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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传奇第1部分阅读

    《大宝传奇》

    作者:诸葛青云

    第 一 回扬州丽春院的热闹

    如今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把苏州、杭州视为首屈一指的江南繁盛之地,但以前却非如此说法。

    以前说的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扬州,是漕运重镇,大盐商聚居于此,他们挥霍之甚,饮啖之精,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舒适生活,自然的,形成了繁荣社会。

    “饱暖思滛欲”,是人之常情,二分明月,十里珠帘,扬州的青楼花事,声色之娱,也名传遐迩,冠绝天下!

    “丽春院”本是扬州妓院名馆,但因韦小宝曾在院中胡闹,闯出不少祸事,又携带七位夫人,把他母亲韦春芳,接得远隐云南之后,营业便渐渐没落,甚至于连房舍都被一齐拆光!

    不过,这起意拆房子的人,是位大财主,他是先花了无数金银,买下“丽春院”,以及周围大片房舍,便统统一起拆光。

    等大片房舍,全都拆光,然后再掘地为池,叠山造景,整顿出一个精致花园,花园四周,更建造了四座玲珑楼阁!

    拆屋、建屋,整顿园林,自然相当费时,足足过了十余年的光阴,才使这“丽春院”的旧址上,矗立起一片花园,四座楼阁,其精美程度,真可推为扬州之冠!

    楼阁之美,已足令“江都”人土,啧啧称奇,但等那四座楼阁,各悬上一块巨匾之后,更令人奇上加奇!

    四座楼阁的名称,便是一奇!她们被命名为“丽春院”、“丽夏院”、“丽秋院”和“丽冬院”。

    题匾之人,又是一奇,字迹的鹤舞鸿飞,银钩铁画,姑且不谈,署名人居然竟是一向不大有墨宝流传的顾炎武、查继佐、黄黎洲、吕留良等四位前明遗老!

    其中,既有“丽春院”的巨匾,当然是这座以前相当有名的花月妓馆,又要重开,再加上与“丽春”互相配合“丽夏”、“丽秋”、“丽冬”之名,似可看出这位“新丽春院”老板的财雄心大,他似乎想一年四季都要财源大进的独占扬州花事!

    不得了!以前的“丽春院”中,不过是妓女多而且美,揽尽南朝金粉,兼容北地胭脂而已,但如今“丽春院”姊妹馆“丽冬院”中,听说还备有俄国美人,甚至于身份高贵得竟是来自“莫斯科”的“罗宋美女”!

    这一来,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原本就爱吃、爱喝、更爱嫖的有闲有钱人士,大家都瞪起眼睛,竖起耳朵,静等这必然热闹无比的“新丽春院”开张日期,准备大把花钱,一尝异味!

    大部分的人士,固然在等待“丽春院”,择吉开张,好乱掷缠头,纸醉金迷,色授魂飞的一尝异味!但小部分的人士,却正期待着另外一场热闹,甚至于期望这大兴土木,美仑美奂的“丽春院”,根本就开不了张!

    存着这种怪异想法的,是些什么人?并为什么呢?

    是“同行”!道理也简单得很,是因有利害关系,为了“同行相嫉”!

    仅仅“丽春院”的重行开张,别人还不紧张,但增加了“丽夏”、“丽秋”,和“丽冬”三院,摆明了一年四季都要发财的独占“扬州花事”作法,却使“扬州”风月界的一些老鸨、龟奴,甚至于后台老板们,全都紧张起来,生怕扬州人的白花花银子,都被这拥有庭园美景,和中外美女的“新丽春院”,一家赚尽,而弄得别人都花事阑珊,门可罗雀!

    既然如此,那么便应该大家公平竞争,索性把这二分明月、十里珠帘的“扬州花事”弄它个热热闹闹!

    不行,就算这些老鸨、龟奴,和那见不得光的后台老板们,肯把他们从别人身上所赚的肮脏皮肉钱,拿出来互相竞争,他们也会在主观条件上,和客观条件上,有所欠缺!

    一来,修庭园、盖楼阁,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咄嗟立办的事,他们在计划上慢了一步,既来不及,也找不到那么大、那么合适的土地,来大兴土木,大事装修,以和“新丽春院”比较外表上的华丽!

    外表无法竞争,内涵更是欠缺,他们最多广事搜罗些南朝金粉,北地胭脂,却到哪里去找高鼻子,大胸脯、金头发、蓝眼睛的“罗刹国美女”,慢说是来自莫斯科、高加索或西伯利亚的“白俄公主”。

    不过,另外那些眼红、心跳,想和“新丽春院”有所竞争的“扬州风月界人士”,他们也在“善意”和“恶意”等两方面,都尽了力!

