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是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林驰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巧,来了个电话。
男人温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怎么样,我做的还挺好的吧。”
林驰帅说:“不错。”
声音淡淡,听不出赞赏的意思。
男人笑了一声:“那你处理完,来我这边散散心,如何?”
林驰帅冷漠地拒绝:“没心情。”
男人揶揄道:“好歹我也帮了忙,这么快就如此绝情,真是伤人心。”
林驰帅沉默着。
男人叹道:“算了……不想来就不来。只是想不到我宋瑾瑜,也有这么一天。”
林驰帅依旧沉默。
男人问:“你怎么不说话?”
林驰帅从胸膛深处憋出一声哽咽,哑着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我爸爸……爸爸死了。”
宋瑾瑜说:“帅帅……你别自己吓自己。你父亲的遗物还是我放进去的,不是么?”
林驰帅眼泪鼻涕一齐喷了出来:“我看见了自己的手表……当初是特制出来的,噱头是抗爆,防水耐高温……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废墟里头,它竟然还是金光闪闪……”
宋瑾瑜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能喃喃地说:“帅帅……”
“那个手表被我放在了自己行李箱里,但我没有登机,把行李箱扔给爸爸了……爸爸他登机了。他果然登机了……他竟然还是登机了。”林驰帅颠来倒去语无伦次地说着。
宋瑾瑜截断他混乱反复的话:“林驰帅,节哀顺变。你现在首要做的,就是回城,继承你爸爸的遗产,把公司控在你手里。现在拖一天就是一天的危险。”
林驰帅捏着手机,瘫坐在地上,声音软弱,低低说:“我不学无术……就怕爸爸的基业败在我手里。”
“帅帅,公司管理,都是慢慢学的,没有人会立刻上手。”宋瑾瑜说说,顿了一下,声音又带上了那种试探般的勾引,“任何方面的事,你来问我,我知无不答……任何方面的事,你来求我,我尽己所能。”
林驰帅已然躺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问:“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宋瑾瑜沉声说:“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亦可。”
林驰帅笑了一声:“不正经。”
“我能保证,我会比6离对你更好。”
林驰帅闭起眼,脸色青白疲惫:“嘴巴上倒是说得更好听。”
宋瑾瑜低声说:“至少我不会打你公司的主意。”
“股权融资,我也是同意的。我的也是他的,他不需要打什么主意。”
宋瑾瑜还想说些什么,林驰帅直接打断了他:“好了……我想不想听,再见。”
他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林驰帅躺在地上,觉有难以言喻地困乏,索性就闭起眼睛,打算睡一觉再说。
梦境沉重而纷乱,破碎成乱七八糟的一片。
他想挣脱出来,却被拉着愈陷愈深。
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军大院里。
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只雏雀,跌跌撞撞地走在上头。
他本在院子里一个人玩泥巴,看到雏雀十分眼红,但人又太小,于是搬了把凳子,站了上去,趴在了窗口。
刚露了双眼睛,却透过窗玻璃看到房间里争吵的两人。
也不知在吵些什么,十分激烈的样子。
那个男人将父亲推在墙上,然后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看得目瞪口呆。
窗台上的雏雀依旧在一蹦一蹦,也没怕人,反而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转而又梦见母亲病倒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向门口,然而盼着的人却迟迟未至。
他坐在地上,玩着玩具汽车,自得其乐得几乎没心没肺。
母亲垂死的哭泣,雪白的病房,黑白的葬礼。
然后他可着劲地呼朋唤友,欺负6离。
他对自己的父亲既怕又敬。
他父亲对自己不苟言笑,却愿意对6离宠爱有加。
他没有了妈妈,爸爸也被这对父子夺去得七七八八。
他愈加咬着牙拼命欺负6离……直到自己再也欺负不动,反而每次被他阴得半死。
他想,他恨这对父子。
却又莫名地……爱上了6离。
真他妈的悲剧。
眼泪就稀里哗啦地沁了出来。
林驰帅边做着梦,边哭得十分动情。
然后他一口气没喘上来,惊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李查德蹲在自己旁边,一张大脸盘十分悲伤同情地看着自己。
林驰帅被吓得倒吸一口气,挂着满脸泪水,十分惊诧地问:“你干什么?!”
