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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有喜了第12部分阅读

    可我仍旧答应了下来,随神官往轩辕山峰顶而去。东华并未随行,他道多日未回紫华府,有些事宜要去处理。我哦了声,无多在意。在登上云辇时,不经心的一抬头,却见着他的座驾往紫华府相反的方向而去。那个方向,恰是我们刚回来的那座城镇……

    神宫之中,率着一众神族迎接我的并非是重华,而是秦浅清。几日不见,她顾盼之间的神情已有了变化,上皇病危,重华掌权,而她也逐渐有了未来神后的风范气度。不知为何,她眼中偶尔闪过的笑意,总叫我有些说不出的心慌。

    一路徐行,她得体指点着宫室路径与我道来,并不急着引我去上皇处。其实这轩辕神宫,我未必没她熟悉,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多多少少留有我的记忆。

    那段时日,我刚随重华来这里,重华说姑娘家还是通点诗书为好,便将我送到神族子弟们的学塾中。可我天生不是个静性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空出去的时间大半是躲在这座宫殿里的各个偏僻角落摸鱼。而重华,就负责把我给找出来,再丢回学塾中。学塾的夫子叹气对重华道,这姑娘不适合学理,倒十分适合武艺。可重华从来不教我武艺,不仅他不教,而且也不让别人教。他说怕刀枪伤了我,可他知道么,就是因为如此,后来的我才那么轻松地被独孤鸩捉到了。

    “祖宗若喜欢,以后就住在神宫中如何?”秦浅清出其不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一楞,立刻摸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哈哈道:“轩辕山好是好,到底比不得我的白茯山。”扭过头去看庭中的凤凰树,将她投寻目光置于在脑后。

    停停走走,也有小半日功夫,她命人在就近的亭子里摆了桌小酒席。才走近亭子,一对人影拐了出来,远远就听见少女揶揄声:“来这轩辕山好久都没见到姐姐,原来竟是背着我们吃……”

    涂山环微张着嘴看我,“吃”了半天,慌里慌张地就要跪下来。

    坐定的我挥挥手:“算了吧,既然来了,就一处坐着。”

    目光却落到她身侧的男子身上,用男子形容他略适当,应还算个未脱青涩的少年。

    秦浅清笑着拖了涂山环过来,又招呼少年坐下,揶揄道:“你一来就缠着伯河玩去,哪会顾及到我?”

    经由她们介绍,才得知这伯河是上皇收的义子,原是个战功卓著的神将之子,神将战死后高俊上皇怜惜幼子,就收做自己的义子。可奇怪的是,当年我竟从未在此见过这个人……

    席中涂山环拘谨非常,而那叫伯河的少年更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小小聚了会,秦浅清就找了个理由散了席。涂山环和伯河在后,让我与秦浅清先行,走出一段距离,我感应到什么,回过头,意外地与一道目光撞在了一起。少年似没料到我会回头,忙又低下了头。

    到了上皇的寝宫时,我想到了这少年究竟像谁了,像与第一次见面时的重华,年少时的重华。

    秦浅清说上皇的身体不容乐观,可我见到榻上的那个枯瘦老人时,深深地觉着她的用词委实太委婉了。那具青黑为毒气覆盖的身体,真的不是一具尸体么?

    正文35祖宗,浮生过

    天下医术出神农,我的师父云姬继承她父亲神农地的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虽不得她医术精髓,但迄今为止没有救不回的人。除非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的上皇就似如此……

    看之犹有两分脉搏,但实则心脉气血已尽,徒留一两点元神干熬着,回天乏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驱了他体外的毒气,不见一丝好转。只得吩咐下面制备好药材,以金针渡入其体内,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此时的上皇失去了威严与庄重,和所有风烛残年的老人般,静静地躺在榻上,在生死一线徘徊。

    我的心情很复杂,每次施针时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立即将这个极有可能是害我全族的元凶彻底送入鬼门关。可我做不到,不仅是出于医者的道德,更是念及他是重华他爹。重华兴许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父亲手中夺权,也许并不想要了他的性命。

