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缠着一圈又一圈锦缎。为了减轻重量,有的人甚至还将身上的铁甲和头盔都扔了。
一个俘虏兵身上穿了三件皮裘,袍子上还沾着袍子原主人的血。因为穿得太多,加上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头上还顶着一个小绣篮,这人走起路来步履蹒跚,老半天才挪上一步不说,还要大口地喘上一声。
“这还是从前的夏过主力军团擒生军、贺兰山军团、山讹、铁鹞子的士兵吗?看他们穿成什么样子,简直就是一群唱戏的女优!”孙重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坐在马上用鄙夷的目光看了街边的俘虏兵一眼:“当兵当成这样,毫无军人的荣誉感可言,夏国难怪要败在我河东军手下。”
一个身材不高,显得很是儒雅的文吏跟在孙重山身边,他是河东镇的财务大总管高昌,这次进城他的主要任务是接受西夏都城地各大仓库。兴庆府是西北第一大城,城中金银遍地。西征半年,终于取得最后的胜利,是时候大发其财了。
为了协助高昌的工作,杨华特意命孙重山带着二十个骑兵给他当护卫。
听到孙重山这么说,高昌笑了笑:“孙将军,我们还是快点去城东户部大仓库吧,城里这么乱,也不知道仓库又没有被抢?”
“他们敢!”孙重山哼了一声:“杨大人有令,俘虏兵可以放开了抢两天,但有一条,不许动城中的仓库。违者,杀无赦!”
他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还掠带几丝稚嫩,但这句话却说得杀气腾腾,让高昌心中不觉一寒。
高昌摇了摇头:“难说,乱了两天一夜,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只希望于忆他们能够控制住局面。”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带着队伍朝城东走去。
沿途到处都能看到兵灾的痕迹,被焚毁的房屋还在冒着丝丝白烟,地上墙壁上依稀可见斑斑血迹。在街边地檐沟里,一具无头的尸体叉手叉脚地扑在里面,惨白的断颈处已经看不到一丝鲜血,白色的雪已经将他覆盖成一个雪人。
渐渐的,路上的死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竟数之不尽。
孙重山看得毛骨悚然,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娘:“这些该死的俘虏军,依我的性子,当初就该将这些混蛋都屠了!”
高昌笑笑:“打仗哪有不死人地,孙将军心软了?”
孙重山悲愤地叫了一声:“这可都是百姓啊!”
“是夏过的百姓,不是我大宋的百姓。”高昌说。
“都是人啊!”孙重山眼睛里滚着泪水:“杨大人怎么可能放任俘虏军屠城,怎么能够这样?”
高昌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懂个屁,等你明白这个道理,你就不是一个小小地骑兵指挥,而是一方大员了。”
见孙重山他们的骑队过来,一群饿都走路都不稳的妇女也不知道害怕,都蜂拥而来,大声哭号:“可是河东军。”
“有女人!”高昌本就贪色,嗅到脂粉气,顿觉得精神大振,猛一拉战马:“看看。”
高昌这一停,孙重山他们也只能同时拉停战马。
愤怒的战马同时发出长嘶,声势颇为雄壮。
但那群妇女却不觉得害怕,还拦到高昌面前。
高昌笑咪咪地看着那群妇人,回答道:“本官正是河东军的军官。”
孙重山有些不耐烦,他不满地对高昌说:“高大人,事情紧急,还是快些去接收仓库要紧,你老就别再耽搁了。”说着话,他提起鞭子就朝那群女人抽去:“滚开!”
高昌笑着伸手架住孙重山的鞭子,道:“孙将军你也别急,仓库就在那里,又飞不了。老高我就爱这个调调儿,咱们寻个乐子再走不迟。”
“对啊!”骑兵们成分复杂,各民族的士兵都有,他们平
便惯了,在河东正规军中算是个异类。听高昌说要众人都大声笑了起来。
孙重山见大家都有看热闹的心思,只能无奈地摆了摆头,表示默许。
听高昌自报家门是河东军军官,一众妇人同时大声哀求:“官爷,给口吃的吧。”
高昌和气地对她们说:“怎么,你们很饿吗?”