李查德托起手中的手提:“那个……6少爷想和你视频……”
林驰帅擦了擦脸,冷冷吐出一句:“没心情。”
李查德一愣,正欲收回手提。
林驰帅盘腿坐在地上,又冷冷地说:“愣什么,把电脑打开啊。”
李查德哦一声,将电脑摆放在了床上,正对林驰帅的脸。
林驰帅就着电脑屏幕上的反光,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然后撸顺头发。
屏幕那头6离的脸出现,他温柔地对林驰帅笑了下:“帅帅……”
李查德很识趣地退下关门。
林驰帅嗯一声。
6离关切地问:“帅帅……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你别太伤心,任何事情都会过去的。”
林驰帅再嗯一声:“我没事,我想得开。老头子早点死,也是早点解脱。”
6离默然,然后又一笑:“帅帅,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你。”
林驰帅漠然地说:“我也很想你,但要看你家老头什么时候愿意放行。”他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我爸爸确定是罹难了。我也想赶快回来,处理后事。”
6离说:“这里一切都ok,你不用太着急。”
林驰帅问:“公司怎么样?”
6离垂落下目光,复又抬起来,温和地注视着林驰帅,几近情深款款:“几个元老想瞎折腾,被我抓住了把柄,送了一个去了监狱,剩下几个都老实得很。”
林驰帅一挑眉:“哦?”
6离又说道:“他的股份,我暂时接手了。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处理这件事情。”
林驰帅面无表情:“嗯,你做事总是很漂亮。那是董事是朱老吗?”
6离微笑着说:“帅帅,你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林驰帅说:“嗯,不难猜,他手脚不干净很久了。”
他说着,又说:“我挺困的,我先睡一觉……以后再聊吧。”
6离那屏幕里边的脸依旧俊美而温柔:“那你好好休息。”
林驰帅伸手扣住电脑屏幕,然后重重盖下来。
他猜朱老,不是因为他手脚不干净……而是因为他股权最多,权力也最大。
他虽手脚不干净,对看不起自己,对爸爸却是敬服的。
不然爸爸去希腊前,不会把公司交给他。
林驰帅垂下头,忽然想起了爸爸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他将公司交给了可靠的人,除非他死,不然公司就会正常运作。叫他不要担心这边的事情,跟着他乖乖去希腊。
朱老在父亲眼中,竟还算是可靠的人。
林驰帅百无聊赖地笑了笑,又想起了朱老手握的股份。
他虽是驰宇接班人,所谓的副董……然而爸爸的股份还未转到自己手上,自己控股不到1o。
爸爸一死……驰宇果然分崩离析。
但纵使它不再姓林,也绝不该姓6!
