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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娘子第16部分阅读

    一抹晨曦,正打在两人的脸上,看上去像皮影戏上的剪影。

    “我恨你。”是恨他的作为,还是恨他的话,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阿邦自那个晨曦之后,真正变成了李邦五,与他同时段进京的还有新汉西王之子赵启汉,东周王之孙吴平召,汉南王之子楚策,以及汉东王次子秦权,世事轮回,他们也将同他们的父辈一样,相识,相知,而后相斗吧?

    也就在这个晨曦之后,这位白三夫人从青合城消失了,因为她完成了她的使命,也该消失了。

    时间要追溯到数年之前,那时,方醒刚离开师尊出山,第一个见的人就是李伯仲。

    在一片青葱山林之间,李伯仲问他,“这里怎么样?”

    方醒不明白他的话意,只是看了一圈周围的景致,“山脉绵延,四时葱郁,山外喧,而山内幽,避世的好地方。”

    李伯仲点头,再也没说任何话。

    后来,雷拓来过这儿几次,这儿就有了屋舍,有了满谷的栀子花,站在屋舍后的挑台往南望,可以看到山外的城池,城池外大道上熙攘的人群……

    幼时,岳梓童曾问过他,有了妻子他会怎么待她,他答——藏起来。因为站在他身边太危险。

    现在,儿子进京了,他也该把她藏起来了。

    不要问他到底多爱这个女人,他只是把另一个自己跟这个女人一起掩藏了起来,站在世人面前的那个李伯仲,可以是嗜血如命的暴君,可以是醉死花柳之地的好色之徒,也可以是无视君主的j诈之徒,所有的一切都随世人去猜,去说,他不在乎。

    他也不会告诉她,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杀了谁,灭了谁,被谁打败,又打败了谁。威武是给世人看的,没必要非带回家里给女人展示不可。

    白卿很久都不能原谅他对儿子的安排,之所以释怀,是因为一场大战。

    那是各诸侯第一次联合起来对付他,因为他收缴了所有的皇属近卫军。

    战前,他独自一人来到她这儿。

    隔着山雾缭绕的碧潭,他盘腿坐到了砾石上,对岸,白卿正在晾衣裳。

    他们有很久没见面了。

    他捡了一块拳头大的卵石扔进碧潭,霎时水花四溅,惹得白卿回身张望。

    “还在生气?”隔着碧潭,他扬声问。

    白卿转回脸,不回话,继续晒衣服。

    “我要去商平,可能回不来了。”这一句并没有扬声,说得很平静。

    白卿等了很久才回头,回头时早已不见他的人影。

    望着他坐过的砾石半天,忽而扔掉手上的湿衣服,顺着卵石垒成的小道往山外跑。

    气喘吁吁地跑出山谷的夹道,却见他倚在夹道外的石榴树上,笑得一脸热情。

    “留下我吧。”他这么要求她。

    于是,那晚他真就留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穿上一身戎装,威风凌凌,寒气逼人,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怎么开始爱哭了?”

    “打完了,你让人告诉我一声。”只要知道他的死活就行。

    就像他说得,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他。

    他很厉害吧?把她圈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他,她谁都看不到眼里去。

    “我应该死不了。”

    他离开时,山花正开得烂漫。

    商平一战据说很惨烈,血色一直绵延到天边……

    五十七 我在桥下等你

    是战争就总会死人,不管输还是赢,都是性命换来的。

    商平一战从开始到结束,耗时近五个月,输赢参半,最后因为诸侯联军内部出了问题,才使得大战结束。

    当他回师路过她这儿时,正赶上今年的头一场雪。

    白卿坐在温泉旁的竹凳上,光 裸着双脚泡在泉水里,偶尔抬头,透过缭绕的水汽望一眼不远处的男人,男人正对着一根木桩子发疯,从昨晚回来,他的情绪就一直处在这样的状态中。

