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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庆有余第6部分阅读

    心跳如雷鸣,愣瞪着臂弯里皎美的润容,半晌不能出声。

    “腾哥……你不喜爱我吗?”辛守余再也没半分矜持可言了,一辈子的胆识差不多在今夜全用尽了。

    尽管脸容沉静中带着羞涩,可内心里,她亦是惶惶然,怕他真要拒绝到底,怕他当真没将她放在心里,怕他只把她瞧作对阿爹应尽的江湖道义,真以兄妹之情待她。

    他真喜爱她。年宗腾嘴上未出,心已有答案。

    他在江湖上走踏多年,见过的女子有豪爽、有清雅,有精明深沉足能担一国相位,也有温婉如江南雨莲,却是遇上她这样的一个姑娘,坚强也柔弱,聪颖且赤诚,笑时要他心也开花,落出的泪却有本事烧痛他四肢百骸。

    他怎是不喜爱她?

    见他依然沉默,似是教她的话问倒,辛守余心里苦笑,轻眨眼睫,嗓音更柔:“……你不想要我作媳妇儿吗?”

    他想。当然想。年宗腾抿唇,面容严肃无比。

    她眸光在他粗犷的五官间游移,瞧得好仔细,若她不是被一张被子全然裹住,此时此刻,她真想伸手抚触他的脸,用指尖描绘他的长眉和眼窝,还有那张犹沾染着她的湿润的唇。

    放纵螓首贴靠着他的胸口,她微微一笑,“腾哥,不打紧的,我并非要你一定得娶我,我只是想……想跟在你身边,想两个人在一块儿,我想……这样就很好了。”

    “你说什么鬼话!”怒气来势汹汹,猛地炸开,年宗腾冲着她低吼,“我不需要你这样委曲求全,不需要你拿自个儿的身子来报答,更不需要你满口胡话,说什么想跟在我身边、想两个人在一块儿,还说若为我死,你心里也欢喜!你欢喜,我不欢喜,我做的一切自是我甘愿为之,你这般待我,是把我瞧小了。”蓦地,他放开她,径自下床。

    辛守余连忙挣扎爬起,见他背对自己,双臂握作拳头,肌理绷得死紧,正奋力调整着呼吸,方寸不禁绞痛。

    泪在眸中,顺颊静落,她轻喘着,也同样奋力地调整气息,“对不起,腾哥……我、我是真的,我说的那些话……全是真的,不是胡话,我没要小瞧你,我只是……只是好喜爱你,心里有你,想和你在一起,我当然感激你,可那是不一样的,我分辨得出,那是全然不同的东西,我、我没想要小瞧你,我没有……我真的……对不起……”

    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陡地调转过来,男人如遭电击,愣在原地动也难动。

    她适才说了什么?

    她说……她说……

    她喜爱他!

    好喜爱他!

    不是因为感激。

    她心里有他!

    姑娘像是伤心无比,虽然仅是静静落泪、不住地落泪,偶尔会难以自制地抽噎,但那眉眼神伤,脸容通红,真是好生难受的模样。

    老天……老天……原来姑娘真是在对他表白情意,他傻呼呼、呆愣愣,全然没能意会,却只会黑着脸凶她,粗着嗓子指责她,他笨啊、笨啊!简直笨到姥姥家!

    “守余……”他重重叹气,懊恼得不得了。

    两个大跨步又倏地折回床榻边,他想抱住她,想安慰她,想对她说出好多好多心里话,却是站在那儿搔头抓耳,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懂为何,见他靠近,听得他一声哑唤,辛守余眼泪落得更急、更凶,勇气尽泄,只觉委屈难堪。

    “你别哭啊,守余,你别哭,我我我……”男人在旁边急得跳脚。

    “对不起……”她忽地捂住嘴,一手还压住胸前被子,长发遮掩着双肩和裸背大部分的春光。

    “是我对不起你!”他抱额一吼,房门突然“咿呀”一声被人由外推开。

    “小阿叔,你对不起谁呀?这么晚还在跟那个冷脸男……哇啊~~”迎面飞近一物,来势凌厉。

    “滚出去!”里边传来暴吼。

    年永昌遇险,逃命用的太极四象步立即使上,堪堪避过,竟是一只黑靴。

    他虽然被迫“滚”了出去,眼力可好得不得了,随意一瞥,房中情景已瞧得一清二楚,也不管是否会扰人清梦,立在回廊上笑声朗朗——

    “小阿叔,出招不手软,果然了得。哈哈哈,原来你早想答应辛爷所求,娶人家闺女儿过门啦!”

    经年永昌这一搅和,疑点顿出。

    辛守余对阿爹先前写下、嘱咐她由京师带出的那封信,原就心存疑虑,原以为便如年宗腾先前所说,除将情势说明外,就是请他代为照看她和倚安两个,未料及阿爹所指的“照看”,早有将她许给年宗腾之意。

    虽人定胜天,可偶尔有时,亦是人算不如天算。

    对那姑娘已隐瞒了好些时候,年宗腾原没打算教她知情,但“事迹败露”,纸包不住火了,他和她之间尚有误会待解,又有满肚子的话急着要对她道出,如今却再添此一件,顿时搅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即便出声,也是不知所谓。

    更何况当晚,年永昌被一只黑靴暗器赶出厢房外后,像要存心把事闹腾开来,半夜扯嗓鬼叫,把行会里半数以上的人全给吵醒,好几个连鞋也不及穿,忙冲出来瞧着自家主爷半裸身躯,把人家姑娘裹在被里,从自个儿房里抱出。

    试问如此情境,天、地、人没一方和合,他心里再有话,也只能硬往肚腹里吞。

    事情演变至此,姑娘是非嫁他不可了。

    她说,她心里有他,是真心喜爱他,因那份真情真爱,所以想跟在他身旁,一直在一块儿。

    唉唉唉……唉唉唉……听得这话,他欢喜得几要发疯、发狂、发痴、发癫,颗心像被灌饱元气,想扯嗓高歌,想仰天豪笑,想伸长臂膀,锁拥她一身温软。

    可他为何会蠢笨如斯?怎惹得她委屈落泪,哭得那样伤心?

