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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93部分阅读

    ”

    “陛下有何虑?”

    “寡人身边,短缺一个能敌庞涓之人。河西之战后,魏室已如僵死之蚕,更有四国谋之,庞涓却能力挽狂澜,以三万疲卒,五日两胜,实让寡人胆战。听闻庞涓治兵,甚是严整,大魏武卒复现,寡人寝食难安哪!”

    “陛下,天道求衡。出庞涓,亦必出制涓之人。只要陛下孜孜以求,此人必现。”

    “是啊!寡人寄厚望于稷宫,这件大事,有劳爱卿了!”

    “微臣遵旨!”

    “话虽如此,”威王话锋微转,“合纵之事仍需慎重。”

    “陛下?”田婴一怔。

    “寡人反复琢磨苏秦的合纵理念,什么‘五通’‘三同’‘六国制秦’,多是迂腐之见。听闻苏秦出身寒微,十分健谈。果如此说,在我稷宫,如他这般夸夸其谈之徒数以千计。然而,似此人才,居然连克燕、赵、韩、魏四宫,连魏罃那条老狐狸也为他所服,倒是大出寡人意料。想是他一路招摇,以势压人之故。今日此人乘连胜之势东下,寡人若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味盲从,万一有所闪失,岂不就跟四国之君一样贻笑后世吗?”

    “陛下所虑甚是。微臣有一计,可防此险。”

    “爱卿何计?”威王急问。

    “先冷落他,卸去他的势;再使他前往稷宫,与稷下诸先生论战。此人若能度过稷下一关,必是旷世奇才,陛下尽可合纵。此人若是夸夸其谈,腹无实货,必在稷下翻船。堂堂四国特使在我稷下丢丑,在列国也是美谈!”

    “好好好,此计甚好!”威王连连点头,“方才听爱卿讲,淳于子将于后日午时到,苏秦他们呢?”

    “听楼缓说,也在后日,至于几时能到,微臣也吃不准。”

    “嗬,凑到一起了!”威王呵呵连笑数声,“也好,你安排去吧,这几日休朝,所有朝臣只做两件事:一、迎接淳于子;二、礼送彭祭酒!”

    “微臣遵旨!”

    “不过,苏秦既为四国特使,还有燕、韩、魏三国公子、公孙光临,也不可冷落了,总得有人支应才是。”

    “微臣欲使犬子恭迎特使,陛下以为如何?”田婴略略一想,轻声荐道。

    “可是爱卿世子田文?”威王问道。

    “正是。”田婴接道,“犬子近年有所长进,颇能应酬,且以交友为乐——”

    “嗯,”威王微微点头,截住田婴的话头,“就是他了。”

    两日之后,在临淄之西三十里处由邯郸而来的一条驿道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驷马篷车由西北而东南,车轮吱吱呀呀,辚辚而行,扬起的尘埃随微风飘飞。

    前面数里处就是通往临淄的主官道,显然,这辆轺车欲拐入主官道,驶向临淄。

    御手正在悠然自得地埋头驾车,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喧嚣声,抬头一看,主官道上现出一大队车马,旌旗招展,尘土飞扬,远远望去,见首不见尾,不知有多少里长。御手忖估一下距离,回头大叫:“主公,主公——”

    车上之人正是淳于髡。此时,他正两眼迷离地坐在篷车里,一把白胡子随着轺车的上下颠簸而左右飘飞。

    听闻叫声,淳于髡睡眼惺忪地问:“何事?”

    “前面有车马。”

    “有就有呗,你咋呼个啥?”

    “主公,”御手急道,“你睁眼看看,那队车马不知有多少,若是被他们赶前了,不知要候几时?”

    淳于髡打眼一看,知是苏秦的合纵车马,复闭上道:“那你还愣什么?赶前面去。”

    御手得令,扬鞭催马,四匹骏马撒开蹄子,篷车如飞般驶向官道,刚巧赶在大队车马的前面。御手看看淳于髡,见他复又睡去,嘿然一笑,再次扬鞭。官道既宽且平,骏马见到如此好路,分外欢喜,扬首奋蹄,不一会儿,就将大队车马远远甩在后面。

    赶有十几里,远远可以望见临淄西门的城楼了,御手陡然看到迎面驰来一队车马。御手揉揉眼睛,待看清楚,回头急叫:“主公!主公——”

    淳于髡头也不抬:“又咋呼啥?”

    “前面又有车马!”

    “再超过去就是!”

