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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39部分阅读

他听太医说吟儿因为“害口”,半个月来几乎没进食,除了喝水就是喝茶,人一天比一天瘦,心里不期然地生出某种疑虑,觉得太医的诊断胡说八道。

    他从不找太医问诊看病,但却读过不少医书。他知道孕妇“害口”一般都在三个月左右,吟儿怀孕已经五个月了,早过了害口这个关。他担心吟儿不是身上有病,而是心里有病。为了吟儿和她肚子里怀的荣庆的孩子,他一直默认着慈禧和其他人张冠李戴的错误。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吟儿为什么要将孩子栽到他头上。当然起因是慈禧,但她为什么默认,后来他总算想明白了,吟儿为了保住大人和孩子,只有借着他的名份。既然这样,他这边也默认了,她为什么又不吃不喝,似乎存心不想让这小生命出世?显然她心里非常矛盾,既想保住孩子,又必对不住他,所以才会不吃不喝,想将孩子活活弄死。

    光绪向小回回仔细问了吟儿的病情,突然觉得应该去看看吟儿。他犹豫半天,终于向慈禧提出:“皇爸爸,儿臣想要个恩典。”

    “说吧。”慈禧看一眼光绪,对他主动开口说话似乎显得有些惊讶。

    “儿臣想去看看吟儿。”

    “对呀!”慈禧盯着儿子看了半天,突然拍着脑门说,“你看看,你看看,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是孩子阿玛呀!”

    “皇爸爸恩准了?”光绪问。

    “顺情达理的事儿,我没有不点头的。”慈禧笑得很慈祥,像个亲和的老太太。

    得到慈禧的许可,光绪当即由小回回带路,坐上两人抬的软轿,来到了北小院,不等光绪进门,小回回便放开嗓门叫开了。一听皇上驾到,吟儿立即在宫女们的搀扶下爬下床,迎到外间的客堂给光绪磕头请安。

    看见吟儿圆圆的小脸瘦得像个枣核儿,蜡黄蜡黄的,光绪心里顿时涌出一丝怜悯。他当即让宫女将吟儿从地下搀扶起,让她在自己对面一张红木椅上坐下。小回回等皇上和吟儿入座后,挥挥衣袖将其他宫女赶走了。

    “你还好吧?”来之前,光绪本有许多话要讲,至少要劝劝她吃点东西,否则大人小孩都扛不住。不知为什么,这会儿面对着面,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天,问了一句最没意思的话。

    “奴婢好,皇上也好吧?”对光绪的到来,吟儿非常意外。眼前,她也许最想见的就是光绪。因为只有他知道她怀孕的内情,也只有他能够救她。她想求皇上原谅她,不是她存心将这件事栽到他头上,而是慈禧和李莲英硬往皇上头上栽。为了荣庆的血骨,她不敢也不能告诉老佛爷其中的真相。满肚子话,对着小回回的面,她不好说。

    “也算好吧。”光绪闷闷地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各自都有许多话要跟对方说,但说出口的都是可说可不说的话。吟儿心里着急,想将小回回支开,一时又找不出理由。正好小回回从门外接过宫女给皇上送的茶托,她一眼瞅见托盘中那只青瓷茶盏,灵机一动,伸手将递到光绪面前那只带碗盖的茶盏抓起摔在地下。光绪和小回回顿时愣住,不知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能给皇上用吗!”吟儿沉下脸,指着小回回问。

    “这……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老佛爷特意赏您的。”小回回眨巴着眼睛、委屈地回答着。

    “我没说茶不好,杯子不对。”吟儿指着地下的摔碎的青花茶盏,“在老佛爷身边当差好几年,越当越回去了。宫里的规矩,皇上专使明黄铯的,随随便便的,皇上能使吗?”

    “奴才该死!可咱们这儿没预备呀?”小回回慌忙解释。

    “你不懂不会问呀?快上御膳房借一只,就说皇上用。”

    小回回立即从地上捡起茶杯的碎片,匆匆走了。光绪这才明白吟儿的用意,她想支走小回回,她跟他说话,果然,小回回一走,吟儿立即走到门边掀起门帘四下看了一眼,发现门外没人,便在光绪面前跪下,低声说道:“皇上您得救奴婢!”

