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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85部分阅读

    “据微臣所知,张子礼葬越王,善待且复用越人旧吏,又不知从何处寻出吴王夫差的六世孙,许他立国于姑苏,与他过往甚密。无疆长子逃至闽南立国,次子逃至南粤立国,张子与他们皆有交往,听闻他还送去贺礼呢。”

    “嗯,”威王眉头稍懈,微微点头,“还有什么?”

    “听闻张子甚得越地民心。据臣所知,越地数千里,越人数百万,竟在短短数月之内,咸服张子。微臣使人暗访会稽郡,张子所到之处,百姓皆是扶老携幼,迎送十数里,更有村镇为他立庙树碑。微臣还探得一首民谣,或可表明张子受越人拥戴的盛况。”

    “是何民谣?”

    “是小儿所唱,歌曰,‘天乌乌兮欲雨,开门迎我张子;地黄黄兮雨止,闭户送我张子!’”

    威王的眉头再皱起来,沉思半晌,起身道:“这首歌谣倒是别致。昭爱卿,你没有别的事了吧?”

    昭阳听出话音,谢恩退出。

    威王闭目冥思有顷,见内臣已经回来,躬身候在一边,缓缓问道:“方才昭爱卿说,越地有小儿之歌,歌曰,‘天乌乌兮欲雨,开门迎我张子;地黄黄兮雨止,闭户送我张子!’你可听闻此事?”

    内臣应道:“臣不曾听闻。”

    “可有越人为他立庙树碑?”

    “此事倒有,不过是姑苏的吴人,并非越人。”

    “嗯,”威王点头道,“看来,昭爱卿所言,并不全是无稽之谈。”思忖有顷,微微一笑,抬头道,“传那个白姬,让她再跳一曲。”

    内臣领旨,将出门时,威王又送一句:“嗯,还有,张仪若来,就说寡人正忙,让他回府候旨!”

    靳尚兴冲冲地与张仪一道赶至章华台,得到的却是“回府候旨”四个字。

    太子槐大惑不解,使人打探,方知昭阳来过。太子槐亲自登台,寻到内臣。内臣不敢怠慢,悄声告诉他,方才昭阳献予陛下西域白姬,陛下正在欣赏歌舞,无暇他顾。

    太子槐谢过内臣,闷闷下台,见到张仪,又不好说破此事,只好苦笑一声,调侃道:“真是不巧,父王今日遇到异域高人,正在尽兴,朝中诸事尽皆推了。张子且请回去候旨,待父王忙过几日,必会召请。”

    张仪回至府中,一头雾水,正在闭户思忖,昭阳府差人送来请柬,邀他务于翌日前去做客。

    张仪厚赏来人,从其口中探知原委,原是江君夫人中邪,昭阳从章华宫求来和氏璧驱镇,定于午时举办驱邪仪式。来人还告诉张仪,听府中人说,和氏璧采自山阴,系至阴之物,唯见真阳,方能显示神威,驱魔避邪,因而神巫要昭阳宴请具有纯阳罡气的贵宾三十六人。昭阳亲自列出名单,宴请郢都名门显贵三十六人。因神巫对宾客人选限定甚严,要求少不过弱冠,长不过不惑,且须具备四气,即顶有罡气,面有煞气,身有贵气,内有正气。昭阳思来想去,仅只列出三十五人,正在为难,听闻张子回府,既惊且喜,亲自书写请柬,邀他务必赏光,以凑天罡之数。

    送走信使,张仪并膝坐下,将前后细节思索一遍,未见破绽,也就放下心来。次日晨起,张仪驱车前往闹市,采买一些参茸之物,置办一个礼箱,看到时辰已不早了,催马直驱昭阳府。

    昭阳府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张仪刚一停车,早有门人接过张仪礼箱,卸去车马,引他走向府门,家宰邢才笑容可掬地迎上来,亲自陪他前往客厅。

    昭阳正与众宾客说话,远远望见张仪,赶忙起身,大步迎出,离有十步远,顿住步子,拱手行个大礼:“在下恭候张子多时!”

    张仪亦顿住步子,抱拳回礼:“在下来迟了!”

    过完虚礼,昭阳大步上前,携张仪之手同入客厅,向众人介绍道:“诸位嘉宾,在下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在下刚刚谈及的中原名士、会稽令张子!”

    这些宾客多是贵家子弟,张仪全不认识,只好朝他们拱手大半圈,揖道:“在下张仪见过诸位!”

