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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插队手记第11部分阅读

    上海、北京还是哈尔滨?要等公社最后敲定,现在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所以他和我谈话时心思不定,眼神飘忽。

    邵子昂向我交接知青点的工作。

    其实也用不着什么交接,一大堆问题。

    晚上,我召开了全体知青会,把三大问题向大家透了底:

    食堂管理、解决住房、重选班子。

    比我晚回生产队的探亲知青,仔细地看了看我,问道:“你怎么一点精神都没了?”

    我说:“这三大问题都好办,最怕的就是,招工的招工,上学的上学,知青点从此军心涣散。”

    他们对我说:“不要紧,我们这么多人还在呢。”

    我听了有点感动。

    为了稳定军心,我从武装民兵连搬回了知青点。

    晚上,我找国明谈心,他说:“毫无疑问,我是准备熬三四年后,结束插队生活的。像我现在的这种状况,不会持久,总要改变的。”

    我问他:“将来想去什么地方?”

    国明说:“我不像你们,还有被推荐上大学的可能;我要求不高,如果有当地招工机会,不管什么地方,都想去。”

    我说:“环境可以影响人,但人也可以影响环境。起码,我们可以影响自己身边的小环境。只要努力,什么都可能发生。总之,不管将来会去哪里,在生产队一天,就过好一天吧。”

    今天是最累的一天,去西边水稻地刨稻埂。

    有一群连成“人”字的北迁大雁,掠过水稻地。

    我只穿了一件衬衫站在那里,汗水浸在手心,只觉得钻心地疼,又生出了一连串的水泡,胀鼓鼓的。

    手上的大血泡,在镐把的震动下,破了,指缝里渗满了血。

    没想到,回上海探亲三个月,原本长满老茧的手,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中午休息,20多个知青围坐在地头吃饭。

    蔡景行发明了一种“冷开水”。他在稻埂边上的残雪中,拣了一些干净的,捏成一个实心的“茶缸”。不是喝,而是吃,雪在口里,化成了凉水,一样解渴。

    他见我过来,就问我手上起了几个泡?

    我坐下来,认真地数了一下,说:“8个。”

    “不算多,我有11个。”云龙接碴说。

    肖明对我说:“你只能当炮兵副司令了,云龙是炮兵司令。”

    插队干部老孙指着女知青张春芳说:“喏,这儿还有一个参谋长,6个。”

    大家笑了。

    81、十年约定 [本章字数:119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13 10:59:130]

    往年都是在四月初化了冰雪才叠稻埂,不知怎么搞的,今年才三月下旬,王队长就决定上水稻地叠稻埂。

    土还是冻的,冻得梆梆硬,一铁锹下去,都是冻块,这稻埂能行吗?大家边干边埋怨。

    老天也不作美,在地里干着干着,起了风雪。刚从上海回来的肖明实在坚持不住,独自跑到地头,叫了一声“回家!”扛着铁锹走了。

    中午休息时,大家说起昨晚那顿饭,都觉得怪怪的。

    为了庆祝老知青下乡三周年和新知青下乡两周年,食堂去街上买了好多大果子,也就是上海人所说的油条,晚饭是牛奶加油条。

    云龙说:“晚上吃什么牛奶油条?那不变成早餐了?昨天晚上,如果像两年前我们来时吃的那顿就好了!”

    大家又想起二年前的那晚,我们披着大衣,伴着咚咚的鼓声,惊喜地走进热腾腾的食堂,吃的是豆腐汤和大米。

    说着说着,大家有点伤感,二年来,施卫疆招工走了,陈兴凯内部招兵走了,邵子昂也即将去上大学……

    蔡景行说:“邵子昂已经‘奔三’,倒是应该走了。”

    大家大笑。邵子昂已经24岁,19岁的我们想起他就要成为30岁的人,觉得真是有点“恐怖”。

    我们对邵子昂说:“等你成家后,我们来拜访你,不知那时你还会邀请我们吗?”

