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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44部分阅读



    骑兵骇然,一招手,示意传令远方,引禁军来围堵。

    庭院受损,残破零落,花墙四散,土胚兀存。

    叶沉渊雪袍凛然,站在晚风中,衣襟轻轻飞扬。他的右手,拎着红光炽热的蚀阳,沾染了一丝血迹。谢照回头看看四周已经残破,开辟出一方空旷的场地,便索性拉开铠甲,只穿着黑袍站在花枝上。

    “如此而已。”叶沉渊看着谢照,冷冰冰说出四字。

    谢照反唇相讥:“以你这样的资历,只配我使出一半力。”

    一阵潮水般的马蹄声从远而来,夹杂着禁军兵革的摩擦声。不等他们停下,背对着的谢照就扬起手,说道:“都不准动,这是军令。”

    骑兵无奈驻马,停立在外围。

    叶沉渊面向众人,容颜不改分毫,嘴里的语气也是清淡的。“即便是一起来,结局也只有一个死字。”

    谢照哂道:“可笑你一介蝼蚁之民,自不量力,依靠伪装的身份,才能苟存这么久。没那么通天的本领,嘴上的牛皮倒是吹得响,不怕闪了腰么?”

    有骑兵哈哈大笑,笑声未落下,叶沉渊的身形已闪出。如同电光火石一般,他弃了谢照,凌空劈出一剑。等剑气消散时,笑着的骑兵已经陈尸马下,连带着身后人受累,也被抹杀了性命。再看叶沉渊,站在原来的石阶上,衣襟才轻轻落下,仿似从未离开过。

    谢照沉声道:“都退下。”

    骑兵肃容,徐徐驱动马匹后退,留给对峙的两人更加广阔的场地。

    “满意了?”叶沉渊抬眼看谢照,冷冷地说。

    谢照持枪指向地,微微叹口气:“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丧家犬,不需我用力追打,留你一分薄面。哪想你不领情,追着我讨打,既然如此,那我也用不着客气了。”

    “原来谢郎的功夫来自嘴皮。”叶沉渊掠了一丝模糊的笑在嘴角,淡然道,“果然不曾辱没粉面之称,显尽了北理的女气。”

    “是么。”谢照淡淡道,将银枪搠立在地面上,扬起两指向空中一招,“再不笑,只怕就笑不出了。”

    顿时,在林立的禁军马队后,呼啸起一片风声。百名弓箭手待命而来,见令下,纷纷扣弦而射,雷霆般迸发箭雨。

    叶沉渊身形疾动,长剑冷劈,扬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剑气屏障,击退近身的箭矢。他的前后左右,顷刻间插满白羽,如同溪流一般,阻断了马蹄的靠近。

    一股骑兵仍然跃跃欲试,想冲进战局。

    谢照接过递上的弓箭,拉开弦,用冷眼睇视住前方雪衣身影。他的臂膀蓄足力,弓弦已是饱满,再无可退之地,如果射出这一箭,必定是风云雷霆。

    叶沉渊无暇他顾。

    谢照悄然松开两指,羽箭追星赶月般扑过去,穿透其余箭矢的残尾,径直扑向叶沉渊。叶沉渊正凝力劈开一剑,听闻周遭声音已变,心知有异况,不得不转过身形躲避。

    谢族羽箭的雷霆击杀发挥出威力。

    那只银光箭矢贯入叶沉渊肩膀,穿透了肩胛骨,剥落出一蓬血,顷刻染红了雪袍。如此大的力道,牵发叶沉渊的身形一滞,带动他的步伐也颤动了一分。

    叶沉渊反身斜挑,劈开其余的箭矢,趁弓箭手转换队列的间隙,凝起一口气,鹰隼般扑向前方。

    所有人都预料不到叶沉渊的突然袭击,因为他就像是一团冰冷的雪,当头罩下,铺天盖地的都是那股冷冷的剑气。只听见一阵惨叫传来,弓箭手的队列被掀翻,箭羽纷纷脱手,战斗力直下一半。骑兵队也似炸了锅的油水,马蹄惊惶避走,震得轰隆作响。叶沉渊一旦近身欺进禁军营,全然不顾毒发残破的身躯,只管提剑长劈,杀气纵横了天地。

    骑兵提缰纷纷避开,根本近身不得。

    场地中央,一团凛冽的剑光如蓬勃红日笼罩四野,无论谁人逼近,轻则断手残肢,重则立时毙命。谢照在外围喝退禁军,手持银枪,抢入战局,也解开了下属被围困的局面。虽然他从来不轻敌,但也未料到叶沉渊竟是这样耐打,从单人到混战,似乎都不曾折杀过他的威风。