    “小人超不过,那些车马是迎面过来的,官道全被堵上了!”

    “哦?”淳于髡睁开眼睛,朝前面一看,果有一队车马辚辚而来,正自低头思忖,御手惊叫:“主公快看,有王旗!还有王辇!”

    淳于髡急又抬头,果然望见王旗和王辇,知是齐威王驾临,凝眉有顷,缓缓说道:“王辇算什么?走你的路就是。”

    御手应过,催马又走,边走边唠叨:“主公,齐王必是迎接那队车马的,小人方才看到旗号,好像是苏相国,啧啧啧,苏相国可真了不起,是四国特使,这来齐国,连齐王都要郊迎!啧啧啧,啧啧啧——”

    淳于髡眼睛闭合,睬也不睬他。由于双方是相向而走,不一会儿就碰到一起。距百余步远时,御手停下来,回头望着淳于髡:“主公,别睡了,就要碰面了。”

    淳于髡头也不抬:“让于道旁。”

    御手将车辆赶至官道一侧,跳下车,在车旁跪下。

    距五十步远时,前面车马也停下来,齐威王步下王辇,缓缓走来。后面跟着殿下、邹忌、田婴、田忌等百官朝臣,再后面是几个稷下先生。

    御手眼角瞥到,赶忙揉揉眼睛,见此情景,急叫:“主公,主公——”

    淳于髡责道:“又叫唤啥哩?”

    御手小声说道:“是齐王陛下,朝咱走来了!”

    淳于髡睁眼一看,见齐王已经快到跟前,大吃一惊,赶忙跳下车子,迎前几步,当道跪下,叩首于地:“草民淳于髡唐突至此,不知陛下驾临,冒犯王驾,请陛下治罪!”

    威王急前几步,双手扶起淳于髡:“先生,是寡人迎迟了。”

    淳于髡一怔,不相信地望着他:“陛下此来,是迎草民?”

    “当然是迎夫子!”威王点头笑道,“在这世上,值得寡人郊迎的,舍夫子其谁?”

    淳于髡连连拱手:“草民何德何能,敢劳陛下屈尊迎接?”

    威王拱手回礼,叹道:“唉,夫子一别就是数年,只图自己快活,将寡人和稷下忘个一干二净。此番若非彭先生仙去,寡人想见夫子一面,怕也是难。听说夫子来了,寡人一夜未曾睡好,本欲郊迎十里,不想还是迎得迟了!”

    淳于髡再次拱手,声音哽咽:“陛下——”

    远远望见尘土飞扬,威王跨前携住淳于髡之手,笑道:“好了,此地风寒,请夫子随寡人宫里叙话。”

    因手被挽着,淳于髡不好揖礼,只好朝众臣及稷下诸子扫一眼,笑着频频点头,算作招呼,陪威王一道步向王辇。

    大队人马掉过车头,原路返回。

    合纵人马全看傻了,纷纷停住车子。包括苏秦在内,众人无不以为齐国君臣是来迎接他们的,不想齐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拨马而回。

    “前面车上的是何路大仙,有谁看到了?”公子卬大声咋呼。

    从冷宫出来之后,公子卬虽然爵为安国侯,职位却是参将。此番被诏命为合纵副使,公子卬初时不明白,甚是叫屈,憋闷数日,进宫诉予母妃。母妃诉诸惠王,经惠王一骂,公子卬始知此任竟是重用,乐不可支地甘当副使了。

    公子章摇头道:“车上有篷,看不清!”

    公孙哙接道:“能让齐王郊迎,断非寻常之人!”

    “管他是谁,待会儿撞见,看不扭断他的脖子!”公子卬怒道。

    众人皆笑起来,纷纷将目光投向苏秦。

    苏秦亦笑几声,回视道:“你们看我干什么?还不赶路,打算在此过夜吗?”

    公子章跳上车马,头前走去,合纵车马再次蠕动。赶至齐王停车处,见有一车恭候于侧,一个模样英俊的白衣青年躬身立于车前。

    合纵车马再次停下。

    公子章认出是田婴的儿子田文,跳下车子,迎上前去。

    田文揖道:“在下田文见过特使!”

    公子章回过一揖,问道:“韩章见过田大人!”略顿一下,“田大人缘何候于此处?”

    田文再揖道:“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此恭迎合纵使臣!”

    公子章遂引田文走到苏秦车前。

    苏秦闻报,亦跳下车子,迎上揖道:“在下苏秦见过田大人!”

