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仍有些大病未愈的虚弱，但眼神却是一片清明。他向下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侧头看了看林小容的睡颜，便露出了笑容。然而这笑容先是得意，跟着便有些复杂，眼神也带了两分自嘲。
想他孟寒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这会儿却为了这个女子，使起了这种博同情的把戏。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一想到战场上她和楚律相拥的画面，一想到她和楚律两个人呆在一间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就忍不住，想要做些幼稚的事情。
本来，他还对自己的作为感到很唾弃，可是，真的握住了这温暖的手，看到她在身边平静的睡着，却又觉得偶尔的幼稚也不是不值得。
自己一定是因为久病所以脑子有些糊涂了。竟在这不合宜的时机，做出这种不合宜的举动。
这时候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楚律。所以，等他好起来之后，他一定要……
他侧头又看了看因为睡得有些不舒服，而微微皱起眉头的林小容。
他一定要，怎么样呢？
他竟然想不出那个下文。
※※※
第二日清晨，孟寒朝退了烧。林小容走出那个房间，对着初升的太阳，伸了个懒腰。
她决定把那一晚孟寒朝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丢到脑后。
一开始或许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然而慢慢的，也就想明白了。
她终究已是楚律的妻子，她如今爱的也是楚律。
从前她常常拿自己对楚律的心，和当年恋慕岳梦影的心做比较，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爱楚律。因为那些为了岳梦影而经历的轰轰烈烈，都是不可复制的深切。而对楚律，她似乎只有脉脉温情。
然而，分别的九个月让她知道思念，生死一线的时候她终于明白，细水长流的，未必就不是爱情。
既然她是爱楚律的，她就应该避免一切的麻烦。
就算，孟寒朝他……身份尊崇，前途无量，相貌好看的过分，一身王者之气能令所有女人折服……
就算，被像孟寒朝这样的男人，用自己的命去保护，让她那阴暗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膨胀……
但，那终究不是她该理会的感情。
她照顾他，虽不能还他所有的情，却也只能如此。往后，她还会为他的大业尽心尽力。但是，感情，没办法。
她林小容的优点之一，就是总有自知之明。
想到她那天早上回去的时候，楚律和衣坐在床上，对于她抱歉的眼神，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安抚。她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楚律这个人，表面上温和淡漠，不声不响，心中却是明镜一面。他恐怕也是知道了什么吧？不过，显然他选择了相信她。
他既然相信她，那她就更不会做出什么让他失望的事情。
三个人既然都选择了若无其事，那便真的无其事了。
那一夜之后，孟寒朝的身体便迅速的复原。
林小容如今不太管事，只偶尔和那些技师们交流些经验。但她知道孟寒朝和楚律两人已在日夜谋划，他们很快便会离开这里。
果然，八月中旬，当孟寒朝可以上马，便和楚律一起，领着兵马回到了战场。西北三郡的大小城镇如今都掌握在秦人手中，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是时候夺回来了！
反击战，正式开始。
两个男人有志一同，于是林小容被继续留在那隐蔽的山谷，摆弄她的那些玩意儿。
九月里，捷报便纷至沓来。楚律与孟寒朝分兵两路，连下五城。秦河沿岸的大小城镇，都回到了孟寒朝手中。十一月，西秦终于弃守平凉城，西北三郡的首府，光复。
首府的收复有着象征性的意义，一时间，除了京城的愁云惨雾，离国可说是举国欢庆。平凉自然更要军民同乐，大肆庆祝一番。林小容和她的手下们便在这时被接了回去。
再次踏入自己的林家庄，林小容感慨万千。这里竟没受什么摧残。见过了张定玉和杜言平，他们笑说西秦人也要买米买盐，只要打点好了，身份上遮掩一下，自然不会为难他们留守的生意人。
林小容拉着楚律回到自己原来的居处，望着旧时庭院，她忽然笑道：“三年前的中秋，你可还记得？”
“当然。”楚律指着不远处道，“那时我就是在这假山下，向你求亲。被你一口拒绝。”想到当日的情形，他也微笑起来。
“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成了亲。”
“是啊。是我使尽了手段。那时候……”
林小容打断了楚律未出口的道歉，“都过去了，如今挺好不就行了。其实啊，我想，那时真的不是你的错。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是我们有缘。”
她依偎着楚律，慢慢回想那从最开始到如今的日子。如今想来，正是每一步的悲伤，每一次的危机，成就了今日的他们。
院中景物依旧，她经历了那些波折，如今的生活，也算得相当完满。
只除了……
她望着眼前这旧时石桌。这是以前她和七喜刃玉常常一起吃饭的地方。可如今，七喜……
她这么想着，忽然听到楚律说：“过两天，这里大概会很热闹。”
