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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黄尘第12部分阅读

    的舅舅在包头市教育局上班,但具体不知道甚工作。我哥说回来把咱们的土特产准备一些,这也快过八月十五了,杀上个羊,去了空手拉脚不好看,再说城里人也稀罕咱们这农村东西。”

    曲妈妈一脸鄙视,“他大爹也尽出瞎主意,还不知道人家是个做甚的,到让回来杀羊,我看,是他想吃羊肉了。”

    “也不能这么说,好歹人家在城里,比咱们有见识。”

    “见识,我见过他那见识。”

    曲老三拿了刀子,让曲妈妈准备了接血的盆,挑了一只最肥的羊羔子,一刀子下去,血如泉涌,接了小半盆。

    曲歌凑过来帮忙,“大,小乔说,要不留下一条腿,给娃娃过个满月。”

    曲老三头都不抬,继续剥他的羊,“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耳朵根不要那么软。”

    曲歌像是受到了侮辱,“大,我咋不像男人了,这一只羊有甚用,十只羊也有人敢吃,还不知道顶用不。”

    曲老三使劲看了曲歌一眼,“那你把剩下那只杀了哇。”

    曲哥一赌气也不帮忙,回屋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曲老三便扛了一只羊,大半袋子葵花籽,两桶胡油,还有一篮子鸡蛋再一次踏上去往包头的班车。

    两天后,曲老三在这秋季里居然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他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说,“还有这巧的事,我大哥车队的那个后生的舅舅正是招生办那天给我打官腔的江主任,这一见面,到闹了个大红脸。主任很是很客气,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的,说是马上派人下来调查一下。”

    曲歌插了一嘴,“那江主任都把东西都收下了。”

    曲老三一扑棱脑袋,“那江主任可是个好人,东西说什么也不要,好说歹说,留下一篮子鸡蛋,还要给我钱,那我能要吗。”

    “那东西呢,咋不拿回来?”

    “楞货,拿回来早臭了,油给了那后生一桶,羊剁了一半,剩下的给你大爹留下了。”

    曲妈妈终于看到自己预言的准确性,“我说甚了,又好活了你大哥那个嘴了。”

    曲老三正色道,“哪能这么说,没有我大哥,咱能进得人家门,快悄悄地,做饭去哇。”

    几天后,国庆中秋双庆,曲阳也等来了好消息,邮递员送来一封电报,是大爹发来的,让速到招办江主任那里领录取通知书,这真是一个值得全国人民共同庆祝的节日。全家人都沉浸在在欢乐的海洋里,哪管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呢。

    小乔头上缠着一块毛巾,披了一衣服过来,把一个纸包放在炕上,“她爷爷,这是结婚时的压柜钱,和上回他奶奶拿来的钱,没花,一共七百。”

    曲老三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嗯,都是好娃娃,好娃娃啊。”

    第十九章:一宫后面是后宫

    焦虑让人失眠,原来激动也可以让人睡不着觉。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秋日清晨,可在曲阳眼里,那是一个不一样的早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微风拂面,红霞满天。就连打鸣公鸡的叫声都那么清脆,那么好听,而不是想着有朝一日它舍身蘸素糕的味道。曲老三领了曲阳,带着铺盖,匆匆去赶通往包头的班车。

    “三兄弟,这大清早是干甚去。”那女人手里还提着尿盆,也忍不住伸长嘴问一句。

    “二小子考上了,我送去。”

    “呀,咋,考上了!”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失望。反正有这些义务情报收集员,再到村闲话中心汇集,谁家几点倒尿盆,倒了多少尿都一清二楚,如果再深入分析,完全可以得知哪位村民肾脏不好,进而推出房事不佳或者糖尿病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去往包头的班车停在路边,喇叭按的震天响,大有取代打鸣公鸡的趋势,看到有人来,卖票的后生亲热得像是多年未见的外甥热切地迎上来,帮着拿行李,安排座位,一转身却变成讨债上门的娘舅,黑着脸,票价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钢铁盒子载着各色人等的希望在这乡村土路上腾起一泡黄尘,再也看不到来时的方向,曲阳也无心回头,眼前绵延无尽的公路带来恒久的希望,在那遥远的包头,那个大城市。