林驰帅将手落在了手提上,然后抓起狠狠砸在了地上。
电脑发出一声砰然巨响,摔成了两块。
56谎言
林驰帅大吼一声,踹门而出。
李查德在旁边被吓得一跳,瞪大眼,一脸纯洁无辜地看着他。
林驰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温声说:“一切尘埃落定……我也得回去了。还有,不要用这种恶心的表情看着我。”
李查德有些受伤,重新眯起眼睛:“这得通过老板的同意。”
林驰帅不悦:“真麻烦……我跟他说去。”
他边说边大步流星地离开。
李查德偷偷地往房间里瞟一眼,十分痛心的说:“我的电脑!得找老板报销……”
那时天刚刚擦亮。
橘色的晨光染了东方的天,一染了海水。
有海鸟在橘色的天际飞翔,留下一抹残影。
6钦躺在船头的度假椅上,闭着眼睛吹着海风。
林驰帅走过去,口气嘲讽:“6总,好悠闲。”
6钦却出乎意料地温和:“晚上喝醉了……没吓着你吧。”
林驰帅见躺椅旁的小桌上头摆放着一个漂亮甜点,拈过一个,塞在嘴里:“毛毛雨,吓不倒我。”
6钦一笑,伸手示意他过来。
林驰帅皱眉踌躇一下,慢吞吞地挪过去。
6钦拉住他的手,轻叹:“好孩子……”
林驰帅对他这种九十度的大转变十分不适应,谦虚道:“还好吧。”
6钦眯了眯眼。
曦光渐渐盛了起来,柔和的橘色变成艳丽的火红,烫得满天满地的海水,燃起了火。
6钦半侧脸映在晨光中,半侧脸笼在阴影下,神情却是宁静。
他这副模样,虽是四十好几了,看起来却十分温和好看,与以往气势凌人的样子,几乎是判若两人。
“我自年轻时……便做了许多错事,一步一步直至如今。我以前以为这便是成功圆满的人生了,现在才知道我早就忘了奋斗的初衷,错得离谱。”
林驰帅垂下头,不大适应这样的6钦,不由有些局促:“哦。”
6钦继续说着:“我出生并不好……你爸爸是少爷公子,我便一心想要追上他。想着同样地位条件,才好跟他并肩而立。”
林驰帅撇了撇嘴,半天终于评判道:“真渣。”
6钦笑道:“没关系……我亲自去向他道歉。”
林驰帅说:“头七都已经过了……你当他听得到啊。”
6钦眼中温情脉脉,他从躺椅上起身,负着手看着朝阳,赞叹道:“真美。”
林驰帅亦随着他看去。
半天瑟瑟,海鸥展着雪白的翅膀飞行着,乘着满翅霞光。
海水像半透的红宝石,轻缓荡漾。
朝阳已经缓缓从海面上升起了,那种光彩,耀得林驰帅睁不开眼睛。
男人半白的鬓角,也被染成了红色。
“6离这孩子,比我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俩作伴,我还是放心的。”男人并不回头,对着漫天晨光说着,衣角被海风刮得呼呼作响,“有什么误会,当面说开就好,不要憋在心里,猜来猜去,徒造隔阂。”
林驰帅默然。
6钦又继续道:“小离呐,占有欲太强,不免患得患失,你多体谅包容他些。”
林驰帅低声嘟囔:“凭什么是我包容他,不是他体谅我……”
6钦侧过头温和地说:“眼前你在我身边,我便只能嘱托你。”他又对林驰帅轻轻一招手,“过来。”
林驰帅走过去,跟他并肩立在船头。
“爸爸在房间里给你留了一份礼物……待会儿你记得过去看看。”
林驰帅嘟囔:“这么神秘……”
6钦一笑:“你们年轻人,不就是喜欢这种花头吗?”
林驰帅挑挑眉:“还凑合。”
两人说到这里,便一齐沉默下来。
四周只剩风声,和海鸥明亮的鸣叫。
6钦忽然低声道:“去吧。”
林驰帅说:“我想回家了……呆在船上,很不适应。”
6钦嗯了声,低低道:“去吧。”
林驰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我向来不聪明……因为爸爸是醉了酒,才跟妈妈生下我的。妈妈出身一般,如果不是奉子,成不了婚。”
6钦紧了紧他的手,觉得那个孩子满手汗津津的,似乎有些紧张和激动。
林驰帅又低笑一声,挺落寞的,聊以慰藉:“我……我其实挺小的时候,就知道你们的事了。爸爸的房间里,都是关于你的东西……他向来不隐瞒什么,他对不起妈妈,他也很渣。”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6钦,眼中澄澈一片:“现在他也解脱了,你也解脱了……其实还挺好的。”
6钦摇摇头,过了片刻,才说:“你先回去吧……”
林驰帅应了声,转过身缓步离开。
6钦看着漫天的渺茫的海洋,轻声自语:“我解脱不了……
林驰帅走了一半,忽然感应什么,于是转过头来。
船头上的老爷椅空荡荡,在海风的吹拂下慢悠悠地摇晃。
滟色的霞光铺满天地,将金属色的船甲也映照得温情脉脉起来。
却再也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林驰帅耳边突然响起了6夫人的柔声乞求。
妈妈托你一件事……
他们父子俩……脾气其实很像。你问问小离,要是你也上了那架飞机,他会怎么办。
6离当初说的话又浮现脑海,温柔清晰,仿佛耳语。
我一寸海域一寸海域地找过去。
今天找不到有明天,今年找不到还有明年。
如果找不到,那我去陪你。那里的海水虽然清澈,但又咸又冷……我陪你。
我陪你……
林驰帅呆愣片刻,骤然醒过神来。他快步冲到栏杆旁,俯头大声喊:“伯父!6伯父!”
