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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黄尘第13部分阅读

唱,从此当家作主站起来,曲阳没有办法,被焦柳抓了壮丁。

    曲阳无奈上路,不情愿地说道:“这样行吗?小心被你们老师把你一脚踹出来。”

    焦柳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以前叫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是伸手不打送礼人。”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告诉你,老师抓几个人都是有比例,有目的的,你瞧,那个同学,拎着大包小包,还不是去送礼。你得学着点,社会上这种事太正常了,不会送礼,走后门,屁事干不成,咱哥们儿也不瞒你,我爸一个春节收的中华、五粮液都没地搁,这都是让我爸从北京寄来的。”

    “那你爸是哪个单位的贪官。”

    “这话哥们儿不爱听,什么贪官,人人如此,还不是露水财神,回头还得送给更高一层的领导,充其量是个计划外再分配的过程。”

    “有这么黑暗吗?”

    “反正把所有当官的抓起来毙了,极个别是冤枉的,隔一个毙一个,绝对有漏网的。”

    曲阳一吐舌头,“我以为‘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让你这么一说,咋又变成三座大山当头,沆瀣一气,漆黑一团呢,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毕业后你就知道了,没点门路,憋屈死你,处世之道是打成一片,都像你们老祖宗那样‘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行不通,只有跳河的命,我爸常说,‘世人皆浊,何不掘其泥而扬其波!’,我爸可是文化革命前最后一批大学生,当年那也是怀揣革命理想,能咋,不想跳河,只好趟一趟这浑水。

    “行啊,还知道三闾大夫,不过申明,好像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说哥们儿也是正儿八经考来的,当年也披星戴月用过功,什么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咱哥们儿都干过,你瞧这屁股,尽是当年锥刺股戳的窟窿。”

    “拉倒吧,哪有那么多窟窿,就一个窟窿还是拉屎的,不是靠它努力排泄,指不定你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两人一路上打打闹闹,嘻哈没完,教师住宅区坐落在学校旁边,绕过一宫也就到了,焦柳用黑色的袋子裹了两条烟,“酒你拿着,在楼道里等,我一会儿就下来。”

    “悲哀啊,大冷天你把我晾在楼道里,不人道啊!”

    “懂个屁,都拎进去就拎不出来了,你怎么说,老师,那酒不是送您的,我还得送别的老师,你不诚心添堵吗?乖啊,老实等着。”

    焦柳一溜小跑,“咯噔、咯噔”地上楼,接着是敲门声,金属防盗门的开合声。曲阳立在单元门口,面对着冰冷的钢筋水泥结构,更加冰冷的防盗门,它们虽然忠诚,却像是一株株仙人掌,防备了别人却寂寞了自己。难怪人们议论,城市里对门邻居都不知道姓字名谁,虽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老死不相往来。

    “曲阳,你在这里干什么?”

    曲阳吓了一跳,聚焦一看,原来是杨老师包裹着羽绒服,捂着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狐疑的眼,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杨老师,我在等同学。”

    “同学,谁?”

    “噢,不是咱班的,我们一个宿舍的。”

    “怎么,没考好!”

    “好像是,这是您孩子,真漂亮。”

    “妈妈,冻死了,我要回家。” 小女孩可不受这无谓的马屁。

    “要不到我家坐坐。”

    “不了,老师,我还得等同学。”

    “学习认真点,别搞这些歪门邪道。”说完,拉着小姑娘的手,上楼去了。

    待焦柳下来,曲阳顿足捶胸,“用你们北京话讲叫哥们儿,你可把哥们儿坑苦了,我们班主任也住这个单元,刚好碰上,还以为我来给哪个老师送礼呢。”

    “你们班主任,杨美美,刚才,带个孩子。”

    “是啊。”

    “我刚才就在她家,她男人教我们物理。”

    “不是吧,造物弄人。”

    “你是杞人忧天,来,对你的补偿,杨美美给拿的。”说着把两颗苹果塞到曲阳手里。

    曲阳在裤子蹭蹭,咬了一口,“你咋一个送烟,一个送酒?”

    “哥们儿还得给你普及一下送礼须知,叫投其所好,物理老师爱抽烟,数学老师爱喝酒,这功课得提前做,拍到马蹄子上,不补考才怪。”

    “物理过了?”