    雷拓说,商平一战,他们没输,稍胜一筹,不过死了很多人,其中有两个最被他看重的爱将,一个身上中箭中的像刺猬,另一个身首异处,都不得善终,他很难过,而且男人又不像女人那样可以随意流泪,所以他只好在这里发疯。这一疯就劈了一人多高的木柴,恐怕够她这里一个冬天用的了,再也用不着让佟嫂去找人帮忙了。

    晚饭没叫他,他的魂还没从战场上回来,就让他继续拼杀吧,累了就知道休息了。

    “雷拓,你先去吃饭吧。”白卿把风灯挂到木栅栏上,转头叫雷拓先进屋去。

    雷拓是傍晚进的山,来送信的,却捏着信封一直站到现在,就是不敢上前。

    “信急吗?”

    雷拓摇头,不是很急,所以他到现在都没交给王爷。

    “那就等等再给他,你先把饭吃了。”看一眼不远处的李伯仲,“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呢。”

    雷拓点点头,拿着书信转身上了卵石小道,不过没多会儿又转了回来,“王爷身上有伤,好几天没换药了。”伤口虽然不算大,但放着不管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了。”白卿点头答应。

    雷拓这才转身离开。

    让他停下来,并不难,不过那么一来,他就无法释怀,无法释怀就容易憋屈得更加暴躁,那样不好。

    所以白卿给了他酒。

    酒在大营里是被禁止的东西,因为喝多了误事,所以行军打仗时,这东西是被禁止入军帐的,可在她这儿不一样,她这儿不是军帐。

    有心事的人总是很容易醉,他也不免俗。

    他会唱北腔,像狼嚎一样,白卿也是第一次听,好不好听到是其次,主要是耳朵被震的难过。

    “那酒不错,给黑融他们送几坛去!”指着门外,醉话连篇。

    “刚刚送过了,你先躺下。”哄醉鬼比哄孩子要费事的多。

    “不行,我要亲自过去,说好了,回来给他庆功。”刚躺下,又坐了起来。

    “你这身衣服怎么去?换了衣服再去吧。”骗着他坐下,扯了他的腰带,先把外衫给拽下来。

    他的伤在肩上,被长刀削去了一块肉。

    因为好几天没换药,血水粘住了绷带,根本撕不下来,更何况他又醉的坐不住,跟撒欢的野马一样,到今天她才明白儿子爱折腾原来是随他。

    好不容易换好了药,他噌的站起身,抓了墙上的弓箭大步流星就奔了出去,手脚灵便的根本不像是喝醉的人。

    等白卿跟出去时,他正对着湖对岸拉满了弓弦。

    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力气?

    “夫人。”雷拓站在六尺之外,微微向她欠身,“这是东立以及河下的来信,请您转交给王爷。”

    白卿停了一下,才接手,“你要走?”

    “是,西平还有事等着。”

    白卿没再多问,只是将信收下。

    雷拓要走,却又不走。

    “还有什么事?”

    “……是关于属下的……”话音有些迟疑,“请夫人转告王爷,雷拓不打算娶亲。”

    不打算娶亲……白卿微微侧了一眼那个醉鬼,难道是他要给雷拓娶亲?“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说,他应该会听的。”

    “请夫人转告。”立掌一揖,转身离去,并不做解释。

    直到几年后,白卿才得知雷拓与陆依云之间的事,据说闹得挺大,他应该也是看出了什么,才会打算给雷拓找个女人,可雷拓却婉拒了这份好意。

    隔日正午,李伯仲才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外面的雪刚停,太阳从铅云之中冲将出来,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伯仲只穿了一身单衣,推门出来,赤脚踩在卵石小道上,似乎一点也没觉着冷。

    白卿正在厨房煮茶,刚把热水倒进瓮里,就被人从身后搂了去,“怎么自己煮?”他问。

    “佟嫂带敏敏回青合收账去了,其他人我让他们回家了,都快过冬了,总要让人一家团聚吧。”

    “就你一个人不怕?”

