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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空第9部分阅读

    见余氏穿着一身珊瑚涅凤及地烟罗长裙站在纱窗边,背对着她,脖子稍歪,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似的。

    屋里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显得雾蒙蒙的,渺茫不实。

    “母后,想什么呢?吃饭咯!”梁灼立在那,满面含笑对着余氏甜甜地喊了一声。

    但说完后,猛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才发觉余氏的个子似乎比平时要高了些。梁灼心底纳闷,母后向来不穿那花盆底子的绣鞋,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是踩在什么台子上了呢?

    梁灼就走到余氏跟前,正要开口,心里猛地一震:

    原来脖子上有根绳索。那绳子从屋子的雕花木梁上笔直地垂下来,直直地,只得可怕,简直像是用绳准在空中“崩”地打下的一条线。

    余氏的珊瑚涅凤及地烟罗长裙色泽鲜红艳丽,脚尖紧绷地伸着,地面与脚尖悬着一只绣花鞋的长度。

    还有脸,

    脸也不得不看,

    “啊——”梁灼嘶喊着大叫一声

    ……

    那是年节过后的第五天,正月初五,雪很大,雪很小,雪很湿,都无关紧要。

    030 杀父之仇

    母后死的那一天,是正月初五,许多人家还在欢祝年节,一家团圆,热闹非凡。

    而昔日的梁府,落满了白色的雪花,整个院子雪白一片,压抑死沉。

    梁灼在她十五岁的第一个年头,亲眼看见了她母后上吊自杀后的那张脸,那样一张笔墨难以形容的脸,只要你见过,你就会知道。

    她忘不了,仿佛是之间,她失去了最爱她的父王和母后,梁府人去楼空,茫茫白雪中只剩下她和她的若耶哥哥。

    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声响,她从一场美梦中陡然醒来,遇见这寒彻刺骨的现实。

    后来,天上终于还是下起了雨,梁府灰暗斑驳的墙壁在雨里静默不语。梁灼忽然觉得心底特别空,她不敢再依赖什么,不敢依赖墨池的爱,不敢依赖此时有人过来安慰她,有人说要陪着她。

    她太害怕,她愈是依赖一个人,那个人愈是要离开的快些。

    墨池是的,父王是的,母后也是的。

    她害怕了,心里疼得空出一个硕大无比的洞口来,风灌进来,呼啸而去。

    只是,人却再掉不出一滴眼泪。

    “若耶哥哥,从今往后,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公孙瑾看着她,语气温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那个墨泱……”

    梁灼注视着若耶的眼睛,不再说话,从今以后,她梁灼就要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有能力保护好她身边的人,强大到将那个逼死自己双亲的人碎尸万段!

    有风吹过,在耳边一过,呼呼地如同海浪。海浪?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难道除了复仇,她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吗?会吗?

    父母大丧,墨泱知道以后特许她待在家里守孝。

    其实,他想过来陪着梁灼的,但是梁灼拒绝了。她害怕,害怕在这个时候见到墨泱,她不想要他的保护,至少现在不需要。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冷静和安静。

    三月初三,她的生辰,她在细雨中淋了半日。

    看,满眼满目的绯红,桃花芳菲,只是再也没有人为她庆祝了,再也不会有另一个疼她疼到骨子里的梁子雄了。

    “身体坏了,什么也做不了。”若耶依旧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衫,立在她身后,为她撑伞,缓缓道。

    “嗯,我明白。”她眼眸微低,深吸了口气点头道。

    又是坐船,在摇摇晃晃残碎的波影中,她开始整理思绪,思考春荣姑姑临死前说的那个梅花标记和红云山庄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逼得父王自杀?父王到底和谁结下宿仇?

    红云山庄的人为什么又同一时刻消失不见了?孟戟伯伯到底去哪了?他是不是知道真相?还是如同若耶所说那些人根本是为了争夺当日父王他们去红云山庄所见的稀世宝贝?

