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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31部分阅读

    格格脾气,知道她为老佛爷交办的事心里着急,既然事已如此,他也只得劝着管家和卫士,要他们不必担心,说瑞王爷有些私事,要由公子亲自向大帅交待。

    几个府上的丫头正在起居室内为张之洞更衣,小格格突然闯进,吓得丫环们连声惊叫。

    “叫什么呀?我也是女的。”小格格伸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旁若无人地站在张之洞面前。

    “七公子原来是位格格?”面对光艳照人的小格格,张之洞不由得老眼一亮,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先前想得那么简单。

    小格格冲着张之洞一笑,一边对几个神色惊讶的丫头们说:“这会儿你们不叫了吧?”

    “这一回好像应该老夫叫了。”张之洞一笑,知道后面有好戏,一边挥手让丫环们回避,一边走到门边,让即时赶到的卫士离开,说这儿没事。果然,等张之洞关上起居室的房门,小格格见屋里没其他闲人,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大帅。

    “父王有封信,让我到了武昌立马交给您!”小格格歉意地一笑,双手抱拳,像男人那样表示致礼,“恕小侄冒昧了!”

    “通家之好,应该的。”张之洞口中慢应道,其实他心思全在瑞王爷给他的信上,想知道这种时刻,对方究竟有什么金玉良言要忠告自己。他拆了信,从信封中抽出信笺,认真看了一遍,心中顿时暗暗吃惊。原来信中不但重复了瑞王先前的电报内容,更希望他出头倡导废立皇上事宜。他想,这不是硬给自己出难题,将他搁火盆上烤吗?

    “是你父王的意思?”张之洞忍不住问小格格。

    “也是老佛爷的意思!”因为来之前慈禧接见过她,虽说对方一再提醒她在外面不要说是她的意思,可小格格为了能尽快办成此事,张口就将慈禧卖了。

    “这……这里头的意思是想让老夫倡导废立?”张之洞支支吾吾,拿出他装糊涂的看家本领。

    “信上都说明白了,皇上身子骨不行了,又没儿子,得早预备着,别到时候抓瞎!”

    “不过……”张之洞看一眼小格格,不明白瑞王真的想办这种大事,怎么会像儿戏似的派他女儿来见他:“格格!令尊信上并没有提到皇太后呀。”

    “老佛爷听说,张老伯的生日快到了,还让我带了份寿礼来。见到寿礼您总该信了吧?”小格格说起话来一杆子到底。

    “是吗?在哪儿?”张之洞顿了一下,问道。

    小格格告诉他,寿礼在侍卫恩海将军身上。说完她拉开房,见恩海在不过处站着,立即向他招手。恩海走到上房门边,没敢贸然走进,等到张之洞从门内露出脑袋,向他招招手,他才恭恭敬敬地走进。恩海进了上房,轻轻带上房门,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轴裱装精美的条幅,小心翼翼地抖开条幅,只见洁白的宣纸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福”字。

    张之洞一看那字迹,立即认出是慈禧的真迹,当场对着那幅字跪下,嘴里高声颂祝皇太后万寿无疆。

    慈禧一向喜欢写福和寿字赐给王公大臣,有时求赐的人大多,她就让人代写,然后加盖上她的印,这也算是她一种情面,这是朝廷人人皆知的秘密。张之洞来两湖任总督之际,为了表示郑重,慈禧曾亲笔写了一个福字给他。不过小格格带来的字,比那幅字要大一些,字迹一模一样,这是假不了的。也就是说慈禧认为这次的事比上次的事更大,也更重要,所以才特意写了一幅更大的福字。

    张之洞小心翼翼地卷起条幅,然后放在书案架上,一连拜了几下,这才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换皇上不仅是瑞王,更是慈禧本人的意思,这原是他意料之中的,只是慈禧一直没有出面。而这幅字无疑表明了慈禧的态度,等于她直接向自己发出这一信号,他发现自己一下子夹在皇上和皇太后之间,废立二字摆在他面前,他该怎么办?

    “张老伯!”小格格得意地问,“皇上的事儿没说的了吧?”