    “善意”方面的竞争,是他们虽然弄不到“罗刹美女”,却把脑筋动到“东瀛佳丽”身上,业已派人携带重金,到距离中华比较近一点的日本国。

    据说,日本女人多半特别温柔,善于逆来顺受,仰承男人鼻息,并精内媚,有一身令人魂销骨蚀的床第功夫!

    假如罗致得到,则你有西洋美女,我有东洋佳丽,爱吃罗卜的不吃梨,爱宰狗的不杀鸡,似乎还可在吸引“登徒子”的方面,与“新丽春院”,互争一夕长短?

    “恶意”方面的竞争,就缺德了!

    前文曾经交代,“新丽春院”的庭中有鱼池,池上有假山,假山上除了栽植些有香有色的奇花异草之外,并在草丛之中,被人悄悄插了一根竹竿!

    “新丽春院”踵事增华,太铺张了!十目所视,百手所指之下,自然有颇具眼力的高明人士,看出“新丽春院”有“龟脉”,一旦开张,必会大大发达,并指出所谓“龟脉”的“主眼”就在园中鱼池内的假山之下!

    “龟脉”二字,必须稍作解释,这是“风水”上的名词!

    譬如说:“大清国”有“龙脉”,这“龙脉”就在“辽东”的“鹿鼎山”下!

    造词、用字,要有分寸,“新丽春院”再具规模,只是“床中玉体千人享,帐内风流万客尝”的“妓院”,不能和侵占“中华神器”的“大清国”比,它的“风水”,自然不宜用不相称的“龙脉”二字,笔者遂自作聪明,换了一个字儿,称为“龟脉”!

    不过,“脉”与“脉”相通,“人”与“人”却不同,韦小宝从《四十二章经》中,获得秘密,知道“大清国”的“龙脉”,是在“鹿鼎山”下,却一来因为康熙相当贤明,是个亲民爱民的好皇帝!二来顾念与这位“小玄子”是古今罕有的“总角之交”,不忍心到“鹿鼎山”去掘宝,断他的“龙脉”!

    如今,“新丽春院”的风月对手,却要在园内池中的假山上,插甚竹竿,破坏“新丽春院”的“龟脉”主眼!

    说也奇怪,假山上的草丛中,才插了一根竹竿,“新丽春院”的主人便日夜心惊肉跳,莫明其妙的全身都不舒服!

    “新丽春院”的主人是谁?是韦小宝吗?……

    不是,是茅十八!

    韦小宝在北京城中骡马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场上监斩砍了“忠诚伯”冯锡范的脑袋,以“李代桃僵”之计,替在大街上当众欺君的茅十八一死,便把茅十八悄悄装入他任何官员都不敢妄事搜查的“大帅座车”,马不停蹄的送往扬州!

    等他决心从官场之中告退,七美同归扬州接母时,便找着茅十八,悄悄和茅十八说了几句绝不容外人所知的心腹话儿。

    韦小宝先问茅十八,“茅大哥,你久走江湖,看得多,作得多,更听得多,且公公平平的说一句话,‘小玄子’这个清朝入关后的第二个皇帝,是不是什么‘鸟生鱼汤’?比起明末的那几个皇帝,究竟谁好谁不好呢?”

    茅十八与韦小宝交情深厚,自然懂得他所说的“鸟生鱼汤”,就是“尧舜禹汤”之意,长叹一声答道:“我自从在菜市口法场刀下逃魂以后,曾经平心静气想过,康熙纵还及不到‘尧舜禹汤’,也亲民爱民,相当贤明,不兴文字狱,无甚明显‘满汉’之分,绝对比前明末代亡国之君,好得多了!”

    韦小宝拍掌大笑道:“茅大哥果然是条好汉子,大丈夫,说话公平!不瞒大哥说,我这次‘扬州奉母’向母问父,虽然我妈妈也弄不清楚我老子究竟是个‘回回’?或是‘喇嘛’,但我自己仍把自己认准是个‘汉人’!何况又当过‘天地会’的‘堂主’,喝过血酒,立过血誓,韦小宝说话算话,我不会忘了祖宗,对不起我师父的!”