    张仪虽说在楚声名显赫,但这些宾客无一不是望族出身,打胎儿起就是显贵,哪儿肯将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放在眼里,因而并没有谁起身相迎。此时见昭阳如此隆重引荐,众人也就不能不给面子,乱纷纷地站起来,拱手敷衍:“见过张子了!”

    看到场面尴尬,昭阳忙对张仪笑道:“张子,来来来,今儿都是自家人,随便坐。”

    张仪本也是纨绔子弟出身,更有本领在身,自也不将这帮熊包夹在眼角,看到左边有个席位,微微哂笑,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坐下。

    昭阳看看天色,又看看门外,似在等人。眼见午时将至,昭阳正欲说话,厅外一阵马蚤乱,邢才进来禀道:“报,秦国上卿陈大人到!”

    众宾客一听陈大人,皆迎出去。不一会儿,厅外传来脚步声,在众宾客的恭维声中,春风满面的陈轸乐呵呵地直走过来,一边揖礼,一边与众人说笑。

    满厅之中唯张仪端坐于位,一动不动。

    陈轸看到,径走过来,将张仪端详有顷,不无吃惊地叫道:“咦,这不是张子吗?在下陈轸有礼了!”拱手揖礼。

    张仪只好站起来,还过一揖:“哦,是上卿大人呀,在下也有礼了。”

    陈轸呵呵笑道:“鬼谷一别,竟是数年,在下万未想到在此见到张子,真是奇遇!”

    张仪亦笑几声:“上卿大人亡魏走秦,这又万里赴楚,真也是够忙的。不久前听闻大人在郢,在下本欲登门求教,却不知上卿大人|岤居何处,在此见面,确是奇遇了。”

    昭阳见所有宾客均已到齐,咳嗽一下,朗声说道:“诸位高朋,家母贵体微恙,陛下闻讯,特别降恩,赐镇宫之宝和氏璧予寒舍,用以驱邪。神巫拟定午时礼玉,眼下午时将至,在下恭请诸位前去祭坛,恭行驱邪仪式,观赏宝玉!”

    众人齐站起来,跟着昭阳走到后面的家庙。

    院中空场上搭起一个祭坛,彩旗飘扬,香烟缭绕,神巫及其弟子数人早已候在那儿。祭坛下面,整齐地摆放三十六个几案,每个几案后面皆有名号,案上摆着各色食品,有山珍海味、果蔬佳酿等。

    众宾客按序就座,主人昭阳坐于首位,张仪则坐在中间一排的中间一席。

    家宰邢才见昭阳及众宾客完全就座,扯起嗓子朗声宣道:“诸位嘉宾,吉时到,镇魔赏玉,起始!”

    锣鼓响起,一身奇装异服的神巫登上祭坛,微微扬手,候于坛后的众乐手齐奏楚地巫乐,一群巫女应声而出,在坛上跳起巫舞。

    几曲舞毕,众巫女抬出一个神案,案上现出一物,众人不消多问,已知是和氏璧了。神巫再次上坛,在一阵更狂的巫乐声中围着神案跳起神舞。舞有一时,神巫突然顿住步子,面对神案扎下马步,运神发功,口中大喝:“出玉!”

    话音落下,令人惊奇的情景出现了。几案正中,片片彩缎纷纷扬扬,如雪片般飘起,轻轻落在案后,案上现出一只金盘,盘上放着一块如碗大的神奇宝玉。

    和氏璧是天下至宝,价值连城,和氏的故事在楚地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然而,和氏璧是何模样,莫说是众宾客,即使昭阳,也未见过,因而,在场诸人无不伸长脖子,两眼大睁,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玉。

    神巫围着几案又跳一时,又叫一声:“赏玉!”

    所谓赏玉,就是由宾客们观赏此玉。此前,已有巫人告知众宾客如何赏玉,就是闭目屏息,虔心敬意,先由左手抚摸三次,再由右手抚摸三次,好将体内四气输入宝玉,时间以三息为宜。

    神巫话音落定,一名白衣巫女款款走上神案,端起金盘,放在端坐首位的昭阳前面,款款退去。昭阳闭目屏息,在三息之间,左右手各摸三次,将金盘传于次位的陈轸。

    陈轸依样摸过,依序传下。

    三息时间过得极快,不消多久,金盘已经传至张仪。张仪依样,闭目屏息,先由左手抚摸宝玉。刚过一息,远处有人大叫:“不好了,走水了!”

    紧接着,脚步声、呼喊声乱成一团。

    众人抬头望去,果然不远处冒出股股浓烟。众人皆吃一惊,却也不敢离位,将目光齐齐地射向昭阳。

    昭阳稳坐不动。

    正在此时,邢才急冲过来,大叫道:“主公,是老夫人房中起火了!”