    许是头一次看见个神族逐渐死在自己面前,徒生了许多从前未有的心境。面对生气寥寥偌大寝宫,我竟破天荒地想念起了一个人。从我重生以来,几乎与他从没分别过,而今隔了这么久,这思念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泛滥开了。秦卷的一笑一言,轮番浮过眼前。捂住眼睛,我原觉着自己的心已经百炼成钢,这个人到底以柔化钢,微风细雨般地扎入了我心上。

    尽管我日日夜夜以金针良药续命,上皇仅余的一丝游脉日渐细弱,到了第七日的傍晚已微乎及微,探不到了。伺候汤药,侍奉上皇梳洗的官员看我叹了口气,脸色大败,扑通跪在地殿上,大哭了起来。这一哭,从内而外,不多时整座神宫处处哀哭,好似人人都伤心得痛苦欲绝。

    我嫌他们吵闹,一挥袖子将其全部赶了出去。将金针一一从那只细如骨柴的胳膊上拔出,我念叨道:“神族也好,凡人也罢,到了这境地都是一样的。你说你何必和自己儿子争来争去呢?都说虎毒不食子,即便你让位给重华,他怎么也不会反过头来加害于你。做神族么,不就讲究个清心寡欲么?你退了位,逍遥自在地去养老,含饴弄孙,也不失为桩趣事是不?”

    收拾完毕的时候,秦浅清和其他一干神族已按着神位高低跪在外哭泣。我避开他们,从偏门拐了出去。

    日沉月起,冷夜万里,萧风疏疏。

    趁着众人齐聚在上皇寝宫,我独身一人循着少时的记忆,慢慢走向过去暂住的院落。路上处处盛开的花木渐渐稀疏,那里本就此处偏僻,在我住时就没多少人来往,现在我离去了想必已彻底荒废了。

    可真正走近时,却发现门外并立的两株芳林树绿浓如昨,墙头一根荒草都未生。相对的两扇紫檀门上横着柄长锁,崭新澄亮。搭手上去,锁头冷不丁滑过道流光,原是有人在上面罩了层咒术。我立时缩回了手,可哪晓得,那锁头咔嚓声,竟自动松开了。

    紫门向两边缓缓开启,心如鼓点不自然地跳得愈发快了。庭中景致落入眼中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差点以为进错了院子。我依稀记得,离去那日,这院中尚没有这一片繁花如雪,也没有这一方蓄满了玉菡萏的小小清池。

    悠然晚风擦过树冠,簌簌落英飘下,似降了场鹅毛大雪,薄薄地铺了一地。落雪尽头抖过一片衣角,“啪嗒”有什么摔碎在了地上。我不觉拨开斜探出来的花枝,走过去。

    歪在阑干上有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那人,是重华。他的脚下已碎了不少的酒坛,数了数,至少也有十来个左右了。可他依然提着个坛子灌着酒,长这么大我头一次见到他酗酒。重华在我的印象中,总是伴随着冷静两字,他做得每一件事有条不紊,计划周密,哪怕失败了也总会给自己妥善地留好后路。

    “谁?”醉得一塌糊涂的他竟还能准确地捕捉到了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抬头看向立在树下的我。半阖半睁的眸子在我脸上逡巡了两圈,重重吐出口酒气:“阿秋,你回来了啊。”

    这一句话,叫我骤然停住了原本打算转身就走的步子。

    他搭手在额前,遮了遮浓黑的眸子,又看向我,一笑:“明明我才去了东荒没几日,竟好像很久没见了似的。”他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很久之前,絮絮与我说了许多东荒时的见闻,纵然这些话我已经听过一次了。这一遍却再也不得让我露出那时的灿烂笑容,只觉心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埃。

    见我一动不动和块木头样望着他,他微微蹙起眉尖,不解地回望着我。忽然他似悟出了什么,了然一笑,身姿略晃地站起身,上前拉过我的手至池子边,带着几分哄劝道:“你还在气上次秦浅清与你抢那株玉菡萏?她是父皇请来的贵客,你这个做主人的难不成要和客人抢东西?莫气了,我替你搜寻来四海八荒所有最好的玉菡萏,以后你想做多少胭脂香粉都够了。还从涂山小白那处讨了这棵无根菩提,你不是惦记了好久么?”