    汽车越过了土默特右旗,上了110国道,一路上下起伏蜿蜒向西飞奔而去,没有尘,没有土,只有延伸的柏油路,还有光秃秃的大青山,像是一位侧卧的巨人,坦着宽阔的胸膛,敞开博大的情怀。

    曲老三歪倒在座位上,酣然入睡,曲阳帮着擦了一把涎水,眼睛望着窗外,任由几株穿天杨向后倒去,心里却在描绘着那个未来,夹杂着莫名的一丝惶恐。

    汽车在东河车站停了下来,曲阳扛着行李----一个装着被褥的编织袋跟在曲老三后面,打量着这城市,一座方方正正的火车站竖立在那里,上面钟表显示已经下午一点,留着大辫子的公共汽车,居然有那么长,熙攘的人流,嘈杂的叫卖声。一位阿姨,上来询问,“大兄弟,住店不,我们那里干净,有特殊服务。”曲老三并不理会,一直向前走,又一位三角眼的中年妇女上来拦住曲阳,“小兄弟,做工吗,我兄弟是工地的工头,我给你介绍。”曲阳初来乍到,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阿姨,我们不是来做工的,我们……”曲老三一回头,“快走,你跟她说甚。”曲阳愧疚地看了中年妇女一眼,“我要走了。”快步跟上曲老三,却隐约听见那女人说,“土老冒。”

    曲老三在车站的食品摊上买了一套月饼,还有一把香蕉,“过十五了,空手让人笑话。”

    曲阳说,“大,我饿了。”

    “我也饿了,买个饼子哇,去晚了怕人家不在。”其实曲阳想吃那香蕉,心里一忍,把个干饼子咬了一口,可是无论如何嚼不出香蕉的味道。

    他们上了5路公共汽车,售票员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用普通话说“行李得打票。”曲阳想申明行李并不重,可是土话和普通话都争着出口,结果却搅在嘴里,说不出话来。穿着体面的人们远远地找了位置或坐或站,倒是几个民工摸样的人一屁股坐在曲阳他们身边,曲阳心里想,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然也佩服开车的女司机,把个若长的汽车开得宛如游龙,在大街上自由地穿梭。

    招生办江主任的家在一栋五层的楼房里,曲老三轻按了门铃,门中间的小孔黑影一闪,一颗胖乎乎的脑袋伸了出来,“啊呀,你们可来了,快进来。”

    房间里干净整洁,客厅围坐着几个人,正在吃饭,那香味弥漫过来,曲阳胃部一阵阵痉挛。

    “吃过饭没有?”

    曲老三赶紧赔笑,“吃过了,过吃了。”

    “没吃就一块吃,不要客气。”

    曲老三把手里拎着的香蕉和月饼找了个地方放下,拘谨的像是心中有鬼翩翩遇上警察叔叔。

    “啊呀,你说你买这些干什么,瞎花钱,这是你儿子,嗯,好孩子,你们坐一下,我吃口饭。”

    曲老三一指窗台,上面满是黄橙橙的香蕉晒的干货,再看他们提来的香蕉,却是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不说,还发着黑。

    不大功夫,江主任拿了一张纸递过来,“我看了曲阳的志愿,都是区外的学校,这区外学校的招生工作早在一个月前就截止了,只能上区内的,这建筑学校是咱们自治区的重点学校,土木工程也是他们的重点专业,将来分配也是城建部门,还是很有前途,就让孩子去那上吧。”

    曲老三端详着那张通知书,手有一点发抖,曲阳也伸了头过来,不住地一窥究竟。曲老三一抬头,“江主任,这土木工程好啊,比我强,我那,是个木匠,只会锛凿斧锯,不会和泥抹灰,他要学出来,再盖房就不用寻外人了。”

    主任爽朗地一笑,“这可不是村里盖房子,而是搞大工程的。”为了增加这虚无工程的分量,把个‘大’字拉得老长,让人想起兰州拉面师傅精湛的技艺。

    “那我们就走了。”

    “好的,学校在青山区,你们出门坐2路车,在‘一宫’下,学校就在一宫的后面,直接找教务处报道就可以了。”说着话,送出门来,看到戳在楼道的编制袋,连声说,“啊呀,不用带行李的,学校统一发放,多此一举,多次一举。”

    曲老三父子不住地点头哈腰,笑容凝结到僵硬,直到那颗胖脑袋消失,大铁门“咣当”一声。曲阳看着曲老三,曲老三看着曲阳,父子俩由衷地相视一笑,这几个月来上天入地,忽左忽右的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

    “大,人家说坐几路车?”