海水一片静谧,柔软地飘飘荡荡。
林驰帅大声喊着:“6钦!”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环顾四周,脑门渗出层层的汗:“快来人,快来人呐!李查德,你家老板跳海了!”
有金发碧眼的船员好奇地张望过来。
林驰帅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其中一个的衣领:“救人!快救人!”
洋船员迷惘地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林驰帅无法,又冲到栏杆旁,一脚跨在了上头:“有人,这样跳下去了!懂不?!”
船员们一哄而上,纷纷揪住林驰帅,将他拖下来。
众人推拉间,李查德终于姗姗来迟,拨开人群:“怎么了,怎么了?林少爷,您都熬到现在了,怎么反而想不开了呢?”
林驰帅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你来得真快……”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家老板跳海了……”
李查德脸色大变,尖锐地大叫一声:“什么?!”
林驰帅瘫在地上:“现在大概已经找到我爸了……”
这里的客房是十分豪华的。
地毯是意大利手工编织的高级羊毛毯,踩上去软茸茸的,像是陷在梦境里。
床十分宽大,上面躺着的人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几乎难以觉察出人影了。
林驰帅一步又一步地慢腾腾地挪过去。
床上的人已经昏睡两天了。
林驰帅刚得到消息,说是刚刚苏醒。
他走到床边,低下头看他:“我不稀罕你的钱……那个破遗嘱我已经撕了。”
男人躺在上面,脸色苍白,眼睛微微闭合着,显得疲惫不堪。
林驰帅沉默下来,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那个箱子……是我托人混到那堆残骸里的。你知道,希腊人……做事总不那么靠谱。”
男人的眼睛霍然睁开,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有狂喜,似有胆怯。
苍白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发不出一个声音。
林驰帅呼出一口气,落索地笑了一下:“爸爸在米蒂利尼……他只是不想见你。你……你去米蒂利尼等他吧,或许有一天,他原谅了你,便愿意来见你了。又或许……你们能在那个城市的某个街上碰面。或者是一个咖啡店,又或者是转弯的一个角落……谁知道呢。”
57夜色
6钦眼角沁出些苍白浑浊的泪水,嘴唇缓慢翕合:“我……安歌他……”
林驰帅笑一笑:“你愿不愿意去等他?”
6钦点头,斑白的头发无力地落在枕上:“上半辈子,他等我……下半辈子,自然我等他。”
林驰帅从喉咙深处憋出一声:“恩。”
6钦眼角疲惫地半阖上,又开口道:“我……就不回去了。那张纸上写的东西,还是有效的。我已经请律师办理相关手续了,想必资产现在已经过户了。”
林驰帅有些吃惊,立刻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6钦将手搭在他手腕上,轻柔握住:“钱虽是身外之物,但还是必须的……无论你和6离成不成,这些总是我的心意。”
林驰帅木然地又重复道:“我不需要。”
“若是真不要,送人也行。无论是6离还是慈善组织,全凭你喜欢。”
林驰帅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