    她的脑子里昏沉沉的,无从着落,在渐缓渐慢的桨声中,浑沌入梦,梦里还隐隐约约夹杂着桥上几个人低头窃窃的耳语声……

    “娴儿姐姐,你回来你回来啦!”梁灼和公孙瑾刚到宫门口,就被纪云烟远远地瞧见了,一路小跑着朝梁灼扑过来,抱住她喜极而泣,又说又笑又抹眼泪的。

    梁灼紧紧抱住她,十分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佯装薄怒道,“这丫头,简直疯了似的。”

    抬眼,看见了后面立在原地不动死死看着她的三个人,墨泱、如意、还有如梦。

    墨泱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金线暗玄龙纹长袍,发丝飞扬,脸上有些憔悴,嘴角处布满一圈青灰色的胡茬,眼底泛红正怔怔地看着梁灼。

    如意更是泪眼婆娑,不停地抽噎,如意和她这么些年,想她也是和梁灼一样,十分伤怀的吧。

    如梦依着如意身后,紧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使劲用袖子抹了两下脸。

    她忽地,心底一暖,现在,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她要保护好他们,她要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刻,她觉得活着真是件特别美好的事,活着的能说能笑能哭的人更是美好。

    “娴儿姐姐,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你饿不饿?来,姐夫为你做了很多吃食,快去尝一尝吧。”纪云烟拉着她的手,含笑道。

    “姐夫?”梁灼失口问道。

    “是我让她这样叫的,你是她的娴儿姐姐,我自然就是她的姐夫咯。”墨泱走上前来,从纪云烟手中拉过她,朝她笑了笑,俯在她耳侧温柔道,“以后你我夫妻之间,再不准陛下本宫的喊了,知道么?”

    “是”她点了点头,忍不住笑起来,回身对公孙瑾说,“走吧,若耶哥哥,一起尝尝去吧。”

    “啊,若耶也去吗?”墨泱大呼道。

    “怎么了?”梁灼看着他,疑惑地问道。

    “啊,没,没什么。”墨泱抬了抬眼,硬是挤出了个笑容来。

    一旁的纪云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姐夫这是怕外人看见了取笑他呢……”说着,又捂住嘴偷笑起来。

    进去以后才发现刚才为什么墨泱不想让公孙瑾跟着来,原来一屋子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食材和各色半成品以及成品的菜式。

    “娴儿姐姐,你不在的时候,姐夫天天在这拿我们去试吃他做的那些菜——”纪云烟掩着嘴“咯咯”偷笑起来。

    “你,你——”墨泱尴尬地干咳了几声,朝纪云烟看去。

    “你还别看我,你问问如梦”纪云烟走到如梦面前轻声问道,“如梦,你说我可有撒谎?”

    如梦笑着点了点头。

    “看,是吧,还不承认,要不要再问一问如意?”纪云烟伸着脖子朝墨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嬉笑道。

    梁灼莞尔一笑,坐在桌子旁,看着纪云烟佯装道,“那我就死一回吧。”

    说着,夹起筷子尝了尝,味道非常好。

    连公孙瑾也微微笑道,“确实不错。”

    墨泱看着梁灼,眼里噙满了笑意。

    “娴儿姐姐,这位是?”纪云烟这才看着公孙瑾,面色微红道。

    “是我的哥哥,你喊他若耶就好了。”梁灼款款道。

    “若耶哥哥——”纪云烟走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

    “纪姑娘还是叫我若耶吧。”公孙瑾面色一沉,低声道。

    “好了,若耶就若耶吧”梁灼看了一眼公孙瑾,转而对纪云烟笑意莹然道,“云烟,快来尝一口这个芙蓉糕,很好吃的。”

    “嗯嗯,好的。”纪云烟十分委屈的瞥了一眼公孙瑾,“噔噔瞪”蹭到梁灼身边去夹那块芙蓉糕尝起来。

    墨泱也跟着凑了过来,挤到梁灼身边,眼光光彩熠熠的看着梁灼,正当梁灼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来,用那一身灰黑色金线暗玄龙纹长袍的袖子仔细地替梁灼擦了擦嘴角,动作温柔而溺。

    梁灼被他这突然而然的举动弄得红了脸,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她以后的打算。

    可是看着墨泱一双明明布满了血丝十分疲累却还要在自己面前努力露出笑容宽慰她的眼睛,那样一双写满了珍重和疼爱的眼睛,那样一双因为失而复得沉浸在喜悦中的眼睛,梁灼心底想说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晚间的时候,“女人,睡了吗?”