    “2路车,让在什么一宫下。”

    “一宫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让在哪下就在哪下吧!”

    曲阳一想也是,一宫,想必有座宫殿矗立,这有一宫势必有二宫,有二宫势必有三宫有六院,有七十二……,一宫后面,那这学校应该是在后宫。在后宫里上学,如果不是皇子贝勒爷,那只能是太监,总不会是皇帝吧,……这后宫应该不会只选太监,也有千余名宫娥彩女燕舞蹁跹,可是男生都被净了身,那只能‘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

    “曲阳,下车了,你自己蔫笑甚了。”

    “哦,到了。”曲阳赶快收拾了脸上的笑,下得车来,“大,你快看,那,三阳开泰。”顺着曲阳手指的方向,十字路口中间是个大转盘,转盘中间是一尊巨大的雕塑,三只长角的动物矗立在顶端。

    “看那干甚,赶快走,甚是个山羊开泰,绵羊不行。”

    “大,你没听收音机里讲评书的说,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三阳开泰阵……。”

    “灰小子,尽记住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宫就在路边,高大肃穆,颇有皇家气象,但没有皇亲国戚走动,只是“第一工人文化宫”的简称,可为甚不叫‘第宫’呢,可能容易理解为‘地宫’吧,但也可误会为帝宫啊!

    转过一宫,学校果然就在一宫的后面,校门开在钢铁大街上,一侧方方正正书写着包头建筑学校,另一侧是留着小尾巴的蒙文符号。

    父子俩端详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曲老三走到门房前,“兄弟,教务处咋走。”

    门房的男子正站在台阶上,头发短到可以看见头皮,一脸的陨石坑嵌着两颗绿豆眼,一手弹着烟灰,不住地扭头和屋里的女人说笑。曲老三只好又说了一遍,“兄弟,教务处咋走。”

    绿豆眼打量一眼,显然他家没有这么俊朗的大哥,嘴唇向着前面的一栋大楼一努,头也随着嘴的惯性,也向那个方向转了一下,仿佛那嘴有指南针功能,要是问厕所在哪,不知该如何动作。

    父子俩顺指南嘴的方向,进了迎门的大楼里,教务处的牌子挂在显眼处,曲老三赶快递上录取通知书,那年轻女子接了,捧着送到一中年男子的面前,那男子站起身来,上下扫描了父子俩一遍,“你认识江主任。”

    曲老三本来想说,我认识我哥哥,我哥哥认识我哥哥单位的同志,我哥哥单位的同志认识他舅舅,可又觉得太绕,哪有外甥不认识舅舅的,也就学着文人的办法,省略了过程,再说刚从江主任家出来,也算认识了。连忙点头表示肯定,“认识,认识。”

    中年男子把通知书递到女子手里,“市招办江主任安排的,赶快给办吧。”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考学变成了走后门安排。

    女子答应了一声,翻出一摞本子还有收费的凭条,曲老三把缝在秋衣上的一快补丁扯下,拿出一摞钱,把个黢黑的食指伸到嘴里蘸了口水,哗哗哗地数。

    那女子清秀的脸绽出一片笑,让人温馨,“大叔,您的钱干嘛缝在衣服上?”

    曲老三笑着应了一个景,“我们那地方,可不比你们这地方,可得小心。”

    “土默特右旗吗,我去过的,我姥姥住在那里。”

    可算遇到亲人了,曲老三赶紧说:“你姥姥在哪个村?”

    “那个地方叫,叫,叫五犋牛村。”女子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个五犋牛,激动地急忙喷了出来,把个‘五犋牛’直挺挺地甩到桌子上。

    曲老三两眼发亮,“五犋牛,将军乡,和我们一个乡的,我还在五惧牛村给盖过房呢”

    “是吗,那路烂的,我们去年去的时候,把我们都颠散架了。”居然对于一条路的记忆有如此深刻,乃至于一年以后还可以在脸部抽象出那一路的艰难。

    “你姥姥家,姓甚?

