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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75部分阅读

    。

    小喜儿走到草棚外面,正欲进屋,突然听到里面传出苏秦在与人说话,大吃一惊,闪于门侧。

    “唉,”苏秦长叹一声,“你是说,你也没弄明白?什么?你已弄明白了,你是说君心难测?是的,君心难测。我观秦公所作所为,知其胸有大志。君王大志,莫过于一统四海,君临天下。我以一统之策说之,理应正中下怀才是,不想却是一败再败,是何道理?”

    阿黑“呜呜”连叫两声。

    “什么?”苏秦吃惊地盯住阿黑,“你是说,我说错了,秦公没有一统天下之心?”思忖有顷,发出一声长笑,“谬哉,谬哉!我观天下久矣,楚、魏、齐三王或无此心,列国之君或无此心,唯独秦公,此心必矣!”

    也几乎是在同时,苏秦心中一道闪光划过,眼睛连眨数下,连声重复:“唯独秦公,此心必矣!是的,此心必矣!此心必矣……”声音越说越慢,而后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有顷,苏秦猛然睁开眼睛,几乎是从地上弹起,长笑数声:“哈哈哈哈,我得之矣!我得之矣!阿黑,我得之矣!”

    看到苏秦如此兴奋,阿黑跟在他的身边狂摇尾巴,口中嘤嘤直叫。

    苏秦仍然兴奋不已,继续说道:“秦公之心,必在并吞天下。先圣曰,‘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陡然怔在那儿,有顷,重复道,“‘将欲歙之,必故张之’,也就是说,‘将欲张之,必故歙之。’”

    苏秦突然如拨云见日,一拳擂在墙上:“将欲张之,必故歙之!苏秦哪苏秦,你的智慧哪里去了?先圣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秦公吞并天下之心,岂可让你大白于天下?”

    苏秦苦思数月,一朝得之,半是兴奋,半是懊悔自己在秦的蠢行,将头连连撞在墙上,口中不断重复:“苏秦哪,苏秦,你真是个蠢人,秦公之心,岂能容你大白于天下啊!”

    小喜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认定苏秦疯了,一把推开房门,抬脚闯进屋子,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苏秦。

    望着不期而至的女人,苏秦陡地怔了,方才的狂喜让她冲了个干干净净。

    二人对视。

    有顷,苏秦平静下来,回到现实中,望着她缓缓说道:“你……怎么来了?”

    看到苏秦并无异样,小喜儿一下子怔了,也在陡然间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尴尬地结巴:“喜儿……喜儿……为夫君送……送饭。”

    苏秦冷冷地望着她:“我不是讲过了,只让娘送吗?”

    小喜儿渐也平稳下来:“娘……脱不开身,让……让喜儿来送。”

    苏秦冷冷说道:“拿回去吧,我不饿。”

    小喜儿突然跪下,流泪乞求:“夫君——”

    苏秦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好了,饭留下来,快走吧。”

    小喜儿却似铁了心,只不动身,泣道:“夫君——”

    苏秦皱皱眉头:“说吧,还有何事?”

    小喜儿连连叩头,泣不成声:“苏代家的生……生……生了个娃娃。”

    “哦,”苏秦点头,“知道了。”

    小喜儿只将头叩在地上,依然不肯动身。

    苏秦怔了下:“知道了,你该回去了。”

    小喜儿再次叩头,声音越发哽咽:“夫……夫君,苏……苏代家的……生……生了个娃……娃娃。”

    苏秦猛然意识到小喜儿的言外之意,大是震惊。

    思忖有顷,苏秦眉头一紧,点亮油灯,研好墨,拿起笔,寻来一片竹简,伏在那儿写字。写有一时,苏秦细看一遍,点点头,递与小喜儿:“你拿上这个,就可以生娃娃了。”

    小喜儿接过竹片,因不识字,大睁两眼望着它:“夫君,这是什么?”

    “是休书。”苏秦淡淡说道,“你拿上它,明日赶回娘家,要你阿大为你另寻一户人家,不就生出娃娃了吗?”

    “夫君——”小喜儿惨叫一声,昏绝于地。

    夜深了。苏家大院一片昏黑。

    苏姚氏却没有睡。苏姚氏悄无声息地守在苏虎榻边,两只耳朵机警地竖着,倾听院子里的动静。苏代家的奶水于后晌来了,小年顺儿吃个尽饱,睡得甚是香甜。其他人等,也都沉入梦乡。

    “他大,”苏姚氏推一把苏虎,“这阵儿几更了?”

