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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27部分阅读

    可别那么想!”

    “我倒想去呢,可她不让。她要让我零揪儿着活受罪,让我自个儿一点儿一点儿烂死!我偏不。你也别劝我了,哪怕搬来山珍海味、水陆八仙,我也不吃!”

    见珍主子说得咬牙切齿,吟儿心里非常震惊,看来她低估了珍主子求死的决心。她急了,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她,最后才对珍主子说,万一您真有个什么,皇上那边怎么办?她这一问,珍妃半天不说话。她想象着光绪坐在那架风琴边,弹着那支“碧云天”的曲子,特别想到“总是离人泪”的唱词,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其实她何尝不想活,正因为太想活了,她不得不作出一副求死的样子啊。

    晚上,吟儿躺在地铺上,迷迷糊糊刚睡着,突然听见珍主子叫她,她惊醒过来,见珍妃坐在炕上,瞪着一双大眼,嘴里喃喃低语。吟儿慌忙从地铺上爬起,问珍妃什么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珍妃摇摇手,让吟儿别出声。

    “你听,仔细听呀!”珍妃指着窗外,激动地告诉吟儿,说她听见皇上弹琴了。

    吟儿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除了远处传来起更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珍妃告诉吟儿,她听见皇上弹风琴了。她脸上泛起一丝惨淡的笑意,一边哼起“碧云天”这支曲子的旋律。

    吟儿怎么也听不见,这时她才明白不是自己听不见,其实根本没声音。瀛台离这儿足有三里地远,皇上即便在弹琴,也不可能传到这儿。准是珍主子想皇上想疯了,加上她一连几天不进食,人饿得发软,脑子也晕了,疑神疑鬼地以为她听见了什么。

    吟儿从棉布裹着的铜水壶里给珍主子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喝,珍妃推开茶杯,瞪着眼睛问她,你真的没听见?吟儿急忙说听见了,珍妃这才就着她手上的杯子,像小孩那样啜了几口,然后吃力地下了炕。她走到窗边,似乎想听得更真切些,等她走到窗边,琴声突然没了。

    珍妃失落地站在那儿,吟儿在一旁搀扶着她。

    窗外一片漆黑。空旷的院子里除了贴着草皮吹过的风声,再也没其他声音。吟儿想扶珍主子上床,她不肯走。

    吟儿无奈地站在那儿,突然听见窗外响起一种声音,像有人轻轻敲那钉在窗上的木板,“谁?”吟儿问。珍妃纳闷地看一眼吟儿:“没人呀。”吟儿从窗上两块木板的空当中看见一个人影。她正开口说话,门外的人影儿出声了。

    “珍主子,我是章德顺儿。”门外的人影说话了。

    “章叔!”吟儿认出那是茶水章沙哑的声音,惊喜地趴在窗前。

    透过昏淡的月色,珍妃和吟儿几乎同时看见茶水章趴在窗外。

    “奴才给珍主子请安!”茶水章尽可能将声音压得很低。他脑袋抵在窗上,恨不能钻进来。

    “你怎么来的?”珍妃激动地问,“皇上呢?他还好吗?”

    “皇上还好,就是太想珍主子了,这几天他一坐到风琴边就不起来,一夜一夜地弹琴,不肯睡觉,太医开的药也不肯吃。谁劝也不听啊!”

    “他是不是弹那首碧云天曲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珍主子最爱唱的。”

    “吟儿,我说我听见了,你不信。”

    “奴才就怕皇上憋出病来,求珍主子劝劝皇上,他光听您的!”茶水章哆哆嗦嗦地说。他是宫中老人,先后在皇上和老佛爷身边当差,几十年什么也没得着,混得一身的好人缘。这几天皇上感冒,晚上他趁着到太医院取药的机会,在管守夜的王太监帮忙下,从另一处小院门里冒险摸到这儿。

    “我见都见不着他,怎么劝他呀?”

    珍妃这一问将茶水章问住。吟儿连忙在一旁出主意,要珍主子给章德顺带件儿东西过去,这就只当见着皇上了。珍妃觉得有道理,站在那儿思忖了一会儿,一时找不到可带的东西,便拔下头上的玉簪交给茶水章:“章德顺,你交给皇上,就说让他为了珍儿,也得好好活着!”

