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她扭头看了看那哭得花了脸的叫小北的男孩。
看起来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面黄肌瘦，惨兮兮的十分可怜。
为妹妹补身子……其情固然可悯。可是，若是西北人人都如此，这后方怕是就要大乱了。
偷人东西，这家米铺未用私刑，而是准备送官，其做法也无可厚非。
想了想，林小容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
“你叫小北？”
那孩子吓得已经有些发傻，半天才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偷窃是不对的？”
那孩子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双眼里都是防备，就像一只遭人遗弃的小土狗。
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林小容回头看了看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刃玉。
心中掂量了一下，林小容开口道：“你，便跟我走吧，去见官。”
“林庄主！”那个叫二来的青年急了。
“二来，你也跟我走。”林小容说着，又回头问那米铺伙计，“将人交给我，你可放心？”
“放心放心。”那米铺的伙计忙不迭的答应。
见无热闹可看，众人都散了。林小容让小北和二来都上了车，才道：“我知道你们心有不服。可偷窃若不施以惩罚，官家何以服众？但，你们放心，小北年纪尚幼，我会请他们略施薄惩即可。之后的事……二来，看你的样子，也是游民？”
二来点了点头。
“那好，你的为人倒也忠厚大胆，口齿也算伶俐。你稍后带着小北，到林家庄去报到。自有人为你们安排事做。”
二来一听，便是大喜过望：“多谢林庄主！小北，还不快谢谢林庄主！”
那孩子显然还在惊吓中，抖动着嘴唇道：“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林小容淡淡一笑。
等见到王朗的时候，她心中那块堵塞的地方已经通畅起来。
王朗见状，摸着胡须问道：“林庄主面露轻松神色，莫不是有了什么喜事？”
“喜事倒也算不上。”林小容笑了笑，“只是粮价一事，我或许有了办法。”
“哦？”王朗眼中一亮，“林庄主终于想通了？”
林小容睁大了眼睛。随后，她叹了口气道，“王先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粮食物资短缺，那是因为由河北五郡而来的商路都已被封锁。然而，这不代表他们不能向其他地方的商家求助，譬如，江南这个鱼米之乡里，影响力最大的商家——
“我立即修书一封，给……我义兄。请他想办法从江南运粮过来。”
王朗笑得眯起了眼睛：“多谢林庄主相助。不过，是什么让林庄主解开了郁结？”
林小容笑得有些无奈，她心中那一点小九九，是不是这些人精们个个都一清二楚？
“也没什么解开不解开的。不过是发现，比起民计民生，我个人的一点小恩怨，实在有些无聊。”
她其实早就想到，或许可以向岳梦影和凌迟迟求助。只是先前，也说不清在纠结些什么，她总不愿意开这个口。直到来这里之前，其实她都还在犹豫。
是路上遇见的那孩子的惨状，揭去了她的障目一叶。而她知道，那一点惨状，只是冰山一角。所以，她终于下了决心。
接着她便恢复了尚人本色，对王朗笑了笑：“但是，若要由江南运粮至此，路途迢迢，且要翻过华行山麓，运费必然翻倍，这费用——”
王朗迅速的接口道：“林庄主放心，这个，在下还做得了主。亲王殿下定会补贴给你。”
“那好。成交！”
※※※
为保万全，林小容派了刃玉亲自去送这封信。半个月后，还是刃玉，压着十万斤粮食，翻山越岭归来。
十万斤，这是什么样的数目，林小容很清楚。这一次，岳梦影是送了天大的人情给她，便是她从前算是勉强救过他一命，也足以抵消了。
随粮食而来的，还有一封信。内容不长，只有寥寥数句：
“想容之事，愚兄急之切之。十万斤粮草，聊表寸心。若有它难，仍肝脑涂地。”
林小容握着薄薄的一张信纸，心中酸软，默默的淌了泪来。记忆中青衣从容的身影又回到脑海。从前，她并没有爱错。
七月底，孟寒朝独自回了平凉。林小容奇怪，问他缘故。他笑答：“两支军队已汇兵一处，前线并不需要两个主帅。用兵打仗，本王不如楚律，倒不如交由他统领，我坐镇后方，更合适些。”
身为上位者，能如此坦率的承认自己的不足，孟寒朝倒也是朵奇葩。
有了孟寒朝的坐镇，林小容忽然发现做事的麻烦少了许多，种种困难迎刃而解，许多投机倒把的商户，都自动自发的收敛起来。
这时她才真正发现了孟寒朝的过人之处。虽然，她嘴上绝不会承认。
孟寒朝仍将西北三郡的物流大计完全托付给她，也因此，她几乎日日都须要与孟寒朝见面，有时事情做得太晚，林家庄太远，她便住在孟寒朝府中。如今这里干脆已有了她的专属厢房。
每日有太多让人抓狂的烦心事，又有孟寒朝的刻意纵容，林小容越来越不拘小节，以至于在孟寒朝面前直呼其名已经成了她烦躁时候的必备项目。
她活得倒越来越像个女强人，似乎已经选择性忘记了，自己身处一个多么封建又封闭的王朝的事实。
直到，有了这样的传闻——
流言
——“亲王殿下和林庄主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怜楚大将军前线奋战，却戴了绿帽子。”