    邵子昂说:“十年后,我拿着照相机,站在家门口迎接你们。”

    我对邵子昂、王雄涛、云龙几个说:“为了不忘记今天的约定,我们每人一句合一首诗吧。”

    云龙先来:漫绘远景笑田头,

    王雄涛接:谁说战友不分手?

    我来缀:有志约定十年后,

    邵子昂收尾:痛饮茅台话旧友。

    下午,干了不多一会儿,雪越来越大,队长宣布收工。

    我们这才顶着风雪往家走。

    大雪飘在云龙的脸上化成了水,就像露珠一样,挂在被风吹红的苹果上。

    云龙的眉毛和唇须上结了一层冰。

    我突然发现,不光云龙,我们大家脸上的唇须都比刚下乡时浓多了,那时我们还不到17岁,现在已经快19岁了。

    云龙把铁锹遮在脸上,挡住那呼呼的风雪。风雪抽打在铁锹上,发出“铮铮”的声音。

    我回身一望,远处兴安岭淹没在雪花中,满地皚皚白色。看着一派北国风光,大家大声唱起了歌。

    晚上开队委会,插队干部老孙也来了,我把那首打油诗写给老孙看。老孙看后只给了一句话:“小资产阶级情调!”

    那晚老孙来参加队委会,主要是来谈知青点盖房的。

    盖房,就意味着让知青安心在这里生活下去。可是我们却在田头描绘分手离开的远景,老孙心里当然不开心。

    插队干部老孙在会上告诉大家,县知青办看到知青住在清真寺里,十分不满意,另外又拨给知青点8000元,这钱已经到账。再加上知青去年捞了那么多的木头,保证盖新房不用生产队出资金。

    做木匠出身的王队长放心地说:“那就盖呗,老住在清真寺也不是个办法。”

    大家也跟着点头。

    老孙又说:“但是……”

    大家一听“但是”,脸色马上紧张起来。

    “要用到一些生产队的工,比如木匠、打地基、上梁等等。其它的做坯、甩泥等活儿,我们尽量用知青业余时间,自己干。”

    老吴副队长一直没吱声,听到这里,也说了话:“知青工余出力,我们还能不支持?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

    队委会大家都点了头。

    82、中专名额 [本章字数:1565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14 11:09:120]

    早晨,我和几个知青正在江边帮食堂劈柈子,只见北面乌云快压过来了,东升的太阳旁边,一片彩霞。

    高朗指着天对我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你们今天不该出门干活。”

    我笑着说:“我们今天非出门不可。”

    没想到在水稻地里,真的被一场大风刮回来了。

    到地里,我已经叠好了60米长的稻埂,突然一阵风狂卷而来。接着,泥土、雪籽一起扑上脸,放在一边的衣服也给刮得好远,我追回衣服逆风而行时,风吹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使劲跑回稻埂边,趴在地上避风,只见肖明双臂抱胸,像傻瓜一样,被四面昏天黑地的现象惊呆了。风猛烈地把雪籽和泥土抽打在他身上,痛打着他的脸,发出“噼呖啪啦”的响声。他呆呆地忍受着。

    15分钟后,又是一个风和日暖的好天气,可是西山那边,却隐隐约约地集合起铺天盖地的乌云,慢慢地压了上来。

    队长宣布收工。

    晚上,社员大会讨论一个上中专的名额,大家推荐了我。

    我并没有很高兴,一是因为邵子昂已经被推荐上大学,今年肯定要走;我已经接下知青点这摊子,想好好干一阵,并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是很想读书,但不想去读中专,想去上大学!

