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他们三个，却已早早地起了床。
“得，是生是死就今儿了，离八点到郭书记办公室报道还有……呃……还有两个半小时零7分钟。估计中午这顿饭咱是彻底免了，咱现在首要任务是吃顿饱饭，郭书记随随便便一张嘴可就是一个钟头开外，不吃饱点儿可熬不住这小一天的门口罚站。”
看到歪猴和石头也以洗漱完毕，徐放看了看时间，直接开了口：“这点儿离食堂开饭还早，走，上对面喝豆浆去，我请客！”
“你还真别说嘿，这起得早也有好处，水房一个人都没有，我和石头一人站一排水龙头，根本没人跟咱抢，想开几个就开几个，洗半个钟头脸都没人在后面催你！”端着脸盆擦着脸的歪猴一脸嘻嘻哈哈的轻松，根本没把今天的‘最终审判’当回事儿。
“洗半个钟头的脸？你丫真不怕洗秃噜了皮！”看到歪猴大大咧咧的样儿，徐放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被臭贫了，赶紧走吧，一会儿要真碰见天天在学校第一个报道的豆丁巍巍，连早饭也得免了！他那包公脸一沉下来，也能说着呢！”
南江市早晨的气温干净、清爽得有些发凉，穿行在还沉浸在安详睡梦中的南科大校园，刚刚还有说有笑一路臭贫的三人极为默契的闭上了嘴，谁都知道今天的日子不好熬。
也许过了今天就不用熬了——彻底回家呆着了。
上了十几年学，到最后混了个被学校开除，这事儿真他妈的黑色幽默。
徐放心里下意识地了骂一句。
“平时没注意，敢情这甬路两边的小树都长这么高了嘿！”走在校园里的歪猴特意在四周多看了几眼，“我记得这两排树还是咱大一那年种的呢吧？对，没错，就是那阵儿，那回哥们我第一个种完的，从挖坑栽苗到浇水，都是咱哥们遥遥领先！对，就是左边那排整数第三棵树。因为第一个完成，咱的光辉形象还上了学校报刊了呢！就在校长学期初讲话的下面，比赵金亭帅气多了！”
虽然歪猴嘴上没说，但徐放还是从歪猴那充满留恋的眼神，和貌似轻松实则落寞的口气中，察觉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悲凉。
“石头，咱要是真被开除了，你打算怎么办？真回老家陪你爸应付买卖去？”徐放问。
“我打算先留下来看看再说。”石头闷头踢着甬路上的石子。
“我也这么想的，到时候咱在学校旁边找个房子住，还是咱三个一起，高兴了回来踢场球，想改善了就去徐放他们家，吃阿姨做的红烧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管不着，再也不用管什么狗屁规章制度了！”
“恩，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混个旁听！下学期还有小朱老师的课呢，石头还想利用机会把小朱老师拿下手呢！咱俩还说要帮石头上演一场英雄救美呢！”徐放搭了一句口，嘿嘿一笑，使劲儿推了石头一把，“我前两天上课时仔细看了看，发现小朱老师虽然个子不高可那身材绝对没得说，要胸脯有胸脯要屁股有屁股，绝对是个生儿子的料儿！石头你这眼力够独到的啊！我跟你说，石头，到时候小朱老师要是不同意，你就回家跟你老爸支点儿钱，随随便便弄辆拉风儿点的小跑车，凭你石大公子这牛叉身份，这事儿保准十拿九稳！”
“我不用他钱，我就凭自己。”石头抹了抹衣领，特郑重地看着徐放和歪猴，说，“凭咱这奥斯卡影帝潜质的长相，没问题吧？”
听到石头的话，徐放和歪猴对视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丫真不要鼻子，比咱猴哥还脸大！哈哈！”
“对不住了，兄弟们，要不是我动手也没有现在这事儿，连累你们了……”歪猴突然抬起头，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之后下意识揉了揉眼，“这刚几点啊，太阳怎么这么毒啊，亮得我都晃眼……”
“娘们似的。”石头鄙夷地瞥了歪猴一眼，“瞅你丫这点儿出息，昨天下午泡妞时的牛逼劲哪儿去了？嘿，伙计，像个爷们点儿，我们还有光明的明天在等待！”
不知为何，今天的石头一改往日的沉闷，特别话多。
看到此时歪猴下意识带出的内疚反应以及尽可能宽慰着他的石头，徐放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心思。