——“有人亲眼所见，林庄主被亲王殿下搂在怀中。”
——“林庄主夜宿亲王府，与亲王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
——“殿下留楚大将军一人在前线，便是为了和林庄主幽会。”
——“真的，林庄主还管殿下叫相公，哎呀呀，好不害臊！”
——“怪不得林庄主一届女流能在西北商界一手遮天，却原来是吹得枕头风！”
传闻一条又一条，有模有样，绘声绘影，每个人都说得有如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而这传闻，林小容却是最后知道的。
站在茶馆的门口，林小容笔直的盯着刚才还在不干不净的说着荤话的几个少爷们，语气不急不徐：“你们刚才说什么？再给我重新说一遍。”
这几个少爷她都认得，家里都是中等商户，颇有余钱，所以这些二世祖平日里便不务正业，整日吃茶喝酒，无所事事。而他们其中有几个的家族就属于本想发一笔战争财，却在她手里吃了暗亏的，所以他们说起她的闲话，那是毫不客气。
林小容一面说，一面慢慢走进茶馆，刃玉在后面按着剑跟着，脸上是一片冷洌。那几个少爷们见状，都瑟缩着往后退。
林小容走近他们，面上微微一笑，“徐少爷，请你仔细跟我讲讲，我是如何跟殿下眉来眼去的。”
然后，她又转向另外一人，“汪少爷，还有你，我向殿下投怀送抱的过程到底是怎样的？我也想听听。”
“还有李少爷，你说我是用‘什么’换了今日的权柄？”什么两个字，她特意加重。
那姓李的少爷早就被林小容盯得发抖，那其中姓汪的少爷硬着头皮道，“林……林庄主，我错了！都是我家下人乱嚼舌跟，我一时嘴快，就……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没听到吧！”
“是啊是啊！”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茶馆内其他人都竖着耳朵瞧热闹。
林小容掂量了情形，知道此时发怒也没用。
于是她慢慢的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今日只是我听到了，我倒也不至拿你们怎样。但若是让殿下知道你们如此毁谤于他，不止你们自己，怕是连你们的父亲都要受牵连……”
“啊啊！林庄主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求您千万别让殿下知道啊！”几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少爷们，有的急得都恨不得跪下。
定西亲王这人，接触过的都知道，根本是个笑面虎。今日的事情若是告诉他，他们自己怕是没一家能有好日子过。这几个少爷心中都是明白得很。
然而，林小容其实并无意这样做。围观人群了然的神色，让她知道这样的传闻早就流传开了，她便是如今整治他们几个，也没用。但是这些人，还是欠些教训。
于是她说：“几位少爷年纪都不小了，是非曲直，自己也该心中有数，什么话能信，什么话不能信，也该有杆秤。此次，我便替你们在殿下面前保密。不过，回去告诉你们的爹，让他们把店里所有货品的价格再下调两成。不然……”她眼睛一眯。
“多谢林庄主！林庄主的话，我们一定带到，一定照做！”几个少爷忙不迭的点头。
林小容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刃玉冷冷的瞥了几人一眼，微微捏了捏宝剑，又让刚松了口气的几人冒出一头冷汗。
等上了马车，林小容忽然说：“刃玉，改道，我们不去店里了，去王府。”
※※※
王府花厅里，孟寒朝气定神闲的望着一脸不快的林小容。
“原来殿下对传言已有耳闻？”林小容简直不敢相信。“那殿下为什么不制止？”
“怎么制止？”孟寒朝摊开手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百姓们对上层阶级的丑闻最感兴趣，便是禁也禁不完。难道还要本王见一个杀一个？再者……这传闻也不全是假嘛。”
“不全是假？”林小容无奈，“哪里是真？”
孟寒朝痞笑一声：“娘子叫本王相公、投怀送抱的事情。”
林小容瞪着眼道：“那明明是当时形势所迫！”
“但，总确有其事。”孟寒朝托着下巴道，“比起这流言的真假，想容难道没有注意到别的事吗？”
随着来往越来越密切，孟寒朝最近总是叫她名字，她也已经习惯了。
“什么事？”林小容刚问出口，便是一愣，“为何当日船上的事会传开？”
孟寒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林小容自问自答道：“不但传开，还添油加醋，倒像是有心人刻意为之，难道——是有人故意散播流言？难道——是杨蔚云？”
“他这样做，难道是为了——挑拨离间？可是——楚律他不会相信的！”
孟寒朝眯了眯眼，“想容对楚律倒是很有信心。”
林小容毫不怀疑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道：“殿下自然是信得过楚律，才将军队交给他，楚律也不会轻信流言，这挑拨离间根本没用！”
