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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14部分阅读

    将他按在炕上他也得爬起来啊!怎么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蠢蠢欲动,想从被子底下爬出来。但想在这种情况下出来见王爷,自己讨打不说,而且会连累元六。想起上次为了他私自请假的事,害得元六好一顿鞭子,立即趴在那儿再不敢动弹。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他本来就闷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急更是满头大汗,身体不由得微微哆嗦。

    瑞王跟士兵们大谈这次圣母皇太后派他来这儿犒劳三军,要他们牢牢记住皇太后的恩典,言语中一再暗示跟皇上没关系。其实这些大兵对这根本听不进,只要有酒有肉有银子,管他皇上皇太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回事。瑞王说得正带劲儿,跟瑞王一起来承德府的小格格银柳发现军士身后的长炕上,堆在墙角边的一擦被子上下轻轻晃动着,心里不由得非常疑虑。

    格格是满语“公主”的意思,银柳是瑞王的小女儿,所以称之为小格格,小格格是瑞王最心爱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但却练就一身好本领。瑞王这次来承德本不想带她来,她一定要来。瑞王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得让她穿上军装,戴上圆锅帽,女扮男装,装成瑞王的随员一起来了这儿。她盯着荣庆藏身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当她确信其中有情况,突然跳上前大叫一声,猛地掀开炕上的被子。

    荣庆吓了一跳,刚想爬下炕给瑞王磕头,小格格猛地一拳将他队炕上打倒在地,小格格以为他是刺客,上前将他一只胳膊拧在身后,一边搜他的身。

    “他……他是什么人?”瑞王气急败坏地叫着,全场震惊,大营中从统领到副将,一个个都被这种场面吓坏了,这不存心让他们丢脸。统领立即下令叫人将荣庆拿下。营官本来就恨荣庆,立即带几名卫士冲上前将荣庆按在地下。营内的兄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元六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完了,犯了瑞王的忌,就算他舅老爷恩海再大的面子也怕救不了他。

    荣庆抬起头,大声叫着“瑞王爷饶命!”“大胆!”统领厉声喝断他的叫声,气得脸色铁青。营官急忙将他从地下拖起,一路押向门外。

    荣庆低着头从银柳身边走过。小格格忽然觉得荣庆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等会儿!”她叫住押送他的营官和卫士,走到荣庆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笑了。

    “阿玛!你看,这人不就是救我七哥的那位军爷吗?”小格格一激动,忘了自己装成瑞王随员的身分,脱口用满人的称呼叫起爸爸来。

    “好啊!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瑞王愣了一会儿神,立即认出他就是跳上马背救儿子的那位壮士,当时让他留名他不肯,后来他找遍了北京城,硬是没找到,没想在这儿让他撞上了,“我说恩公,你可让我好找啊,就差没把北京城翻个个儿了!”

    “回王爷话。路见危难,偶尔相助,荣庆不敢图报。”

    “留个名,喝杯酒,总应该吧。你跑什么呢?”

    “那是……那是因为祖母病重,思亲心切,才斗胆犯了军规,私自跑回京里,怕军中查下来,所以不敢留名……”

    “好小子!不就是唱了一出‘探母令’吗?”瑞王转发身问营官:“哎,他回令的时候,你没难为他吧?”

    营官紧张得不行,因为当时他回营时,不但他挨了打,就连领催元六也挨了一顿鞭子。幸好荣庆告诉瑞王,说营官没难为他。营官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一眼荣庆。

    “是啊,是啊。谁也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俗话说‘要寻忠良将,先登孝子门’。”瑞王感慨的连连点头。看见瑞王与荣庆像老熟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得非常投机,在场的将领和士兵。包括元六在内,全都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全愣在那儿。

    无论男女,特别是年轻人,当他们情窦初开,便在心里编织爱的花环,在生动的想像中塑造他或她所爱的对象。当他们有一天在现实中突然碰上这样一个人,这人的气质和外貌与自己长期以来所想像所恋眷的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非常吻合时,他们心中本能的g情立即被点燃。这就是一见钟情。瑞王小女儿银柳瞅着当年马上抢救她七哥的荣庆,心里激动不已,因为从那天起,这位生性刚烈的小格格便暗暗爱上了他。无论他的外表。他那救人的侠胆雄风,都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认定这就是她想嫁的男人。