    脸颊上沾了片湿意,他有些慌了手脚:“阿秋,你怎地哭了?”

    扭过头去我擦擦脸狠狠道:“我没哭!”

    他被我呛地一楞,无奈而温柔道:“几日没见,脾气变了好多。是不是学塾里的师父又数落你了?明日我与他说说,叫他教你些浅显易懂的?”

    使劲闭了闭眼,将酸楚憋了回去,一点点挣开他的手,甩开之际却又被他牢牢攥了回去。再一挣,他握得更紧了,唇角抿得紧紧的,不依不饶地看着我。重华就是如此,他从来不会轻易动怒,光一双眸子就看得人不由屈就与他。

    从前他这招在我面前百试不爽,时隔万年,现在的我仍不免卸去了一些性子。察觉出我妥协了几分,他眼中又染上了笑意,扳开我的手,从袖中摸出个什么放进掌心,轻柔道:“上回没赶上你的生辰,我特意寻了好久,找到此物。可惜另一只不知所踪,你看可喜欢?

    低头,只一眼就将我微微软化的心如坠冰窟,浑身遍体生寒。

    这只镯子,就算化成了灰,我依然识得。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重华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千秋早就死了,和她的父亲母亲一起,死在了你的手中!”

    狂风卷过院落,扫折了所有葳蕤草木,天地昏暗森然,繁华盛景凋零在一刻之间。我指着萎然在地的遍地枯枝,冰冷道:“这才是最应景的,重华。你能给自己织一时美梦,但织不了一辈子。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何必惺惺作态?”

    眼前这个人我不想再看到一眼,满腔恨意在胸臆里横冲直撞,手提了几次,终是没下得去手。拂袖大步离去,徒留他伴着一地凄景。

    回去伏羲宫后,我将自己锁在宫中,昏昏大睡了一场。混乱不堪的我无法去面对重华,也无法面对自己,只得选择了逃避了。

    数日后,我蓬头垢面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宫里静悄悄的,没有见吉吉,也没有见游奕。腹中空荡得厉害,端起主殿桌上的点心,一口一口地啃着。点心不大新鲜,硬邦邦的。东华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捧着壶冷茶毫无形象地牛饮着。

    灌了半肚子的水,才缓过气来,拍了拍胸我吁出口气:“噎死我了。”

    东华平平道:“重华要死了。”

    “……”

    在我昏睡的几日里,一连串的事由纷纷而起,以涂山小白突然在众位神族面前揭发重华密谋昌合君,刺杀高俊上皇为。紧接着由秦浅清向上皇自悔认罪,交出重华与昌合的通信,言之凿凿,众神哗然。随后本该羽化归天的高俊上皇突然转醒了过来,其间掠过众人对我医术的顶礼膜拜不提,虚弱至极的上皇只道了句:“罢了,虎毒不食子,我又能对我儿怎样?”

    如同一场狂风暴雨,神族的权利重心天翻地覆。本享着颇高声望的重华,一夜之间成了弑君弑父的声名狼藉之人。上皇虽言原谅重华,但向来尊尚礼教的神族怎会容下一个连天地君亲都罔顾的神帝?其他氏族的族长联名上书申讨重华,挨不过众志所向,上皇不得不大义灭亲将重华打入了天牢。

    我绝没有想到,再次来赤水水牢时看望的人会是重华。前几日尚关押着昌合的弱水里,现在锁着的是曾经风华正茂的神帝。

    去的时候,井水正退了下去,露出的人遍体伤痕,几处露出森森白骨,惨不忍睹。我瞥了眼打着灯笼的狱卒,狱卒吞了口口水,忙道:“这个,这个小人也是奉上头的命而为,也是身不由己啊。”

    “奉谁的命?”我淡淡道。

    “上、上皇……”

    “荒唐!他是上皇的嫡亲长子,上皇又是德高望重之人,会下那样的命么!”我斥道。

    狱卒吓得浑身哆嗦,猛磕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呐!是、是伯河公子下的命。”

    “滚!”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

    重华闻得上方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巧与我四目相对。他似没想到第一个来看的人会是我,露了片刻疑惑之色,道:“你来作何?”