    焦柳一扬头,“过啦!我就在旁边看着,给我提了4分,刚好60分。”

    “做这功课,下次我可不和你来了,冻了个半死,弄了个苹果也冰拔凉。”

    “你不懂,就岳飞龙那样,充其量混个工程师。”

    “那不挺好,还要怎样?”

    “哥们儿,别让我鄙视你啊,真是鼠目寸光,哥们儿是在给你上一堂为官之道的课,将来是要当领导的。”

    曲阳狂吐,“我当个一官半职得感谢人民,感谢党,还得感谢你呗!”

    “不要太隆重了,一宫旁边,天外天搓一顿就行。”

    “还楼外楼呢,西湖歌舞几时休!”

    期末考试结束,几千学生迅速作鸟雀散,喧嚣的校园重归宁静。曲阳也难掩回家的激动,跨上10路公共汽车,直奔东河车站。去往将军乡唯一的大巴还在,看到前挡风玻璃上的‘将军’两字,已经亲切地要命,一改往日对于这辆破车的偏见。车上零星地坐着几个人抽烟、跺脚、吐痰、抹鼻涕,大声喧哗,固守着一贯的作风。

    曲阳不时地看着车门,盯着每个上来的人,他内心隐隐地有一种渴望与胆怯,希望李冬梅不经意地出现,有一种莫名的愧疚一直以来埋藏于心底,挥之不去。可是李冬梅终究没有露面。

    司机一遍遍重复着‘马上走’几个字却有如下象棋的老帅,坚决不挪地方,直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二马盘将般地群起而攻之,汽车才晃晃悠悠地上路。售票员一手抓着门框,多半个身子悬在车外,不住地招揽。“土默特右旗,土默特右旗,将军乡的将军乡的,上车走啦!”不时有人被拉上行进的汽车。坐车的没有人关注他的杂耍,那只是一种普及的技艺。

    汽车在土默特右旗南门下了不少人,本以为可以轻装直奔将军乡而去,没想到,汽车来个180度大转弯,细腻地穿行于土默特右旗的大街小巷,招呼着三姑舅二两姨,负责任地生怕落下什么人。坐车的怨声载道,卖票的痴心不改,开始有人戏耍司机,‘刚才正转了三圈,该倒转三圈了’,曲阳暗笑是谁想出这上坟的走法。车过二中的时候,上来几个学生,曲阳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小身影,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换小,换小,我,我啊,来这坐。”

    牛换小抬了头,扶了扶眼镜,惊喜地大叫,“曲阳”

    牛换小抱着行李挤过来,“你咋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你咋在这!”

    牛换小安顿好行李,苦笑一声,眼中泛起泪花,“我在二中上高中。”

    “二中,包头师范,你没去啊!”

    “是人家不要我。”

    “怎么会,你考了那么高的分,不要谁也不能不要你啊。”

    “咱们哪里知道,师范是要面试的,因为我的结巴,不予录取。”

    “你现在说话,怎么。”

    “是啊,现在好多了,我妈带我看了几次,效果不大,后来我们村在乡卫生院烧锅炉的梁大爷给出了偏方,让我天天用艾草水漱口,我劲量控制我说话的语速,你没觉得我说话慢了好多。”

    “不过说话好了很多,基本听不出来,那也太可惜了,又得最少熬上三年。”

    “也是咱们傻,二中的班主任说,其实就是送条烟的事,咱们哪懂这些,人家说不录取就不录取了。”

    “塞翁失马,也不见得是坏事,不让你当老师,没准你考中大学呢,你也得坚持,给他们看看。”

    牛换小振振精神,“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刚开始差1分,后来怎么回事。”

    曲阳只好把那两个月来的煎熬简要地叙述一遍,听罢,牛换小也大为感慨,“我们俩这叫什么,你好歹考上了,将来分配个单位,也就万事大吉。我呢,继续熬呗。”语气中有羡慕有遗憾有向往。

    “其他同学呢,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消息,我一个月回一次家,路上碰到过令东平,说是在乡里上班,其他人音讯全无,哎,李冬梅呢?”

