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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娘子第3部分阅读

    那过会儿你送盘子回厨房时,多谢谢吴妈。”坐下身,拾起筷子在白水里沾了两下。

    她到李家以来,打点的最好的就是这些下人了,这是习惯,到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会找机会先跟这些人来往,小时候在歌舞坊间,她也这样,所以厨房每次给她们姐妹的饭食都比较多,没办法啊,饿出来的嘴巧跟手段。

    “对了,一会儿跟吴妈先要点热水。”今晚来了这么多女眷,热水肯定要排到很晚。

    凤宣点头。

    洗澡是很好的解决寒冷与寂寞的方式,泡在半人高的浴桶里,周身被暖暖的水包裹着,一闭眼,整个人滑进水里,再缓缓张开眼,看着水面上的世界,像做梦。

    “啊——”一声尖叫,凤宣惊恐的面庞倒影在水面上。

    白卿坐起身,脸上、头发上都冒着热气……

    “夫人——您——差点把奴婢吓死。”谁见过大活人在水底睁着眼睛的?

    白卿抹一把脸上的水渍,咳嗽几声——被水呛到了,这丫头进来就是一声尖叫,吓到反而是她,“不知道谁吓谁,出什么事了,突然这么跑进来?”

    “哦,是东府那边来传话,让您过去呢。”说着话间,赶紧递来一条布巾。

    “叫我过去?”谁这么想不开,在这种宴席上也敢让她过去,是想要李家下不了台,还是想要那位未来主母下不了台?

    十 芽城的内人

    柔顺是偷窥的最好方式之一,在胆怯、无助与被排斥时,用那双无辜的眼睛去看人,偷窥这些与普通人不同的高贵人,是一种无奈之下的乐趣。

    她第一眼看得是李伯仲,因为只有他能决定她在李家的命运,这个男人与众不同的是,他敢反抗,并且可以战胜他的家人,这是普通男人做不到的,她喜欢并敬佩他这一点。

    对于她的注视,李伯仲并没有给予太久的回视,只是饮酒间偶尔的一瞥,瞥见她那身轻柔的白缎,以及腕子上翠绿的镯子时,他便知道她今晚扮得是怜人的小妾。

    他甚至开始有点喜欢她了,在任何对付不了的局面跟前,总是能想出办法来应付。

    “卿儿啊,过来这边坐。”李家的二儿媳,李伯仲的二婶,抬手示意白卿过去,那一声“卿儿啊”,叫得白卿心中一窒,看来今晚李家这出戏唱得还真不一般,往常这位二夫人都没正眼瞧过她,还记得在园子里与李季冬的那次竹剑会,这位二夫人远远望来的眼神可不算友善呢。

    白卿微微朝主桌一福,随即来到二夫人的跟前,老王妃并不在宴席行列,所以这里便由二夫人撑起了场子。

    白卿坐到了二夫人的跟前,她的对面坐得正是下午那位紫裳的未来主母。

    满桌的女人,丽颜华裳,贵气逼人,普通女子坐在其间,不觉荣幸,反觉自卑,白卿眼不斜视,似乎显得有些局促,说心底话,她也是普通女子,少不了也会有些微莫名的自卑。

    “卿儿啊,这位是汉西王府的华夫人,快见过了。”搁在白卿背上的手微微用劲,提示她起身福礼。

    看来,今晚提她来三堂会审的恐怕就是这位华夫人了。

    白卿乖乖起身,福礼,“夫人安好。”

    这华夫人便是下午在游廊里碰上的那位,她们当然都见过了,不过还是当没见过,华夫人带着和煦的笑意上下打量了白卿一番,“倒是位精致的美人,今年多大了?”

    “十九。”

    “嗯,比梓童还长两岁。”笑看了一圈桌上的人,众人也陪着一同淡笑,“家里定是离西平不远吧?”

    白卿微微抬起睫毛,看着桌子中心那盘红鲤鱼,缓缓道:“远呢,在东周。”

    “噢?是周人啊,难怪生得一身江水灵秀。”点头赞许,并笑得和蔼,“不过也跟我们一样,远离亲人,家里人都见不着,想呐,是吧?”

