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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黄尘第5部分阅读

    不过岗’”说完又盛起一碗。

    “灰猴,甚是个三碗不过岗。”

    曲老三迈着沉重地的步伐进来的时候,曲阳已经美美地靠着铺盖垛打着饱嗝了。曲阳起身拌好一碗,推到曲老三面前,“大,你吃。”曲老三黑红的脸膛稍微流露出点笑意,拍了拍手上的土,端起了碗。

    生活让这个强壮的汉子经常面容冷峻,可他的内心却是喜悦的。对于一农民来说,最大的负担就是让儿子们娶过媳妇,成家立业,当然最大的欣慰也在于此。可是娶媳妇的前提得盖房子,曲老三有着充分的自信,这房子盖好了,加上我曲老三的口碑,清净的根底,儿子的人品,不愁娶个媳妇。所以,整个前半年,土刚化冻,便开始忙碌起房子来,还好有大儿子在,曲歌已经强壮得像个牛犊子,到是自己需要经常地歇一歇,抽上一代旱烟。这收拾南房,拆旧房,挖土坯,大夯,砌墙、上梁样样都是力气活,打夯和上梁村民都来帮忙,也是本地的传统,只有砌墙请了专门的瓦匠师傅,自己本来就是木匠,倒也节省不少银钱。眼下就剩一件大营生,他想着割麦子前把栈压下来。秋冬门窗一装,就能问媳妇了,没准不用问,媳妇也会送上门来。

    “大,多会儿才能盖好啊?”曲阳有点迫不及待。

    “快了,明天椽子就能钉完了,争取后天咱们压栈,要割开麦子,可就顾不上了,一晃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了,没有房顶,墙也给雨水冲坏了。”

    “他大,后天,日子行不行,天坑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要不叫二毛眼给掐算掐算。”

    二毛眼,是本村的阴阳先生,老百姓指定吉日,破土、盖房、结婚的重大日子都得二毛眼掐指算来,当然这不是他的主要业务,二毛眼的主要业务是埋死人的那一套,拿个罗盘,化两道莫名的符,钱就到手了。本村的老杨头是他埋的,也是他烧的。

    曲老三一脸的不屑:“他不行,他就是个烧死人的货色。不用看,择日不如撞日,后天就是好日子,再说,天坑是搬家的说法,盖房就不讲究了吧。”

    “那也看看好哇,怕有甚说道。”

    “有甚说道,没说道,就后天哇。”

    曲妈妈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曲歌也进得门来,妈妈早准备好一碗,端上来。曲歌蹲在地上,扒拉着一碗莜面,不住地吧嗒着嘴。

    “大,我看今明两天,椽子能铺完,后天压栈行不。”

    “行,我正和你妈说呢,这房子盖好了,就能给你问媳妇了。”

    曲阳听说要给哥哥问媳妇,高兴地爬起来,“哥,给你娶媳妇呀,你有相好的没有?”

    曲歌蹬了曲阳一眼,“去,一边呆着,你小娃娃,醒得个甚。”

    曲阳碰了一鼻子灰,转而跟曲老三说:“大,压栈是不得好多人。”

    曲老三看看曲阳,“哎,你这娃娃念书真的念蔫了,就咱们父子三人能行吗?”

    “得多少人?”

    “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人吧。”

    “那肯定红火,上次打夯,我刚好刚上,真红火,尤其他们喊得那个号子,真好听,大,那唱得是甚意思?”

    “唉,有甚好听的,有时尽灰话。”

    曲老三放下碗筷,卷起一根旱烟,架在嘴巴上,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呛得不住地直咳嗽。曲阳却想起那天打夯的情景,好是热闹,那打夯时呼喊的号子,真是最美妙的声音了,大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感慨。

    夯是一根圆粗树桩子做成,用铁箍一圈一圈箍着,铁箍上是六个大铁环,每个铁环上系着一根绳子,在夯上还有几个小木桩子。打夯时,六个精壮的汉子人手一条绳子,同时用一只手扶着小木桩,夯头一声吆喝,夯被抬起,飞在半空,六人一起向下拉绳子,夯迅速落下,地基便被夯实了。关键在于六个人劲往一处使,否则可能会砸到人,这就要看夯头的临场指挥,夯头的指挥非常有特点便是喊号子。