    当时在一片乱哄哄的迎亲队伍中放跑了荣庆,事后瑞王爷后悔不已,觉得欠下他一条人命的恩情,瑞王到处找他,小格格更是急得不行,成天逼着父亲,要他一定要找到荣庆,结果偏偏找不到。

    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望着意外撞上的荣庆,小格格胸口里那活蹦乱跳的玩意儿禁不住地狂跳,心窝里的血顿时变得粘稠,在一片灼热中涌向她全身。她确信这是命,是上天特意安排她与他相会的!这位一身好功夫的女中豪杰,年纪刚满十八岁的银柳儿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柔情和爱意,心想在这个世上,能与荣壮士这样的男人厮守一辈子,那也算没白活一趟啊!

    福贵回到北京,将他在承德遇到荣庆的情况和母亲说了。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吟儿有关荣庆的事为好。

    吟儿在宫中精心侍候主子,不敢有任何越规之举和非分的想法。过去,她一心想着有一天出宫,她能见到荣庆,当面问问他退婚的事,包括死在他面前的念头也没了。现在只想有一天回到母亲身边,侍候她老人家,有一天老人不在了,她就出家当尼姑去。

    尽管她自认为对荣庆早已心死,但听说老佛爷过一阵子要去承德,心里仍然莫名其妙地激动,巴不得明儿就能去那边。她明知到了那边,见到荣庆的机会很小,甚至根本不可能,想到禁军大营也在那边,觉着能离他近一些也好。老佛爷去了,护军总要派人把守,说不准荣庆能派去替老佛爷站岗,想着想着,她觉着太没出息了,人家已经不要你了,你还念着人家做什么?

    下午,她在老佛爷起居室敬了烟,然后一路向西铁门的内廷总管处走去。为了替慈禧去承德做准备,宗人府特意从南方进了一批“青条儿”,这是老佛爷最爱抽的一种烟丝。李莲英派她去查看货色,从中挑选出一些成色好,味儿醇的烟丝,由她亲自负责带到承德。

    到了那儿,她当着司库的面选了货色,然后一一封包,让太监直接送到储秀宫。办好事,回来的路上,她由百子门进了西二长街,突然看见茶水章迎面走来。

    “章叔厂吟儿多远便亲切地叫他。自从他去养心殿替万岁爷当差,吟儿很少见到他,即便他偶尔陪皇上来储秀宫给老佛爷请安,当着双方主子的面,两人根本没机会说话。

    “吟姑娘!”茶水章仍跟过去一样,说起话来一脸的亲和,但人明显比从前瘦了。

    “章叔,您瘦多了。”

    “是吗?”茶水章苦笑笑,但手摸摸脸颊,“我倒不觉得。”

    “您在那边还好吧?”

    “还行。就是忙多了,不像那会儿在寿茶房,日子过得清净……”茶水章瞅着吟儿,突然间觉得她长大了。过去天天见面不觉得,好几个月不见,她一下子窜高了,人也丰满许多,“听说老佛爷要去承德,你也跟着去吧?”

    “是,好像定在大后儿起程。”

    “那是个好地方,夏天一点儿也不热。”茶水章想起吟儿当时托自己带信的事,知道她心上的男人在那边禁军大营里,怕她惹是生非,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提醒对方,“吟姑娘,在这儿见到哪些人,在那边仍然是这些人;在这儿见不到的,在那边仍然见不到。千万记住,无论跟老佛爷走到哪儿,这一条不会变。”

    “谢谢章叔提醒。我一定牢牢记住。”吟儿听出茶水章话中的意思,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对章叔当时答应帮她捎信到宫外,后来虽然没有办,她是非常感激的。不过,他现在这种提醒已经多余,荣庆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荣庆,他们两家已经退了婚,她也不再不是他的人了。当然,她不好跟茶水章说这些,何况他是出于关心才特意提醒她。两人站在宫墙下说了一阵子话,吟儿问起在珍妃身边当差的平儿。