    “过三更了。”

    “嗯,看这样子,像是成事了。”苏姚氏高兴起来。

    “唉,”苏虎长叹一声,“这个二小子,让我死不瞑目啊!”

    “他大,秦儿不是没心人。”苏姚氏辩道,“前几日听说他拿锥子扎大腿,我吓得要死,以为他疯了,可进去一看,他在那儿念书,看哪儿都是好好的。我问他为啥拿锥子扎腿,他说扎几下就不犯困了。唉,你说这个秦儿,整日呆在那屋里,又没个啥事,犯困了睡一会儿不就得了,偏拿自己的大腿作践,我咋想也想不通。”

    “锥子呢?”

    “让我拿回来了。”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都成这样了,心还不死,仍在做那富贵梦,你说急人不?”

    “要是今晚他跟小喜儿好上了,兴许一了百了,啥都好了。”

    “嗯,”苏虎点头,“小喜儿嫁到咱家,不究咋说,总得给人家个交代。我估摸着,这小子又不是神,憋这么久,也该通点人性。要是这事儿成了,让小喜儿有个喜,我纵使死了,眼也合得上。”

    苏姚氏正待回话,院里传来脚步声。

    苏姚氏知是小喜儿回来了,屏住呼吸,用心倾听。

    脚步甚是沉重,似是一步一挪。

    苏姚氏一怔,看一眼苏虎,见他也在竖耳聆听,小声道:“他大,你听,咋走这么慢呢?”

    “别是伤着了吧?”苏虎若有所思地说。

    “去去去!”苏姚氏啐他一口,“都二十大几了,又不是个娃子,能受啥伤?”

    “你想哪去了?”苏虎白她一眼,辩解,“我是说她的那只跛脚。”

    说话间,小喜儿已经挪回自家院中。苏姚氏想想不放心,悄悄下榻,打开房门,走至小喜儿的院子。

    院门开着,苏姚氏伏在门口一听,房中传出悲泣声,继而是一阵撕帛声。苏姚氏正在思忖她为何撕帛,里面再次传来“哐当”一声,显然是啥硬物什翻倒于地了。苏姚氏凭借直觉,陡然意识到什么,急奔过去,用力推门,门并未上闩。苏姚氏扑到里屋,见小喜儿脖子上套着抹布,人已悬在梁上。

    苏姚氏急趋一步,一把抱起她的两腿,颤声惊叫:“闺女呀,你——”朝外大叫,带着哭音,“快来人哪——”

    苏姚氏拼尽力气托住小喜儿,苏代、苏厉、苏厉妻等也都听到叫声,急冲过来,七手八脚将小喜儿救下。

    由于苏姚氏托得及时,小喜儿只不过憋个耳赤面红,远未绝气,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块竹片。

    苏代取过一看,是苏秦写给她的休书。

    苏姚氏将小喜儿扶到榻上躺下,再也不敢离去,当晚与小喜儿一道歇了。

    苏代、苏厉见事闹大了,只好走进堂屋,跪在苏虎榻前,将小喜儿寻死一事扼要说了。苏代迟疑一下,从袖中摸出苏秦的休书,摆在榻前几案上。

    苏虎看着休书,脸色乌青,大口喘气。好一阵儿,苏虎缓过气来,闭上眼睛,老泪横流:“唉,不把老子气死,他……他是不甘心哪!”

    “阿大,”苏代迟疑一下,“二哥怕是——”

    苏虎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

    “外面风传,二哥怕……怕是走火入魔,得上癔症了!”

    苏虎又喘几下,连连点头,扭头转向苏厉:“厉儿!”

    苏厉应道:“在。”

    “唉,”苏虎长叹一声,“看样子,二小子真还就是这个病。赶天亮了,你到王城走一趟,寻个治癔症的医师,不究咋说,有病就得治。”

    “阿大放心,厉儿天亮就去。”

    翌日晨起,苏厉早早起床,拿上干粮,出村径投王城。

    刚过伊水,苏厉迎头碰到从河南邑茶馆一路赶来的琴师。琴师步履艰难,越走越慢,陡然间一个趔趄,栽倒于地。苏厉急步上前,将琴师扶起。

    琴师两手颤抖,似是走不动了。苏厉扶他坐到旁边的河堤上,小声问道:“老人家,您不要紧吧?”