    “快起来,别让他们瞧见。”光绪紧张地说,“朕来一趟不容易,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奴婢的孩子不能生。我想……”吟儿从地上爬起,咬着牙说她准备弄死腹中的孩子,话到嘴边,害怕天打五雷轰,她又将那个字咽回去。

    “我知道你心思。你想活活饿死怀中的胎儿?”光绪心里一惊。这事虽在他预料之中,但仍然感到非常震惊。他正是为了这事儿来开导她的,她既然开了口,他怎么也得劝劝她。

    “奴婢想了各种办法,怎么折腾也不行,他硬是稳稳当当呆在里头。我实在没主意了,只得饿死他了……”

    “你千万别从短处想。真要那样,你这当妈的还活得了吗?”他一句话便说到吟儿心里。

    “我也想过,奴婢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她忍不住落下眼泪。

    “不不,你应该生啊!你想想,荣庆跟你恩爱多年,咫尺天涯,难得一见,春风一度就有了这孩子,这是老天爷送给你们的,你一定要生下来!”光绪由吟儿和荣庆,想到自己与珍妃,心里说不出地痛楚。同病相怜的遭遇,令他对吟儿生出无限同情,似乎帮了她,也就等于帮了珍妃。他竭力劝她,这也是他来这儿的目的。

    “可老佛爷以为这孩子是皇上的……”吟儿擦着眼窝里的泪水。

    “正好保佑你们母子平安哪。”

    “皇上您糊涂,万一是个小子呢?”

    “那就好极了!”

    “那怎么行?”吟儿见光绪一点也不着急,反倒一脸的笑容,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如果她真的生下个儿子,老佛爷当他是太子,接光绪的皇位,这不是由叶赫家的血肉顶了爱新觉罗家的名份,这可是欺君大罪。她本想点出这一条,话到嘴边怕犯忌,没敢说出来。

    “有什么不行的?”光绪看一眼吟儿,忍不住笑了,“你放心,只管听朕的。饭你只管吃,孩子你只管生,一切有朕了。”

    “皇上,奴婢不明白……”

    光绪来这儿前,心里一直为吟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担心,说实在的,他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刚才他在上房向慈禧请安时,见她精神远不如从前,说话丢三落四,时不时打瞌睡。说到底,洋人打进北京对她打击太大了,一下子老了许多。她已经六十六岁的人,自己才三十刚出头,看来他无论如何也熬得过她。前一阵子,她废了大阿哥,罢了端王,又主动跟他提重议新政,甚至准备回北京前以她名义在西安宣布变法。总之,从这一切看,她不得不承认她那一套不灵了,因此他重新执掌朝权的可能越来越大。面对这个局面,他现在默认吟儿的孩子为己所出,等到他上台了,不论吟儿生得是男是女,一道圣旨,让孩子认祖归宗,谁敢说半个不字?

    “跟你说了,朕自有办法,你就谢恩吧。”光绪自信笑笑,将他有一天重掌江山的念头说了一遍。吟儿不懂政治,觉得皇上说行,那一定行,她再次跪下给光绪磕头。

    “谢皇上救奴婢一条命!”

    “不,两条。”光绪纠正着对方。

    吟儿感激地看一眼光绪,光绪正好也低头看她,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双方心领神会地一笑。

    下午,荣庆站在书房的纱窗边,仔细把玩着光绪皇上赐给他和吟儿的绿玉搬指,心里惦着吟儿。他听说再过几天,皇上和皇太后就要回北京了,吟儿自然也在其中。

    他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刻骨铭心的一幕,黑暗中,他与吟儿搂着抱着在草棚里翻来滚去,他紧紧将她压在身下,感到她挣扎中的顺从,给予中的反抗。他兴奋的浑身颤抖地提着裤子从地上爬起时,发现吟儿哭了。她躺在地下,默默地流着泪。他搂着她,问她怎么回事。她硬是不说话,哭得更凶了,眼泪止不住从她眼窝里往外滚。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他间过她,她不肯说。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她给了他生命的全部?他不知道,反正那天夜里她哭了。

    “你犯什么傻?”小格格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抢过他掌心的绿玉搬指。

    “小格格!”他急了。

    “什么宝贝呀,是给我的?”