    曲阳心头一紧,“我也没见,不过通过两次信,她和唐娜、还有任美兮都在师范,贾迪好像被拿下了。”

    “你们不是?”

    “没有了,听你们瞎说。”曲阳不知怎的,一时不好意思承认,那秘密被堵在嘴里却又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好在,牛换小不会注意这细微的变化。

    车到将军乡的时候,太阳偏西,曲阳提出到令东平家看看,牛换小一路上聊得还未尽兴,于是同往。开门的是令东平的妈妈,热情地往屋里让,曲阳瞄了一眼,“婶婶,东平呢”

    “东平当兵去了,你们不知道啊”

    “当兵。”曲阳看了牛换小一眼,“不是说在乡里上班了吗!”

    “上了几天,二十来岁的娃娃,什么也不会,要文凭没文凭,有资历没资历,刚好有批兵,是武警,他爸就让去了。”

    “在哪?”

    “丹东。”

    两人要了令东平的地址,分手的时候又互相鼓励了一番。

    冬日的太阳就是这样,像是某些单位的领导,虽然艳阳高照却不能温暖人心,偏偏来的很迟,走的却迅速,一会儿功夫,鞋底抹油,已经溜到天边,又好像受到了处分,只好羞红了脸。

    大地白茫茫一片,到处是冰雪的世界。偶尔传来一声鸡鸣犬吠,偶尔飘起一缕炊烟,风尘尘不动曲阳却脚下生风,离家越来越近,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呼之欲出。

    曲阳冲到家里喊出“妈”的那一刻,曲妈妈丢开手里的锅铲,两眼泛着泪花,拉着儿子不住地端详,“阳阳,又长高了,长高了。”

    “妈,我大呢?”

    “给人家装门窗去了,一会儿能回来。”

    “这么冷能做成营生!”

    “能呢,屋里的营生,饿了吧,跟妈说,想吃甚?”

    “妈,我想吃肉炒山药片片。”

    “没出息,大地方都去过了,还是要吃个炒山药片片。”

    曲妈妈倒出锅里的猪食,又是洗锅又是刷碗,曲阳翻翻这看看那,曾经如此普通不过的物件,几个月不见,尽然都变得如此有情有意。

    “我哥呢?”

    “刚才还看见寻碳,在家呢!”

    “我去看看小侄女。”说完,迈步出门。

    曲妈妈打个愣怔,“哎!”

    “妈,甚事!”

    “噢,没甚事,你去哇!”

    院子里铺满积雪,曲阳心里埋怨哥哥也不扫一下,两只半大的猪围着门口哼哼叽叽不肯离去,几只羊羔子在个烂草堆上撒欢,一群麻雀从鸡群中振翅飞起。

    曲阳推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地,穿过外间,一股尿马蚤味扑面而来,嫂子小乔裹着被子和孩子睡在前炕,曲歌蜷在后炕,一双脚耷拉在炕沿外伸向火炉子的方向,尼龙袜子上是两个触目惊心的洞,露着脚后跟。曲阳暗自好笑,几点钟了还在睡觉。他从地上捡起一个草棍,在曲歌袜子破洞地方轻轻一划,曲歌脚丫子一缩,翻身起来,“曲阳啊,吓我一跳,你多会儿回来的。”

    “刚才。”

    “几点了,你还睡,娃娃叫个甚名字?”

    “小月。”

    “小月,你瞧这小手手,这小脚脚,你会走路不?”曲阳伸手去触碰孩子那柔然的肌肤。

    “你到这边来,这么小她哪会走路,连爬都不会。”

    “让她醒醒,跟我说说话。”

    “你不要碰她,到我这边来。”

    忽然,小乔几乎是从炕上弹起,一把把孩子抢在怀里,眼睛除了眼屎还流露着恐惧,裹着被子向墙角退去,不住地大声嘶喊:“不要抢我的娃娃,不要抢我的娃娃。”孩子在抱起的一瞬间也大哭起来,曲歌过去不住地安慰,“是曲阳,我弟弟,不怕的,没有坏人。”

    “坏人,把他打走,打走。”

    曲阳愣在地上,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哥,怎么了。”

    “让你往这边来,你就是不听。”

