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只不过最近我大唐的边关有些小国蠢蠢欲动，本将军来此，就是要警告他们，不要擅动。若是哪个敢犯我大唐，我就要将他挫骨扬灰。”
李显得脸色一僵，暗自琢磨这从云话里的意思。
这些陪着李显得来的人，本来都是官场上的熟客，酒桌上的损友，可不知怎么地，和这个叫从云的，就对不上头。刚开始看着，这人年纪轻轻，应该很好对付，怎么能料到这是一个油盐不进的角儿，你和他说上十句，他回了一句，还是骂你的。
确实，就连从云自己都感觉自己实在过于嚣张了，可他却紧急着皇上的吩咐。
当时接到皇上的指令，从云大为惊讶，自他赶往甘州，就在路上连续接到皇上的指示。而这极尽嚣张，自然就是其中一项。
好在他这个人本来话就少，而且对这些官场上的人都没有好感，所以就算是发自内心的，这么嚣张一回，倒是将甘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得罪了一遍。
“将军，今晚是回营，还是在我府上小住一晚。若是在这里，待下官为您准备歌舞。”
李显得强作笑颜，这接风宴是他有史以来最郁闷的一次，无奈这接风的人确实来头太大，在李显得的眼中，从云甚至比皇上还有分量。若说当初皇上在的时候，他大着胆子，竟然还敢让吐谷浑的柳柔儿和皇上见面，可如今，面对这个沙场无敌的将军，和他背后驻扎在甘州城外的八千军队。他心里还真就没有什么底儿。
而今天，从云已经是第二次让众人惊讶了。
“既然李大人盛情款待，我也就不推辞了。看来李大人的府上，定然是歌舞升平，一派和平岁月啊。我这个杀人的将军，希望不要混煞了大人府中的风月气。”
李显得眉头一簇，突然感觉到这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这从云住在府中，那他就可以动用更多的手段，李显得不求收买这个将军，只求暂时麻痹住他。
如今的李显得，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而心里，也下意识的将从云的到来当成了皇上动手的千兆。也许，这从云就是皇上手中的刀。
一四三 第一次接触
同样是一个房间，前些天住了皇上，而今天，却住了从云。
这个小院座落在李府的最里层，整个李府的结构，就如同层层的花瓣，包裹着这个最小最深的院子。
“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四周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从云身边只有一直伺候他的亲兵。他是当兵的，就是用下人，都要铁铮铮的军人。所以当李显得提出要送给他几个侍女的时候，被从云当口拒绝了。
“将军，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这儿人生地不熟，兄弟们都在外面呢。”
从云冷哼一声，横了说话的亲兵一眼，怒道：“怎么还兄弟兄弟的，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改。”
亲兵讪笑了一声，又扫了一眼周围，低声道：“那用不用准备一下，万一那个刺守——”
“怎么，你看出什么不对劲了？”从云感兴趣的道，他很想知道，自己的这个手下，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看将军竟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亲兵也不知怎么想的，本来想实说的，但突然就想和将军开一个玩笑，他想看看，将军今天的反常，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不是他们不对劲，是我看将军今天很不对劲，所以我就想，将军今天表现这么反常，肯定是因为这里的事情更加反常。”
从云看着表情挺严肃的亲兵，哭笑不得，看来皇上给自己的这趟差事，可不好办呢。
“咦，小姐，老爷说了，这个院子不准来的。”
正出神时，围墙外突然传过来一个小丫鬟焦急的声音。
从云一摆手，阻止了手下人拔刀，随即让他们进屋子里面去，自己随便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中心的石桌前，两个眼珠子转了几圈，紧紧盯住唯一的月拱门。
来了吗，我可是等了很久了。
从云的嘴角浮现出了冷酷的笑容，但这个笑，慢慢的，变成了和煦的微笑。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看见，即使这个人是当今皇上，恐怕也不会相信，这个沙场大将，竟然还是当间谍的料。
一角衣巾飘了出来，就在那一刹那，从云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小小的惊讶，恰到好处的惊讶。
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柳柔儿。
按理说从云是不应该认识柳柔儿的，所以他才表现出了小小的惊讶，而实际上，他早就将皇上给的特征记在脑子里了，而第一眼，他就知道，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呀，这里又有人了，怪不得不让人进呢。”
柳柔儿捂着小嘴，圆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看似镇定自若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你是李家的小姐吗？”
从云突然开口，说话的时候，却端起一杯茶，径自饮了。
这表示从云的身份很高贵，高贵到对着柳柔儿说话，就如同对着自己的下人一般，不需要任何礼节。
“当然，我是李家的小姐，您肯定是李家的客人了，真是抱歉，小女子不清楚这里住人了，以前我总住这里的。”
“哦？”
从云站了起来，看柳柔儿身后的丫鬟神色慌张，随即将自己的身子转了过去，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