    “我妈姓刘”

    “啊呀,我知道了,你姥爷应该是刘三喜!”

    女子想了一会儿,在记忆库里核对无误,“嗯,是呢。”

    “大前年的时候,我给你姥爷姥姥做过棺材,你姥爷一直盯着不放心,怕混进去杨木,怕钉上钉子,说是两个儿子不管,媳妇们骂得厉害,又说是在包头的闺女给拿的钱,买的松木板。听说,你姥姥去年没了。”

    女子也非常惊讶,也更加地亲切,“是您给做的,我看着怪吓人的,我妈说样子好看,去年我姥姥没了才回去的,我那舅舅太不像话。”

    中年男子转过来,“小田,说得这么热闹,遇到亲人了。”

    女子站了起来,红着脸,“张主任,我姥姥那地方的。”

    说完转过身来,一吐舌头,做出个搞怪的表情,“我们主任,不上说闲话,大叔,都办好了,这个您拿着,收起来,这个您拿着出后门到总务处办理住宿,转粮食关系,这个您到食堂换饭票,还有土木工程在五楼,班主任姓杨,叫杨美美…。。”

    父子俩一头雾水,拿着一摞单子,听着后面的忘了前面的,只好茫然地答应着。

    小田看了一眼,好像觉得也有点乱,回头看了一眼主任,主任正摊了一张报纸,聚精会神,“张主任,我出一下,一会儿回来。”

    张主任抬了一下头,“鬼丫头。”

    小田一拉曲老三的胳膊,出了教务处的门,三拐两拐,东转西绕,办了个停停当当。“大叔,都办完了,您呢就可以回家了,曲阳,你明天早上直接去找班主任,刚才不都见过了吗!”

    “行,谢谢田老师。”

    小田咯咯地笑着,“我也不教书,我叫田丽,叫我田姐吧!”说完转身,留下一串笑在校园里回荡。

    曲老三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留下十几块钱够回程的车票,剩下的一股脑塞给曲阳,“不够,提前写信吧,我得赶快走了,要不然误了车。”

    “要不你到我大爹家住一晚,明天回。”

    “你妈在家不定有多着急呢,再说,也该掰玉茭茭了。”

    “大,你把这几块钱拿上,给我妈买个面包吧。”

    “不用了,天天面条吃着,还吃什么面包。”

    “你买吧,我妈爱吃。”

    “那好吧,我到了东河车站买。”

    “买那种老面包,有点酸味的,一定记住了。”

    曲老三接过曲阳递过来的几元钱,扛起墙角的编织袋,出门,下楼。曲阳趴在窗户上,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弓着腰,歪着头,渐行渐远,那个身影原来和这个所谓的城市如此格格不入,突兀得有如风景画上滴的墨点,就让泪水渐渐模糊双眼,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迷离之中吧。

    曲阳终于平静了自己的情绪,仔细端详了宿舍,六人的宿舍只住了四个人,上铺变成了行李架,杂七杂八堆放着一些东西,基本没有什么摆设,倒是门后面安了面大镜子,大到可以把整个人容纳下。

    楼道里一阵嘈杂,门被撞开,一位瘦高的男生迈步进来,头发凌乱,一副眼镜大到遮住了半个脸,看到眼前的景象,大为错愕,转身出得门去,看了一眼门上的门牌号,才又重新进来,曲阳站起来,“我新来的。”

    瘦高个一摸脑袋,“我以为走错了。”

    曲阳一伸手,“我叫曲阳,土木工程的。”

    瘦高个双手搓了一下,“我叫岳飞龙,供排水专业。”

    曲阳只好把手收回来,这时又冲进两位男生,直奔桌子上的饭盒,一人西服革履,头发溜光水滑,五官排列有序,绝无违章之处,怎么看都不太像学生,倒像是太子爷光临,一张嘴京韵十足,像是京东大鼓的念白,“干嘛呢,飞龙,麻利儿点,去晚了排不上队。”

    另一人宝蓝的运动装,留着三齐头,大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