    “皇上现在在什么地方?”张之洞心里向着光绪,但也不敢因此得罪慈禧,何况一切尚未定局,他不得不小心从事,装作随意的样子问小格格。

    “皇上当然是在宫里呀!”

    “真在宫里吗?”

    “那他还能在哪儿啊?”小格格反问。

    “请问格格离开京里多少天了?”

    “十来天了。”

    “格格在京的时候,见到皇上了吗?”

    “没有。我父王倒是常见皇上!”

    这一问一答之间,张之洞已经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不论从官方还是从小格格的回答来看,皇上显然不在京里,至少是半个多月没露面,因此白云寺的皇上越来越可信了,面对这一局面,究竟如何处置,他必须与部下,特别是马二爷等几位心腹幕僚商议之后才能决定,不能草率行事。为此,他决定先以缓兵之计稳住小格格,然后再从长汁议。想到这儿,他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儿,对小格格和恩海说:“你们放心。王爷看得起我,老夫一定通盘筹划,好给王爷回信。”

    “父王说了,书信太慢,让您直接打个电报给朝廷吧!”小格格高兴地笑起来,脸上泛起两个好看的酒窝,没想老佛爷一个“福”字比什么都灵。

    张之洞笑笑,嘴上连声答应,心里却自有打算。

    送走小格格和恩海,张之洞让人将慈禧亲赐的“福”字挂轴挂在大堂中间的北墙上,站在那儿瞅着慈禧赏他的这幅字。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如果眼前的字是真的,那白云寺的皇上肯定是假的。小格格一到,迫不及待地取出了瑞王的信,又亮出的慈禧亲笔书写的福字,张口就提出皇上废立的玄机,显得非常着急,更在情理之中。相反,白云寺那几个人,虽说做派架势跟真的一模一样,却始终没亮出真家伙。如果说走得匆忙,皇上的玉玺没带出来,这都说得过去。但他们一直闪烁其辞,至今没说出他们来此的目的,显然不合情理。

    面对北京方面要废皇上的局面,皇上本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亮相,特别在张之洞已经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对方依然不哼不哈,迟迟不肯说出真相,显然不合情理。另外,皇上身边的人为什么假冒恩海侍卫?张之洞连连拍着额头,在心里骂自己:张之洞呀张之洞,三十年词臣,二十年封疆,你算白活了!

    想到这儿,他立即让人叫来了马二爷。马二爷一进大堂,见张之洞满脸通红,神色沮丧,以为是北京方面的来人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慌忙问对方:“大帅!什么事?”

    “你猜猜,白云寺里究竟是什么人?”张之洞压低声音。

    “当今圣上啊。”马二爷不假思索地说。

    “假的!”

    “假……假的?”张之洞不由置疑的口气令马二爷张口结舌,瞪着一双圆眼,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这,这怎么可能……”

    “马老弟!实不相瞒,老夫本来也以为是真的,他们确实太像真的!居然能让老夫差点上了当。”

    “大帅千万慎重!一旦是真,那可是欺君大罪!”

    “肯定是假的!有什么罪过,有我。”张之洞见对方非常惊诧,一时回不过神,这才将北京来人,有人假冒恩海,以及他的种种疑虑统统说了。

    “那……那学生马上把他抓起来?”马二爷一听脸都绿了。

    张之洞点点头,立即叫来一名副将,让他带一百名捕快,随马二爷一块去白云寺,将荣庆等人拿住,押到武昌府严刑审问。

    马二爷领了军令,与副将一块转身离去。两人刚刚走下大堂台阶,张之洞突然将他们叫住:“等等!”马二爷与副将立即转身回到大堂。

    “大帅还有什么训示?”马二爷问。

    “不用去了。”张之洞摆摆手。

    “不去了?”马二爷不知对方什么意思,想问为什么,话在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只当没有那么回事。”张之洞闷闷地说。他让副将先走,留下马二爷,让他替自己拟一份奏稿。马二爷跟着张之洞走进东侧的书房,在书桌边坐下,打开砚盒,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舐着笔,等着大帅发话。

    想到荣庆和茶水章一行假扮当今圣上,自己被他们愚弄多时,差一点上当受骗,张之洞心里非常恼火。本想让人将他们抓来在押收审,以解心头之恨,就在马二爷等人走出大堂之际,他突然抬头看见中堂上那个“福”字,心头不禁一颤,既然皇太后可以私下派人上这儿来见他,难道皇上就不能派人来这儿?