    我知道,如果以后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我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开完会,几个知青把我叫到食堂,说明天没人干食堂了。

    饭桌上,碗碟筷匙,乱七八糟,都还没洗;

    灶房里,铁锅开着盖,锅里的残汤“吱吱”地冒着蒸汽。

    我想,也许是邵子昂即将上大学,社员又推荐我上中专,让部分知青一下子产生了想法:都走吧,都走吧,谁也不要干了。

    我笑了笑,说:“没事,先把明天食堂人员安排好。”

    插队干部老孙也对我说:“来,咱们先挑点水。”

    我和老孙打着电筒,一人一副水桶,在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

    半夜,四下寂静,只有井轱辘转动滑落、水桶落在井中的声音,还有桶里水随着我们的步伐发出的晃荡声音。

    我想对老孙说不想去上中专,但又觉得难以开口,还是不说了吧,先把食堂的事安顿好。

    二天后,公社传来消息,同意推荐我去读中专,并且明确了是黑河中等师范学校,让我准备四天后去县里考试和检查身体。

    蔡景行看到我呆呆地坐在炕头上,知道我的心事,就嘀咕了一句:“上黑河师范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早一点离开农村

    罢了。”

    我很明白这一点,但现在去讨论有没有意思还有意思吗?

    一个很直接的问题放在面前:我反复问自己:“能提出不去读中专吗?”

    由群众推荐工农兵学员的做法,是1970年在北大、清华试点后,1972年春开始在全国高校推广的。邵子昂和我的被

    推荐,正是全国推广招收工农兵学员的第一年:1972年春。

    我在这里还要说明几句:

    1973年,复出。这一年,教育部第一次提出要在招收工农兵学员的过程中重视文化考试,结果偏偏出现了

    “张铁生事件”。后来取消文化考试,只重推荐制度,在一些地方出现了走后门的现象,并引发了许多相关联的腐败现

    象。

    工农兵大学生是特定时期的特定产物,后来受到了一些非议。但我认为错的不在工农兵学员,当时取消了高考,对

    渴望学习的年轻人来说,别无选择。特别是最初几年被推荐的大多数人还是比较优秀的,进校后学习也比较刻苦,毕业

    后在各自的领域里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许多人后来还跻身社会中坚,包括现在的好几位重要国家领导人,都曾经是工农兵学员。

    好了,故事还是回到我要不要去读中专?

    在知青的眼中,我如果提出不去,一定会认为我嫌黑河师范不是在上海,不是在北京,甚至不是在哈尔滨这样的大城

    市,我要等待和占用以后可能属于他们的大学名额,是有私心的。

    还有,我如果坚持不去,明年即使有大学名额,社员和知青还会再推荐一个曾经放弃了他们推荐的人吗?

    我陷入了困境。

    脑子里有两个人在对我说话:“你不去读,是一种私心,没有人会原谅你。”“你去读的话,太可惜了,此生与大学无

    缘了。”

    带着犹豫和困扰,我去县里应试文化和检查身体。

    语文、数学、政治,过了。

    内科、外科、透视,过了。

    推荐的人被涮掉一半,我顺利通过。

    83、如花逝去 [本章字数:1365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15 13:29:270]

    正当我在为要不要去上中专纠结时,接到了一个噩耗:沈爱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是老知青,1969年插队前,她叫沈爱芳。

    1970年,我们来到生产队的第二天,大队党支部书记领我们来到黑龙江边说,江中的主航道就是中国的边境线,你们来到了中国最北疆啦。

    他很得意地介绍:“在你们生产队的知青中,有三个把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改成了边疆的疆,成为黑龙江所有知青的一段佳话。”

    我们听得瞠目结舌,心中对“三疆”充满了钦佩。

    沈爱芳就是其中一个,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沈爱疆。

    “三疆”只比我们大一二岁,那时不过才18岁。

    一个像老大哥,宽厚照顾;

    一个像老大姐,细心体贴;

    唯独她,很少听到她的声音,也很少看到她的笑容。

    这是我们新知青与她只有半年多相识的时间里,留下的印象。

    在所有知青中,我们新知青对她的了解是最缺乏的。

    下乡第一年,对我们知青来说,日子过得竟然是这么快:

    一会儿外出去水库挖水渠;

    一会儿外出去兴安岑修战备公路;