    茅十八听得吓了一跳道:“你是听了顾炎武、吕留良那些前明遗老的劝告了吗?是自己想作皇帝?还是想利用对大内太以熟悉的有利条件,进宫去刺杀康熙?……”

    韦小宝伸手在自己的脑袋瓜上,重重拍了一下,大笑说道:“茅大哥,我这块料,只是个江湖小混混,不是富贵之骨,栋梁之材!连当个‘一等鹿鼎公’,都镇日心惊肉跳,寝不安枕,食不甘味,急于想挂官归隐,远避云南,我配当?我想当?我肯当皇帝么?……”

    茅十八听出他语发由衷,方自失笑,韦小宝又复说道:“至于‘小玄子’既是个好皇帝,又是我的好朋友,彼此打烂仗,滚钉板,结下来的总角交情!我帮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利用各种关系,进宫刺他?……”

    茅十八诧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说不会忘记祖宗?并不会对不起‘天地会’,和你业已死去的师父陈近南呢!”

    韦小宝双眉一轩,朗声答道:“我比‘小玄子’年纪小些,希望也能比他活得长些!在他生前,我杀‘鳌拜’,救顺治老皇爷,五台山替‘小玄子’挡剑救驾,破宫廷疑案救了太后,杀了假太后老表子,大破神龙教,捉吴应熊,举荐张勇、赵良栋,力破吴三桂,胜了罗刹兵,攻克雅克萨,七件大功,件件功勋盖世,总算对得起好朋友,帮了他这满洲好皇帝的大忙!但等他龙归沧海,龙驭上宾,换了‘坏皇帝’时,我却要对得起‘汉人’,非好好策划一件惊天动地大事,以告慰师父陈近南在天之灵,和齐心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好兄弟们不可!”

    茅十八听他说得合情合理,连赞都赞不出口,只递过两道佩服眼神,向韦小宝左右手双挑拇指!

    韦小宝笑道:“我要远去云南了,此一去不定十年、二十年,才会再来扬州,在这久别远游之前,必须嘱咐茅大哥一句话儿,并拜托茅大哥,替我完成一件心事!”

    茅十八问道:“你要嘱咐我什么话儿?”

    韦小宝正色说道:“你在北京城大街之上,当众辱骂满清皇帝,罪名太大,我把‘忠诚伯’斩首,替代你死,欺君之罪,更是不小!我在,凭我和‘小玄子’的交情,天大风险,也还担得下来!但我远隔万里之外,若是事发,便吃不消兜着走了!故而,我要求茅大哥,从此剃须易容,因为我托你帮我完成心愿,还要你在这扬州城中经常露面,发点大财,享点风流福呢!”

    茅十八苦笑道:“我会发大财,享风流福,并常在扬州城中露面?你……你……你又要出甚古怪花样?”

    韦小宝道:“我妈妈是‘扬州丽春院’的表子出身,我从小便看惯这些辣块妈妈的妓院风光,受够肮脏恶气!故而,立过心愿,倘若一朝得志,非在扬州开上一间比‘丽春院’更漂亮更豪华的妓院不可!……”

    茅十八失笑道:“你如今有财有势,这心愿不难偿了--但你自己既决定奉母携美,远隐云南,莫非竟要我替你在扬州,开上一家丽春妓院?”

    韦小宝眉飞色舞,得意笑道:“我有了七位比‘小玄子’后宫嫔妃更美,更有能耐的文文武武、如花似玉夫人,韦虎头、韦铜锤两个儿子,和先名韦板凳,后改韦双双的一个女儿,官又作到一等鹿鼎公,粗看上去,似已无甚憾事,但幼年心愿,最难遗忘,若不能在扬州热热闹闹开家妓院,仍连死了都不甘心……”

    茅十八瞪眼喝道:“你远行在即,我们又须久别,不许说不吉利的丧气话,我答应替你在扬州开上一家妓院,当次龟奴就是……”

    韦小宝连连摇头,接口叫道:“不是手提大茶壶,伺候嫖客们的‘捞毛臭龟奴’啊!我要茅大哥作的是发大财、享艳福的‘扬州风月大老’……

    故而,开一家妓院不够,要开就开上四家,春夏秋冬,四季发财,中外美女,应有尽有!我当初多蒙茅大哥提携,带我到北京,因缘遇合,成就前半生事业!如今却要报答你享享后半生福禄!茅大哥只消剃须易容,从此后便可在扬州城中,大把花钱,大块吃肉,大坛喝酒,并大把睡睡女人,好在我攻克雅克萨后,连罗宋美女都带了几个回来,曾瞒着建宁公主,和双儿、苏荃她们,偷偷干过。茅大哥请想一想,‘丽春’,‘丽夏’、‘丽秋’‘丽冬’四个妓院的中外表子们,每一个都等于是你这‘扬州风月大老’的小老婆,可日夜奉召,随侍枕席!你这风流艳福,是否享受得完?应付得了吗?……”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在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和一张黄|色药方儿来,连带着数千万两银票,一古脑儿,递向茅十八,贼忒嘻嘻地,怪笑说道:“‘小玄子’想得周到,也真够意思!他见我有了七位夫人,生怕万一耕耘不力,床帏冷落,有戴绿帽子的危险!曾赐过几瓶‘兴龙大补丹’,和回天长春的御用太医验方!我如今有儿有女,七位夫人也还爱情甚笃!不至于红杏出墙,这些据说比黄金还要珍贵,外面买不到的‘奇廷秘宝’,便借花献佛,孝敬了茅大哥吧!”