    闻听此话,昭阳这才忽地起身,大叫一声:“娘——”飞步跑出。

    众宾客一见,各从地上跳起,如潮水般涌出院门。

    院中空无一人,就连神巫等人也跟着全跑过去。张仪手拿宝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自踟蹰,一处花墙后面发出一阵沙沙响动,接着转出一名紫衣女子,款款走至张仪跟前,深揖一礼,脆声说道:“这位大人,请将盘子予我。”

    张仪打眼一看,见那女子面容姣好,举止文静,言语谦和,料是巫女。此时他的心思尽在火情上面,不假思索,将那盘子急递与她,飞身救火去了。

    所幸的是,大火刚刚烧起,火势不算太猛。众人动手,不消一时,就将火焰扑灭。江君夫人早已被人救出,虽受大惊,却也安然无恙。

    大火扑灭之后,众人正在议论火灾因由,邢才急走过来,向昭阳禀报说,原因已经查到,是老夫人的一个侍女守值时失手弄倒香案上的烛火,却不曾看到,转身走了。烛火燃及布帘,布帘燃及窗棂,从而引起大火。待那侍女返回时看到,一切均已迟了。侍女受惊,知道死罪难逃,趁众人皆在救火时,先一步林中自缢身亡。

    昭阳沉着脸听毕,转身前去江君夫人新的榻处问安。

    又过一时,昭阳从房中出来,看到众宾客仍在院中站着,陡然记起赏玉之事,抱拳朝众宾客道:“诸位嘉宾,对不住了,走走走,回坛继续赏玉!”言讫,带头朝家庙走去。

    众宾客谁也无话,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络绎走进院中,各就各位坐下。

    神巫复上祭坛,大声问道:“诸位嘉宾,方才轮到谁了?”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张仪。

    张仪应道:“该到在下了。”

    “好,”神巫抬手,“请这位客人继续赏玉。”

    所有人的目光再射过来,张仪却在那儿端然不动。

    神巫提高声音,重复道:“请这位客人继续赏玉!”

    张仪仍旧端坐不动。

    坐在下首的那人急了,轻轻碰他:“张子,快,赏玉呀!”

    张仪回道:“玉还没来呢,叫在下如何赏?”

    神巫听得清楚,脸色微变,急问:“玉呢?”

    张仪缓缓说道:“巫女拿走了!”

    “巫女?”神巫惊问,“哪个巫女?”

    “就是——”张仪略顿一下,“就是端金盘的那个女子。”

    神巫急将端金盘的巫女召来,问道:“你可曾从这位客人手中拿走宝玉?”

    那女子摇头,大声说道:“小巫不曾拿。”

    神巫一怔,转对张仪:“先生,可是这位女子?”

    张仪定睛一看,微微摇头:“不是这位,是个紫衣女子。”

    所有神巫皆着白衣,张仪却说是个紫衣女子,众人皆惊,无数道目光齐射过来。

    昭阳也似觉出问题大了,急站起来,走到张仪跟前,哭丧着脸,揖道:“今日之事,在下……在下已够难心,张子,您……您就莫开玩笑了!”

    张仪这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急站起来,回揖道:“回禀柱国大人,在下没开玩笑,方才……方才在下真的将那宝玉交与一个紫衣女子,起身救火去了!”

    “天哪——”昭阳一个转身,对邢才大声叫道,“邢才,可有紫衣女子?”

    “回禀主公,”邢才叩地禀道,“今日礼玉,犯紫,因而小人昨日已下通告,场上禁紫。”

    昭阳复将目光转向神巫,神巫点头道:“紫气上冲,与罡气相抵,是以小巫禁紫,所有巫女皆须衣白,不曾有紫衣女子。”

    昭阳阴下脸去,缓缓转向张仪,再揖道:“张子,求你了!莫说在下,就请张子看在家母薄面上,快点拿出宝玉吧!在下——”

    张仪一时懵了,脸色煞白,舌头也不灵了,语不成声道:“柱……柱国大人,在下真的是将宝玉交……交与一个紫……紫衣女子了。”

    昭阳面对张仪缓缓跪下,泪水流出:“张子,在下求你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昭阳的恳求感动了,纷纷谴责张仪。此时此刻,张仪纵使浑身是嘴,也是说不清楚,气结道:“你……你们……在下……在下真的没拿宝玉……真的没拿呀!”

    昭阳忽地起身,换了一副嘴脸,厉声喝道:“张仪,在下敬你是个饱学之士,服你是个大才,今日特别邀你,也是看得起你!不想你……你却以怨报德,生此下作手段迫害在下!”转对邢才,“来人!将偷玉贼拿下!”