“那就怪不得了，我也是刚刚被李大人请进来的。小姐芳名，可否相告呢？”
温文尔雅的语气，让从云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不过皇上的命令他还不敢违背，如今这女子果然自己找上门来，而从云要还是不能与她接近，那他也太过无能了。
“小姐，你不应该和陌生的客人说话的。”
小丫鬟在后面抱怨，虽然声音很小，但恰恰刚好能让从云听见，从云眉头一簇，冷冷的道：“兀那丫鬟，我怎么说也是李家的客人，在和你们小姐说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霸道的语气让小丫鬟为之一愣，却让柳柔儿心中一亮，更加肯定眼前这人，果然就是那个铁血杀神。
说实话，在这之前，她还曾犹豫过，接近这个杀神，到底是不是明智的选择。而李显得的暗示，也让她踌躇不前。深怕当了别人的棋子，可如今一看，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柳柔儿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个杀神今天的态度是真的，只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表示了，那有一点是肯定的，对方想与自己接触，与自己有商量的余地。
“难道我手里有什么大唐害怕，或者需要的东西吗？”
柳柔儿并不自恋，可是先是皇上圣驾的“意外相逢”，又是这个铁血杀神的“无故示好”，让她也不禁疑惑。
还是说，我的背后有大唐皇帝想要的东西呢。
柳柔儿不但不是笨人，还很聪明，当时就想到了这里，表面上似乎和从云谈天说地，内心里却不知转了几个圈子。
从云知道自己与柳柔儿说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流入李显得的耳中，不过他并不在乎。如今还不到动李显得的时候，从云倒是希望李显得能聪明的配合一次，若是那样，到最后，皇上还可能看在这点的面子上，对他从轻发落。先不管他是不是贪赃枉法，只与皇上耍心眼儿这份罪状，谁也救不得他。
“原来你还是一位将军，不过看你的模样，也不是戍边的将军，怎么跑到甘州这穷山恶水来了。”
从云嘿嘿一笑，心想，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想说什么呢。
“只不过是例行的军练罢了，说这些你们也不懂，倒是你，到底与李家是什么关系。”
柳柔儿万万想不到这个从云竟然从皇上处得到关于自己的信息，信口胡诌道：“没有什么，我父亲与李刺守是旧识，我也是客居他乡罢了。”
“是啊，你真的是‘客居他乡’啊。”
从云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柳柔儿不禁脸色大变，随即她又扫间从云用手指沾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下的自己，不禁脸色大变。
一四四 恨 让人永记
“不得不承认，你很有胆量和气魄，即使在男子中想找出如你这般在身份暴露的情况下依然能镇定自若的，怕也非常事。”
从云的语气如同这秋风一样，温柔中却带着些肃杀。
柳柔儿不禁苦笑，即使如他说的又如何，自己在他的面前，不还是彻彻底底的只有失败两个字吗。
“将军，没想到大唐泱泱大国，能注意到我一个弱女子，柔儿还真是感觉到三生有幸呢。但不知先是圣驾，又是将军，难道我有什么可以给你们的吗？”
柳柔儿说话的时候还不像从云那样肆无忌惮，似乎不太相信从云的几个手下能够守住外面，守住两个人谈话的秘密。
“不是你给我们，而是你会得到什么。”
从云突然正色道：“也许我应该叫你公主才是，可惜这里实在不是讲礼节的地方，你知道吗，与李显得相处，无疑与虎谋皮，这点相信你很清楚，那现在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堂堂一国公主，会委身来此呢。”
“一国公主，哼。”
柳柔儿重重的重复了这几个字，，抬头看了一眼从云，不禁恨从心生。
“我们算什么国家，夹在你们与吐蕃中间，你们会把我们当成一国来看吗，你不用回答，即使你说会，我也不会相信的。”
突然涌起的一阵子秋风，让两个人之间，更多了几分悲凉。
“从小我就没有被当成一个公主，我的童年，你是想象不到的，父王不相信别人，所以就选上了我。”
从云沉默了，他无法相信，有哪一个父亲，能忍心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当卧底的探子。
压抑在心里，当说出来这些的时候，柳柔儿桃花似的脸也变的狰狞无比。就连久战沙场的从云，也禁不住害怕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把恨藏在心中那么久。
“从我懂事开始起，我就不知道哪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却清楚的知道，那个永远对自己最凶狠，最无情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你知道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让我记住他，他就让我永远永远的记住他，让我一辈子恨他。他说过，恨比爱，更能让我记住他。”
“为了让人记住自己，就让别人恨自己。”从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吃惊过，也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柳柔儿似乎已经失神了，浑然看不到从云转过去的脸，只是机械式的发泄着。
“记得有一次，我从马上摔了下来，那次摔的很厉害，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他就在床边对我说：‘永远记住每一次伤害，那都是我给予你的。’他就是这样。”
“你恨他？”
从云并不确定，如今柳柔儿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带着半点恨意。