在早点铺吃完早点，看到时间还早，徐放三人在学校外面逛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看到郭书记的车开进了学校大门，三人这才跟在后面走进了学校。
路上不少同学和三人上前打招呼，好像三人是从前方战场凯旋而归的战斗英雄，只是一夜之间，石头、歪猴的名字突然闯进了众人的耳朵，而至于徐放，从‘邵小雅隐秘男友事件’到‘与崔灿对决’再到‘足球风波’以及之后的种种，隐隐中，徐放在南科大的名声已经比崔灿更胜一筹。
面对不少人的友好眼神，徐放心里不免升起了一丝暖意，公道自在人心，也许能让徐放稍稍平复些愤愤不平的，只有这句话了。
原本以为自己的处心积虑能避开黑脸豆丁巍巍，可当徐放来到教师办公楼二楼时，徐放和歪猴、石头三人当时就无语了——豆丁巍巍正黑着脸堵在楼道口，看样子已经等待多时了。
“魏……魏老师早……”徐放耷拉着脑袋硬着头皮走上前，都快扎进裤腰带了，“魏老师，今儿路上挺顺没堵车哈……”
“嗯。”豆丁巍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再早也没你们早啊，六点半到宿舍楼都没堵上你们。”
“……”豆丁巍巍一开口，徐放脑门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心说都上宿舍抓咱们去了，看样子今儿算是躲不过豆丁巍巍这关了……
“徐放，你先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豆丁巍巍看了看徐放身后低头不语的歪猴和石头，转身走向了楼道另一边。
“保重，兄弟，我们祝福你。”歪猴看徐放的眼神就跟看城墙上挂着的死尸似的，都变味儿了。
“坦白从宽，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呃，算了，去吧。”石头一脸同情地使劲儿拍了拍徐放肩膀。
……
“事情我都听说了，觉得自己挺委屈是吧？”站在楼道窗户把角，豆丁巍巍铁着脸看着窗外，根本没看徐放一眼，不知道是不屑一顾还是彻底对徐放失望了。
“魏老师，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们一定好好思量之后再动手，我们辜负了学校含辛茹苦的栽培，辜负了党和国家……”徐放痛定思痛的表情就差拿本语录了。
“还有下次？！”
徐放的话还没说完，豆丁巍巍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打断了徐放的话。
“……”
徐放赶紧闭上了嘴。
“虽然你平时学习不怎么努力，但是上次市教委领导来学校检查验收，你能摒弃个人想法为学校考虑，说明你还是能以大局为重的。说实话，自从上次事情之后，我对你的看法还是有了不小改观的。”豆丁巍巍推了推眼镜，口气缓和了不少，“如果不是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这种事情，我还是能帮帮你的，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涉及到了学校声誉问题，还进了公安局，想帮你都没办法。”
看到豆丁巍巍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徐放心中诧异的同时，徐放壮着胆子开了口：“魏老师，学校无论如何处理，我们都认，但我只想说句心里话——我不后悔。如果再来，我依然会制止那几个小流氓。学习知识理所应当：往大了说这是回报社会，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往小了说这是为自己走上社会能多点儿加薪的资本，这话说得没错，可我觉得，还是应当先学会做人……”
徐放说完这话之后抬头看了看豆丁巍巍的反应，发现他并没有如何不耐烦后，这才继续开了口：
“卖毒品倒假药的都是有文化有学历的人才能干的事儿，可在我心里，这些人还不如路边儿修自行车的为社会做出的贡献大，至少人家是凭自己的本事糊口，不昧着良心挣钱。
有良心没学历，虽然贡献微薄，却是堂堂正正做人；有学历没良心，只能为社会造成更大麻烦。在学本事和学做人之前，我选择后者。魏老师，这是我的心里话。”
