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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07部分阅读

也许是他没有想到这一病便会来势汹汹,故而并不曾有上奏之意,如今冷不丁地请命朝廷要太医药库派药,朝廷一定惊惧不明。诸葛亮是个行事步步讲究程序的人,他不会将一个晴天霹雳忽然丢向季汉清朗的天空。

    医官心底叹息,将银针递给医工,回头间却看见姜维捧着陶缶走进来,他忙不迭地一拜:“姜将军!”

    诸葛亮也看见姜维了,微微点点头。

    姜维稍一躬身,他把陶缶放下,在案上取出一只干净的碗,将那药液缓缓地倒入碗里,还用小勺子匀了一匀。

    诸葛亮笑了:“一个统兵大将,居然亲送汤药。”

    诸葛亮的揶揄没让姜维的心情明亮起来,他勉强笑笑:“无非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

    “丞相先自服药,下官还得去为丞相煎药!”医官拜了下去。

    诸葛亮微笑:“有劳了!”

    医官又一拜,和那医工一起出了营帐,脚步很轻,像细沙般缓缓流得远了。

    姜维端了药碗过来:“丞相,可以服药了!”他用勺子拌了拌,就要喂给诸葛亮。

    “我自己来吧,今天没有那么疲乏……”诸葛亮拈起勺子,自己一勺勺地送入口中,那药苦得他微一痉挛,却又被他强行捺住。他睨着那满满的一碗药,不由得打胃里泛起一股恶心,缓了缓力气,闭着眼睛饮下去。

    真不想喝啊,他陡生了一个念头,想要推开那药碗,从此都不肯再饮下一滴药,这个任性的想法光电般一闪而过,他又抓牢了勺子。

    喝下去吧,只有喝下去,才能延续生命;只有延续生命,(w/u)才能赶得上流逝的时间,把该了结的事情一一做完。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诸葛亮一放勺子,“当啷”地敲在碗底,他不禁自嘲道:“唉,又打赢一场仗!”

    他咽下残存在唇边的苦涩药液,说话间看见姜维的眼睛里竟然泛着泪花。

    “你怎么了?”

    姜维抽抽鼻子:“没什么……”他想忍住那悲伤的情绪,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滚落下来,他内心里藏了千言万语,到这个时刻,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无力地任由自己泣泪。

    诸葛亮默默地凝了他一霎,伸手抚了抚他的手臂:“不要这样,我没有事……”

    他冰凉的手指压了压姜维宽阔的肩膀:“把眼泪擦干吧……你现在代掌三军权柄,可不能总哭鼻子啊!”

    “好,我不哭……”姜维抽噎着擦掉泪水,还挤出一丝笑意。

    诸葛亮轻轻一叹,湿润的手缓缓从姜维的肩上抽出,转头指了指床边杌上的一扎书信:“伯约,有事要烦你做一做!”

    “是什么?”

    “这里一共有五份信札,你按日期先后,每隔五到八日就发一份送往成都,不可早也不可迟!”

    姜维看着那扎书信,都装在黄布卷袋里,开口处的丝绦系了个活结,袋子外面系了一小片竹简,上面依次写着每封书信的日期,彼此相距果然是五到八天不等。

    姜维疑惑起来:“这是什么?”

    诸葛亮喟然叹道:“我病成这样,该让陛下知道了……”

    原来是送往成都的文书,姜维刚才明白过来,旋即又糊涂了:“为什么有五份?”

    诸葛亮一笑,笑容里没有喜悦,却有悲伤,他缓缓地解释说:“病如山倒,其势如狂风骤雨,而通告病情之消息却不可骤然仓促,倘若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恐他难受其变。所以,一份叠加一份地送出,每一份都比前一份里的情况严重,虽然结果一样,但中间有了缓和过渡,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吧……”

    姜维完全明白了,那一扎书信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堆有着尖利棱角的石头,一封封弹跳起来砸中了他的眼睛,让他顷刻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你每次送信之前切记知会我一声,若是有变,内容恐怕要随情增减,前四份可随普通文书一起,用驿路邮寄,最后一份,”诸葛亮停了停,“用六百里加急吧!”

    “嗯。”姜维答应着,声音哀哀的,狠命地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了下去。

    诸葛亮又指指角落里的一口小箱子:“你打开箱子,把那里面的书拿过来!”