    想到这儿,他心里的许多谜团立即迎刃而解,白云寺的这伙人,假如不是皇上身边的亲信,不可能装得这样像,也不可能知道皇上身边那么多事儿。特别那姓章的公公,铁定的是宫中太监,这些肯定假不了。皇上为什么要派人上他这儿,肯定是大权旁落,甚至连自由也没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对张之洞来说,内心是拥戴皇上的,如果皇上本人已被软禁,他即便想出兵勤王,没有皇上的手谕,出师无名,那也是白费心机。他思忖了半天,决定不动皇上派来的人,而且要巧妙地利用真假皇上这件事大做文章。

    北京的初冬,天暖得出奇。慈禧让人将屋里那两个带鎏金铜罩的炭火盆里无烟炭灭了,就这样,穿一身夹袄也觉得热。

    慈禧靠在座椅上,看完了两江总督刘坤一的电报奏文,心头勃然大怒,当着瑞王的面大骂:“什么屁话!刘坤一的底子谁不门儿清?跟着曾国藩打长毛起的家。他念过几天书啊?也玩儿起四六句儿来了。”所谓的四六句,就是他给张之洞回电中,针对废立皇上之举说的“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这分明是不同意慈禧换皇上。除了刘坤一,李鸿章没表态,张之洞发来个从长计议的电文,那也是不赞成的意思,总之,下面各省对废立之事相当冷淡。

    瑞玉不敢说话。特别有关张之洞的态度一个字也不敢提,他怕惹恼了慈禧。张之洞的电报是小格格没到之前发来的,他有意压下不报。小格格他们刚到武昌,从那边发来电报,说张大帅对她挺好。他寄希望于小格格,要是她能做通张之洞的工作,这事儿就好办了。

    所谓中外之口宜防,主要是防外面那个口,慈禧对这一点十分清楚。她骂了一通,见瑞王不吭声,便问起前几天那几国使臣没见到皇上,回去后有什么议论。

    瑞王说没听见什么议论。不过他们都让他给皇上捎好儿,祝他早早儿的龙体大安。

    “那不都是面子话吗?算他们懂规矩。”慈禧一听心里踏实多了。

    “他们还说,想保举他们两国的大夫来给皇上瞧病?”瑞王沉吟片刻,说到今天在总理衙门外国人提出要派医生来替皇上瞧病的事。

    “你答应了?”慈禧顿时警觉。“奴才当然要问了老佛爷再说。”

    “放他们的洋屁!他们不是瞧病,是瞧人!想瞧瞧皇上那龙体到底怎么着,真病还是假病?洋鬼子,鬼着哪!”

    “那奴才这就回了他们。”

    “也别那么硬碰硬的。就说皇上不乐意,太医院也怕洋大夫抢了饭碗……得了得了,随你怎么说吧,说圆了就行。”

    “奴才遵旨!”瑞王请了安准备离开,慈禧叫住他。眼下,她最关心的是武昌那边的情况,从眼前来看,张之洞的态度对换皇上的事举足轻重。

    “别着急忙慌的!张之洞呢?有信儿了吗?”

    “老佛爷放心,奴才的小女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瑞王将张之洞收到慈禧赏字的经过说了一遍,“张之洞答应好好筹划一下,很快就有下文。”

    “那就好,我当初一眼就看出她有出息!”慈禧高兴地说,“我还答应给她指婚来着吧?替我记着点儿,忘了对不起人!”瑞王临离开前,慈禧告诉他说,她下午去东六宫的小戏台看戏,有张之洞的情况,立即向她报告。

    小戏台坐落在顺贞门内的颐和轩一带,曾是乾隆皇上用来让“内学”表演的小舞台。“内学”是一种专称,其实就是由太监们扮成生旦净丑各等角色,专门在宫内演出京剧,所以称为“内学”。由于慈禧是个头号戏迷,对内学非常重视,经常从城里请一些名角来宫内指导,加上这些人学得刻苦,其中不少人唱得相当有专业水平。