“噢，为什么？”林小容漫不经心的问。
“顾铭欢和祁虎被我派去剿灭秦人残兵，就要回来了；另外，我们还有客人要来。”
“客人？什么人？”林小容来了两分兴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下好不容易回来，先做些别的事。”
“喂！嗯……唔。”
她就知道，楚律这人，只有在这方面特别强势，果然是当初开头没有开好！
人第一次的经验，真的很重要啊……
不过，结果好就好了。
最后她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下去，继续养病……
重聚
平凉收复之战，虽以胜利告终，离军却也消耗不小。孟寒朝与楚律商议定计，休整些时日，等待各地散兵归来，重新编队，再继续向西推进。而林小容刻意回避，这中间的来往，她都没有参与。
几日后，祁虎与顾铭欢各自领兵进入平凉，向楚律报到。彼时林小容正在楚律的大营中探望夫君。于是，便迎来了好大一个惊喜。
望着眼前人，久不掉泪的林小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有什么比以为已经死去的人还能好好地站在面前，更令人情绪不能自抑？
“七喜，真的是你！”
“庄主！”七喜也是激动不已。一见林小容，便扑了上去。
两人抱头痛哭，楚律、顾铭欢和祁虎三个大男人，表情各异。
林小容快速的抹掉眼泪，露出笑容道：“快告诉我，你怎么回来的？”
“我……那次我按着亲王殿下的意思，扮成庄主的样子下了山，没多久就遇上了秦人，他们杀光了我们的人，又把我抓起来，想要带回营地……那中间……”说到这里，七喜一顿，表情暗了暗。
林小容心中一凛。
秦人对女子是什么德行，她可是亲眼见过。莫非……
七喜继续道：“幸而还未到秦人营地，就先遇上了顾将军，他救了我，又因为一时没能与大军联络上，便带着我辗转奔波，今日终于又见到庄主。”
“……你受苦了。”林小容轻轻的拍了拍七喜的头。
这是她当作妹妹一样的孩子啊。
安慰人不是林小容的长项，最终她只是十分郑重的说：“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遇到这种事。无论是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听林小容这样讲，七喜又红了眼眶。
“好了，小容。”楚律走上来轻按住林小容的肩，道，“七喜今日刚回来，也累了，让她先去休息吧。”
“是，我都忘了。”林小容拉过七喜的手拍了拍，“你先回庄里去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我再找你说话。”
“嗯。”七喜答应着，便退了下去。
“我送她回去。”顾铭欢说着，也转身跟了出去。
林小容与楚律对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中精光一闪。
等那两人走远，楚律又缓缓道：“其实今日，我们还有位客人。”
“哦，是谁？”
楚律微微点头，祁虎转身出去，片刻之后，就带了个人进来。
林小容转过头迎上来人的目光，就完全愣住。
青衣袂展，乌发如瀑。仍是记忆中，那无可替代的风华。
那人见到林小容，嘴角也浮现出她熟悉的温雅笑容。一时间，两人面对着面，只是互相望着，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还是林小容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她微微躬身行了礼。
“义兄。”
“想容，许久不见。”岳梦影微笑着道。
“确是许久不见，义兄怎么会来这里？”林小容此刻已经平静下来。
“此次平凉大捷，消息传到江南，百姓们都十分振奋。又听闻西北军中缺医少药，粮草不足，江南七郡的商户们便捐了许多钱粮，我闲来无事，便押着队伍送来，也有劳祁将军一路护送。”
林小容微微皱眉。真是说笑，江南第一大庄的庄主，会闲来无事？她可是在凌岳山庄呆过，对那边的情形一清二楚。
所以她看着岳梦影，满腹狐疑。
楚律这时忽然出声：“物资我已派人安置妥当。多谢兄长相助。”
“哪里。”岳梦影笑道，“正如想容那一日阵前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不过尽绵薄之力而已。倒是想容，很了不得，你那一战如今是传遍江南了。”说着，他很是赞赏的望着林小容。
林小容看了看楚律，又看了看岳梦影，挠了挠头说：“传闻都夸大得很，我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倒是义兄，你这次来，会留多久？”
岳梦影笑了笑：“还有些事情要与亲王殿下商议，视商议结果而定，大约还要呆些日子。”
林小容喜道：“那好，小妹定要一尽地主之谊。义兄有空一定要来庄里找我。”
“一定。”岳梦影应道。
岳梦影走后，祁虎也找了个由头离去，只剩下楚律和林小容两人。
林小容还在若有所思，忽然猛地被拉了过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被搂得几乎喘不过气。
“楚律！”林小容有些动气。
楚律沉默着，只一动不动的继续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
什么话都不必说，浓浓的情绪已经透过这副臂膀传了过来，浸入了林小容的心。她怔了怔，明白过来，连忙抬起手臂，回抱住楚律，轻轻的开口：“你别担心。我和他如今只有兄妹情谊，我只会是你的妻子。”
楚律由林小容的肩上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林小容的双眼。