    谢照摒弃他心,凝神对敌叶沉渊。这一次,他的出招无所保留,银枪层层舞出光华,天上地下,遏制住了蚀阳凛冽的剑气。叶沉渊终究因为毒发,气力弱于谢照一筹,游战小半个时辰后,被谢照剐伤了一枪。

    除去肩伤,又有缕缕血丝濡出胸口。

    叶沉渊伫立在晚风中,雪袍染落两处斑驳,衬得他眼里的寒意更冷了一分。谢照收了银枪攻势,一样说了句:“仅此而已么?”

    “再来。”

    随着冷淡至极的两字落地,叶沉渊的身形已经发动。无法形容出这蓄力一击的快速,只听得见风声哗然一响,夜色中扑下一只雪鹰,端的是狠厉。

    谢照变换两种身形,并未躲过这记杀招,只是他早有提防,才不至于伤到筋骨,只是被豁出一道血口子。

    两人身影交接,胶战在一起。新一轮攻击过后,谢照再披一剑,新添一道伤口。他的黑袍有如墨玉,将叶沉渊的雪衣映得极是鲜明,一来一去间,尽是黑白动静的对立。

    叶沉渊察觉到气力有所亏损,游剑身外,故意露出一招破绽。倘若谢照欺身进来,必中杀招。谢照凭着长枪便利,只刺不削,将银亮枪尖舞得如同咆哮的海龙。他看到叶沉渊似乎皱了皱眉,有些虚脱的迹象,不容细想,便近身赶上一步。

    叶沉渊嘴角挑出一丝笑容,他的杀招已经发动。蚀阳既然出手,断然没有回转的机会。

    远远地,奔来聂向晚轻烟般的身影。她的发辫因为风声流动,向后掠去,掀落了绢帽,可见来时的急切。叶沉渊才稍稍转开眼睛,看着她的脸,竟然发现了从未有过的惊惶之色。

    她喊的是“阿照”这个名字。

    叶沉渊眼一冷,心底也一冷,手上便有了落差,蚀阳卸去残力,只劈到了谢照的银枪。银枪却去势不减,扎进了他的肩膀,将原来贯入的箭矢,生生推了出来。

    谢照对敌之时,未曾想到叶沉渊突然撤了力,虽然不想对叶沉渊秉持君子之风,然而重创他之后,也就没有再出手。

    聂向晚掠过谢照身边,径直扑向叶沉渊,出手如风点上他肩膀,替他止了血。叶沉渊退开一步,冷冷道:“走开。”

    聂向晚果然走开,来到谢照身前,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叶沉渊眼底的冷意更盛,若不是气力还未蓄起,依他性子,势必会劈出一剑,哪怕两败俱伤,也要拉得聂向晚回头。

    聂向晚此时却不看他,将背朝向他,挡住了他的攻路,顺便也护住了谢照的身形。

    127解围

    暮色风声似乎停止了流动,无言看着对立的三人。宽阔的外街上,死一般的静。

    肩胛破碎、毒血翻涌,所牵发的疼痛也是惊人的。叶沉渊暗自忍受伤痛,一动不动地伫立着,雪袍前襟仍有濡濡血丝流出,他看也不看,只对聂向晚的背影说:“过来。”

    聂向晚不需回头,只要听见他的冰凉嗓音,就可推想他心中的怒气。她抓紧机会给谢照包扎,自然不会走回他的身边。

    半个时辰前,胭脂婆慌慌张张寻来,禀明了宅院里的争斗。聂向晚当时心急,正待跃出身形,胭脂婆又一把拖住她的袖子,哭诉道:“公子受了重伤……你,你不能不理……他的肩膀被那,那什么二殿下给射穿了,你想法子治治……”

    正是胭脂婆的一番话,唤醒了聂向晚的神智。她连忙奔回居所,取了一切应用之物,再运力掠出身子,连谢飞叔叔的呵斥都听不到。

    这一场争斗,谢照看似占上风,实则也受了内伤。他借聂向晚包扎之机,不着痕迹地缓和气息。但他能推想,叶沉渊伤得更重,因为在下手之时,他已使出所有功力。

    叶沉渊又冷冰冰唤了句:“过来。”便紧抿住嘴,阻断了即将从嘴角流出的血水。

    他说话向来不重复,两次已是达到极致,聂向晚焉有不明白之理。只是当前,她的神智很清楚地告诉她,必须护住谢照,安抚住他,才是解围妙法。她在手上加快了动作,用敷好伤药的巾帕缠住谢照伤口,嘴里低声说道:“阿照,原野上的乌尔特族即刻要攻城了,盖将军正在带兵布防,东营禁军少不得你的调度,裹好伤后,你尽快赶去。”