    小乔嘶喊的没了力气,开始默默低语,只是一味地拼命抱紧,丝毫不顾及孩子。曲歌上去抢夺孩子,“把娃娃给我,给我。”换来又是一阵嘶喊。

    曲妈妈从外面冲进来,淋着水的双手在衣襟擦拭过,一推曲阳,“你回南房去。”

    曲阳有点委屈,曲妈妈使劲瞪了一眼,曲阳只好离开,回到南房里不住地张望。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曲歌的埋怨,小乔的恐惧,小月的哭声,翻滚在一起,七滋八味不能名状。

    许久,曲妈妈进得门来,不住地抹着眼泪,“妈妈,到底怎么了,我只摸了摸小月的手。”

    曲妈妈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咋了,今年时气不顺,尽是些变裂裂事。你走了不多时,你嫂子就变成这样,总说有人要抢她的娃娃。”

    “那是生病了吧。”

    “看过了,不大管用,后来阴阳先生二毛眼说,是不是跟上鬼了,让北村的仙家给镶解了一番,又给了些白片片的药,喝上只是睡觉,这有半个月没犯了。”

    “妈,尽听他们瞎说,哪有甚鬼了,骗人的把戏,有病去正规的医院看。”

    “你娃娃不要说过头的话,有没有,谁知道呢。”

    曲妈妈还是做了肉炒山药片片,曲歌端了饭回去吃,说小乔喝了药又睡了。曲老三回来的时候,早已上了灯。曲歌过来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曲老三的意思是过完年到呼和浩特市的大医院去看看,曲妈妈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仙家留的药已经没有,不如让仙家来看看,过了年再去。曲歌蹲在地上,只是一味地抽烟。曲阳反对请仙家,不过他才吃过多少盐,走过多少桥,说出去的话自然没有分量,不能掷地有声。

    第二天傍晚,仙家乘着呼呼的白毛风大驾光临。那仙家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家常的衣服,丝毫没有张果老的仙风也无铁拐李道骨的遗存,和蔼地像是隔壁的大妈。直到从怀里拿出香炉、黄表之物才显得神圣庄重,令人敬畏。

    那仙家把一块红色的布沾到墙上,虔诚地上了三炷香,然后化了黄表,要了浓浓的大砖茶,不停地咽下。曲阳甚至怀疑仙家中午肥肉吃多了,才要了这酽茶冲刷油水。个把时辰过后,仙家念念有词,却听不出所以然,随后口吐白沫昏厥在地,片刻后坐起,抽出火炉中烧得通红的火钩子在舌头上迅速划过,口中发出“哧哧”的声音,舌上升腾起一股白气。曲阳霎时毛骨悚然,开始怀疑唯物主义是在胡说八道,就差默念阿弥陀佛了。那仙家挥舞着火钩子手舞足蹈一番,既不像华尔兹也非恰恰,不过自称一派,随后一哆嗦,仙体离去。又化了黄表,让小乔服下。随后说,刚才附身已经看过了,乃是东滩上猫殃作祟,午夜子时,到村东头化七张写有符箓的黄表,又给一种白色药片,一日一片,待七七四十九天,元气恢复,母子平安。

    曲妈妈又问,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为何昨日发作,仙家说可能有不干净的人来过,带了秽物进来,元气尚未恢复,抵抗不过。

    曲妈妈不住地点头,觉得曲阳回来时天已擦黑,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从此曲阳被禁止进入正房。

    曲妈妈把一个红包塞到仙家的衣兜里,仙家微微一笑,出了房门,驾长风而去。

    大年三十,曲老三少有地带了曲歌、曲阳,恭敬地在祖坟的各个坟头化去相当的纸钱,泼散食物。并且全家吃斋三天,在曲妈妈的呵护下,柜子上永远香火不断,在烟雾缭绕间,曲阳全面否定了马克思唯物主义,精神游荡于神鬼各界,时而搬出姜子牙、玉皇大帝顶礼膜拜,有时也想想耶和华父子,先知默罕默德,释迦摩尼甚至是天照大神,或许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也未可知。但排名不分先后,免得这几位打起来,惊天动地,天下不安。

    一天, 诸神退位,曲阳闲极无聊,翻了几页《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