    内学表演,一般情况下是不请外人的,观众主要是宫内的女眷。

    慈禧与隆裕皇后坐在中间,四周围坐着皇贵妃和贵人、答应等女眷,包括同治皇帝,甚至还有咸丰先皇的遗蠕,再加上宫女太监们,热热闹闹坐了一大帮人。台上演出的是京剧《九龙杯》。尽管这出戏看了不知多少遍,而且是由宫中的太监们表演,与天桥那儿请来的来的名角无法比,但慈禧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吟儿也来了,是慈禧特意让人叫她来这儿听戏的。她站在慈禧身后,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老佛爷为什么突然将她叫来听戏。一出戏完了,吟儿乖巧地凑到慈禧身边,主动要替她敬烟。这样她便可以趁着侍候对方的机会,讨讨对方的口风。

    刚才看戏看得出神,忘了这茬事,一见吟儿提起敬烟,立即想了,连声说好。吟儿一边装烟丝一边低声试探地问老佛爷叫她来有什么事。

    “叫你来没别的事儿,一块儿听听戏。”慈禧和蔼地笑了笑。指着看戏的人群,“这不,你比这些人强多了,一边看戏,一边还侍候我抽烟。”

    “那是奴婢应该的。”

    “老在冷宫里呆着,瞧来瞧去总是那张愁眉苦脸儿,真怕把你憋死了,听听戏,散散心。我真后悔当初不该让你去那儿。”

    “谢谢老佛爷!奴才其实不懂戏,光瞧个热闹了。”

    “瞧出热闹就不错呀。你回到北三所,把热闹跟你那珍主子细说说。”慈禧本想说,你告诉珍主子,她一心巴着我死,可我活的“滋润”着哪。话到嘴边她又变了,她觉得跟“下人”说这些,未免有些小气。不说又解不了心中的憋气,于是说到这儿便打住了。

    宫中的奴才一般都学会了从主子嘴里说出的半句话,听出后面没说出的意思。吟儿在慈禧身边呆过,而她平日最爱说半句话,所以吟儿一听就明白对方意思。慈禧见吟儿不吭声,便问起珍妃情况。

    吟儿本不想说,为了珍主子,她还是硬着头皮告诉慈禧,说天冷了,敬事房的人也不往那儿送炭,门窗四下透风,一到晚上冻得受不住。慈禧沉吟片刻,说知道了,她会给李莲英打招呼。慈禧看一眼吟儿,心想珍妃有她这样一位奴才,总算她有福气。

    台上的戏再次开锣。吟儿又替慈禧装了一袋烟。就着吟儿递上的烟袋嘴,慈禧满满地吸了几口,她不喜欢武戏,喜欢听文戏,好些唱段她都能背下来,所以台上唱错了哪怕一小节板眼她能都听出毛病来。因为台上是武打戏,慈禧嫌锣鼓闹的慌,便瞅着那团团燎绕的烟雾,细细品着那青条的烟丝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比来比去,这些年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就数秀子和吟儿的手法好,点火时的分寸和火候掌握的好,同时经她们手吹晾保存的烟丝味儿也特别正,可惜两个人都不在身边,一个死了,另一个留在北三所。

    李莲英穿过人群走到慈禧身边,低声告诉她,说瑞王来了,有急事要奏。慈禧连忙问是不是张之洞回电报了,李莲英说是。慈禧一听立即喜上心头,心想老谋深算的张之洞,到底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临走前,慈禧吩咐那些跟她来看热闹的宫女留下继续看戏,由吟儿扶着她离开了小戏台。

    进了储秀宫,慈禧立即让吟儿替她装了一袋烟,一边抽一边等瑞王。她刚抽一口,瑞王便赶到。他正要下跪请安,慈禧挥挥手让他兔了,急不可待地问起武昌方面情况。

    “既然张之洞来了电报,咱们下旨就罢,就说是据疆臣张之洞等人电奏朝廷,请求废立事宜……”慈禧得意地说,“甭管它是屎盆子还是金盆子,反正得扣在他头上!”

    “回老佛爷话,张之洞没提废立两个字儿。”

    “那他说什么呀?”慈禧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