起棋子。”

    苏秦、张仪相视一眼,各自拿起一块棋子。苏秦执黑,张仪执白。

    “苏秦,张仪,”鬼谷子指向面前的棋局,“天下犹如棋局,治天下犹如弈棋。棋局在此,棋子已在你二人手中。这局棋该如何下,你二人可有盘算?”

    苏秦、张仪又是互望一眼,良久没有说话。

    鬼谷子的目光首先看向苏秦,而后移向张仪,之后移回苏秦。

    苏秦拱手道:“弟子愚昧,请先生指点。”

    “你二人既然不肯开口,为师这就指点一二。”鬼谷子的目光移到棋局上,“棋如天下,治天下亦即弈天下。你二人皆是弈中高手,如何落子,如何定势,如何谋篇布局,如何攻防,如何收官,种种方术,为师就不讲了。为师想讲的是,何为棋,何为弈棋之道。”

    二人四目圆睁。

    “何为棋?棋为易,为时空之变数。万物之数,从一而起。棋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一为棋局之主,据天元之位,运动四方。三百六十,象周天之数;分而为四,以法四隅;隅各九十路,象季之日数;外周七十二路,法周天之候。棋子三百六十,黑白相半,法阴阳。局方而静,棋圆而动,动静相适。由是观之,棋之道,法天象地,沟通天地人,堪为三者运数变化之本。”

    日常棋局竟有这般玄妙,倒是苏秦、张仪未曾想过的。分离在即,先生临别赠言,更非寻常教诲可比,二人是以愈加虔敬,全神贯注听解。

    “弈棋之道,与为师讲予你们的捭阖之道两相契合,你们可以比照参悟。棋局纵横有道,喻治世不可逆道而行。棋局变幻莫测,自古迄今未有同局,喻时势瞬息万变,治世唯有随机应变,顺势利导,不可墨守成规。弈棋离不开棋子,你们各人掌握的一百八十块棋子,置于盒中永远都是死棋,只有置于局中,才会生动,才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若是一子落错,轻则失地损兵,重则全局皆输,是以任何落子,必谋定而后动。”言及此处,鬼谷子缓缓闭上眼去。

    苏秦、张仪叩拜于地,齐声应道:“先生教诲,弟子谨记了!”

    “谨记就好!”鬼谷子再次睁眼,长叹一声,“唉,你二人这要走了,为师也就实言以告。五年前老朽收留你们四人为徒,虽为因缘聚合,却也有所期盼。”

    苏秦、张仪异口同声:“弟子谨听先生训示!”

    “你二人听好,”鬼谷子逐个扫视二人,“世道纷乱,七雄并世,群龙舞爪,生灵涂炭,天下苍生渴望太平。太平是天地之道,亦是大势所趋,大道所向,老朽期盼你们四人能以天道为念,协力并肩,推动天下大势走向太平,莫要记挂恩怨得失,名利情仇。”

    苏秦、张仪皆是一震,肩上如压千钧。

    沉默许久,二?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