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大牢的牢头,关上大门,这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儿。
金八两姓金,此人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一日三餐,每餐八两,绝不多喝,但少喝一口也不行,时间长了,人人都称之为金八两而不名之。
他认为自己的酒量喝八两正好,不会耽误做事情,甚至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所以,每餐坚持喝八两。
其实,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他通常喝完酒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的人好好四处看看,这该死的牢房地基不牢实,总不停地晃,千万看好,别让它塌了。
虽然他恨透了这鬼地方,那也不能让他塌了,他的下半辈子怕是要在这过了。
他在这里当差十一年,牢头都当了七年了,三年前他就彻底放弃了升迁的希望。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酒也就喝得更放心了更安心了。
今天好象有点特别,金八两只喝了二两就把杯子放下了,自从耿心忠昨天押来三十几口人交给他,他的心就再也没有踏实过,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他在这鬼地方呆了十一年,什么样的犯人同见过?
哭爹喊娘,喊冤叫屈,凶神恶煞的,什么样的没有?
可他就没见过这样的,这些人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甚至个别人还悄声说笑着就进来了,这哪是来坐牢?走亲戚串门儿也没这么大大咧咧的。
把老子这当什么地方了?
尤其先头那个,气派倒不小,金八爷就站在他面前,他居然瞥都不瞥一下就这么走过去了。
岂有此理?
不管你在外面什么排场,在这儿敢不把八爷放在眼里,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是后悔。
金八两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些人。
可他到底没敢,他觉得有些东西不太对劲儿。
这些人押进来,却没有正常的公文交割。而且耿心忠是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让进来的,一进来就吩咐金八两打扫几间干净的牢房给他们用。
这些人一瞅就是大户,抓这样的人耿心忠的好处要是少捞了那就怪了,可看这家伙的表情非但不象是捞了好处,简直就象要进来坐牢的就是他。
难受着呢。
活了大半辈子的金八两当然不会看不出这里有问题,他很想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可耿心忠看了他半天,欲言又止,终于转身而去。
金八两自己站了大半天,最后吩咐手下看好这些人,按时送水送饭,不过分的要求皆可满足,此外任何人不可和他们接近,更不许交谈,然后他就进到自己的小屋里捏起了酒壶。
不吃饭的时候喝酒,这是少之又少的。
大家都知道,八爷遇到难题了。
金八两很快就知道朱焕明的身份了。
南阳大牢里这么多狱卒犯人,想知道什么消息并不难,甚至外面人不知道的他金八两都知道。
何况,朱焕明并不是普通人。
知道了朱焕明的身份,金八两的酒喝的就更少了。
喝完了就迷迷糊糊地睡,就是不出他的小屋。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问题,一个他不知道怎么办的问题。
也许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不会等太久。
第二天天已过午,一个狱卒急匆匆地进来,在金八两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正望着酒壶呆的金八两腾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屋子。
南阳大牢的大门大开,一行人快步走了进来。
金八两还没出牢房,正遇上这些人。他看到走在前面的一个人,立刻满脸堆笑,一辑到地:“徐……”
他刚说了一个字,那人飞起一脚,“呯”地一声,金八两球一样地飞了起来,直飞出一丈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正摔在朱焕明的牢门前。
第六十四章 徐师爷
他走进来,冲着正从地上往起爬的金八两喝道:“混帐的东西,把朱庄主关在什么地方了?”
来这一脚踢得不轻。
他只能用手往旁边的牢房指了指。
那里面正关着朱焕明。
那人看着牢门上的大锁,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厉声道:“把门打开。”
金八两紧闭着嘴,向不远处的一个狱卒比划了一下,那狱卒即上前把门打开了。
金八两看着那个中年人,心里这个恨就甭提了。
他从昨天开始就前思后想,加了一千一万个小心,就怕牵连到里面,结果还是没耽误倒霉。
知道被关进来的是南阳的头面人物朱焕明,他就琢磨这事儿不好办,朱焕明是什么人?不仅家财万贯,而且神通广大,据说他和大金国的好些权贵都关系密切,完颜毕铮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把他抓来了,这种人是你小小南阳府能关得住的吗?
按说给关到这里面的人,他金八两先都要给他们吃点苦头杀杀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揩点油,可碰上的是朱焕明,他敢么?
瞅瞅人家那气派,哪象是来坐牢的呀?
真要是把他怎样了,金八爷只怕以后也不用在这片地儿上混了。
他有心借这机会献点殷勤,结交一下朱焕明,又觉得不太稳妥。
如果没什么事情,完颜毕铮得醉到什么程度,居然叫人把朱焕明抓来?
这里面不可能没有徐正明的事儿。
大将军一向有酒有肉有女人就成,他什么时候管过正事儿?这一定是徐师爷搞的鬼。
这个人太阴,让人想起来就心里毛,万一他有什么证据想把朱焕明往死里整,又万一他真能得逞,那他这马屁可就拍到虎脚上了。
徐正明能饶了他?