    外面立时冲进几人,不由分说,将张仪牢牢拿住。

    直到此时,张仪方才恍然明白过来,仰天长笑一声,冲昭阳叫道:“昭阳,你……你出身名门,身为柱国,在楚也算堂堂丈夫,竟然生此小人之计陷害在下!你——”

    昭阳转身朝诸位宾客连连揖手:“诸位客人,在下一向敬重此人。今日之事,前后经过诸位也都亲眼看到了,在下是否陷害此人,恳请诸位做个见证!”

    众客无不抱拳应道:“回禀大人,我等全看到了,愿为大人作证!”

    张仪知是进了圈套,再说也是枉然,闭目不再言语。昭阳也不动粗,挥手让仆从将张仪暂时看押,将前后经过详细写毕,众宾客逐一签字画押,拟成一道奏章,驱车载着众宾客、神巫等一应证人,赶赴章华台。

    威王正在观赏白姬的肚皮舞,听闻和氏璧有失,惊得呆了,挥退白姬等人,召见昭阳,匆匆阅过奏章,又听他和泪讲过备细,思忖有顷,召在场证人悉数上台。众客七嘴八舌,所述与昭阳所奏一般无二,且无不信誓旦旦。

    威王审视众人,见他们并不全是昭氏宗亲,其中有几人还与昭氏有隙,不太可能被昭阳买通,又想昭阳是个孝子,又为生母驱魔镇邪,涉及鬼神家庙,想必不是诬陷,当即龙颜大怒,下旨削去张仪职爵,抄没全部家财,发刑狱严审,务必查出和氏璧下落。

    香女在家,左等右等,直到天黑,仍然不见张仪回府。香女素知张仪爱酒,猜他许是在昭阳府上喝多了,因而也没放在心上。

    候至深夜二更,仍然不见张仪回来,也无任何音讯,香女开始着急,使一个腿快的家仆前往昭阳府中打探,一个时辰后,家仆返回,报说昭阳府中大门关闭,一切静寂,想是皆入睡了。

    见家仆两眼犯困,香女打发他去睡了,自己又在房中呆坐一时,听到雄鸡报晓,知他回不来了,方才嘀咕一句:“这个酒鬼,见酒就没魂了。”起身走入内室,在榻上和衣睡了。

    天色大亮,旭日东出。香女睡得正熟,街道上陡然传来急快的脚步声,一队甲士奔至张仪府宅,一名军尉一脚踹开大门,众甲士挺枪冲入,在院中站定。

    军尉扯起嗓子,大声喝道:“府中所有人丁,全站出来!”

    众臣仆大是惊愕,纷纷走出来,在院中站定。

    香女的贴身使女急入内室,对香女道:“夫人,不好了,官兵来了!”

    “官兵?”香女打个惊愣,从榻上起来,“官兵来做什么?”

    使女手指外面:“奴婢不知,他们凶——”话音未落,中尉的声音又传进来,“府中所有人丁,全站出来听旨!”

    听到“听旨”二字,香女又是一怔,略一思忖,将西施剑挂在身上,走至镜前,理过云鬓,缓缓走出内室,站在门口,望着众甲士,轻启朱唇,冷冷说道:“诸位军士,你们为何至此?”

    看到香女一身英气,军尉微微一凛,抱拳道:“在下奉旨,特来查抄罪臣张仪府中一切财产,请夫人宽谅!”

    “罪臣张仪?”香女陡吃一惊,“请问军尉,夫君所犯何罪?”

    “在下不知!在下只是奉旨查抄,请夫人让开!”

    香女略一思忖,冷冷说道:“查抄可以,请军尉出示御旨。”

    “御旨在此!”香女的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人,是楚国司败项雷。

    司败是楚国特有官职,等同于中原列国的司寇或司刑,专司揖盗拿贼、作j犯科诸事。香女在楚地长大,自知此情。今日司败亲自出马,可见事态甚是严重,上前揖道:“请问大人,小女子夫君所犯何罪?”

    项雷走前一步,扫视香女一眼,从袖中摸出一道御旨,亦不回礼,冷冷说道:“夫人,你家夫君张仪在上柱国昭阳大人府中做客时,趁府中失火纷乱之机,盗走镇邪之宝和氏璧,证据确凿。陛下震怒,特旨削去张仪所有职爵,抄没一切财产,这是御旨,请夫人审看!”

    在会稽之时,香女不止一次从威王亲发的诏书中看到过威王印玺,因而识得真伪。香女细细审看,见确是御旨,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