    打夯那天,村里老赵四担任夯头,负责把夯,老赵四是村里的爱红火人,爱唱个山曲,村里闹个社火什么,离不了他。打夯的来了五六个帮忙的后生,都是曲歌与同年仿佛的朋友。后生们人手一根绳子,站定位置,老赵四扶着一根小木桩子。

    老赵四大喊一声,“起夯。”,六人握小木桩子的手同时用力,将近两三百斤的木夯被扔到与人齐肩的位置。老赵四看着木夯到达最高点大声喊“一夯下呀”。六人同时稍一拉手中的绳子,同时喊道:“哼嗨”。木夯重重地砸在地基上。随着节奏的加快,这号子声就变成美妙的天籁之音。曲阳站在一边,听见老赵四和后生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铿锵有力。

    老赵四:“二夯上呀!”后生们:“哼嗨。”

    老赵四:“打好夯呀!”后生们:“哼嗨。”

    老赵四:“盖新房呀!”后生们:“哼嗨。”

    老赵四:“老曲家呀!”后生们:“哼嗨。”

    老赵四:“娶媳妇呀!”后生们:“哼嗨。”

    老赵四:“挪一夯呀!”后生们:“哼嗨”

    与此同时,老赵四一推夯,后生一用力,夯换了个位置落下来。老赵四看着后生们精神头不足,立马换了曲调。

    老赵四:“二狗子呀!”后生们:“哎嗨吆呀。”

    老赵四:“别耍j呀!”后生们:“哎嗨吆呀。”

    老赵四:“大花眼呀!”后生们:“哎嗨吆呀。”

    老赵四:“不要怂啊!”后生们:“哎嗨吆呀。”

    老赵四:“张全胜呀!”后生们:“哎嗨吆呀。”

    老赵四:“瞭媳妇呢!”后生们:“哎嗨吆呀。”

    ……

    打夯整整进行了一天,后生们个个挥汗如雨,夯头口干舌燥,作为酬劳,一根烟、一口酒、一顿饭,这就是农村的帮忙,在那个没钱的年代,钱显得苍白,俗不可耐。

    过了两天,该给新房子压栈了,曲歌早早招呼了村里的青壮后生,曲老三也去吆喊了几位叔叔大爷,隔壁两邻的女人们也早早地过来帮忙,女人们和面烙饼,清一水的油烙饼就烂腌菜,来的人先吃饭,管饱管够。一会儿工夫,来了将近三十人。一多半都是自发来帮忙的,女人们流水作业,油烙饼一盆盆往外端。

    老赵四也过来帮忙了,曲老三看人来得这么多,临时委托老赵四代东,协调一切事宜。

    老赵四点着头说:“老三,还是你人缘好,今这人手是管够用了。“

    曲老三也由不住地高兴。

    老赵四:“我看这样,分两拨人马,这样快,我看晌午就能压下来了。

    曲老三合不拢嘴,“行,四哥,你给安排哇。”

    老赵四又找到曲阳妈妈,“老三媳妇,今,天气热,给熬一锅酸稀粥,一锅绿豆汤,要清不要稠。三十个受苦人,女人娃娃十来个,照住一斗黄米的糕,三十斤的猪肉准备哇。”

    曲阳妈妈笑着,不停的答应着。

    老赵四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站到人堆中央,“父老乡亲们,今天是老三盖房压栈的好日子,帮忙的人多,咱们分两班人马,没成家的年青后生们,二娃子给吼喊上,朝东往西抹,娶过老婆睡过女人半拉老汉们朝西往东抹,锅扣你给招呼上。二娃子、锅扣你们俩给分分工 ,四个抹房的,两个送泥的,四个上泥的,四个和泥的。”

    二娃子和锅扣应了一声。

    老赵四又说道:“咱们老规矩,多会压下来,多会吃饭,两班人马谁抹得快,谁抹得好,奖励青城一条,转龙液两瓶。”

    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你这个老汉,我们都有营生了,你做甚呀。”

    老赵四,“营生我娈不成了,我给你们准备纸烟,烧酒。炖好肉烩菜,炸好软油糕。”

    又有人喊:“纸烟烧酒,东家准备好了,烩菜,蒸糕有女人们呢,你咋,你就想往女人堆堆钻了。”人群中一阵哄笑。

    “灰猴,我老了,钻到女人堆堆里也娈不成个甚。”

    “老汉,我这没娶老婆睡过女人在哪班呀!”