    谢照一听军情紧急,男儿气概顿生,一把握住搠立的银枪,转身就待上马驰回外城。可他走了两步,突然记起此地还有个极为痛恨的敌人,又转身持枪指向他,冷冷道:“今日先放你一马,以你现在的功力,也跑不了多远,下次,再好好让你尝尝痛打的滋味。”

    聂向晚脸色一白,还来不及反应,身后的街道上,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风声。就在谢照话音落地时,叶沉渊挟着一团至寒至烈的剑气,如同大地狂雷一般,全然切向谢照身上。

    谢照不躲,挺枪刺向风暴中心的叶沉渊,眸子里的冷光撞向叶沉渊,也是一般的透彻心骨。

    场地中,只有聂向晚耳聪目明,知道这一击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当天雷碰撞上地火,必定是以摧枯拉朽之力,剿灭近身的一切。当即,她便使出全力,如一尾灵活的鱼,硬生生穿□两人的攻击里。一阵气流激荡起她的发辫,她站稳了脚步,运力一拂双袖,搭上两人的兵刃,左如行云右似流水,用柔劲推开两边的杀招。

    叶沉渊看得分明,抡剑削向另一侧,谢照枪上压力骤减,立刻撤了攻势。谢照才刚刚站好身形,未想到叶沉渊腾空又起,使出一招苍鹫扑食,迅疾冲向他大开的胸怀。聂向晚闻声而动,扑向谢照胸前,双掌轻推将他震开,自身受了叶沉渊的这一击。

    叶沉渊攻势已发动,本就是凭着快速重创对手,见聂向晚返身阻挡,挽落不及剑气,仍送出了半招击杀。他凌空撤剑,受气流反扑,被蚀阳剑柄撞到了胸口。

    聂向晚硬生生地站着,心里默念,就当我还报十年前的罪孽吧,那时我也伤了他……就在这一瞬间,剑气尾端扑向她的肩膀,刺得她痛苦地皱起了眉。

    似乎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剧痛,因为在半招攻势中,已被叶沉渊化解了不少力量。

    聂向晚抹去嘴边的血迹,哑声道:“满意了?”

    叶沉渊反手扬起蚀阳,将剑尖朝外,右手向握成拳的左手虎口一拍,震飞蚀阳,送得长剑嗡嗡直响,径直扑向一侧的树干上。他再不说话,垂落双袖,静寂朝着破损的庭院走去。

    无人敢拦。

    谢照看着聂向晚的脸,极是心痛,他拉过她的身子,伸掌渡气过去,替她调息。

    聂向晚说道:“外城还少不得你的调度……”

    谢照冷声道:“别说话!”

    她叹息:“军情为大,你快走吧。你大概还不知道,就在方才,你与他斗得难分难舍时,他还能送出密令,交代暗卫传话过去,要求乌尔特族攻城。你听,原野上响起了乌尔特族的歌声,那是他们在招呼亲人归去……”

    谢照运力侧耳一听,情知聂向晚所说不假。

    他与盖行远将围聚到伊阙的流民围在外围,阻挡来势汹汹的乌尔特族,并非是不顾民众死活,而是民众所搭建的帐篷过多,很大程度上阻止了骑兵的行进。在战线内侧,驻扎了禁军营,结成鱼丽之阵,木栅栏与弩车等器械也随之摆放在一旁。

    暗卫听从叶沉渊死令,隐身在城头大树上,用弹子术语向乌尔特族亲王传达主君的要求:即刻攻城,直至他出现。

    乌尔特族亲王一招手,指挥部众唱出本族的歌谣,顿时,原野上低低沉沉传来回响,像是聚集在一起的云,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流民伸颈盼望。生疏了近三十年的语言,突然飘荡在原野上空,那些哀伤的词儿,怎能不让流民瞻顾。听得懂的人,似是受了招呼一般,应和着曲调,不知不觉向着草坡走去。一旦有人离开帐篷,必定会有追随者。于是,更多的男人拉着自己的孩子,唱着别人听不懂的调子,心无旁骛地走向乌尔特族骑兵阵。