    白卿的视线从红鲤鱼转到了那华夫人的手上,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带了一枚翠绿翠绿的翡翠戒指,戒指上还镶了一点碎珠,好看的紧,“家里没人了。”

    桌上的人都静默下来,那华夫人眼色也是微微一暗,“可怜的丫头,定是吃了不少苦。”

    二夫人淡笑着插话进来,“来,这菜都凉了,咱们先吃。”这要再继续问下去,就该李家丢脸了,这白卿什么身份?当然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说话间,二夫人手指微微拍了拍白卿的后背,先让她坐下来。

    白卿听话地坐下身,心明这两位贵夫人也是在暗中较劲。

    一旁侍候的丫头上前给白卿递了双筷子,白卿习惯性地将筷子在白水里沾湿,一抬眼,对面的那位岳梓童正看着自己。

    这是个与李伯仲很相配的女人,美丽的面孔,淡然的贵气,并不咄咄逼人的眼神,但高傲着,却又是不惹人厌的高傲。这是白卿对这位未来主母的注释。

    对方似乎也在评判她,只是不知道在她的心里,她是什么样的。

    酒宴上,那位华夫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白卿,非要问出她的身家来历不可,不是青楼出身嘛,她就让这女人亲口说出来,非让这李家人自己臊一臊不可,而李家的二夫人也不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招一式,两个女人过得精打细算。

    一晚上忙得到是她们俩。

    宴席结束,华夫人让李伯仲送他的未婚妻回去,他送了,而且看起来他对他的未婚妻很尊重。

    而白卿,她要自己走。

    料峭的春夜,穿着一身单衣,顶着一头尚未干尽的湿发,独自在这偌大的府里走着。

    在一处院落前,白卿停下脚步,仰望着门楼上的灯笼,微风拂来,额前的碎发飘摇不定……

    这里是娉儿的住处,与她的月舂院相似,都小得可怜。

    姐姐啊,娉儿是不缺吃穿,可是她跟你我一样,缺的是在这家人面前的尊严,我该怎么把她的尊严捞回来呢?

    仰望满天的星辰,苦笑。

    折回西府的路上,迎面碰上了送人归来的李伯仲。

    长长的游廊,摇曳的红灯笼,各执一端的男女,在清灰夜色的陪衬下,各走一边,路过时,她把视线从他的身上收回来,今晚她要惆怅她的亲人,而他,也有他自己的事。

    可错身时,他伸来一只手,勾在她的腰间,把她轻轻拉了过去——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占有与亲昵,不存在尊重。

    “我困了。”她这么说,并抬手碰了碰他脖子上一处细长的伤口,伤口刚打了血结,像一条长长的蜈蚣,“放我回去吧。”

    男人却俯身,把她紧紧拥进了怀里,在她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本来还残留的一点热气都吸干净了,他这是怎么了?

    打算吸完阳气,就把她扫地出门吗?

    男人松开女人的腰,眼中带着一丝笑,然后带着那丝笑,走了?

    女人空对着红灯笼下那丝丝清风,有些恍惚,恍惚过后随即转过身,看着男人的背影,是又要走了吗?去做他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去了?

    她跟他有一点很相似——他们都很坚持,或者说执拗,为了自己那点事,可以无比坚强,所以他赞赏她。

    而她,就像之前说过的,在某些时候,敬佩他。

    只是她弄不明白,他这么拥住她,是喜欢她,还是舍不得她呢?

    拨过额前的一绺乱发,笑,似乎这两个答案都不能成立。

    第二天,白卿病倒了,高烧烧得她满嘴是泡。而李伯仲走了,撇下他的未婚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平。

    这可真不好,人家华夫人还等着做和事老呢,他竟这么不告而别!他要那些皇家的脸面放到哪儿去呢?

    他是同意娶妻的,却又偏偏一遍又一遍地撕扯着妻家的脸面,但他仍然尊敬他的未婚妻子,这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或许真得没人能理解他吧。

    就在这一年,李伯仲做了件大事,他攻下了东周的芽诚,惹得众诸侯议论纷纷,甚至群情激奋,什么时候轮到小小的汉北硬挺了?敢做这样螳臂挡车的事!可他就是做了。

    芽城,那里是白致远的家。

    听到这个消息后,白卿默默想了一个下午,最终还是决定写信去打听。

    她的信都是由凤宣交给乌婆婆的,乌婆婆再把信交给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这妇人曾是红透镜湖的舞姬,不过如今却也变成了爱念叨的胖女人。

    看到白卿的信,胖妇人叹息,并念叨着:“这肚子里装不进半两黄油的愣丫头,王府都进了,还不快把那些穷亲戚,旧朋友都忘干净,等着他们把自己给拖累死吗?”