    一会儿外出去小三线抢收小麦;

    53个知青,东分西散,从来没聚齐的时候,半年下来,人头儿才算刚刚混熟。

    黑土地的粗粮让我们这些纤细的城里人变得胖了,

    田野上的太阳让我们这些白脸的年轻人变得黑了,

    唯独她,脸色一直是黄黄的,整天心事重重,身体也很虚弱。

    每次回到生产队,见到的是她黄|色的脸,沉闷的心事,还有不断增长的脾气。

    转眼,到了1970年年底,当知青结束了没完没了的外出回到生产队时,她已经回上海探亲去了。

    第二年春天,探亲的老青年结伴而回,她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听说,她得了脑瘤,病倒在床。

    又一年过去,东北大地春风吹过,在春风的背后,铺开了万紫千红的田野,婆婆丁、蒲公英、马兰花儿开了那么多。黑龙江也已经化冻,满江里都是洁白的冰块,撞得叮叮咚咚地响。

    然而,沈爱疆却再也没有力量撑过生命的这一道坎,最终医治无效,她离开了这个对她来说才刚刚开始的世界。

    如花的年龄,就这样走了。

    1972年,她20周岁,成为知青中最早的逝者。

    至此,我们才理解,她为什么脸色黄黄,为什么心事重重,为什么脾气增长……

    我相信,一个曾经满腔热情把“爱芳”改成“爱疆”的青年人,一定对未来充满了志向。

    是病体让她无能为力,壮志难酬。

    她在远离父母的边境线上,曾经独自一人支撑着快要熄灭的生命。

    其心之苦,其路之危,是她难以言表的。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丝豁达:好死不如赖活,什么中专大学,相比生命的幸存来说,那算得了什么呢?

    好多好多年以后,她的脸庞,在我们的印象中,逐渐模糊。

    有人已经忘记有一个叫“沈爱芳”的女知青,只有提起赫赫有名的“三疆”时,大家才会想起,说:哦,还有一个沈爱疆。

    她,尽管像风儿一样轻轻地掠过,但依稀还可以让我们感觉到她当年的热血,她当年的激|情。

    以及她当年留给我们的钦佩和留给我们的伤感。

    我还记得和她只有一次私下的交往:一天,她见我在看一本《乐观集》,这本书的词句很华丽,作者是史凝,1964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她满心喜欢,开口向我借去。

    她匆匆回上海时,我正在金水的小三线抢收小麦,书没有还给我。

    沈爱芳离开这个世界后,女知青整理她的遗物,发现了这本签着我名字的书,书又回到了我的手里。但随后又被别的知青借走了,再没有回来。

    那个年代,面对生活艰辛、劳动苦累、前途渺茫,年轻人如饥似渴地寻找能让自己乐观起来的理由。

    沈爱疆却从此不用再寻找,那个世界,没有病痛,只有乐观!

    84、雷管鞭炮 [本章字数:1242 最新更新时间:2013-10-19 12:03:420]

    邵子昂平时是个十分成熟的人。

    今天晚上,却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个雷管,满脸是笑地对我叫着:“我把它放了!”

    我正抱了一堆柴禾想去烧炕,觉得他有点反常,就问:“放那有啥意思?”

    邵子昂笑得嘴都合不拢,说:“待会儿告诉你。”

    他拉我到院子里,只听见“砰”一声,雷管炸了一响。

    邵子昂说:“就当放鞭炮庆祝了。”

    然后,他告诉我:“刚接到了大学通知,是哈尔滨医科大学,一周后报到。”

    我傻傻地看着他玩。

    自从生产队推荐他上大学后,就有了他肯定要走的心理准备。但等到他马上要走时,不免有点心酸:又一个好同伴、好兄弟要离开知青点了。

    我想起一年前,我、邵子昂、施卫疆三人说过“大家将来肯定不会在一起”的话,如今一点点地真的来了。

    施卫疆走的时候,我流过泪;现在,邵子昂要走,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