    琴师望他一眼,摇头。

    苏厉从袋中掏出一张烙饼:“老人家,您想必是饿坏了,吃块饼吧!”

    琴师再次望他一眼,点点头,用颤抖的手接过烙饼,吃力地咬上一口。苏厉从腰中解下水葫芦,打开塞子:“老人家,来,喝口水润润。”

    琴师连喝几口,感觉上好一些,朝他打一揖道:“年轻人,老朽谢你了。”

    苏厉回过一揖,见他已是老弱不堪,怀里却抱一个大盒,不无担心地问:“老人家,您……您这是去哪儿?”

    “老朽欲去轩里,说是过去伊水就到了。”

    苏厉指着河对岸偏南一点的轩里村:“老人家,您看,那个村就是轩里。”

    琴师望望那个村子,点头道:“谢你了。”

    苏厉看看身后的伊水,又看看琴师:“老人家,这阵儿水浅,没摆渡,水冷,我送你过河吧!”

    琴师又打一揖,谢道:“年轻人,谢你了。”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扶着他走下河堤,来到水边。苏厉脱去鞋子,挽起裤管,背上琴师,拿上琴盒,趟下水去。因是二月,河水虽冷,却是极浅,最深处也不过没膝。不一会儿,苏厉已将琴师背过河去。

    过河之后,苏厉本欲返身而去,又实在放心不下老人,略想一下,轩里村也就到了,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再去王城不迟。

    这样一想,苏厉穿上鞋子,打一揖道:“老人家,您到谁家,晚辈送您去。”

    琴师颇为感动,回一揖道:“老朽正要打问你呢。有个苏士子,说是住在此村。”

    轩里村只他一家姓苏,苏厉听出他问的必是苏秦,拱手问道:“老人家说的可是苏秦?”

    琴师微微点头。

    “真碰巧了,苏秦正是晚辈舍弟。”

    琴师怔了下,喜道:“是碰巧了!听说苏士子病了,可有此事?”

    苏厉略显惊讶地望他一眼,点头:“是哩。舍弟是生病了,晚辈这正打算去王城求请医师呢。”

    “是哪儿病了?”

    苏厉指指心,又指指头:“想是这个不大好使了,估计是癔症。老人家,您是——”

    “呵呵呵,”琴师笑了,“要是这病,你就不必寻了。老朽此来,为的就是诊治士子!”

    苏厉又惊又喜,当即跪下,朝他连拜数拜:“晚辈替舍弟谢老人家了!”

    “苏士子现在何处?”

    “就在村北打谷场边的草棚里。老人家,先到家里喝口热汤,再为他治病不迟。”

    “不了。”琴师摇头道,“老朽这对你说,欲治苏士子之病,你得依从老朽一事。”

    “老人家请讲。”

    “不可告诉家人,也不可告诉苏士子,你只需指给老朽草棚在何处,这就够了。”

    苏厉略怔一下,点点头道:“就依老人家。”

    窝棚里,苏秦席坐于地,冥思苦想。

    一只陶碗盛满稀饭,碗上摆着两只馒头和两棵大葱。馒头、稀饭早已凉了。

    阿黑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望着那只馒头。

    苏秦缓缓睁开眼睛:“阿黑!”

    阿黑“呜”地欢叫一声,摆尾巴走到前面。

    “蹲下。”

    阿黑蹲坐下来。

    “我对你说,我苦思数日,总算想明白了。说秦不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黑“呜呜”两声,歪着脑袋望他。

    “什么?你不明白?我知道你不明白,这不是在对你说吗?附耳过来,听好!”

    阿黑依旧歪头望他。

    “在鬼谷之时,先生曾说,治世始于治心,治心始于治乱。方今天下,治乱之道唯有两途,或天下一统,或诸侯相安。天下诸侯各有欲心,使他们相安甚难,因而我与张仪之志,皆在一统。纵观天下,能成此功者唯有秦国,我本想辅助秦公成此大业,咸阳一行却让我如梦初醒。阿黑,你可知晓其中缘由?”

    阿黑呜呜又是几声。

    苏秦站起来,在房中一边踱步,一边继续唠叨:“秦人崇尚武力,故以商君之法治国。商君之法过于严苛,不行教化之功,毫无悲悯之心。如此恃力恃强之邦,即使一统天下,亦必以强力治国。以强力治国者,必不行天道。不行天道,如何能服人心?天下一统而人心不服,一统又有何益?”