这南阳府到今天好象还没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了这位徐师爷。
金八两思量再三,最后还是认为不能冒险,所以吩咐手下小心侍候,既不能为难焕明山庄的人,又不能和他们过分接近,而他自己干脆躲起来,连面都不露,这样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都不会落人口实,而且谁也不得罪,你谁都怪不着我。
他满以为自己想的够聪明够周到,可他没想到人家根本没理会他是怎么做的,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给一脚踢了出去。
他心里能不恨吗?
他虽然闭着嘴,却已经在肚子里把这个人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百八十遍了。
可他就是不敢出声。
因为踢他的人就是徐正明。
徐正明连看也没再看金八两一眼,跨步进了牢房。
朱焕明正盘膝坐在一堆干草上闭目养神,就在门外金八两给象球一样地踢出一丈多远摔在他的门前,这么大动静他楞象什么也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
徐正明大步跨进牢房,脚步跺得山响,还捎带咳嗽了一声。
朱焕明终于睁开双目,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徐正明,淡淡地道:“徐师爷。”
好象他早就知道来的是谁一样。
他和徐正明虽然从无交往,但也曾见过一两次。
徐正明一脸惶愧地又抢上两步,向朱焕明一揖到地:“焕明兄,小弟来晚了,这真是……真是……天大的罪过,如何,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他自称小弟,其实比朱焕明要大得多。
朱焕明站了起来,还了一礼:“承蒙金八爷的关照,我们这一家子还算过得安静。”
“这就好,这就好,”徐正明似乎松了口气。“总算没有铸成大错,否则,小弟真是无颜面见南阳父老了。”
朱焕明不动声色地道:“徐师爷言重了。”
徐正明一脸惭愧地道:“小弟今天是特意来向焕明兄请罪的。前两天,小弟奉将军之命外出公干,没想到几个不成器的手下竟然向将军进了谗言,居然把焕明兄捕来。小弟刚刚回到南阳,听到这件事后立刻赶来了,特来向焕明兄请罪。”
朱焕明道:“徐师爷说的哪里话?在下虽然自认为清白,但贵手下也是执行公务,徐师爷何罪之有?”
徐正明道:“约束不严,教导无方,怎能无罪。”
朱焕明道:“把事情查清楚也就行了,徐师爷不必太介意。”
徐正明勃然道:“查清楚什么?查焕明兄通匪?天大的笑话,焕明兄若通匪,那我徐某人也通匪了。南阳城里谁不知道焕明兄豪侠仗义,扶危济困,乃当世之孟尝,说你通匪?这样的罪名真亏他们想得出。”
他忽然转过身,冲身后的人喝道:“我想问问你们,你们以通匪之罪名把朱庄主关到这该死的鬼地方,到底有什么证据?说来听听。”
他身后站着的也就是刚才跟他进来的,有查封焕明山庄的耿心忠,另两个人是害死西门秋风毁了秋风寨的“太湖毒龙”田松和“惜花剑客”慕蓉青云。
三个人沉着脸,垂着眼皮,谁也不说话,看样儿是知道闯祸了。
“说。”
徐正明看起来气得就差跳起来了。
耿心忠给吓得一哆嗦,嚅嚅地道:“我只是奉命抓人,至于……那是他们说的。”
他身为武威大将军手下的将官,却给一个小小的师爷训得跟狗似的,足见徐正明的霸道。
徐正明盯着慕蓉青云,阴森森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
慕蓉青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你们就随便抓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你们……”徐正明似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也没想把他怎样,只不过听说他有钱,就想用这种办法敲他一笔,有什么大不了的?”
慕蓉青云似有些不服气,但也只敢小声说。
“你说什么?为了钱?仅仅为了弄两个钱就给人家栽上这样的罪名?”
徐正明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了。
“说,你们到底敲了多少钱?”
慕蓉青云道:“还没谈呢。”
田松嘿嘿一笑道:“我等原打算关他三天,,不理他,让他自己先沉不住气,这样事情比较好办。”
“好啊,太好了,真是好办法,好计谋。看来我徐某人无能,没有款待好你们,害得你们还要想办法去敲诈别人。可我徐某人就是个小小的师爷,没有万贯家财,没法儿给你们日日锦衣玉食香车美女,可我从前也是这个样儿,不满意当初就别跟着我。”
徐正明气愤已极。
“徐爷……”
田松大概想解释一下。
“不敢当,”徐正明断然道,“你们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和我徐某人没有任何关系,我这小庙容不下几位大神仙,请你们马上离开,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在南阳城里见到你们。”
完转过身,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慕蓉青云的脸上先挂不住了,忍不住道:“徐爷,我们承认这件事办得确实不对,可跟着你这几年来,我们也曾为你徐爷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就为了这么个土财主,你用不着这样绝情吧?”