“是啊,官爷,我们已经半个月没吃过东西了,可怜可怜我们吧。”女人们同时悲泣,一瞬间,哭声震天。
听她们说饿得厉害,高昌和孙重山这才发现这群女人一个个饿得骨瘦如柴,面色青黑,身体在寒风中颤个不停。
“别哭了!”被这群女人哭得心烦,孙重山脑袋大了,不禁厉声大喝。
听到这一声吼,众女这才掩嘴安静下来,只用畏惧地目光看着这个小将军。
“城市缺粮多久了,又是何等情形?”毕竟是河东军后勤主管,职业习惯使得高昌忍不住出言讯问。
为首几个妇女七嘴八舌地说,城中半个月前就已经没粮食了,不少人都饿得没有力气,前天俘虏兵进城之后大肆抢劫,城中百姓早饿得没有力气,自然无法反抗。
这群妇女说,她们也是饿得遭不住,见乱军进城只能悄悄在家里躲藏了两天。
等河东军进城,秩序恢复后,这才鼓起勇气出门,看能不能找些吃的。
听她们是来讨吃的,高昌摸了摸头,问:“你们的男人们呢?”
一听到他问起这个问题,触动了伤心事,众妇人都同时大放悲声。为首那个女人一手抱着一只小得像猫一样的婴儿,一边抹眼泪说:“我家汉子饿死有一段日子了。我们这群姐妹家的男人不是饿死了,就是死在城墙上。官爷可怜可怜我们吧,给口吃的吧。”
高昌计算了一下,城中缺粮至少在十五天以上。按照正常计算,一个人不吃不喝,最多能挨七天,天又这么冷,只怕死得更快。
他笑了笑故意道:“干粮我倒是有些,不过我可不是善人。”
那个妇女一咬牙,拜道:“管爷,我们也不指望你大发善心。若你瞧得上我们,就来选了回去,不管是做妾做奴,只要给块饼子就行。我们这些穷人,也不指望什么了,有条活路就成。”
众妇人也都同时跪到雪地上,用满是泪水的目光看着高昌他们。
高昌嘿嘿笑着伸出鞭子在那个女人下巴上抬了抬,吐了口唾沫:“庸脂俗粉,送我也不要。”他转头对孙重山一笑:“玩够了,咱们走。”
这一回头,却见众骑兵都沉着脸不说话。而孙重山则泪流满面地抱着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也是穷人家出身,想不到竟造了这样的孽!”
高昌面色一冷:“孙将军,注意你的措辞。”
孙重山抹了一把眼泪,从战马上跳下来,走到那个妇人面前,将怀中地干粮都掏了出来,放在她身前。
那个女人接过干粮,慌忙塞进嘴使劲地嚼着,一边吃一边喊:“小将军,你是不是要我了?”
高昌哈哈大笑:“孙将军,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孙重山不理他,对一众手下喊:“把干粮都拿出来,分给她们。”
“是。”众骑兵都翻身下马,将干粮一一分给众女。
“谢谢,谢谢。”
“谢谢好心的河东军。”
众女都是千恩万谢。
高昌撇了撇嘴,不以为燃地笑着说:“这样地女人城中多得很,就算要纳也得去弄富家大室的千金小姐和贵妇。”
“住口!”