听到徐放的话，豆丁巍巍明显一愣，他从未想过之前一直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溜边儿学生’，竟然也能说出如此一番为人哲理来。
昨天中午的事情，豆丁巍巍已经听系里的老师说过了，抛出老师和学生的身份，豆丁巍巍对徐放的做法并无反对，甚至有些隐隐的赞赏，现如今凡事都讲究个人利益的社会里，能不计个人得失而见义勇为勇斗持刀歹徒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应当加以表彰才对——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豆丁巍巍才一早主动找到了徐放。
豆丁巍巍再看向徐放的眼神明显变了，眼色缓和了不少，说话的口气也不再如以往那样公事公办、铁面无私、不通人情。
也许自己一直没有认真看待过徐放这样学习不努力的‘溜边儿学生’，豆丁巍巍心中隐隐有些自责。
“一会儿开会讨论对你们的处理方案时，我会尽量为你……尽量将系里面的意见反应给学校。你”豆丁巍巍看着徐放，极富耐心的轻声说道，“先回去吧，校领导找你谈话时要注意自己的态度，如论学校如何处理，都要耐心虚心的听着，不能再脑袋一热就耍小脾气，懂了吗？”
“谢谢魏老师。”徐放认真的努力点着头。
“不允许再对崔校长不尊敬！那样做对你没好处，听见没有？！”已经走出两三步的豆丁巍巍突然定住脚，转头瞪起小眼睛，对着徐放撂下了一句话。
“知道了，魏老师……”徐放连连点着头。
“平时没发现，原来豆丁巍巍不黑着脸时也挺招人待见的。”看着豆丁巍巍并不如何高大的背影，徐放心中缓缓升起一丝暖意……
054章父与子
054章父与子
再次来到书记办公室门前，徐放没等叫自己率先推开了门。
因为上次顾老来学校的缘故，郭坤对徐放还有一定依稀印象。
一边擦着办公桌，郭坤一边听徐放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完毕，郭坤没有过多表态，不冷不热地告诉徐放事情如何处理要等领导班子商量之后再行通知，徐放他们需要做的是在门口等待之后，转身出了办公室，下了逐客令。
对于郭坤竟然能给自己时间把事情解释清楚，徐放心里不免有些感谢——对于一校党政领导一把手而言，能从宝贵时间里抽出时间听一个普通学生的‘自圆其说’，已经足可谓大度了。
从郭坤不冷不热的表情中，徐放依稀觉得这事情的处理结果恐怕校领导早已有了方案，所谓领导班子讨论，多半儿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例行公事。
严办，徐放从郭坤脸上隐隐读出了这个词。
……
就像青楼妓院里小姐排位的前后顺序一样，党校班子在开会时的座位也有不少规矩——椭圆形的长条会议桌，郭坤郭书记和赵金亭赵校长坐在首位，紧跟着之后是副书记以及几位副校长，涉及相关的艺术系主任以及计算机系主任、保卫科科长则极富默契的坐到了下手。
会议桌中间的盆景是新更换的，所以长得还算年富力强，不过相信用不了半年八个月，也逃不过一死的结局。
小会议室里每个座位面前一个烟灰缸，在座的八个人，除了不抽烟的副书记方博军之外，另外的七个人面前的烟灰缸里，早已盆满钵满。
窗户一角的排风扇有气无力的转动着，房间里厚重的烟雾对于它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透过混淆着中华、玉溪、黄鹤楼的浓烈烟雾，墙上依稀露出一个警示牌，上面写着禁止吸烟。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把事情言简意赅而不失细节的介绍完毕后，崔彦山使劲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碎，而后有意无意的看了看赵金亭一眼，没忘强调一下事情的关键，“当时是那三个社会青年挑衅在先，不是咱们学生胡作非为。”
说完之后的崔彦山把自己扔在了椅子背上，一个劲儿的揉着眉头，就跟有多大仇似的，掐紫了都没松手。
“郭书记，赵校长，您看这件事情该……”主持会议的方博军一边做着会议记录，一边抬头问道。
“我看还是让魏主任和管主任先说说吧？”郭坤和赵金亭对视一眼，一起开了口。