“是啊，我恨他，他成功了，我这一辈子，都在也忘不掉他了，忘不掉是他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带到这个充满了痛苦与黑暗的世界上来的。”
柳柔儿双眼通红，却没有一丝眼泪，她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许多次孤独而又黑暗的夜晚，她都是这么做的，即使身边没有人，她也不允许自己哭，因为她怕哭的时候，会看到那个她恨之入骨的身影。
“我不明白，你那么恨他，怎么还为了他，孤身犯险来到甘州呢。”
柳柔儿沉默了。
秋风瑟瑟，偶尔飞过的燕雀，让这沉寂的院子里，划出了一点尖锐刺耳的鸣声。
“说吧，这次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们会怎样对我。”
也不知过了几时，柳柔儿突然回复了波澜不惊的面容，从云惊异的发现，她说话的语气，已经充满了无情，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他只有在战场上，看到那些几年的老兵，临死之前，才有这种眼神。
这应该是地狱的眼睛。
“告诉我，你恨他，为什么为了她，深犯险境？”从云执着的问。
柳柔儿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丝鄙夷和痛恨，也许是从云的错觉，他总是感觉，在这种种情感的背后，更多的是无助和迷茫。
“不要问这种问题，难道你来此，是为了让我背叛他，背叛我的国家吗？”
“他把国家看的比什么都重，他是我恨的父亲，却是我最佩服的君主，因为有他，吐谷浑，才能奇迹般的存在至今。”
恨与佩服，与仰慕，真的能一同存在吗？从云不知道。
“先是大唐皇帝圣驾西行，然后是你这个铁血杀神到此，怎么，大唐有意染指西域？”
柳柔儿的脸色突然变的铁青，她的双眼透露出切骨的痛恨，这让见惯了死人的眼神的从云，都有些不习惯。
看了半晌，柳柔儿突然瘫了下来，满脸的无助。
“这么说，这些天我传回去的情报，怕是都落到你们手里了。也只有我最笨，若是早些天想通了这些，早些将这些传回去，该有多好。”
你到底是一个优秀的探子，还是一国的公主，或者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呢。到底哪一个是你。
从云紧盯着她，突然冷冷道：“柳柔儿，选择吧，吐蕃，或者大唐。你没有别的选择。”
柳柔儿并没有慌张失措，似乎早就预知了从云的话。
“我的选择并不重要。”她冷笑道：“重要的是，他的选择，而他的选择，是我永远也无法决定的，我只能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他，而最后的决策，永远由他决定。”
若不是之前的话，从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身在他乡，统领着这边情报组织的领导人，竟然没有抉择，或者选择命运的权力。
“要么，就将你的选择传回去，要么，你们就自己选择吧。”
柳柔儿的话很坚决，丝毫不因为从云的身份和他代表的人而有丝毫的畏惧。
从云当然不能如她所说，事实上，若是柳柔儿不能代替他的国家选择，那皇上肯定会按默认的情况处理。而这个默认的情况，就是将所有的国家都先当作敌人。
从云不禁有些心焦，他了解皇上，自然也知道皇上从来没有把哪个国家的安危看的比自己的百姓重要，也从来没有想过能让那么小国，小部落维持现状，岁岁称臣，却不朝见。在皇上的眼中，只有抓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东西。
“那么，你代表不了他，那我如今问你，你自己的选择呢？”
尤其奇怪与对方提出的奇怪的问题，柳柔儿有些茫然无措。
“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从云好像没有看到对方露出的无助的眼神，只是紧紧的逼问：“我是说，替你自己选择的权力。”
“我没有。”
柳柔儿摇摇头，失神道。
“你有，你有，是个人，就有替自己选择的权力。”
从云霍然站起身来，指着柳柔儿的眼睛，怒道：“我现在就要你替你自己选择，你，到底选择什么。”
“你，你到底让我选择什么？”
柳柔儿也猛然站了起来，只不过终于让泪水夺眶而出，飞溅的泪水是异样的猛烈，几乎溅湿了从云冰冷的心。
“为你自己选择一次吧，你知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没有过去，可你有了选择未来的机会，你知道的，这机会，我能给你。”
柳柔儿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眼里涌着泪水，却仍然直直的与从云对视着。
一四五 杀戮是解决的方法
寂静，寂静一片，只有泪珠掉落在石桌上啪啪的响声。
“说。”
从云猛然抓住她的肩膀，用命令式的口吻喝道。
“你不要逼我。”柳柔儿突然之间甩开从云的双手，退开了几步，用手整了整自己就会被扯开的衣襟。
“没有人逼你，你难道还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在逼着你自己。”
从云满脸的铁青，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惯了生生死死，却看不惯她那外表刚强中带着的柔弱，每每柳柔儿发狠的时候，从云总能看穿她背后的慌张和无助。而这种无助，令他有了心痛的感觉。
“我说过，我没有选择的权力，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柳柔儿死灰一般的眼神让从云彻底无言，他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能绝望成这个样子，而绝望之后的她们，就无比的沉沦，难道她们，就不能看到绝望背后的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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