“孙将军喜欢什么类型地女子,我帮你挑选。”
“我说……你-住口!”孙重山将手放在刀柄上。
高昌见他满眼凶光,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半天,等骑兵们将干粮分发下去。高昌才道:“其实,你们不用这么麻烦的,杨大人已经下了命令,火速调顺州军粮来兴庆府赈济灾民,估计现在已经快到了。”
“你说地是真的?”孙重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我经手的,我怎么不知道。”高昌笑了起来:“都说了玩玩而已,你却当真了,没意思,真没意思。”
孙重山欢呼一声,大叫:“大人果然是大人,杨大人果然没有叫我等失望。”
“幼稚的小子!”高昌心中好笑。
正在这个时候,三骑飞快跑来,为首那人高喊:“我是保伏桥管制使,保伏桥各家各户百姓随我来,放粮了,放粮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上位者的心志
来,得到干粮之后,一众妇人都在大口咀嚼,到处的声音。可一听到有人说放粮了,众人都安静下来了。
见这里还有这么多百姓,那个管制使停了下来,对众女吼了一声:“不想饿死就跟着来。”
一个女人大着胆子问:“敢问官爷,你的马快,我们只有两条腿,怎么跟。”
那个管制使摸了摸头,朝东面指了指:“往东两里就是了。”
“来者何人,我怎么不认识你,我是高昌,城中赈济灾民一事进行得怎样?”高昌忙问。
那个管制使听高昌表明身份,慌忙跳下马,道:“禀高大人,我乃后勤司钱宁,顺州人,刚进后勤司没两天,难怪大人识不得小的。”
“哦,原来这样。”高昌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
钱宁有道:“城中各处都设了放粮点,杨大人有命,一应粮食都按人头分发。壮年每人三十斤、妇女和老人二十斤、孩童十斤。”
“恩,是这个数目。”高昌又问:“可有措施防止灾民冒领赈济粮?”
“不会。”钱宁笑道:“杨大人说了,灾民在领取赈济粮时每人还得领取一张供给证明。我军将在各街区派驻管制使,清点人口,并在这张供给证上签字画押。以后,灾民可凭这张证明在街区领取当月口粮。”
“杨大人英明,考虑得果然周全。”高昌满意地朝钱宁挥了挥手:“去忙你的吧。”
“是。”钱宁一拱手跳上去,对众妇人喝道:“还不快走?”然后打马朝远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我是保伏桥管制使,保伏桥各家各户百姓随我来,放粮了,放粮了!”
众妇连忙叫嚷着朝东面冲了过去,“等等我。”“谁帮帮我,我跑不动了。”
“孩子,我的孩子。”“先回家拿口袋。”
听到唧唧喳喳地女人叫喊,高昌他们觉得好生头疼。
正要继续前进,却见那个抱着孩子地女人依旧站在孙重山面前。
孙重山大觉奇怪:“喂,放粮了,你怎么还不走?”
那个女人一咬牙:“小将军,刚才我答应过你,如果你给我一口吃的,我就跟你走。小女子说话算话,这就跟着将军。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婢,都不后悔。
”
孙重山吓得连连摆手:“不,不要啊。”
女人:“你可是嫌我老了?”
孙重山大叫:“不是的。”
高昌看得有趣,大笑着问:“那女子,你今年多大了?”
女人:“奴婢今年二十一岁。”
“是挺年轻的。”高昌仔细端详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女子大概是饿得狠了,脸有些尖,皮肤也有些脏,可五官倒也生得清秀,有点小家碧玉地味道:“呵呵,我家孙将军才十七,差距倒也不大。孙将军,你赚了,现在老婆儿子都有了。换我,也从了。”
孙重山气得眼中含泪,他死死盯着高昌:“高昌,你满口胡柴个屁!”
那女子依旧大声说:“孙将军,你可是嫌弃我年纪大了些?”
孙重山:“你很年轻。”
“那你可是嫌弃我丑。”
“我也没长得有多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那妇人有些咄咄逼人了:“我感念将军恩义,愿以身相许。也不求明媒正娶,只愿意给将军做一奴仆。”
孙重山被她说得满面惨白,一跺脚:“懒得理你这个疯子。”说完话,发疯似地跳上马,朝前狂奔而去。
见孙重山离开,众骑士也纷纷打马追了上去。
高昌笑着看了那妇人一眼,语带讽刺地说:“你倒好眼力,知道他是谁吗?河东军游奕骑指挥使孙重山,杨华大人一等一心腹之人。将来没准捞个节度使当当也不让人意外啊!”