    姜维抄手走过去,弯腰扣住箱盖,“咔”的一声打开,箱内密集排列着一摞摞整齐的书卷。他把书第一卷齐捧出来,圈在怀里,竹简总共足有十来斤重,他擎着双臂抬得牢实不偏,稳稳地放在腿上。

    诸葛亮扶着枕头坐起来,一第一卷卷地拾起,放下,分别说:“这些卷帙里,有八阵之法,有兵书策略,有阴阳遁甲……”他逐一介绍,不厌其烦,放下最后一卷竹简,将书卷往姜维怀里再一推,“自出隆中以来,若得闲暇,我便笔耕不辍。而今虽不曾记述完整,也勉为大观,这些是我毕生所学,都送给你吧!”

    姜维捧着沉重的竹简,兴奋、感动、忧伤、慨然搅和在一起,扰乱了他谦和谨慎的心绪。诸葛亮居然把自己撰写的兵书策论送给他,那是诸葛亮的毕生心血啊!

    姜维的眼睛湿润了:“维何德何能,敢受丞相大恩如斯!”

    诸葛亮拍拍他的手臂:“你腹有谋略,其心至诚,自相识以来,我便想将毕生才学倾囊相授。今日之事恐怕是江河入海,不可回流,再不只手交换,时日不待。”

    听诸葛亮话语里似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姜维忙开口劝阻:“丞相……”

    诸葛亮向他摇摇头:“你拿去权做参考,若能增益智谋才量则善,而不可拘于文牍,凡事当求变通,明白吗?”

    姜维应承着,手臂的沉重让他的思维也变得迟钝,整理不出一句完善妥帖的话。

    “好了,放回去吧。”诸葛亮轻轻推着他。

    姜维将书卷重新放回箱子,一册册异常小心地摞好,再轻轻地阖上盖子,这才回到诸葛亮的身边。

    诸葛亮抬起眼睛,闪烁的灯光拖长了姜维的影子,像蜿蜒流淌的一弯秋水,蓦地却勾拔起他对另一个身影的记忆。她顽皮地对自己做个鬼脸,嘴角边浅浅的梨窝甜甜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一声甜丝丝的笑像流风一般飞了过去。

    诸葛亮的心像酿了酸甜掺杂的酒液,温馨、亲昵、愁苦、无奈都堆积在胸口,浪潮般一波连着一波地冲涤开他紧封的心事。

    那只笋尖般细嫩的小手匍在他的胸膛上,他在幻想中握着了那只手,用心地、牢牢地,再也不肯松开。

    夜风溜进了营帐,吹得那烛火扑闪不定,刹那,把一切幻觉都破灭了。浅笑的梨涡,顽皮的笑声,细嫩的小手,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叹息着半躺了下去,烛光在他清澈的眼睛中慢慢沉淀。

    他盯着那烛火出了回神,静静地问:“太后赐给你的玉佩带在身上吗?”

    姜维刷地红了脸,他迟迟疑疑地说:“在的……”手向腰间的革囊里一探,掏出巴掌大的白玉莲,恭敬地送到诸葛亮眼前。

    诸葛亮瞅着那绣了并蒂莲的革囊:“这是果儿送你的么?”

    “是……”姜维的声音低得像是要渗入了土里。3uww小说下载诸葛亮接过玉佩,玉浸着暖暖的湿意,仿佛由许多滴眼泪凝成,他细细地看了看:“莲子怜子,唉,太后的良苦用心啊!”他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要因为她是诸葛亮的女儿,而且太后懿旨赐婚,你就必须负担,明白吗?”

    姜维听着这些肺腑之言,又是感伤又是激动,竟不知道说什么。

    诸葛亮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问道:“伯约,你喜欢她吗?”

    姜维的脸更红了:“是……”

    “我要听真心话!”

    “是真心话!”姜维微抬起头,很肯定地说。

    诸葛亮轻轻一笑,他像是很满足于这个答案,又像是浅浅地沉溺在一种伤感的情绪里。他长长叹了口气,将玉佩还给了姜维:“伯约,若是她能活下去,便好好待她;若是不能,我也不会责备你!”

    这样的嘱托有着令人心碎的悲,姜维几乎泪下,喑哑嗓子说:“丞相,我……”

    诸葛亮柔和地笑了:“不要说了,我倒还要谢你,果儿若真能遂了意,我这个做父亲的当能含笑于九泉!”