    虽然这么念叨,可胖妇人还是找人把信送了出去。

    可惜,芽城那边始终没有回信。

    为什么呢?因为信正捏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芽城的骊山上出铁矿,更出冶铁的能工巧匠,铁是好东西,千锤百炼后,可做锄头,做耕犁,做锨叉,更能做成锋利的刀枪剑戟,争夺天下,称王称霸,所以李伯仲攻下了芽城,因为他需要这样一个能为他铸造军械的地方。

    捏着一封黄底的信封,李伯仲蹲下身,询问地上这个方脸的男人,“写信的是谁?”

    方脸的男人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思衬半天后,道:“是我的内人。”他觉得说内人最合适,因为他说过他没有亲人了。

    “你的内人住在西平?”

    男人眨两下眼,“是,芽城多事,西平安稳些。”

    “铸铁的方子在她那儿?”

    “对,大人只要放了我窑上的那些工匠,我立即写信让内人把铸铁的方子送来。”

    看着方脸男人的眼睛,半天后,再问道,“你叫白致远?”

    “是。”

    “你的内人叫白卿?”

    “……”

    “住在汉北王府?”

    “……”白致远错愕,他不知道卿儿住在哪儿,但这个人好像把卿儿的底打听的一清二楚,他突然有点害怕,怕把卿儿也给连累了,她的来信让他始料未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信落到这个人的手里。

    白致远想反悔些什么,却没机会。

    李伯仲对身后的侍卫一挥手,侍卫上前架起了地上的白致远,带离大帐。

    行军帐里只剩下捏着信的李伯仲。

    内人?她是别人的内人。

    将信封放到桌上,高高地俯视着。

    捻出信纸,展开——信上是真切的问候……

    十一 栀子花香与血吻

    六月,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东府园子的西侧,有一块用围墙围起来的塘子,是专给女眷洗浴用的。

    十一 栀子花香与血吻

    六月,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东府园子的西侧,有一块用围墙围起来的塘子,是专给女眷洗浴用的。

    天气炎热的下午,白卿喜欢到这里来,脱了鞋袜,坐到矮木凳子上,然后把腿伸进清凉的水中,听着知了叫,看着一旁女孩子们嬉戏,时间会过得很快。

    就是在这里,瑞华与她有了言语上的交谈,当然,是必须在没别人的前提下。

    “你也识字?”女孩的声音很清亮,白卿喜欢听,她的声音总能让她记起姐姐。

    “是啊。”

    “也有先生教吗?”

    “没有先生教,是姐姐教的。”

    “你姐姐真好。”女孩歪着头看她,两条腿在水里划啊划的,这代表她很开心——这是白卿这些日子总结出来的。在没人的时候,小女孩才会放松,并且容易开心。

    “她是很好。”白卿也动了动放在水里的双腿,面露微笑。

    “你为什么会在脚上带链子?”女孩看着白卿脚踝上的银链子,她觉得很漂亮。

    白卿翘起双腿,右脚踝上的链子伴着水声,叮叮的乱响。

    带链子是个习惯,本来是带铃铛的,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的响,小时候姐姐喜欢在她的脚上带,说好听,后来她才明白,那铃铛不只是好听,还是一种讯号,姐姐靠这个讯号能知道她来了,才可以防止让她看到些不雅的画面。

    “不好看吗?”笑着看女孩儿,关于姐姐,她只想把她最好的一面给女孩。

    女孩儿看着她的腿,笑笑点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披散着头发,穿着薄薄的白衫,并排坐在碧水池畔,听着知了聒噪,闲聊着不知所谓的话题,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跟她的家人靠在一起。