    “不是。”他闷闷地说。

    “那你打算给谁?”她醋意十足地问。

    “这是皇上赏的。”

    “他赏你,你送我。正合适呀!”

    “快还我!”他伸手要抢。她灵活地一闪身,躲开他,以神秘的口吻对他说:“听我的,你是想成天猫在家里当逃犯,还是想官复原职?”

    “眼看老佛爷要回北京了,她能饶了我?”他若有所思地问。

    “不管你信不信,你说,你想不想官复原职,回大清门当差?”

    “哪儿来这么好的事?我不信。”

    “你跟我走一趟,见个贵人。”

    “谁?”

    “你不用管那么多,保你有好果子吃。”

    荣庆跨上马背,满腹狐疑地随着小格格出了城,两人骑着马一路向法华寺走去。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法华寺。后来才知道,原来为了迎接老佛爷和皇上两宫回驾北京,小榜格父亲瑞王提前赶回京城做准备工作。由于王府让洋人放火夷为平地,瑞王从西安赶回北京,只得暂时借居法华寺。小格格带他去那儿,就是为了让他见她爸,求爸爸帮荣庆开脱罪名。

    快到法华寺,荣庆突然记起当年袁世凯在这儿住饼。那天深夜,他身藏光绪的密诏,与谭嗣同一起来见这位新军头头,没想被他出卖了。想起这怵目惊心的往事,他突然不肯走了。小格格急了,说他要是不去见他父亲,他这一辈子只好当逃犯了。荣庆一听让他去见瑞王,更加不肯了,他觉得他数案并发,瑞王根本救不了他。

    小格格见他不肯去见父亲,这才对他说了朝廷的最新情况。

    原来在西方各国的压力下,慈禧回北京之前,在西安宣布变法。这不仅意味着清政府对变法势在必行的认可,同时对三年前戊戌变法的参加者也是一种鼓舞。至少像荣庆这样的人,包括一些支持新政的前官员,都将会得到某种宽容的对待。

    对皇太后下诏变法,荣庆没多大兴趣,他更关心的却是光绪皇上的命运。既然朝廷按当皇上的意思变法,大阿哥也废了,皇太后难道还要继续训政。如果皇太后无需训政,皇上就该出掌朝政,这该是一个常理。这二年,他之所以东躲西藏,最后悄悄溜进北京,就是寄希望于有一天皇上重新上台。但眼下,只有瑞王能救他。想到这儿,他终于硬着头皮,跟着小格格去见瑞王。

    国事家事天下事,没一件事称心。瑞王一个人在东厢房里,手上随意翻着佛经,心中却装满了世俗的苦恼。

    老佛爷西安下诏,宣布在全国变法,尽避事先他已有所风闻,但接到有关诏书后,心里仍然说不出地惶恐。不管诏书前面加了多少冠冕堂皇文字,实际上等于承认皇上二年前实行的一系列新政是正确的。坚决反对皇上变法的端王,因为与洋人开战被一抹到底,从军去了新疆,他儿子也丢了大阿哥位子,被慈禧撵出宫外。按这条路子走下去,皇上早晚有一天会重新上台。皇上上了台,第一个要拿他开刀,当初老佛爷要杀谭嗣同等人,是他亲手执行的,这笔帐肯定会算在他头上。

    家里的事更不用说了,大儿子在天津战死,接着王府也让洋人放火烧了。傻儿子与两个哥哥,还有几个儿媳妇,包括他的侧福晋都在大火中丧生,原本和和美美一家子,说散就散了。

    “阿玛?”小格格突然从门口一阵风似地溜进来。

    “又上哪儿了?”瑞王放下佛经,高兴地抬头问道。这些天,他最想的就是跟女儿在一起说说话。大概因为外面的事不顺心,下意识地渴望家里的亲情,今天由军机回来,一心想找小格格陪陪自己,没想王府太监说她一早出去了。