    那轻轻的话语里透露出末世的意味,姜维忙强笑道:“丞相不要这样说,以后的日子还多着呢!”

    诸葛亮微微偏过头:“我知道,是真的不多了……”

    姜维很是难过,他压下自己的感伤,固执地坚持道:“丞相好生将息,少些劳苦少些忧思,总会好起来的!”

    诸葛亮摇头叹息:“你这个人啊,竟是比我还执着……”他盯着姜维的眼睛,一字字极是认真地说,“伯约,你虽然才干雅量,谋阵得法,却少了机权应变。若你能学到文伟之宽济敏惠,公琰之温煦公正,兼此二人长处,纵然立于喧嚣之中,何能被尘垢而丧身名?”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滚烫得暖心,姜维既感动又怅惋,在心底反复回味,越品越觉得道理真髓。那每个字都似从自己的血液里挖出来,他原来被这个人看透了、看穿了。

    “记得吧,对己求全责备,对人宽容待下,我们做不到事事完备,却可以让自己问心无愧!”

    姜维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纷乱的思想,或许应该说些壮志凌云的豪言,或许应该流涕三叹地倾诉感激,或许应该简单明了地陈述他的坚持。可他不知道说什么,世间的语言太苍白,无力承载厚重的感情,言语永远比思想滞后。

    “记下了。”他最后只说了三个字,虽然短暂却很诚恳。

    “先生。”修远掀开帡幪走了进来,背后迤逦跟来一个人,竟然是行踪不定的赵直。

    诸葛亮看着赵直笑起来:“元公,你可真难请啊,纵然身处军营中,却如鬼魅出行。昔日东方朔自嘲大隐隐于朝,你可是比他还厉害,此为何隐耶?”

    赵直哭笑不得:“诸葛亮,兀自病成这样,嘴还不饶人,你刻薄得太可恨了!”

    诸葛亮不介意赵直的狂狷,他喜欢这个不恭顺不谄媚的赵直,甚至说,他很喜欢和赵直彼此斗嘴挖苦。

    他软软地抬起手,请了赵直在榻边安坐:“元公近日都在忙什么?”

    “无他,观星占梦耳。”

    “元公看到什么?”

    “北辰暗淡,星月无光。”赵直一字一顿地说,目光清冽。

    诸葛亮良久沉默,清瘦的面上漾开凄楚的笑,他费力地转过脸,黯然的目光逼向赵直的眼睛:“元公,你是在躲死么?”

    赵直不逃避地和诸葛亮对视,可他忽然发觉,纵然诸葛亮衰弱得一个乏力的老汉便能将他轻轻推倒,可他仍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他被诸葛亮的目光逼得往后一缩,竟下意识地闪开,他苦笑一声:“你果然不同寻常,我服了!”

    诸葛亮幽幽一叹:“生死之事,乃寻常耳,亮不讳言,尔等也无须讳言。”

    “有遗憾么?”

    “怎能没有,”诸葛亮微苦地叹了口气,“太多太多,不,不是遗憾,是遗恨。”

    这话说得帐中诸人都不禁酸鼻,赵直竟觉得心里发梗,他讨厌自己的软弱,一个参悟天命的人怎能对寻常的生老病死生出怜惜。

    赵直越看这个虚弱的诸葛亮,越觉得心酸,他把目光从那张惨白无血的脸挪开,却触到那只嶙峋的手,真是躲无可躲,连目光也无处安放,他便恨起自己来。

    “我在想,先帝当年强留我在你身边,他到底意欲何为。你堂堂一国之相,要我一个小小占梦师有何用,除了为你坑蒙拐骗,能做什么?我能做的事,你找其他人,也一样能做。”

    “我知道,那是先帝的良苦用心哪,”诸葛亮静静地说,“先帝是何等睿智超拔,他岂能行无谓之事言无谓之语。他是想找一个人,一个能在我身边时时警醒的人,不要执于事而疏于理,不要困于旧而忽于新,有所变通方能适于势。只是,先帝当年不能违逆天命,我也不能,便是你赵元公,也不能。”

    赵直倏地仰起头,不再躲避地凝视着诸葛亮:“你为什么任何事都想得如此透彻,你既知天命难违,却还要逆天而行,何苦呢?”