    “我是来瞧堂堂一介神帝,沦落至此的笑话的。”我大大方方坐下。

    “好看么?”

    “还不错。”我津津有味地摸出个果子啃,在触及他到磨出白骨的手腕时,眼被刺了刺,挪开了眼光。

    “你来与我要说些什么?”纵然落魄到这地步,重华仍是那个心思剔透的重华。

    我贸然问了句:“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

    他静然,于是我自言自语下去:“我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得如同他就是我的天与地一样。我为了他,放弃很多,亲人、原则还有……自己。可有一天,我发现原来的自己是那么的愚不可及。”

    “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再也不了。”我站起来,低头凝视着他:“因为他,不值得。”

    我终还是没有办法做个十全十的恶人,落井下石这种事留着给上皇和他的“义子”去做好了,听狱卒说,众神已经请命裁决重华了。这大概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了,也是我面对过去的最后一面了。

    他罪有应得,可我却没有……心安理得。

    回过身的刹那,重华的低语飘过耳侧:“我喜欢你,阿秋,一直都。”

    我恍做没有听见。

    我又一次回到了那座院落,碰上几个侍者为难地堵在门口。我将头伸过去:“怎么了?”

    一个侍者头也没抬说:“神官吩咐我们来清扫此地,可这门锁罩着的符咒只有特定人才能打开,这可如何是好?”

    我狐疑地将手放了上去:“胡说,我昨日明明开了。”

    门锁应声而落,那侍者不乐意道:“这相思咒本就只有施咒人和咒术对象才得开启。咦,莫非这是你心上人施的?”

    余后的话,卷入风里,我像逃一样疾走出许久。前方突然横闯出个人,堪堪阻住我,惊魂未定的我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憔悴委顿许多的少燕,咕咚跪在地上,声言破碎:“祖宗,白茯山……亡了。”

    正文36祖宗,相决绝

    听少燕哭诉完,我没有任何犹豫地连夜赶回了白茯山。

    十里开外,绯红的火光恰似一道金线勾勒在山巅之上,在皑皑素雪的昆仑山脉中格外的醒目。少燕说,这场大火在三天前就开始燃烧了,一直到现在使劲了法子都没法扑灭。

    “那夜,阿蛮过生辰,全族人齐聚在一起。”少燕挪开目光,双目空空洞洞的:“没有任何征兆,也无人防备,一群魔族就从天而降。”他捂住脸,泣不成声:“爷爷、姑姑、阿蛮,全都没有……逃出来。”

    他每说一个名字,与之相应的那张脸庞就跳出在眼前。和蔼可亲的老山神,精明能干的族长,和一片痴心的阿蛮,我用很大力气就无法说服自己,才分别不久的他们现在已葬身在那片火海中。

    “秦卷呢?”我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转过头盯着少燕:“秦卷呢?”他不应该留守在白茯山的么?!他不是给白茯山设下了结界么?!

    少燕用袖子吸了吸泪水,肿着眼道:“祖宗走的那日,仙上救回了个神族女子,后来就随那女子走了。”他道,也试图找过秦卷,可茫茫八荒之中,凭他的本事根本觅不到秦卷的踪影。

    心乱如麻的我勉力镇静下来,迅速地分析了下大致情形,吩咐道:“你先去昆仑巅上请西王母派人将山火给灭了,灭了后就让王母将白茯山给封了,不允任何人进去。”换了口气道:“至于我,我去找秦卷回来。这件事,我有预感,和他脱不了关系。”

    据少燕的描述,来白茯山的这群魔族作风颇似独孤鸩的手笔,而先前秦卷中的毒就是独孤鸩给下的。

    他一一应下,我看着神思恍惚的他,道:“你想要报仇么?”

    “想。”他不假思索,眼中烧着团熊熊烈焰。

    “想报仇,那么就打精神来。在我们没回来之前,你注意自保。魔族行事从来是斩草除根,倘若被他们发现还留着个你,定会再回来的。”我低声道。

    他怔忪望着我,迟缓着点下了头。

    说去找秦卷,可他若有心掩藏行踪,从茫茫四海八荒之中找出他,何异于海底捞针?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