    茶水章接过玉簪,不敢久留,给珍妃请了安,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吟儿躺在地铺上,黑暗中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更鼓声,半天不见珍妃翻身,估计她睡着了。平时,珍主子睡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做梦说梦话,然后惊醒过来长长地喘气,今儿她睡得显然得比平时踏实,静静地躺着,吟儿知道,这跟她多少天来头一次听到皇上的消息有关,特别是见到了皇上身边的茶水章,她的心踏实了。

    人就这么怪,好像珍主子是为了皇上活在这个世上,就像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都在荣庆身上,她不知道,像她和珍主子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男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爱得这样深,这样揪人心肺,一听到对方的消息心里便窝着一汪血,那血热得几乎能将她整个人溶化,相反,要是听到什么对方的坏消息,心里顿时像一块冰,冻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块石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恨不能就这么死去。

    今天离开储秀宫回来的路上,小回回突然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说荣庆直到现在没抓着,估计他逃出北京城了。当时她哼了一下,不敢在人面前有多少表示。回到北三所,忙着劝珍主子,不久李莲英又来了,脑子乱哄哄地,想着这事儿又不敢深想,这会儿珍主子人睡了,事儿也忙完了,黑暗中躺在地铺上,四下静得出奇,重新回味起小回回这句话,她的心里像夏天暴雨中梨花沟冲下的山洪,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涛声中呼天抢地扑面而来。

    只要荣庆没死,她就得咬着牙活下去。她突然觉得在这间小黑屋里,她和珍主子,尽管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但她们都是女人,都各自爱着一个男人,这不仅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缘分。皇上软禁瀛台,虽说将来的前程不得而知,但只要老佛爷没废了皇上,珍主子就有一线希望。同样,荣庆只要没和谭大人一块砍掉脑袋,她也就心不死,就有指望睁着眼熬下去。

    这是命,是生命的苦果,再苦再涩,也只得打落了牙齿,和着血一块儿咽下肚里!

    本来小格格和荣庆不是一路人,按说也扯不到一块儿去,可偏偏那天她傻七哥娶亲时惊了马儿,荣庆救了她七哥,后来在承德又碰上他,由此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好不容易借着那位宫女的相片,通过父亲逼荣庆与自己订了婚,没想朝廷里出了大事,荣庆成了朝廷的要犯。作为自己父亲的瑞王,在女婿出了事的情况下,非但不帮他,反倒下令在各个城门楼子和大街上贴了荣庆的画像,要将他捉拿归案。小格格和瑞王大吵,一定要瑞王饶了他。瑞王非但不肯,反说荣庆是坏人,不论他抓着抓不着,都要女儿跟他分手,绝不能嫁给他这样的坏人做妻子。

    小格格气得躺在床上,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说话。

    瑞王忙了一天,一回家便往宝贝女儿卧室里跑,想劝劝小格格。他刚走进后院花厅,便听见小格格房里传来一片响声。她的贴身小丫头和老妈子被她撵出门外,一看见瑞王像见了救星,慌忙向瑞王诉苦,说小格格在屋里发脾气,谁个劝也不听。

    瑞王定了定神,走进女儿房间,见女儿站在那儿揉眼窝,连忙好声好语地叫她。本来小格格已经过了这一阵子火头,一见父亲进门,又来劲了。她当着瑞王面,疯劲十足地摔了镜架,砸了案桌上的青瓷大花瓶,就这还不解气,跳起来扯下墙上的一张古画,伸手要撕。

    瑞王慌忙上去抢过女儿手中的画,连声说:“姑奶奶!这是宋徽宗的亲笔,价值连城啊!”

    “你也有心疼的时候?我撕的就是它!”小格格双手叉腰,噘嘴瞪眼地对父亲说。

    “我说大小姐,有活咱们好商量,别跟东西赌气!”

    “老佛爷我惹不起,你是我爸我也没辙,我不跟东西较劲,你让我跟谁较劲?”小格格说着伸手要夺那幅古画,憋着嗓门大叫,“惹急了我一把火把你的宅子全点了!”