    有的学问,是从书上辛苦读得,有的学问,却从经验而来!韦小宝阅世既深,已从“小宝”成熟变为“大宝”,除了那些“鸟生鱼汤”“辣块妈妈”等平常说得太多的粗俗之语还改不掉以外,象这等听来还不太离谱如“借花献佛”的成语,也已可以“朗朗”上口!

    茅十八虽有点好笑,却感觉得出韦小宝不加掩饰的真意之诚,遂也毫不推辞以一种奇异神色,和微妙心情,伸手接了过去。

    韦小宝母、妻、子、女的大队人马走后,茅十八果然遵其所嘱,剃须易容,购地筑楼,准备开设妓院。

    故而,如今的茅十八除了身躯仍甚伟岸,眼中偶或微露神光以外,已是一位面团团、腹便便的财翁模样,除非遇到真正内行,或关系太深的江湖旧识,一般市井中人,那里会看得出他昔日杀人不眨眼的雄豪面目!……

    连那“丽春”、“丽夏”、“丽秋”、“丽冬”四方巨匾,也是当年顾炎武、查继佐、黄黎州、吕留良四人,在淮阴附近泗阳集,登舟求见韦小宝,劝他起义复明时,韦小宝灵机忽动,为了多留佳话,使自己扬州开妓院的心愿,格外锦上添花,能够流传得轰轰烈烈,请这四位前明遗老挥笔所书。

    顾炎武等作梦也想不到这包含“春夏秋冬”的八个字儿,竟会是一年四季都要接“风流客”,发“肮脏财”的妓院招牌!遂毫未推辞的奋笔立就,并个个留名落款!

    就凭这前明遗老落款奋笔的八块金字牌匾,几乎已震动了这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何况还有那美园景?那精楼阁?和那样更具吸引力的异国名姬,“罗宋美女”?

    茅十八经营建设以来,事事顺心,由不得的在顺境之中,微生怠意!

    就这一点点的怠忽,同行相嫉的暗箭便来!

    茅十八是常人,不是圣人,他既身为日渐形成的“扬州风月大老”,亲近精擅歌舞弹唱,专门伺候男子的花国群雌,怎会不偶动尘心的逢场作戏?

    容为相当够劲的罗宋美女,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跳,心内有点惊,彷佛是昔日江湖厮混中,有甚凶险将临的不祥意味……

    茅十八悚然失惊,以为是最近富贵撩人,色欲过度,致使身体状况,有了衰老退化。

    他赶紧斥退那名新承恩泽,玉体犹横,衣裳未着,还在对自己银牙微咬,媚眼连飞的罗宋美女西米诺娃,下床穿好衣裳,走到丽冬院楼上的精美雕栏之前,先吸了一口清气,凝神调息,以平静心中突然生起的“怦怦”不安异感,然后凭栏而立,藉天空素月流光,向园中皱眉纵目。

    皱眉之故,是他想起韦小宝走了快十五年了,他远去云南的情况如何?妈妈好吗?七位夫人好吗?孩子好吗?……

    是这与自己关系太以密切的好朋友,发生了什么重大意外?还是他快要回来,看看他所嘱咐自己务须代他完成的这桩“扬州开妓院”的心愿将成?

    良友有灾?是凶!久别重逢?是喜!

    “凶”也可能,“喜”也可能,反正若不是“凶”,便一定是“喜”,否则,自己虽养尊处优,改容易貌,并偶而亲近娇娃,但功夫修为,并未放下,只有越发精深,怎会突生警兆的,如此“怦怦”心神不定!

    纵目之故,则是茅十八无法加以解释,下意识的,觉得园中有些不对!

    他虽说不出“不对”是在何处?但茅十八是个负责任的人,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着手多年以来,也委实对这“扬州风月大老”衔头,渐渐有了兴趣!

    故而,茅十八对园中一楼一阁,一花一石,纵非亲手建筑栽植,也是亲自策划,甚至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