    “不是还有你嘛。”

    他没接话,只是从她的手里接了茶水,一饮而尽。

    “放在床头的信,你看了吗?”白卿顺手塞了块咸肉给他。

    “看了,雷拓什么时候走的?”

    “你真不记得了?”

    “喝多了。”他的脑袋到现在都很混沌。

    “昨晚亥时下的山,对了,他让我转告你,他不打算娶亲。”

    嚼着咸肉,好一会儿才说话,“我知道了。”

    “你怎么连鞋都不穿?”白卿低头看到了他的光脚。

    “穿着不舒服。”

    “头疼吧?”白卿转过身,好笑地看着他。

    “你给我喝了多少?”

    “我也不清楚,反正佟嫂泡的药酒都没了。”伸手替他摁了摁太阳|岤,“你会唱北腔?”

    “……我昨晚唱了?”他诧异。

    “嗯,跟狼嚎一样。”

    他笑笑,“在军中学了两句。”

    灶上的白粥熟了,热气从木盖子的缝隙里拥挤而出,在阳光的映照下,像飘拂的白纱,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他在她这儿待了一个月有余,此间,汉北休整的大军就驻扎在山外,与白卿的住处只隔了两道山梁。

    他当年之所以选此处给她,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因为这里是南北要道,他出征、回军,都要路过这儿。

    李伯仲戎马一生,他最喜欢的驻地就是这里,也因此,后人给了此处一个名儿——歇马坡。只是没人知道这歇马坡后住了这么一个女人。

    年节过后,他让人送了阿邦来。

    此后每年的上元佳节,阿邦也都会来她这儿住上天,这是尽人子的孝道,就像他每年都会进京住上天一样。

    她还能对他有什么不满呢?

    没了。

    阿邦在她这儿过完了第四个上元佳节后,回到河下就登上了汉北世子的位子,赵女莹终是未有所出,赵若君的儿子是次子,所以立长子也就名正言顺了。

    李伯仲之所以这么急着立年幼的儿子为世子,主要还是想屏蔽汉北内部的诸多矛盾,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同仇敌忾。

    也许是因为李伯仲对赵家的苛刻,汉北跟汉西的摩擦也逐渐升级,到了非打不可时,也就只好一决高下了。

    这一年的秋天,李伯仲第二次来到歇马坡,再过十多天他就要亲自带军去迎战汉西了。

    “带我一起去吧。”这还是白卿第一次开口要跟着他。

    “怎么突然要跟我一起?”

    “就是想去。”

    “担心我会输?”

    “那到不是,就是想跟出去看看。”

    “闷的话,让人陪你出山转一转,我是去打仗,吃喝都顾不上,你跟去做什么?”

    “我不随你的军阵一起,远远的跟着就行。”

    “不行。”路途颠簸,她这身子,估计汉西没到,就散架了,“要不然,过些日子,让雷拓送你到京城住一段时间,陪陪母亲。”

    “真的不能带我一起?”

    “不能。”他断然拒绝,这是战事,不是儿戏。

    白卿叹息,再无他话。

    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在山道的石榴树下,她翘脚在他的耳侧说一句:记着,我在桥下等你。

    我在桥下等你……

    李伯仲在奔赴汉西的途中一直没想明白,这桥下到底是哪里。

    直到某一天,他独自一人坐在军帐里,瞅着手腕上她求给他的护身符——

    “枫落其华颜如玉,桥前暂留御马石”——他记起了当年那道签上的两句话,能让他御马停歇,恐怕也只有到了生命尽头才可能发生了,那么她说的桥岂不就是奈何桥?再者,那个女人从来不跟他矫情,这次居然要跟他来汉西,破天荒的头一次啊。

    想来想去,背后寒毛四起。

    “来人——”

    帐外的守夜兵很快就到了案前,“王爷!”

    “叫张千来!”

    “是!”