林小容还是头一次在楚律的眼里看到不确定。她回头想了想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吧，似乎……是盯着岳梦影看得久了一点。可是，那也是因为她当时心里在猜想，他会亲自过来的原因。
虽然，也有那么一丁点，是因为那个人，无论过了多久，都有着吸引她目光的无可挑剔的外表。但是，她的心里很明白。就算那个人还能牵动她的心，那也只是她毕竟还念着旧日情谊。她现在第一要考虑的人，是眼前的这一位。
再抬起眼来看楚律。
明明他是那样优秀、是最有资本骄傲的人。可那几乎是有些小心的试探的眼神，让她的心里隐隐抽痛。
脑中什么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她已经掂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这一下便点着了火。
楚律大手一挥，大将军营帐闭门谢客。
一个一心只想要确认，一个全心全意予取予求。于是极尽缠绵，室内一片春光。
等到返回了庄里，林小容才仔细思索起来。
她认得的楚律，一向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她从没想过，原来他也会有不安全感。难怪这些日子里，他总是那样主动，原来是因为早知道岳梦影会来？过去对孟寒朝，楚律从来不会这样的反应过度，她还以为，他已经对她有了百分百的信心。原来竟然不是。
虽然楚律这样的紧张她，让她觉得甜蜜。但是，既然爱了，她不愿意让他有任何多余的担心。
也许，她需要做些什么。
然而还未等林小容有所作为，西北战局先起变化。
本来军队休整数日之后，便由祁虎率领先锋部队，试探着继续向西推进。一开始势如破竹。然而，闯入戈壁滩之后，竟接连吃了多次败仗！
要知祁虎率领的乃是鹰军虎偾营，战力极强，祁虎本人也是能征惯战之人，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接连战败，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消息传回平凉，众人才知秦人如今一改往日战略，竟用起了阵法。而且那些布阵因地制宜，花样繁多，令人毫无头绪，防不胜防。
“是哥哥。”坐在楚律营中，梁月桥愁眉不展。
“你确定？”林小容问。
“我从前就说过，哥哥他师从高人，本事极大……”
“梁月湖远在千里之外，如何相助秦人？你也未免把他看得太高！”顾铭欢打断了梁月桥的话。
梁月桥看了顾铭欢一眼，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扭头不再言语。
要说顾铭欢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不知为何，从一见面就与梁月桥处不来，有事没事都会针锋相对。
林小容正想要打圆场，楚律却道：“月桥说得并非不可能。秦人从前总是一味凭借武力强横，如今竟然懂得用阵法，若说没有旁人指点，绝不可能。”
“可是……”林小容看了梁月桥一眼，斟酌着说，“若是驸马如此厉害，为何当初与你作战之时不用？还有，驸马远在京城，又怎么与秦人通信？”
“这……我也不知道。”梁月桥摇了摇头。
“不知道就不要乱猜，没得误导别人。”顾铭欢道。
梁月桥一跃而起，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说什么？顾铭欢我告诉你，按祁将军的回报，那秦人使得阵法，分明就是‘穆子遗阵’！这穆子遗阵，全天下，怕是只有我哥哥懂得！”
楚律问道：“穆子遗阵？月桥，为什么驸马会懂？”
梁月桥想了想，道：“这事情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哥哥小时候有奇遇。我只隐约记得那时候他每个月必定失踪一段时日，父亲告诉我，哥哥是在学艺。后来哥哥有时候摆弄那些东西，因着他双眼不便，有时我便从旁协助。哥哥曾告诉我，那些东西就是穆子遗阵。至于其它，我也并不清楚。”
“穆子遗阵？莫非就是那传说中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穆子兵法遗册？”林小容看向楚律。
楚律点了点头，道：“正是。所以如若真是如此，我们便有麻烦了。传说中穆子遗阵变化多端，厉害无比，神乎其神。总之，无论究竟是否驸马所为，我们都必须尽早想出对策。……也罢。我亲自去祁虎那里探个究竟。”
“不可！”顾铭欢道，“大将军如今总揽全局，东西线都要兼顾，你若是亲上前线，难道要把兄弟们都交给亲王殿下？只怕他们都不会服气！还是我去！”
“但阵法非你所长……”
几人还在争辩，忽然有一人的声音似由天外插入：
“怎么不想到本座？”
说话间，那人已推开门帘飘了进来。一身白袍，手握纸扇，身后依旧跟着琵琶。正是玄尘。
“穆子遗阵竟然出世，本座怎能不去见识见识？”
他笑得轻佻，语气间却有种不容否定的强硬。
楚律站起来迎上前，“你何时回来的？”
“刚才。”玄尘道，“听说你这里又有了好玩的，马不停蹄便赶回来了。”
“你真要去？这战场并非你的琅缳府，人命关天，可不能儿戏。”
“儿戏？”玄尘眯着眼，一身的寒气。“我在我府里研习阵法时，你在哪？似乎才刚学会走路吧。”
“……”
这边还没说出个结果，又是一个声音又外面传来。
“府主若是要去，是否介意与在下一起？”
众人一起抬头，就看见岳梦影缓缓走来。
“义兄！”林小容首先叫道。
岳梦影向林小容点头致意，又对玄尘道：“五年前与府主比试阵法时，在下侥幸胜过府主一招，却是因为有想容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