那妇人怒道:“大人,我跟孙将军是为了报恩,他是将军也好,乞丐也好,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着一声怒叫惊醒了怀中婴儿,那小家伙大声地啼哭起来。
高昌被她这一声震住了,心中也是佩服,讷讷道:“想不到女子中也有你这样的人。罢了,孙将军要去城东户部大仓,你若一心要跟他,自己去寻。”
见孙重山已经跑远,高昌不敢耽搁,忙给了战马一鞭,追了上去。
那女人将儿子抱到街边喂了两口奶水,便朝户部大仓走去。
高昌本以为自己追不上孙重山,可没想到跑了不两里就看到孙重山他们被灾民堵在街上无法前进。
原来,这里是一处放粮点。保伏桥各街各区的百姓都提着口袋过来等着领取粮食,超过一万百姓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孙重山他们五十人被众人一阻,竟无法前进一步。依骑兵们往日地脾气,在执行军务的途中若遇人阻拦,早一鞭抽了过去,甚至拔
去都有可能。可杨华已经下了死命令,河东军进城;持文明之师的形象,不得同百姓发生冲突。
于是,他们只得停了下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前方的人山人海。
城中居民们都手捏着口袋排着长龙一点一点地朝前方挪动而对面的空地上,粮包堆积如山,一排河东军士兵虎视眈眈地看着涌来的百姓。
在粮包前面摆着一条长长的桌子,一个书记官正在做着记录。
这还不过是刚开始,随着各街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道路将更为堵塞。
黄澄澄的谷子一斗接一斗倾泻而下,百姓都齐声欢呼。
一想到刚过去地大饥荒,一想起前两日的黑色恐怖,有人忍不住大声哭泣:“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是啊,杨大人可比俘虏军那些畜生好多了。”
“对,若不是杨大人的河东军进城,我等都要被那畜生杀光了。”
“可怜我那娘子,被两个军痞活活砍死在门前,就因为她舍不得那床被子呀!”
“呜呜……老天可怜,杨大人终于进城了。”
“杨大人万岁!”
“活菩萨啊!”
……
百姓的心思很简单,他们只相信眼睛里看到的。在他们眼中,俘虏军进城之后就烧杀抢劫。而杨华进城后却开仓放粮。两相对比,杨华简直就是慈悲的化身。
……
高昌忙骑马过去:“孙将军,你还在等什么,绕道走吧,仔细等下走不动了。”
孙重山有些郁闷地看了前方的灾民一眼,讷讷地说:“我怎么就想不明白,杨大人为什么要放任俘虏军屠城,现在却又赈济起灾民起来。究竟哪一个才是以前那个杨侯啊?”孙重山满面的苦恼,显得异常的痛苦。他虽然心思单纯,可杨华地所作所为还是难免对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产生冲击。
高昌口中呵呵有声:“以前那个为国为民,毅然救援东京地是真正的杨侯;放任俘虏军屠城地也是真正的杨侯;现在,拿出大量粮食赈济灾民地也是真正的杨侯。”
孙重山:“高大人,你这么说我就糊涂了。”
高昌:“为上位者,想事做事自然不能像我们一样仅凭一己好恶率性为之,得考虑所有河东人的利益,国家的利益。俘虏军人多势重,而兴庆府城墙高厚,又有完善防御体系,若仅靠河东军那三万多人,你觉得打得下来吗?”
一想到先前惨烈的攻城站,孙重山暗自心惊:“我军长于野战,若用来攻城,恐怕不成。”
高昌点点头,说:“是啊,要想拿下兴庆府这样一座大城,但靠我河东军是不成的,而且,我军训练不易,若这么消耗了,损了元气,还谈什么逐鹿天下。而攻城,从来都是用人命一条一条填出来的。因此,必须依靠夏人俘虏。可这些俘虏人心不稳,让他们调转身攻打昔日的都城,一旦伤亡过大,未必不会发生兵变。所以,要想让他们上战场,必须许与重利。那么,默许俘虏军进城之后大抢两日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此说来倒也有些道理……可是。”孙重山有些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