    老赵四佯作生气道,“你这种圪泡不要,赶快山药下山----滚蛋哇。”又是一阵哄笑。老赵四又说:“不要鬼嚼二茬豆了,二娃子、锅扣吼喊和泥的行动哇。”

    几个和泥的拎着铁锹,铁抓子,穿上雨鞋做前期准备而去。老赵四忽然又想起什么,“曲阳呢,曲阳,来,来,你这念书人,给写副对联贴上,再把炮寻出来,压栈时响。”

    曲阳挠挠头,“大爷,我字写得不好。”

    “咋不好,不怕,写”

    曲阳忽然想起了令东平,有令东平在就好了,他的字是全班写得最好的,而且非常有力度,这小子平常上课没事干,心事都用到写字上,看老师哪个字写得好,学不好不罢休,曲阳也发现,令东平有一个作业本上居然写满同一个字。现在被赵大爷架到火上,没办法,烤吧。

    曲阳裁好红纸,准备好笔墨,但是腹中空空,该写什么呢,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嚼了一会儿毛笔头,七拼八凑出两句。曲阳端详了一下,此联似乎不够庄重,于是又想了一联,凑成两幅写在红纸上。

    摆盛筵婶婶大娘姐姐出力

    盖新房叔叔大爷哥哥帮忙

    合天时三山屏画栋

    得地理一水对新庭

    曲阳拿着对联找到老赵四,“大爷,你看行不。”

    老赵四端详了一会儿,“你想出来的?”

    “嗯”

    “这一副我能看懂,话也够贴切,这一副这三山,一水在哪?咱们这也没有山啊!”

    “大爷,这山,是指咱们的大青山,这可是咱们的好靠山,这水就是门前的黄河了,咱们这里可是少有的风水宝地啊。”

    “哦,就咱们这里这土迷混眼的摊账,还是宝地呢,果然是念书人,说起来头头是道的,不过,你这字得练练,大爷也看不过眼,一个个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酒。贴上哇,赶快去响炮”

    曲阳一溜烟跑过去,把对联贴在立柱上,又去拿了鞭炮,“噼里啪啦”响过,老赵四吆喝了一声,“压栈开始哇。”

    两拨早已到位的人马迅速行动,今天大家都憋着一股劲,两个班头早已动员好队员,又要营生好,还要拿下那一条烟,两瓶酒,才不输庄稼人的脸面。

    曲老三在中年组和泥,这和泥可不是好干的,要和的泥有几吨之多,必须和匀了,为了增加泥的拉力及附着力,泥里要加入大量秸秆。曲歌在青年组上泥,和好的泥要通过上泥的一锹锹抛到屋顶上,可想而知劳动的强度,而且还得时常忍受屋顶上掉下来的泥,不大功夫,曲歌已经浑身是泥,多到可以直接烤烤,变成一只外酥里嫩的叫花鸡。

    抛上房顶的泥由送泥的用锹铲到抹泥的跟前,抹泥的挥动泥压子,在屋顶上抹出寸数厚的泥层。

    等这两班人马开动起来,只见房前屋顶,人来人往,个个生龙活虎,一时间热火朝天。在这大强度的劳动下,庄户人也不忘苦中作乐,嬉笑怒骂不觉于耳。

    “锅扣,咋,你咋成泥头了”,锅扣何止头上有泥,全身都是泥,但‘泥头’一词在此地被赋予特殊的含义,特指老婆偷汉子的男人,称作泥头或吃泥。

    锅扣正在上泥,头上没泥才怪,锅扣也不答话,手头一用力,半锹泥用力甩到屋顶送泥的脸上,弄了一嘴,锅扣看着打中了,高兴地喊:“灰你妈的逼,爷是泥头,你也是个吃泥货。

    “二娃子,上泥,没泥了”,屋顶上不停的吆喝。

    “二娃子,你死到哪去了,上泥。”

    “吼球大小了,爷屙一泡。”二娃子一边提裤子,一边从墙角走出来答话。

    “你懒驴上磨屎尿多,油烙饼不能少往里塞填点。”

    “管球我的了,你圪泡比爷吃得多。”说完,泥从下面飞了上来。

    “瞎枯眼货,你抹在哪了,把爷的一产新烂鞋也抹上泥了。”

    “拿开你的毛驴蹄子。”

    “三毛眼,三毛眼这个圪泡小子哪去了。”