    阿黑摇摇尾巴,眼睛瞄向摆在碗上的馒头,又是舔舌头,又是流口水。苏秦捡起一只馒头,扔给阿黑。阿黑“呜”一声噙住,兴奋地冲苏秦直甩尾巴。

    苏秦望着阿黑,苦笑一声,摇头道:“唉,你个贪嘴的阿黑啊,一统之路既走不通,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天下诸侯个个如你,一块骨头足以让他们打成一团,如何才能去除他们的欲心,让他们妥协、和解、和睦相处、彼此不争呢?或至少让他们暂先搁置争议,放下刀枪,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共商未来呢?”

    阿黑不再睬他,蹲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吞吃馒头。

    苏秦轻叹一声,摇摇头,复坐下来,闭上眼睛,再入冥思。

    天色黑沉下来,繁星满天,月牙斜照。

    苏秦正自冥思,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琴响,复归静寂。虽只一声,苏秦的身心已是一颤,急忙屏息聆听。不一会儿,琴音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如颤如抖,如飘如缈,如丝如缕,似一股清凉之风灌人肺腑,直入心田。

    苏秦耳朵微微颤动,整个身心完全被这飘渺的琴声垄断。

    有顷,琴弦陡然一转,如泣如诉,声声悲绝。

    随着时断时续的琴音,苏秦眼前渐渐浮出一幕幕鲜活场景。

    ——空旷的原野,干裂的田园,呼啸的北风;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艺人拖着沉重的步履,身背一把古琴,艰难地跋涉;

    ——黄土坡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妇女吃力地撅起屁股在挖野菜;村头,一个半大的孩子领着几个饿得直哭的弟妹,站在一处高坡上,盼望他们的娘亲早点归来;

    ——村头,衣不遮体的一老一少挨门乞讨,每到一家门前,他们就会跪下,不停磕头;

    ——挺着大肚子的新妇望着灵堂上崭新的丈夫牌位,哭昏于地;

    ——几个老人推开一扇破门,从里面抬出一具死去多日的孤老尸体;

    ——市场上,两个半大的女孩子背上各插一根稻草,一个妇人守在旁边,一刻不停地抹泪;

    ——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无人掩埋,一群群的乌鸦低空盘旋,纷纷落在腐尸上,呱呱直叫,争相抢食;

    ——村庄的空场上,里正征丁,村人聚集,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里正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名字,从人群中走出的几乎全是半大的孩子或年过花甲的老人;

    ……

    就在苏秦的心眼随着悲悯、凄婉的琴音浮想联翩时,琴声却在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之后,戛然而止。

    苏秦陡然一惊,猛然睁开眼睛,大叫:“先生,先生——”急急翻身爬起,推开房门,冲到谷场上,冲旷野里高喊,“先——生——”

    四周静寂无声,仿佛这里根本不存在琴声似的。

    阿黑似是明白苏秦要找什么,“噌”地一下急蹿出来,汪汪叫着,冲向一个方向。苏秦紧紧跟在阿黑身后,边跑边喊:“先生,先生,你在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跑在前面的阿黑的汪汪声。苏秦撒开两腿,跟阿黑一阵猛跑,跑有一时,猛听前面再次传来“嘭”的一声弦响,继而又是静寂。

    阿黑叫得更欢了。

    苏秦急奔过去,终于在几里之外的伊水岸边寻到琴师。

    堤边土坡顶上,琴师两手抚琴,巍然端坐。

    苏秦放缓步子,在离琴师几步远处,跪下,拜过几拜,轻声叫道:“先生!”

    琴师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先生!”苏秦又叫一声,琴师仍旧端坐不动。

    苏秦起身,走前几步,再次跪下,叩道:“先生,晚生苏秦叩见!”

    仍然没有回复。

    苏秦怔了下,跪行至琴师跟前,见他两眼紧闭,已经绝气。方才那声沉闷的“嘭”声,是他用最后的生命弹出的绝响。

    苏秦跪在地上,泣道:“先生——”

    一轮新月弯弯地挂在西天。夜风拂来,并无一丝儿寒意。

    苏秦环视四周,见此地位置最高,河水在此打个大弯,俯瞰河谷,两端望去,皆是宽敞而畅直,旁有两棵老树和几束荆丛,实乃一处风水宝地。

    苏秦知道,这是琴师为自己寻到的最后安息之地,随即回家,拿来一把铁铲,在坡上一铲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