“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同以往，不能向校内学生打架斗殴一样处理。对于这件事情而言，双方当事人已经不再说简简单单的几个学生和小流氓，而是学校和社会。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当，一旦被宣扬起来，恐怕对学校不利。这几个毛头小子的处事方法确实鲁莽了点儿，但那种情急时刻，有他们那些反应虽然称不上什么英勇无畏，至少也能算是情有可原。”
听到两位党校一把手开了口，豆丁巍巍根本没给别人时间，第一个开了口。
如果按照以往惯例，说出什么都不为过，但这件事情涉及到了副校长崔彦山的儿子，他的态度肯定是要力保学校从轻处理，这一点从他反复强调是三个社会青年挑衅在先就能说明；郭坤和赵金亭到现在都没发表直接意见，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葫芦卖得是什么药，所以艺术系主任管仲良就算心里想帮崔彦山，可犹豫不定，所以他是肯定不能第一个开口。
对于这一点，豆丁巍巍早已心知肚明，仗着和郭坤、赵金亭的特殊关系，豆丁巍巍一反常态的率先表明了坚决立场——从轻处置！
这到不是豆丁巍巍想拍崔彦山的马屁，而是徐放刚刚在楼道一角时所说的话，确实给豆丁巍巍留下了不少好印象，徐放现在在豆丁巍巍心理面的印象，很半个月前相比已经有了极大改观。
“管主任，您的意见呢？”听到豆丁巍巍把话说完，方博军如是了然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管仲良。
管仲良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下定决心开了口。
“罚，肯定是要罚，但这尺度，我觉得是个需要耐心商榷的问题。”已经打定主意的管仲良眼神直直盯着会议桌正中的万年青，根本不看左右，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刚才魏主任说得对，我支持他的意见。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当的话，很可能使得学校在社会上造车不良影响。‘法不责众’肯定不行，但一下处理个学生，惩罚过重肯定会被宣扬到社会上去。所以我的意见是，几个学生有八分的过错，但念在还有两分功劳的份上……给个校级严重警告吧。”
“同意。”
保卫科长捋了捋自打三年前买来就从来没洗过一次的油光瓦亮的假发，佯作深思许久装地开了口。
很显然，如果深究下去势必要负管理不当责任的保卫科，和崔彦山、管仲良、豆丁巍巍站在了一起，这次参与会议的八个人，现在已经有四人表明了一致态度，就算剩下的四人通通站在另一边，似乎这件事情的最后处理意见已经有了定局。
“不行，这件事情必须严惩。”出乎所有人预料，说出这话的不是内侄已经被严惩开除过的赵金亭，而是郭坤，“两位系主任说得不错，这件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势必会为南科大惹来社会上的诸多非议，也正是如此，才不能仅仅只是校级严重警告了之，否则宣扬到社会上，南科大还不被人真的说成藏污纳垢的市井流地？”
郭坤和赵金亭对望了一眼，利用短暂瞬间进行了沟通，之后继续说道：“我想事情的经过已经没有什么可争议的了，三个社会小青年在学校门口招惹一个非本校学生、甚至是社会闲杂人员的人，几个鲁莽学生打着见义勇为实则忽蔑学校声誉的蠢事，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郭坤如此描述概括，众人都闭上了嘴，会议室里陷入了又一轮的沉默。
“我说说我的看法，如果单单一味斥责学生不对恐怕有些大帽子盖人，虽然校规早有明文规定，但也要灵活应用，毕竟不是在校学生之间的什么毫无缘由的无理取闹。但这件事情也不能就这么轻松惩治，否则以后学生岂不是真的要为所欲为？”赵金亭喝了一口茶水，顿了顿后才继续说道，“事情总是有前因后果的，依我看这几个学生谁先动得手，这个问题很关键！”
赵金亭一句话说完，在座众人通通把目光集中到了崔彦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