    “傻女儿,烧了宅子,那你住哪儿呀?”瑞王哄着女儿。小格格头也不抬地说,让老佛爷再赐你一处呀。

    “我知道,你也就是说说,解解气得了。”瑞王一边护着手中的字画,一边笑呵呵地哄着女儿。

    “你把画还给我呀?!”小格格见父亲挤着一团笑脸,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立即趁着父亲不注意,伸手夺过那张字画,一边放开嗓门大叫她的傻七哥。七傻子听小格格叫他,立即大叫着从里屋跑进来,头上举着一支松子油浸过的火把。瑞王一见顿时吓坏了,慌忙叫傻儿子放下。

    “七哥,你听谁的?”小格格举着手上的古画问道。

    “我听格格的!”

    “点火!”小格格话音刚落地,傻七哥冲上前,举起火把又跳又舞,当场点着了那张价值连城的宋徽宗亲笔古画。

    “格格,闺女!我服了……”瞅着那张宋徽宗的亲笔画飞灰烟灭,瑞王张口结舌,心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本以为小格格说说而已,没想她真干了,瑞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求饶。

    “你得依我一件事!”

    “依,依!”

    “说好了,不许赖帐。”小格格等父亲再三保证后,这才对傻七哥说,要他出去,后帐听令。七傻子依依不舍地站在那儿,说他还没玩过瘾。小格格上前身手敏捷地夺下对方手中的火把,一脚踩灭了,同时将七哥推进里屋。

    “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瑞王抬起烧残的画卷页,心里无比疼惜。

    “阿玛!你赶紧给我办去呀。”小格格走到父亲身前,拉着他的手往外拖。

    “什么事?”瑞王一心想着烧掉的画,不明所以地问。

    “你把他给我找回来!”

    “这……”瑞王心里苦笑。

    “你还装蒜!”小格格将火把凑到案桌上的蜡台上。两支蜡烛茕茕抖着火舌,供着一尊观音菩萨,那意思分明威胁瑞王,你要是不去帮我找回荣庆,我就要点上火把,叫七哥出来大闹天宫了。

    “你是说荣庆,你还惦记他干嘛?”瑞王哭笑不得。

    “他是我丈夫呀!你亲口把我许给他的,忘了?”小格格理直气壮。

    “那不就是一说吗?又没过门儿,不算!”

    “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何况你是王爷。”

    “好女儿,爸爸再给你寻一门儿好的,由着你挑。”

    “不行,我烈女不嫁二夫。”

    “姑奶奶!荣庆他是在逃的要犯哪!”瑞王急眼了。

    “管他是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跟定了!”小格格一口咬死荣庆是她丈夫。

    “你也不想想,老佛爷要是知道了,非跟我急不可!”瑞王无奈地摊着两手,近乎哀求地要小格格放他一码。

    “你怕老佛爷急,就不怕小佛爷急?”小格格指着自己,根本不理父亲那一套。瑞王急了,说全城搜遍了,也没找着他的影儿啊,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变一个来?小格格反唇相讥,说你找得着谭嗣同,就找得着荣庆。“限你三天,到时候别说我不客气。”小格格丢下一句话,叫出里屋的七哥,一块儿走了,丢下一脸苦相的瑞王。

    瑞王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于,但偏偏就怕两个人,一个是朝廷上的老佛爷,另一个就是家中这个宝贝女儿。其实他何尝不想成全女儿,实在是不可能。他吃里爬外,受着自己的恩惠,反倒跟着皇上来对付自己。这也就不说了,现在他是朝廷钦点的要犯,连老佛爷也知道他与女儿定亲的事。为了向老佛爷保证没这回事,他发誓,不论在哪儿抓到荣庆,就地正法,所以不用说现在没找到他,就是找到了,送到他这儿也只是个血淋淋的人头啊!