    木门吱呀地响了一声,似乎是有人进来了,塘子边的一大一小对视一眼,女孩儿爬起身,远远地挪坐到了另一边。

    来人是女孩的使女,是来给她更衣,梳头,接她回去的。

    女孩端坐在栀子花树旁,使女慢慢把她的头发分成两片,女孩透过发丝的间隙,冲白卿微微一笑。

    白卿回她一个笑。

    夕阳渐斜,女孩被使女牵着手带出了塘子,木门吱呀一声,然后咚得合上。

    白卿这才将视线收回。

    天晚了,她也该回去了。

    爬起身,褪去沾湿的白衫,水面上倒影着她光洁的腿,纤细的腰肢……

    绾住一头青丝,以白玉簪定好。

    凤宣进来时,白卿早已收拾妥当,还伸手摘了两朵栀子花,一朵戴在发间,一朵插在凤宣的抓髻上。

    “夫人,戴白花不吉利。”凤宣伸手想拿下来,可瞅白卿带着挺好看,又没舍得摘。

    “香,还能驱蚊子。”白卿将装衣服的竹篓子递给凤宣,笑着往门口走,六月的每一天都过得这么舒坦,她喜欢李家的这个塘子。

    凤宣悄悄歪了歪身子,对着水面看了看自己头上的栀子花,真是挺好看的,这才放心地挎上竹篓子去赶白卿。

    木门再次吱呀打开,又咚一声合上,只把一片美丽的夕阳关在了门内……

    此时,西平的大街上,有几匹马正从南往北缓行着。

    “窑厂的地点都定好了,工匠们也都到齐了,我看差不多可以动工了。”说话的是李家三爷李锺,“听说你找到了会炼制白铁的人的线索?”

    “还不确定。”回话的是李伯仲。

    “如果能找到那就太好了。”李伯仲不说线索的事,李锺也不好多问,“对了,你也小半年没回家了,这次待久一点,家里正盘算着把西府给你收拾一下,你也帮着看看,年后成婚,省得赶不及。”

    李伯仲没说什么。

    到了府门口,众人下马,下人接去了马缰绳,一行人便往东府去了。

    到了夜晚,满月似盘,天河如纱。

    微风拂去了白日里的燥热。月舂苑里漆黑一片,只有花草间星星点点闪着萤火虫的光亮。

    凤宣坐在院子里,拿着纳鞋底的粗针,借着如水的月色,把一朵朵栀子花穿成了串,弄得满院子都是花香。

    白卿说她太奢侈,一支花要酝酿多久才能绽放,却让她一晚上祸害了这么多。

    “夏天还有那么久才过去,你一晚上就全给摘了,以后怎么办?”白卿侧着脸,缩在藤椅上,看着认真串花的凤宣。

    “园子后面的花圃里种了好大一片栀子花,夫人小姐们嫌它们没颜色,不富贵,全不赏的,摘个几朵没事的。”串好一串,打个圈,系好,伸手套到了白卿的颈子上。

    花香太浓郁,冲得嗓子眼甜甜的,还有一种昏昏欲睡之感,白卿望着浩瀚的星河,缓缓闭上眼……

    她五岁时离开的芽城,所以早已记不起父母的样子了,不管做梦还是回忆,父母的脸都是模糊的,记得最清楚的只有姐姐。

    她们是跟着父亲的一个伙计逃到西平的,然后那伙计一直跟姐姐要父亲的什么东西,似乎是没要到,后来那个伙计她就再也没见过,然后画面就跳到了镜湖,姐姐开始跟着教坊的婆姨们学跳舞,每天早晨一起床就要把腿高高地踢到一根竹竿上,她就蹲在姐姐的脚跟前,看着她的腿一直抖啊抖啊,她问姐姐疼不疼,姐姐说不疼,却又在流眼泪,后来等到她把脚踢到那根竹竿上时,才知道,原来姐姐的眼泪是真的,不疼是假的。

    再后来,一个夏天的夜晚,她被蚊子叮得很痒,爬起身去敲姐姐的门,没人应声,她贴在门上听,姐姐在哭,然后她也跟着哭,不停地敲着门,直到一个男人把门打开,她看到姐姐正缩在床角,于是她狠狠咬了那个男人的手,一直咬到闻到血腥味,血是咸的,很腥——

    呼——白卿倏地睁开眼,每次梦到这里她都会醒来,嘴角依稀还带着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