“你错了。”孟寒朝摇了摇头。“流言的用意，并非在本王和楚律身上。你对军中的情况太不了解，所以不知道楚律在军中的威望有多么可怕。许多士兵疯狂仰慕楚家，便是皇室，都不如楚律在军中有威信。你说，如果他们知道本王让他们最仰慕的楚大将军戴了绿帽，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林小容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若有人煽风点火，群情激奋，也许会到了连楚律都难以收拾的地步——”孟寒朝说着，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
“那岂不是糟了！”林小容一惊，“你竟还不慌不忙的！”
“呵呵。”孟寒朝轻轻一笑，“这消息本就是从河那边传来的，这时连平凉城里都传得沸沸扬扬，军中怕是早就炸了锅。虽然不愿承认，不过，杨蔚云还真是懂得无所不用其极。怪只怪本王，一时——”
他没有说下去。
林小容竟觉得孟寒朝脸上的那种笑容有几分无奈和自嘲。虽然她不明白。
“既然如此，殿下还不想办法补救？”
“补救？军中虽有将近二十万本王辖内的士兵，但本王在军中，却始终不如楚律说得上话。这时候，只能看楚律的了。”
※※※
秦河沿岸，楚律军营。
谢承添大步走进营中禀报：“大将军，边防军和西北驻军有一小股人打起来了！”
“果然。”楚律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楚律与谢承添一齐走到两营交接的地方，就见到几十人正在你推我搡。一方是他从西北边境带来的人马；另一方是孟寒朝原来的部下。几十人打成一团。但总算，还没有动兵器。
楚律用了内力，一声暴喝：“都给我住手！”
军人第一便是要服从。所以楚律一声令下，便是孟寒朝的部下，也条件反射般的停了下来。然而一看到楚律，他们便七嘴八舌的高声道：“大将军！我们虽敬重你，但也不许你的人诬蔑殿下！”
另一边就有人道：“什么诬蔑？明明是有人亲眼所见！我们在战场为他出生入死，他竟然要染指夫人！大将军，我们回边境去！不为这种人效命！”
另一边就有人说了：“笑话！殿下身边美女无数，谁稀罕……”倒像是意识到后面不妥，他没有说下去。
“不许侮辱夫人！夫人在战场上的英姿岂是寻常的庸脂俗粉能比的？”
“我呸！什么英姿！一个女流之辈……”那一方已经有人口不择言起来。
“你说什么！”有人上去揪住了那人的衣领，形势又是一触即发。
“都住口！”楚律沉稳有力的一句话，让场上再度安静下来。
“各位如此关心在下的私事，在下谢过了。”楚律一字一句的道，“但，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在下很了解。至于在下的夫人——”他的脸上闪过微微的笑容。
楚律在士兵面前极少笑，而是以严厉著称，他这一笑，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心中那极大的幸福感。“——至于在下的夫人，在下绝对信得过。”
然后，他话锋一转，“兄弟们，在下希望你们明白。你们今日作战，并非为了殿下个人，也并非为了在下，而是为了我大离能早日脱离战火，为了百姓能早日安居乐业，不受担惊受怕之苦。所以，无论你们原本属于哪个编队，都不应分彼此。在下更不希望你们为了在下个人的事，而伤害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楚律淡定沉稳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士兵们纯朴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楚律见状，继续道：“你们能忠心护主，本也是好的。但，军令不可违。军中斗殴——全都给我去校场，跑三十圈再回来！”
“是！”两边的士兵心服口服，齐声应毕，一个个自动列队跑走。
谢承添一直沉默着站在楚律身后，这时才笑道：“还是大将军有办法，我还以为要糟了！”
楚律回过头，“不要高兴得太早。今日的苗头虽然压下去了，但后面的麻烦还是少不了。今日这才几十人。我们还须提防几十万人。”
“是！”谢承添答道。
“平凉那边的消息如何？”楚律问道。
“经过打探，这次的传言，在军中和在平凉有细微的差别。在军中，传言是偏向殿下要…要……抢夺容姐姐，在平凉，传的都是他们二人，那个，不明，呃，不白。”谢承添也难得口吃一次。
“原来如此。”楚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
平凉，孟寒朝府。
“你是说，军中有小规模的内讧？”林小容问道。
“是。已被楚律压下去了。”孟寒朝答道。
“但是，杨蔚云既然费这么多工夫散播传言，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收场？”林小容有些担忧。
“你说得没错。本王也这么想。”孟寒朝一面说，一面喝了口茶。
林小容想了好一阵子，才道：“要斩断流言才是根本。殿下。”
孟寒朝望着她。
“殿下，只要你娶妻，不就一了百了？”林小容很认真的看着孟寒朝，“先前你为先王守孝未娶，如今三年孝期已满……只要你娶妻，把婚礼办得越轰轰烈烈越好，流言一定不攻自破！”
孟寒朝沉默着。
好半晌，他才淡淡的开口：“本王的王妃，人选可不能随意。家世、人品，都要细细挑过。岂是说娶就娶的？”
“好。就算正妃人选要谨慎，先娶个侧妃总可以吧？”林小容坚持道。
“本王还以为，想容很反感三妻四妾。”孟寒朝眯着眼道。
“我是反感。”林小容也不否认，“不过楚律不会的。至于殿下，以你的身份……”
孟寒朝暗暗攥紧拳头，接口道：“原来想容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