    第二十一章 天涯断肠人

    冷宫幽会。光绪写下血诏,由茶水章带到宫外去。荣庆为了救皇上于水火之中,毅然南下寻求救兵。慈禧为了废掉光绪,派小格格私下出访,拉拢两湖总督张之洞。为此,慈禧竟然答应事成后替小格格和荣庆指婚。由此引出一段有声有色的故事……

    一个月黑风高秋意苍凉的夜晚,茶水章冒着极大的风险,精心安排了一次特别幽会。

    瀛台是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与外界唯一的通道便是码头边的小船。这船不像平常的船,不是由人划桨或撑篙,而是在小船两头系着长长的绳子,一头连着岸上,一头连着瀛台。有人上岸就由守在岸上的太监拉动绳头,相反有人上小岛就由岛上的太监拉船,这样小船便沿着绳子轻轻在水面上滑行。平时船靠在岸上,岛上的人下了船,船立即拉回到岸边,因此主动权全捏在岸边码头的太监们手里。

    码头在瀛台东边,与流台隔水相望。茶水章让光绪换了一身衣服,扮成太监的模样儿,向码头相反方向悄悄走去,来到瀛台西边一株老柳树下。茶水章事先让人在树下藏了一条小船,船上早有两名小太监守在那儿。光绪一上船,茶水章将手指放在嘴里学了几声鸟叫,很快对岸也传来几声鸟叫,茶水章向划船的小太监点点头,两名小太监便轻轻划动木桨,小船无声无息地向岸边驶去。

    船一靠岸,早有两个小太监等在那儿,这些人全是茶水章的徒弟,一个个都靠得住。他们扶着光绪上了岸,因为情况特殊,没给皇上跪安,为了见到珍妃,光绪也顾不得许多,一路跟着茶水章等人由树丛中向东边走去。

    看来,茶水章的人缘果然好。关关卡卡都由熟人事先打了招呼,一路几乎没遇太大的难处,光绪便跟着他进了神武门,然后由西铁门摸到了北三所的大院。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连老实巴交的茶水章都有这种神通,何况是李莲英。光绪心里暗暗思忖,李莲英能瞒着慈禧干出那么多坏事,不都因为宫中所有地头都在他掌握之中。

    茶水章将两名小太监留在门边,领着光绪轻手轻脚地向囚禁珍妃的平房走去。虽说他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但这个叫北三所的地方却从来没来过,望着这座草木枯槁的大院,不远处有座孤零零的平房,几乎不敢相信皇宫中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光绪跟着茶水章走到这栋破旧的平房前,黑暗中一眼看见门上紧紧锁着三道铁链。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沦为囚徒,心里像刀剜似的痛楚,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茶水章扯扯光绪的衣袖,显然暗示皇上,这可不是哭的时候,他领着光绪走到窗口,轻轻拍着钉在窗上的木板,轻声叫着吟儿。

    吟儿躺在地上,听见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茶水章的声音,慌忙从被子里钻出,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惊喜地叫着“章叔”。珍妃也醒了,从炕上坐起,连忙问什么人,吟儿说是章公公。茶水章连忙说不是我,皇上来了。

    珍妃与吟儿一样,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茶水章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她俩才回过神来。珍妃披着床单,激动地冲到窗边,果然看见茶水章身边站着太监打扮的光绪,惊喜地叫着:“皇上!”

    光绪抓住珍妃从木板空隙中伸出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她那双小手凉凉的,在他那汗津津的手掌心里微微颤栗,借着从云霾中忽隐忽现的月光,光绪见她瘦了一大截,那张鹅蛋脸拉长了许多,圆圆的下巴颏尖瘦尖瘦的。

    “珍儿,你受苦了……”光绪哽咽着,半天才冒出这一句。

    “这不是做梦吧?”珍妃盯着光绪,几乎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他。

    “你摸摸,这是我,我就在你面前啊!”光绪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听章德顺说您病了,患了伤风?”珍妃问。

    “没那事儿。我装病,让他进宫取药,好顺道来打探你的消息。”光绪苦笑着说。

    珍妃多想在光绪面前放声痛哭一场啊。她不敢,怕让人发现皇上偷偷来这儿,更怕对方伤心。她知道他的心已经让慈禧揉碎了,她一哭,他也会忍不住哭。两人好不容易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见一面,怎么也得说说话,问问他在瀛台那儿的情况。光绪简单说了自己情况,然后焦急地问她,为什么不肯进膳。

    “听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