    他们或许是流民,或许是三宗残留下来的农奴,此刻对于他们来说,户籍身份已经不重要了。能够与族人再次相认,回到那片梦寐以求的土地上去,这些响起的歌谣,就像是天籁之音,一步步地牵着他们离去。

    然而,所遗留下来的流民,便失去了一半的依护,直接暴露在乌尔特族马阵前。只要乌尔特族发动攻势,第一个受屠戮的必然是手无寸铁的民众。民众想朝回退,禁军营明令禁止,因为阵势一旦摆开,禁军营守护的便是身后的伊阙城。

    而且,谢照又被叶沉渊引开,辖下的整座东营禁军只能死守不动,为乌尔特族的进攻无形提供了便利。可以预见的是,谢照如果被斩杀,这场战争更加对敌方有利。

    忧伤的歌谣响彻原野,人潮回应,逐渐散去。乌尔特族吹响白象号角,骑兵齐齐拔刀,朝天一指,呼喝一声:“阔契!”

    那是进攻的呐喊,足以撼动暮色。

    城内的聂向晚听到动静,又催促道:“快走。”

    谢照伸袖擦去她额上的汗水,低声道:“信我,我会打败他们。”

    聂向晚抬头看看他极具神采的眸子,点头道:“我信你,但要保重。若你还当我是谢一,必定要听从我的吩咐。”

    谢照叹气:“又拿族长的威风压我,我——”

    聂向晚推他:“快走快走。”

    他不动,她也放了手。

    “他负你十年,你还要向着他,将我支走么?”谢照看看庭院残坯中伫立的叶沉渊,直接将话挑明,“这一次的选择,可不能再错。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能跟着他走。”

    聂向晚急道:“这个时候了,阿照怎么还在纠缠小事。”

    谢照抿紧嘴,眸子里的光也沉了下来。“再不说,只怕我回来时,你这边又起了变化。”

    聂向晚运力捕捉城外的声响,发觉传来阵阵惊惶的哭声,心底更急切。但她知道谢照也是认死理的人,不处置好他的问题,势必又会引起新一轮争斗。

    叶沉渊撤剑,只是对她的退让,不是对谢照的妥协,这点她还是懂的。

    聂向晚正容说道:“阿照,我下面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听清楚。首先,我不会跟着他走,因为他现在是华朝太子,而我只想遵守盟约,助得聂公子开创一个新兴之国。其次,我是聂公子与他商谈的筹码,我在,他便不走,华朝也不敢贸然进攻。我走,他必定放松心,下令大举进攻北理。我自然知道,凭我现在对他的影响力,只能推迟他攻打北理的时机,不能更改他的野心。但是我想,只要能拖得一时,让北理备战更加充足一些,这些主张便是好的。你这样瞧着我,是不是在想,我莫非是在痴人说梦,还自以为能影响到他一些?唉,这其中有些缘由,我是没法说清的,你就当我厚颜梦了一回吧。最后,我本该去城外抗敌,由着你继续杵在这里,可我转念一想,有个更好的退敌法子,就在他身上,我为什么要弃之不用呢?所以我现在要去找他,好生照顾他,劝他助我退敌。那么你后面见到了,不会又质疑我的做法吧?”

    谢照哂道:“我为你不值,才会带兵围他,你当我要与他争一口闲气,故意来为难你?”

    聂向晚诚恳道:“我知道。”

    她是真的知道。

    想当初,仅凭断了她的一截手指,谢照便能下决心推翻整座北理宫廷,不留任何情面。提及到叶沉渊十年前对她的作为,无论事发原委,在谢照眼里,便是辜负之举。如今原野之战即将打响,她还哪有心情去说这些无关的情由?她只盼能劝走谢照,化解这场针尖对麦芒的争斗。解开外街之围后,她才能解开原野之困。

    谢照一向听从谢一的指令,如今对着聂向晚亦然如此。他抬袖再擦了擦她的汗水,喟叹道:“你在他身上,还是用了不少心思。”

    聂向晚沉顿无言,准备转身走向叶沉渊时,街头旗帜飘拂,送进一队人马。

    聂无忧锦衣玉带,当先由侍从簇拥,骑马走向聂向晚这边。他坐在马上拱拱手,说道:“请谢郎调兵迎敌。”这样,谢照再无拖沓的理由,只能点了个头,飞身上马,持枪直奔城门去了。

    谢飞随后拍马走到仪仗队列之旁,眯眼看了看庭院里伫立的叶沉渊,再回头看了看四周残破的景况,冷笑道:“先前谢?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