    三毛眼用筷子串着一串油糕从厨房里溜出来,“爷在这了,没跌了圪洞。”

    “啊呀,这个灰圪泡,逼嘴餐的,你们瞭,三毛眼让糕倚住了。”

    “不要瞎谝,堵住你的逼嘴。”说着,把个油糕塞到对骂人的嘴里。

    不要棒打我们的乡亲语言如此的丰富,这就是生活本身,庄户人的艺术。

    男人们大刀阔斧的时候,女人们也没歇着,闲人只有曲阳一人,袖手旁观,琢磨着这骂人的艺术。曲阳来到厨房,这里也忙忙碌碌,捏糕的,炸糕的,烩菜的,忙得不可开交,但言谈举止自然与这汉子们不同。

    “他三婶婶,今这好糕,软溜溜的。”

    “去年种起一片好黍子,没舍得吃,留在今年盖房。他二大娘,你们媳妇坐几月的,不是快了?”

    “九月的,还有两三个月。”

    “你们媳妇肚子是个尖顶顶,肯定是个孙小子。”

    “小子,闺女哇能咋,小子越灰,还得给盖房,娶媳妇。”

    “那也是小子好。”

    “他三婶婶,你这房盖起了,媳妇不用愁。”

    “咋能不愁,他二大娘,你给扫听着,看有合适的没有。”

    “他三婶婶,你不知道,你家大小子和东头乔锁住的三闺女好像对眼了,村里人都叨拉了。”

    曲阳妈妈一下楞住了,一本正经地问:“真的,曲歌没和我们说。”

    “我还能哄你,人们都说是,还看见他俩拉手呢。”

    曲阳妈妈一脸忧郁:“那就办下灰事了,谁不知道乔锁住根底不清,是臭的,臭得动闻不得。”

    “也就是那么一说,我看人家锁住的三闺女挺好,香臭谁知道了。”

    “那也不行,生下个臭的,咋办呀!”

    “他三婶婶,小点声,锁住在房上抹泥呢。”

    ……

    “老赵四,唱上两句哇,”房顶上有人喊,有人附和。老赵四手里拿着两盒烟,点着了,塞到那些双手有泥的汉子嘴里。曲阳在老赵四的指点下,拿着舀水瓢给大家伙送酸米汤。

    “就我老汉一个,能唱成了。”

    “有他二大娘呢,正在家里炸油糕呢。”

    老赵四为之一振,向着房顶上抹泥的二大爷喊,“二哥,能和嫂子唱个曲不。”

    他二大爷连头也不抬,“管球你,你领上走我也没意见。”

    老赵四咽了口吐沫,站在房顶上扯着嗓子唱开了。

    老赵四:“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老嫂子,五十里的路上来眊你。”

    二大娘:“老赵四不要在外发癔症,你眊娘娘我你拿了点甚。”

    这二大娘前半句在屋里,后半句已经叉着腰站在当院,有如忽然打开的音响。大家呲牙咧嘴地笑了,挨了骂的老赵四若无其事,一仰脖子,接着唱。

    老赵四:“大沙梁梁高来二沙梁梁低,翻山跃岭哥哥我来眊你。”

    二大娘:“大青山的石头乌拉河的水,你眊娘娘你不能就卖嘴。”

    老赵四:“过一回黄河没喝黄河的水,多少年哥哥没亲你的嘴。”

    二大娘:“我住在西圪佬佬的东正房,想亲娘娘今黑夜捣后墙。”

    老赵四:“盘好新炕没顾上和妹妹睡,你看这事情真呀真后悔。”

    二大娘:“老赵四你圪泡就会卖逼嘴,你瞭你二哥下来打断你的腿。”

    在人们哄笑声中,二大娘回去继续炸糕,老赵四又吼喊起来:“耳朵听就行了,手不要歇的,就剩下当中一片片了,老汉后生们麻利点。”

    中午一点钟的样子,压栈完成,大部分人浑身是泥,来不及洗手,急急忙忙点一根烟,狠命地吸着。圪蹴的,圪躺的,还有干脆躺在阴凉地下,惬意地展展腰。也有等不及端上菜来,夹一个油糕,在白糖碗里滚一滚,那种滋味,那种享受的神情,没有参加如此劳动的人们无论如何不能够体会。

    庄户人说,肥正月,瘦二月,七死八活就五六月,这青黄不接的六月里,面对一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