    “章叔!好长时间没见平姐了,她现在还好吧?”吟儿知道珍主子是万岁爷的宠妃,茶水章是养心殿的宫监首领,两边人走动的勤,他一定知道平儿现在的情况。

    提到平儿,茶水章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在吟儿一再追问下,才说平儿今儿早上让珍主子送进了宗人府空房。吟儿吓一跳。空房是宫中专用来关押犯事宫女和太监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宫中奴才犯事至多挨打受罚,不是很严重的不会关进空房。

    “她犯了什么事?”吟儿紧张地问。

    “不知道……”茶水章低下头,躲着吟儿的眼神,怕对方知道他骗她。事情的原由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平儿暗中盯珍妃的梢,被珍妃发觉,一怒之下才将她送进空房。其实平儿哪有这么大胆子,她不过是奉李总管之命而行事,李总管背后又跟老佛爷有关,珍主子是皇上的宠妃,盯她的梢等于盯皇上的梢,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眼下皇上和老佛爷为了新政的事,表面上和气一团,暗中却在较劲儿。平儿什么也不懂,像个无头苍蝇一下子撞在刀口上,只能活该她倒霉。

    “那总得有个原由?您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总能听见一些风声……”想起进宫时平儿对自己的关照,吟儿心里非常同情她,想问出个究竟。

    “都怨她自己不好……”茶水章紧锁双眉,嘴上在说平儿,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处境。主子之间斗来斗去,到头来倒霉的是奴才,平儿的事再一次向他敲了警钟。幸好他不像平儿那样头脑简单。他在光绪身边小心伺候,处处装聋作哑,好在李莲英也不向先前催得那么紧,总算没闹出事来。

    “章叔!听说珍主子仗着皇上的恩宠,脾气一向不好。平儿这次犯在她手中,会不会?……”吟儿没敢将后面几个不吉利的字说出口。宫中奴才送进了宗人府空房,那是没有刑期的,不像在外面做牢,好歹有个时间。有时在空房里一关十年八年,不知等到哪年主子突然想起你,让人把你放出宫外,黑头发进去白头发出来,人生大好年华早就过去了,要是哪天主子翻了脸,赐你一根白绞让你吊死,或是被棍打死,这也是常有的事。

    “吟姑娘!这话几千万不能随便乱说啊!”“我知道。这是跟您说,跟外人我决不乱说,”吟儿连连点头,“章叔,能不能想到办法救救她?”茶水章一脸苦笑地站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他跟平儿一样,万一有一天皇上知道了李莲英找过他,让他盯皇上的梢,那他比平儿下场更惨。临分手前,他再三关照吟儿,让她千万不要将平儿的事告诉别人。

    想起她进宫一年多种种坎坷和磨难,以及差一点没死掉的经历。再看看身边死去的秀子和倩儿,以及关进空房的平儿,越想越心寒。主子奴才表面上都是人,其实正如章叔所说,奴才在这儿算不上人。主子高兴时跟你有说有笑,不高兴时翻了脸,你一条命就捏在他们手里。

    吟儿回到储秀宫。刘姑姑一见她的面,立即要她去给老佛爷敬烟。

    她赶到慈禧所在的静室,心里有说不出的纳闷。老人家午觉起床后抽了好几袋烟,这会儿怎么又要抽烟了。她走进静室,只见慈禧靠在那张镶满珠宝的梨花木做成的座椅上,双眼微闭着,沉思中带着些许惆怅。看见吟儿,老人眼睛一亮,挥了挥衣袖。吟儿明白这是让她马上装烟的意思。

    慈禧一连抽了两袋烟,心情似乎好多了,跟吟儿说起去承德的事。

    “你没去过承德,那可是个好地方。夏天这儿热得要死,那边可凉爽了,晚上还得盖被子睡觉。”

    “托老佛爷的福,奴婢能去那边见识一下。”先前,吟儿一想到要去承德心里便说不出的高兴,这会儿却高兴不起来了,特别是想到茶水章告诉她平儿的事。心情说不出的灰暗。

    慈禧一边抽烟一边想着往事,由承德想到了咸丰皇上,他是在那儿病故的。咸丰生前是个风流情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处处留下他的足迹,还经常到宫外寻花问柳。慈禧当年选入后宫,咸丰皇上根本没在意她。她在宫中呆了半年,居然连皇上的面也没见上。