    “天命难违,但亮从不信天命。”

    “那你信什么?”

    “信自己。”诸葛亮的声音变得富有力量,眼睛里的浮翳散开了,透亮得像清水。

    赵直站了起来:“你……”他说不下去,转身便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诸葛亮,你太骄傲太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么,你敢和天斗?你信自己,呵呵,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无耻最自以为是的大话!”

    他在营帐门口停住,声音戛然从巅峰坠落,变得低沉哀伤:“可是你若死了,我、我怎么会难过呢,怎么会呢……”他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而后,一扬手将卷起的帘幕拉下来,掩住了一阵急切紊乱的脚步声。

    第七章 上遗表交代身后事,稳士气忍疾夜巡营

    最后一份诸葛亮病危的信札在八月中旬传到了成都,一个多月的时间,连续发了五份告病文信,第五份,也是最后一份,是六百里加急火速送到成都。

    自汉中到成都的十来个驿亭备马转运时,没一个人想到邮吏背囊里的文书承载着一个沉痛得令人不忍卒读的悲伤消息。关乎季汉命运的文书在八月十三终于抵达成都,文书几次辗转人手,从邮吏到黄门,再到尚书台,最后是皇帝。

    皇帝拿到印了紫泥的加急文书,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在此之前,他收到了四份文告,连续叠加着告诉他一个事实:诸葛亮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第一份里只是说诸葛亮旧病复发,正在细心调养,第二份里已经病体沉沉,痊愈恐需多日,到第四份竟是卧床不起了。

    他每看一份,都会心惊肉跳一次,整颗心在战栗粉碎,百般计较下,遣了数名太医赶往五丈原诊脉治病。这一月有余,自成都到五丈原之间,快马疾驰,来往如梭,送出去的是医疗重症的杏林妙手和皇帝满心的期望,送回来的却还是一份比一份沉痛的文书。

    而现在,这一份会是什么呢?

    他闭着眼睛拆开了文信上的封泥,鼓了好大的勇气才看清,信的内容很简单:诸葛亮病势转重,多日不起,不知何日方瘳,愿陛下遣使来军前筹谋事宜。

    文字很含蓄隐晦,然而每个字都能让人听到死亡临近的脚步声,残剩的生命似乎秋天成都飘起的枯黄叶子,飞入茫茫苍穹,永远都追不上。

    相父要死了?闪入脑子的第一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紧紧地拉住衣袍,寒冷鬼魅般偷袭着他的五脏六腑,把灵魂都冻成了冰。

    他虚脱般一跤坐在地上,任性地挡开搀扶他的内侍,抱住双膝呜咽起来。

    ※※※

    成都在八月十五这天派了李福去五丈原。

    本是中秋团圆的日子,皇帝却下了这个命令,实际上,派谁去,是不是要派人去,都是蒋琬的主意,临到商榷妥当才呈递皇帝请示,皇帝什么都没有反对,仅仅吩咐了个日期。

    圆月当空的八月十五,李福走出了蜀宫,在宫门口,皇帝坐在御辇里呆呆地交代了几句,歪了歪头,没精打采地出神。

    李福磕了个头,起身牵马离去。

    灯火黄昏的时辰,成都的街衢巷陌都是匆匆归家的人流,唯有这一乘马奔去相反的方向。

    李福走了很远,回头一望,皇帝仍在宫门口。

    翠绿的车辇流苏下,那张年轻的脸像没有轮廓的雕塑模子。

    ※※※

    八月十五的月亮极圆,月光碎玉般零碎四野,有的落入草丛中,有的漂浮在渭水上,有的洒在稻田里。垂天幕布上还有点点星光,却都比不上月亮的光辉,只为月亮做了光芒的陪衬。

    “真是一轮好月亮!”司马懿抱着手臂,眺望着圆得像玉盘的月亮。

    “果是好圆月亮!”众将跟着附和。

    今夜魏营摆起了中秋宴,因为赏月,宴席便露天而设,一溜摆了两排酒案。魏军将领各自落座,都喝得酡红了双颊,嘴里冒出的酒气喷出来,在空气里凝成圆圆的一个圈。

    司马懿举杯小口一酌:“如此好月色,如何渭水对面竟毫无动静,这好景致,隔着水和敌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