    田文回揖道:“田文见过苏子。在下奉家父之命,恭迎苏子及诸位公子、公孙!”

    “有劳大人了!”苏秦躬身谢道。

    “令尊何在?”公子卬亦赶过来,并不见礼,直问他道。

    “回上将军的话,”田文朝他及诸位公子拱手道,“家父本欲亲迎,将行之时,接到陛下口谕,陪陛下郊迎稷下先生淳于子。家父不敢抗旨,又分身乏术,只好托在下代为恭迎,不到之处,请苏子及诸位公子宽谅!”

    “嗬,我道是哪路大仙呢,却是那个秃子。”公子卬揶揄道。

    众人笑也不妥,责也不妥,面面相觑,谁也不好做声。倒是田文洒脱,呵呵笑出几声,朝他又是一揖:“听闻上将军言语幽默,今日信了!”

    公子卬不好再说什么,亦笑一声,拱手揖道:“见笑了。”

    田文转对苏秦揖道:“家父未能躬迎,甚是抱歉,特别嘱托在下,一定要妥善安排苏子及众位「…辣文…小说下载站」公子、公孙。临淄狭小,容不下诸多人马,只好委屈他们暂住郭外。至于诸位特使及随员,在下已安置在驿馆。不便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苏秦亦拱手道:“安置甚当,谢大人了。”

    田文朝苏秦及众人拱手揖道:“苏子、诸位,请。”言讫,田文转过身去,缓缓走至自己车前,吩咐御手头前驰去。

    大队车马跟在后面,辚辚驰向临淄。

    是夜,四国使臣在国驿馆住下。从大梁到临淄,众人连走十数日,皆是劳顿,早早歇了。

    苏秦召来楼缓,议至夜半。楼缓将稷宫之变细说一遍,苏秦叹道:“大前年在稷下时,在下曾听过彭先生教诲,受益匪浅。此番复来,在下原还打算再向先生讨教,不想他竟先一步去了!唉,天地悠悠,生命却是短暂,时不我待啊!”

    楼缓也是唏嘘。二人又议一时,楼缓见苏秦太累,辞别去了。

    翌日晨起,田文复至。苏秦问及上朝面君之事,田文道:“彭祭酒仙逝,陛下感伤,特别诏命,近日不朝。至于何时上朝,需候陛下旨意。”

    苏秦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向田兄打探一事。”

    “苏子请讲。”

    “仲尼至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请问田兄,可知仲尼昔日闻《韶》处?”

    田文点头道:“知道,离此不远,原是太师高昭子府宅,高氏落败,此宅转手三家,眼下被一个古怪的老乐师买下,改作乐坊了。”

    “如此甚好,”苏秦喜道,“烦请田兄引在下前去,一来缅怀仲尼,二来也顺便听听你们齐国的雅乐。”

    “在下愿效微劳。”田文笑应道。

    二人起身,苏秦脱去官服,换上一身干净素雅的士子衣冠穿上,刚要走出厅堂,正在附近溜达的公孙哙看到,急走过来:“二位欲去何处?”

    “仲尼闻《韶》处。”苏秦顿住步子。

    “哦!”公孙哙大喜,急道,“可否捎带在下?”

    “公孙既爱《韶》音,就一同去吧!”

    公孙哙急回房中,换过一身素衣,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驿馆。

    高昭子府宅不过数百步远,谈笑间已是到了。田文报过家门,门人进去禀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乐师迎出来,见是田文,脸色微沉,略一拱手:“老朽见过大人。”

    田文回过礼,指苏秦、公孙哙道:“老先生,晚生引见两位贵客。这位是四国特使苏秦,这位是燕国公孙姬哙,听闻此处是仲尼闻《韶》处,特来祭拜。”

    老乐师微微抬头,扫二人一眼,略一拱手:“二位稀客,请。”不及苏秦、公孙哙回礼,顾自转过身去,头前走了。

    两人皆是一怔,因田文前有介绍,也就见怪不怪了。

    老乐师引领三人径直来到孔子闻《韶》处,指着前面一个破旧的乐坛:“两位稀客,这就是仲尼闻《韶》处,你们祭拜吧!”

    苏秦上前,朝乐坛缓缓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公孙哙看到,亦走过去跪拜。

    二人礼毕,苏秦转对老乐师,深揖一礼:“晚生苏秦敢问前辈,此处既为仲尼闻《韶》处,可有《韶》音?”