    一次她与宫女在院子里踢毽子,正好咸丰从一旁路过。她踢得正入神,没有注意皇上出现。有人喊皇上驾到。她心里一慌,毽子顿时踢飞,不偏不倚落在咸丰脸上。她吓坏了,心想这下子闯下了大祸,慌忙跪在地下请罪。减丰皇上被她踢毽子时那优美的身段和青春的活力所吸引,在一旁看得出神,他非但不生气,当晚便将她召到身边。从此咸丰对她恩宠有加。后来她怀了咸丰的儿子,也就是同治皇帝。慈禧对踢毽子有一种特殊情结。吟儿当时在院子里踢毽子,她那不凡的身手触动了慈禧,因此赏了她和平儿各人一支玉簪。想到这儿,老太后突然问起平儿的情况。

    “平儿去了景仁宫,跟她常见面吗?”

    吟儿手捧烟袋跪在地下敬烟,见慈禧突然问起平儿,心里不由得冒出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显然老佛爷不知道平儿被珍主子关进空房的事儿。她想将这事儿告诉老佛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平姐姐。话在嘴边,想到茶水章分手时的叮嘱又犹豫起来。

    “见了就说见了,没见就说没见,支支吾吾做什么?”慈禧见她神情犹豫,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本能地意识到什么。

    “回老佛爷话。奴婢听说……听说她在景仁宫那边犯了事儿。”想到这是救平儿唯一的机会,吟儿鼓起勇气说道。

    “犯什么事儿?”慈禧心里一沉。

    “不知道,听说她关进了宗人府空房。”

    “多会儿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慈禧一脸恼怒地从椅子边站起,心想李莲英死哪儿去了,景仁宫出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告诉我。

    “老佛爷!平儿原是储秀宫的人,求老佛爷救救她。”吟儿见老太后非常生气,立即顺着杆儿往上爬,趁机替平儿求情。

    “当初平儿告你状,这会儿你怎么反倒替她求情?”慈禧看一眼吟儿,顿时收了脸上的怒气,尽可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反问对方。

    “老佛爷!那……那不能怪她,是奴婢犯了宫中规矩,她不报告,不也跟着犯规矩吗?”

    吟儿这几句话一下子捅到慈禧心窝的痛处。因为平儿是李莲英派到景仁宫的钉子,让她在那边留神珍妃的动静,以便随时掌握珍妃和光绪的情况。结果平儿去那边以后,很快被聪明过人的珍妃识破,平儿非但不能即时向她报告情况,即便报告也往往不准确。对平儿去那边,慈禧心里本来就不以为然,觉得她不够机敏。眼下平儿让珍妃送进了空房,平儿是她身边的人,打狗也得顾及主人面子,如果珍妃没有抓到确凿的证据,珍妃是决不会下手的。

    过了好一阵子,李莲英奉慈禧之命匆匆赶到。不等慈禧问平儿的事,他先禀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平儿一去景仁宫,就被对方盯得死死的,总也无法施展。昨天下午光绪皇上去景仁宫,与珍妃在书房里坐着说话。平儿一时心急,竟然藏到门边的帷帐里躲着偷听,被珍妃手下的宫女和太监当场抓住。光绪大怒,当即下令将平儿送进宗人府。碍着慈禧的面子,平儿才没被立即处死。

    “皇上让奴才来老佛爷这儿讨句话,看看怎么处置平儿,”李莲英跪在地下说了事情的原委,心里捏着一把汗。平儿她是个扶不起的猪大肠,正经事一件也办不成,却捅了这样的大漏子!

    李莲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反倒没挨骂。慈禧沉着脸在屋里走来走去,半天没说话,她不是不想骂人,这会儿有比骂人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李莲英刚才说的,皇上要向她讨句话。她该给对方一句什么样的话儿。她深知对方这样做存心要她好看:你不是派奴才来这儿盯我的梢吗,那你看着办吧!

    珍妃天天巴望着慈禧去承德。只要老太后一走,宫中再没人敢管她,包括那个成天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