    这时,梁灼听到殿外墨泱低哑的喊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披上暖色睡袍准备出去,他倒端了个盒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刚才他们都在,我没拿出来,现在拿来给你。”墨泱走过来,嘿嘿笑着,十分的孩子气。

    梁灼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嗔道,“大晚上的又弄来吃的,你真是想把我当猪养了不是?”

    “是啊,把你养成猪就不会有人再和我抢了。”他凑到她耳边,嘻嘻一笑道,目光狡黠若不经事的孩童。

    031 说穿

    墨泱将食盒打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就弥漫开来,墨泱一脸幸福地亲手取出碗筷,一扭头朝着她温和地笑道,“吃吧,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吃。”

    已是春天了,可是夜里却又下起了细如牛毛的雨水,稀稀疏疏的让梁灼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也要一直沉浸在这漫长的潮湿里了,不知怎么,她有点害怕下雨了,害怕。

    她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一扇一扇都关上了,转身走过来坐在墨泱对面。

    “怎么了?”墨泱小心地问。

    “没有,怕雨打进来了,关上窗。”梁灼浅笑着淡淡道。

    墨泱一愣,随即伸出手去握住她冰冷的掌心,面色郑重道,“我已经想好了,小满一过,简单交代一下,就将皇位传给八哥,然后我们就做这世间的一对逍遥夫妇,可好?”

    梁灼一愣,抽出手来,看着他诡异地笑了笑,“这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没事的,只要和你在一起怎么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墨泱夹了一筷子菜放入梁灼的碗中,温柔道。

    “心甘情愿?”梁灼听了这句话心中一颤,禁不住冷笑了一声,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墨泱,莫非你以为我真的还要感激你吗?是你太高估自己了,还是太低估我了?梁灼本来不想再去追究什么的,至少他对她如她父王所说还是有几分真情的,但现在他这番话,无疑又狠狠地补给了她一刀。

    “怎么了,女人?”他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忽而慌了神,眸光一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答应我,永远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梁灼抬眼对上他那惊慌失措的目光,渐渐地渐渐地冷了眼光,含笑问道,“你为了我,这般轻易就将这江山让了出去,那你当初何苦费那么大周张得到它?”

    墨泱怔了一下,心倏尔一吃痛,“我,我,……”

    梁灼又道,“我一直好奇,怎么你登了帝位,燕妃反而倒要去无极寺中修行?她怎么会甘心?你又怎么忍心?却原来她并非你生母,可她毕竟疼爱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你竟然……”

    “不要说了……”墨泱的嗓音有些沙哑,低低喊道。

    他这才发现她原来对自己当初的行为那么在意,甚至是那么仇恨,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只是她究竟知道多少,要不要全部告诉她?墨泱的心拧作一团,复又抓过去,死死握住她的那一双单薄纤弱的手,眼神中满是挣扎和疼痛,凄楚道,“我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看到你这样,我比你还要难过,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用至高无上的皇权占有我,对吗?”梁灼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语气冰凉,质问道,“所以,陛下,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啊,感激你为了娶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机,感激你现在为了我又要将天下拱手与人?”