    守夜兵退出去没多久,已是军医长的张千赶到,也许是急着赶来,一只脚上穿灰鞋,一只脚上穿青靴。

    “你去她那儿一趟,细细诊察一下。”

    “……”张千当然明白他嘴里的“她”是谁,“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好,我马上去收拾。”这真是要命啊,大半夜的……

    劳累了张千来回跑了一圈,结果却是让人怎么也没想到的。

    五十八 少主 一

    白卿知道自己的寿数长不了,每年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要跟药汁打交道,所以她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有孩子,本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因为常会流鼻血,而且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直到佟嫂从青合回来,发现了她这个小毛病——

    等张千从歇马坡赶回西大营时,汉西、汉北刚打过一仗,小规模的接触。

    张千是傍晚赶到的,一回来就来了中军帐,这时候,李伯仲正跟几个年轻将领蹲在一根树桩子前讨论该从什么方向进军。

    张千懂进退,知道这种时候不好过去说话,就一直站在远处等。直等到那些将军起身离开,才走过去。

    李伯仲从树桩上拾起水袋,狠狠喝下一口后,才看张千。

    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还有多长时间?”他想知道她还能活多长时间。

    张千的视线在李伯仲的手上停顿一下,随即回道:“看脉象,大概不到六个月。”

    滴滴答答——水顺着李伯仲的手腕一直落在木桩子上,“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既然都这样了,他该待在那儿。

    张千眉梢未动,停了半天,忽而双手立掌,“属下回来给王爷报喜。”

    “……”李伯仲眉头一拧,仔细看着一脸平静的张千。

    “三夫人临盆之期,应该在三四月时。”

    李伯仲手上的水依旧在滴滴答答,好半天才回过神,一回过神就冲着张千的肩膀狠狠拍下一掌,乐道:“你小子——说话真会大喘气!”

    张千被拍了一个踉跄,不过脚下依旧还是站住了。

    “真得没其他事?”

    张千这才咧嘴笑,“以张千的能力,确实没诊到什么大事,只是偶尔会流些鼻血。”

    “流鼻血还不是大事?”

    “倒也没什么大碍,孕妇之中也算常见,就是——王爷无需逼迫夫人吃太多补药,过犹不及。”

    李伯仲笑笑,扔掉手上的水袋,“行,以后她的药,你继续开,按你的来。”

    张千其实挺想做些解释,解释他并没有介意他让别人插手他们夫妻药石的事,可李伯仲没给他解释的时间,算了吧,让他自个乐去吧,反正解不解释也没什么意思。

    当晚,李伯仲头一次在大营里饮酒。

    虽然只喝了一杯,不过这也是犯军纪的,自去受了十下军棍,弄得几位少将莫名其妙,执杖的军士也不敢下手。

    “打!不要留情。”李伯仲交待执杖的军士。

    军士很为难,抬眼瞅瞅在场的几位将军。

    为首的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参将点点头,那意思,打吧。

    啪啪啪——十军杖下来,背上一长条血印子。

    李伯仲穿好衣服,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径直出了杖房。只剩下执杖军士跟那几位将军。

    “王爷这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轻问一句。

    “这还不明白?这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警示你,赶快把那点酒瘾给戒了。”有人答。

    “怎么就成警示我了?”问的人不免紧张。

    “这屋里谁最爱酒?不明摆着嘛。”

    “……胡说!我又没喝!”话说他水囊里还真藏了点酒,王爷不会连这都知道吧?

    他们当然猜不到李伯仲为什么会饮酒,饮了酒又为什么要自罚。

    原因有二:一来是他高兴,二来,他怕自己太高兴,把脑子冲昏——

    大敌当前啊,要清醒!

    正当汉北、汉西打得如火如荼之际,京城李家出了件大事——李伯仲的母亲赵氏病入膏肓。

    白卿是九月底得到的消息,去还是不去,她考虑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决定去了。

    当然,她的动作倒也不必惊动河下那边,她这边向来都是东立的人在照看。

    到京城时,已经是十月中旬,此时赵氏已然只能躺在床上了,瘦的皮包骨头。

    人啊,苍老起来真是快,转眼间沧海桑田。

    “身子都成这样了,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