    “怎么啦?总不能成天猫在庙里呀!”小格格一句话将瑞王顶回去。

    “要是咱们王府没烧,我能住这儿吗”瑞王看一眼小格格,心里说不出地凄惶,“等新宅子盖好了,咱们就回家。可惜一家子凑不齐了。”

    “想不想添人进口啊!”小格格知道父亲心情不好,四个哥哥说走就走了,三哥远在南京做官,北京就剩下她一个儿女了。她瞅着父亲两鬓突然生出许多白发,想跟他商量她和荣庆的婚事。瑞王听歪了,以为女儿劝他续弦。今天上朝的时候,有人劝他再娶一门填房。他当时笑笑说老了,算了。没想平时很少会关心人的小女儿突然也劝他,心里不由得一暖,将上午的事说了一遍。

    “谁说给您娶姨太太呀!您往我这儿想。”小格格最不愿意听老爸再娶什么女人,一句话将父亲堵死。

    “你?你打算成家了?”瑞王有些意外。

    小格格笑了笑,说她已经有了人家。瑞王问谁家的,小格格笑笑说人就在外面。她转身跑到门外,想让在大堂外面等候的荣庆进来向父亲求情。她出门一看,发现荣庆不见了,茶几上放着一杯茶还冒着热气,她问太监荣庆上哪儿了,太监说他走了,小格格急了,跑到院子里找了一圈,见荣庆站在一株玉兰树下发愣。

    荣庆不是不想见瑞王,实在是没脸见他。特别是在武昌与小格格结婚前偷偷跑了,闹得满城风雨,这会儿又来求他,实在抹不开这个脸面。他本想悄悄溜掉,想到他待罪之身,皇上皇太后回到北京后,别说是想见宫中的吟儿,连他在北京也无法再呆下去,所以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小格格不理他心里怎么想的,硬是连哄带拖地将他领进了瑞王的书房。

    一见女儿领着荣庆走进,瑞王心里头的火气一下子蹿上来,当即拍着桌子大声骂起来:“你,你个不要命的东西!还有脸上我这儿来?我刚把你犯的事儿抹干净,你又跑到武昌那边冒充皇上……”

    “那人跑了,不是他冒充的。”小格格慌忙替他辩解。

    “你还护着他?要不是我压下张之洞的电报,你们家早就满门抄斩了!”瑞王想起武昌的事心里便说不出地愤怒。荣庆冒充皇上不说,公然在新婚大喜之日,不顾老佛爷指婚的恩典,逃之夭夭,令他在朝廷上下丢尽了脸。他实在不明白,对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女儿竟然将他看成一个宝。

    “王爷息怒,荣庆该死……”

    “住嘴!”瑞王打断对方,瞪着两眼大叫,“我再放你一码。你离小格格远点,别让我再瞧见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明明是小格格硬把他拖来的,要不他根本不会来,至于小格格这门亲事,他从来就不想高攀。荣庆本想解释,见对方生了这么大火气,觉得再解释也没意思,双手抱拳给瑞王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小格格一把拖住他说:“爸!我可跟你说清楚,您要是不让他进门,我也不进这门了。”

    “你想嫁给他,没门儿!”

    “谁说没门儿?老佛爷答应的。”小格格不甘示弱。

    “那是从前。武昌那事儿还没出呢!”

    “你不说没人知道,”

    “反正你嫁谁都行,就他不行。”瑞王语气坚定。

    “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小格格毫不示弱。

    “你不孝!”瑞王气得浑身哆嗦。

    “我倒是想孝顺您呢,可您一家伙跑到西安去了,我够不着。你住在那边行宫里,风吹不着雨打不动,可我呢?我们家让人放火烧了,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不是荣庆把我藏在家里,我早就让洋人杀了!”小格格越说越激动,说到伤心处忍不住眼圈红了。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他们家?”瑞王一时愣在那儿,心里有些疑惑。他回北京快半个月了,女儿从没提起住在荣庆家的事,一直说她躲在乡下。这会儿怎么冒出这档子事,“那,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说了你也不信,这会儿,当着荣庆面,你问问他是不是这回事?”小格格一边抹眼泪,一边夸张地说,“我们早就在一块过日子呢,该有全有了,就剩没坐花轿了……”

    “不不,我们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