    墨泱一震,整个人愣在那,浑身冰冷。是,当初因为担心她要嫁给墨池,他逼迫墨池离开,他甚至不惜一切逼得梁子雄交出兵权,助自己登上皇位。他那么争取,也只是害怕接受她有朝一日要嫁给墨池的事实。他什么都可以忍,都可以不要,唯独她。所以他以为只要自己当了皇帝,只要墨池离开,他就可以一天一天得到她的心,却不想竟给她带来这么多伤害。

    他突然一瞬间无比的害怕,怕自己真的要失去她,怕自己和她再无瓜葛。

    “所以,墨池的离开一开始就是被迫的对不对?”梁灼直直地望着墨泱那双深沉痛楚的眼睛,笑意渐去,“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你为了一己之私,削了我父王的兵权,我父王也许就不会死!我父王不死我母后也不会死!”她看着他,眸色陡然一凛,嘶声道,“如今,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有脸让我和你隐世归去?”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他们之间那些被粉饰过的伤口拉扯起来,一点一点,在对方的心里剜下血来。

    墨泱的脸色就随着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而变得惨白,直至面如死灰。他紧紧握住梁灼的手忽然松开了,手僵在那,不能动弹。

    他不曾想过自己竟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他一直想保护她的,他甚至以为自己可以比梁子雄保护她保护得更好。这下,他才发现他错了,错的无法弥补。而刚才进来时那一番希望与其白首到老的期许,愈发跌落到无止无尽的黑暗里……

    梁灼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是他亲手毁了她,毁了她的幸福,要不是他,也许梁府还是梁府,父王还在,母后也还在,连,她的心头一酸,这么多天来的痛楚撕心裂肺而来,也许连墨池,也还在。

    墨池,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切了?

    墨池,他终究还是爱自己的对吗?

    可是,自己与他,却再无可能。

    梁灼的心口又是一痛,有点窒息的感觉,于是将头扭到一边,不住地喘气。

    “怎么了?”墨泱回过神,抓住她的手,一脸担忧。

    “与你无关。”梁灼转过头,一根一根掰开墨泱那双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僵硬冰而冷的手指,冷漠道。

    “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不忍心伤害我,可是你最终还是伤害了我,可是你还是伤害了,深深地伤害了我!”梁灼盯着他的眼睛,苦笑一声,接着道,“墨泱,你害我失去了最疼爱我的双亲,失去了墨池……”

    “你叫我怎么去爱你?怎么去爱上一个害得我举目无亲的人?”梁灼惨笑一声,站起身来,朝窗边走去。

    窗外还在下雨,雨珠子打在窗上,噼噼啪啪的。梁灼依着窗子,细细听着窗外绵密的细雨,心底泛上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思绪万千:

    只要有雨,她总是会想到他,想到初次见他时,他在云烟细雨中的那一双沉静到骨子里的眼睛,那一身犹如青天细雨的长袍。

    她还记得,那一天自己在倾盆大雨中为了等他,淋到浑身湿透、昏迷不醒,只因为笃信他说的一句,“好啊”

    “好啊”,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却在他的嘴里变成漫天花朵一样芳菲的音节,令她迷惑。

    还有他久跪在欢喜殿决绝的背影、月光下他给她的恍如梦境的温柔、带着湿气的湖边、漆黑夜里在她枕边的那一句“别怕”。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低,那样的轻,宛若沉浸在大海深处的一块美玉。

    桨声摇晃的那一刻的亲近,众人喧闹中忽然握住她的那双让她内心无比笃定的手。

    他曾在雨里,淋着雨水在漫无天际的海潮边教她骑马,曾在雨水肆意的黄昏,不顾形象狼狈的为她做晚饭,曾在……

    可是现在他离开了,自己却嫁给了墨泱!嫁给了他的九弟!

    墨泱站在原地,心像是被千锤万凿了一般簌簌发抖,他深深伤害了他最爱的女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今天的一番话让他终于明白,他再也没有可能再得到她的心了。因为她不用再顾忌梁家,顾忌梁子雄,更因为她不再误会墨池!

    她再也不会爱他了!

    墨泱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心,一点一点变得绝望。梁灼的话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嘶喊叫嚣着,

    “你叫我怎么去爱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