徐正明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他们。
田松和慕蓉青云对望了一眼,终于一跺脚,转身而去。
耿心忠两头看了看,也跟着去了。
徐正明连瞧都没回头瞧一眼,他再次向朱焕明深深一辑,满面羞愧地道:“焕明兄,都怪小弟识人不清,害得兄长一家受苦了。
朱焕明似也有些惶恐地道:“徐师爷也是为小人所误,现在真相大白,也就不必介怀了,只是害得徐师爷兄弟不合,在下甚是惶恐。“
“哪里话,这样的人也算是兄弟?焕明兄就不要再折杀小弟了,只要焕明兄不在心里怪恨小弟,小弟就感激不尽了。”
“真相已经大白,与徐师爷无关,在下怎会怪徐师爷。”
“焕明兄是大人大量,如此小弟就不再啰嗦了。那就请焕明兄和嫂夫人收拾一下,先离开这地方,外面车已经备好,改日小弟一定前去负荆请罪。”
朱焕明似乎一楞:“徐师爷的意思是在下等现在就可以走了?”
“当然,难道焕明兄还嫌我的罪过不够大吗?”
朱焕明一笑:“哪些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正明转身挥手,道了声:“请。”
第六十五章 等待宫主
徐正明看着朱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上了车,最后他亲自把朱焕明和朱夫人让上小马车,然后他自己纵身上马,前头开路,一直把朱焕明一行人送出城门。
当马车渐行渐远,徐正明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代之一脸的冷峻阴沉。
他一抖缰绳,拨转马头,飞驰入城,直奔师爷府。
天下只怕很少有师爷能专门有自己的府第,除非你是皇上的“师爷”。
可徐正明有,不但有,而且很气派。
事实上徐正明有的又岂止一座师爷府而已。
因此可以说,做师爷能做到徐正明这样的,天底下绝对不多,就算你说只有徐正明一个,只怕也未必有人会反对。
就连他的亲信都时常感到疑惑,不明白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完颜大将军搞得如此服服帖帖。
但是,对于他把拥有的权力和能量则没有任何人敢怀疑。
徐正明直接打马跨过台阶,驰入府中。
除了他自己,绝对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做。)
他一向对自己的府第很满意,甚至颇为自得,每一次办完公务回来,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轿,他都会远远地就下马下轿,然后慢慢地踱回府中,边走边欣赏他那气势恢宏的高大门庭。
这是一种享受。
他也知道,天底下没有几个可以做师爷做到他这样。
但是今天他可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冲入大门,他即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扔给一个一脸错愕的下人,大步流星地进了他平日议事的“静气轩”。
“静气轩”不大,但布置得别致典雅,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主人的品味。
徐正明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坐在里面。
他们正是被他宣布滚蛋,并要他们在南阳消失的“太湖毒龙”田松、“惜花剑客”慕蓉青云,还有将军府的耿心忠。
耿心忠的表情有些难受。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生了,朱焕明一家到底给放了出去。
他所庆幸的是不管在抓人还是在押解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希望不会让朱焕明记恨。
这说明他还是比较有远见的,在一个重大的关头押对了宝。
不过现在有件更闹心的事儿,就是他一不小心就知道了点儿焕明山庄被封的真正原因,而且现在他已经给卷了进来。
来徐正明现在是需要一个象他这样的人,否则,他是绝对进不了师爷府的“静气轩”的。
他不想参合进来,整个南阳现在风云变色,山雨欲来,想必和这件事有关系。
好不容易熬到将军府八大猛将之一,他对目前的状况已经非常满意,他可不想再历点什么风风雨雨,即使可以得到再大的好处。
可是可以做出选择的是徐正明,而不是他。
他愿不愿意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已经进来了。
徐正明当然不会真的赶田松他们走,这是一场事先就排好了的戏,为的就是要放走朱焕明,而且要尽量让他不起疑心。
无花宫主的命令必须被坚决彻底的执行,就算他徐正明也不能例外。
徐正明进来以后,抓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又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只要我们能拿到东西,还管用什么方法?那个女人的命令真的那么重要?”
慕蓉青云似乎有些牢马蚤,他一向都自认为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尽管是演戏,他还是为受到的训斥不太舒服。
徐正明面色一寒,森然道:“谁如果敢对宫主有任何的不敬,我一定会真的让他在南阳消失。”
慕蓉青云的脸色变了,立刻闭上了嘴。
他虽然骄傲,却也知道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骄傲的。
徐正明训斥完慕蓉青云,脸色随即缓和下来。
现在可是用人之际。
他看了看左右,对田松道:“梁成化和徐太岁还没有消息?”
对田松他一向还是比较客气的。
田松道:“没有,我们已经派出三拨人马,没有他们的消息。”
“西门秋风的女儿和那个小子呢?”
“下落不明。”
田松尽量把话说得简短些,这不是个让人高兴的消息。
“还有,”他咳了一下,“关在大牢里的少一个人。”
“谁。”
“焕明山庄的大总管。”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