    老乐师陡然二目如炬,将他凝视片刻,收回目光,缓缓说道:“既为仲尼闻《韶》处,自有《韶》音。”

    苏秦再揖道:“晚生不才,可否一听?”

    老乐师迟疑有顷,抬头问道:“老朽敢问苏子,缘何欲听?”

    “晚生听说,仲尼至齐,闻此曲三月不知肉味。晚生既来齐地,若是错过如此好曲,岂不引为终身之憾?”

    老乐师拱手揖道:“此曲陈朽,早不时兴了。自仲尼之后,鲜有人听。苏子既然有此雅兴,可随我来。”

    老乐师头前走去,苏秦三人跟在身后,不一时,来到一个庞大乐厅。老乐师指指观赏席位,苏秦三人见过礼,席地坐了。

    乐厅呈穹形,地上铺着红色地毯,乐坛上摆着编钟、鼓、琴、瑟、磬、箫、方响、埙、竽、筝、骨笛等十余种乐器,氛围甚是典雅。

    更奇特的是,老乐师只轻轻击掌,厅中即起回鸣。旁侧转出十余名乐手,各就各位。老乐师走到众乐师中央,拿起一管洞箫,微微启唇,厅中立时余音缭绕。老乐师又出一声,众乐师一齐跟进,一场规模宏大的交响乐《韶》正式起奏。刹那间,金、石、土、木、竹、丝、匏、革八乐齐鸣,余音回荡。

    苏秦三人全被此曲所挟带的巨大声势震撼了。

    苏秦紧闭双目,全身心地沉浸于《韶》里,整个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而起伏有致。

    《韶》为舜时所作,也叫《大韶》,共分九奏,也叫九歌或九章,主要包括祭天、竽舞、射猎、会同、祈雨、祭火、关雎、缶韵、中和等,凤凰来仪是其高嘲。每章均以洞箫起奏,分别展现前古先王,尤其是帝尧的丰功伟绩。

    九曲奏毕,在乐声戛然而止时,苏秦竟无一丝察觉。

    “苏子!苏子!”公孙哙见老乐师已经挥退众乐手,缓步朝他们走来,轻声叫道。

    苏秦仍无知觉,依旧微闭眼睛,摇动身子,似是那优美的乐音已经汇入他的体液,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公孙哙急了,伸手就要推他,老乐师止住,在他对面坐下。

    苏秦从恍惚中醒来,睁眼一看,乐音早毕,老乐师坐在自己对面,急拱手道:“前辈雅乐,晚生受教了!”

    “非老朽雅乐,苏子言大了。”老乐师缓缓说道。

    见出口即失言,苏秦苦笑一声,不无抱歉地抱拳说道:“谢前辈教诲!是晚生听得傻了,竟是连话也说不齐整。”

    老乐师颜色大懈,呵呵笑出几声:“看得出来,苏子知音了。”

    “知音不敢,晚生只是听进去而已。”

    “苏子既听进去,敢问此曲如何?”

    “仲尼曾说,君子为学,‘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晚生今日悟矣!”

    老乐师拱手道:“苏子能出此语,堪为知音矣!老朽聊备薄茶一壶,欲请苏子品啜,不知苏子能赏光否?”

    苏秦拱手揖道:“能饮前辈香茗,晚生幸莫大焉!”

    老乐师眉开眼笑,起身携了苏秦之手,置田文、公孙哙于不顾,径朝后院走去。

    田文、公孙哙大窘。尴尬有顷,田文耸耸肩道:“看来,香茗是喝不上了,我们还是走吧。”

    公孙哙长叹一声,望着老乐师和苏秦远去的方向,缓缓起身,与田文一道,不无遗憾地走出乐坊。

    御书房里,上大夫田婴将苏秦几日来的动静扼要禀过。

    “哦!”齐威王朝前倾倾身子,“爱卿是说,苏子日日去那乐坊,与人谈乐?”

    “是的,”田婴点头,“一连三日,每日都去。”

    “是何乐坊?”

    “是私家乐坊。原是高昭子旧宅,昔日仲尼闻《韶》处,本已败落不堪,三年前,忽然被一个老乐师买下。老乐师甚是有钱,从列国聘来许多乐师,在府中演《韶》。”

    “哦?”威王怔道,“有此大师,寡人竟是不知!”

    田婴应道:“据犬子所说,乐师来路不明,起初在雍门,浪迹街头,鼓琴为生,人称雍门周。后来,雍门周不知何故得到一笔横财,买下那处宅子,开设乐坊。雍门周为人古怪,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