    他笨啊!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说,全然没将姑娘的表白当作一回事。他该明白,依她那害羞、矜持的性子,要她主动来到他面前,做出那些大胆的、惊世骇俗又教人惊心动魄的事,该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他对不起她。

    他喜爱着她。

    他可耻!情在心中,早该表达,一个大男人竟然拖拖拉拉、忸忸怩,想爱不敢爱,想抱不敢抱,想亲吻竟也由姑娘主动!他的确可耻。

    四、五日过去,心绪沉淀而下,手边大大小小的事全教他丢到一旁。今日,他打算提早回行会,找到那个教他萦怀在心的姑娘,将两人之间的事做个全盘通解。

    反正她是非嫁他不可。

    米已成炊,他坏了她的名节,姑娘不嫁他,还能嫁谁?

    更何况,她本就喜爱他,他俩儿怎么也是两情相悦。

    再过一个多月便到年底,待解释清楚,表明心意,他真能讨个老婆好过年了,可以光明正大把她软呼呼的身子抱在怀里,亲亲她好甜的嘴儿,跟着再亲亲她好香的胸脯,然后再……再……

    武汉码头人声鼎沸,货船进出,几个背上扛物、忙着赶时卸货的工人若非反应过人,真要迎头撞上像山一般杵在木道上的壮硕男子。

    “年爷,您哪不对劲儿?作啥杵在这儿傻笑?”

    “咦?咱瞧这日头温吞得可以,不可能是中暑了吧?”

    “那怎么可能?再过一阵子都要过冬了,武汉火炉般折腾人的夏季,也没见年爷中暑过哩!咱瞧他八成想到啥儿好事,笑得真贼!”

    “哇啊——年爷,您别流口水呀!完啦完啦,肯定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勾了魂魄啦!”

    “狗子,去找永昌少爷过来呀!”

    “好、好——”

    “不用,我人在这儿。”软衫公子爷偷得一点空闲,刚带着自家小厮在前头摊子喝过热面茶,此时正踩着悠闲步伐踱近。

    另一边,感觉好些粗嗓在耳边胡吼胡叫,好几只手正乱呼他巴掌,年宗腾陡地回神,双臂护在胸前,两眼睁大如铜铃,“喂喂喂!你们作啥?这么多人扁我一个,算啥儿英雄好汉?”

    “年爷,您心里头想啥儿呀?您也知道自个儿生得魁梧巨大,这木道就这么丁点儿宽,您哪儿不去偏要在这里神游,难道还是咱们的错呀?”

    “是呀,要不是瞧您是咱们年爷,咱才懒得动手呼您巴掌,呃……不是,是根本不想管您出啥事、哪边不对劲哩。”

    “呃……”年宗腾登时气弱,记起适才脑中转的念想,黝脸更是热呼呼的,宽嘴一咧,忍不住又要傻笑兼流口水。

    此时,立在一旁的年永昌朝众位抱了抱拳,清徐开口:“不好意思,失礼失礼,我小阿叔年已三十,至今还未成家,他今儿个反常若此,全因心里想着姑娘,怕人家姑娘不理会他,要他打一辈子光棍……”

    “喔~~”码头工人们点点头,恍然大悟直瞧着年宗腾。

    “早说嘛,年爷,男人想姑娘是好事,寻常得很,不想那才叫糟哩!”

    “难怪要流口水啦,真这么心痒痒,就快些上门提亲,往后有媳妇儿抱,还不爽快!”

    年宗腾百口莫辩,更何况,他真被说中了,确实想辛姑娘想得心痒痒。

    那情爱他未曾尝过,如今在心中荡漾,想她一回,便震荡一回,一回又一回,不能抑止。

    他双掌忽然“啪”一声拍在两颊,集中精神,跟着头一甩,出手便把住年永昌手腕岤位,不由分说硬将他给拖走,害得小传银在两人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喂喂喂,小阿叔,有话好说,您这是为了哪般?”年永昌挑眉,暗自苦叹未曾在武艺上好好下功夫。

    到得一旁树下,年宗腾终于松开,转过身来面对他,双手握拳抵在腰间。

    “全是你给害的。”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

    年永昌俊目微瞇,“我害谁呀我?”

    黑脸撇撇嘴,“你你……你害得我讨不到媳妇儿。这几天,守余似是躲着我。那晚要不是你胡乱闯进,还嚷嚷那么多人来看,我、我我早把事情对她说明白了,也不会拖到现下,惹得她气我、恼我。”他的满腔热血、满怀意爱,还没来得及回应,两人就给行会里的老少当作好戏看了。

    年永昌低唔了声,抓起插在腰间的书扇搔了搔后颈,神色有些诡异。

    年宗腾双臂改抱在胸前,颇有逼喝的意味,“我不管,限你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之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作啥儿?”

    “作啥儿?你问我作啥儿?”他黑脸更黑,“当然是让守余点头嫁我,开开心心、欢欢喜喜地嫁我作媳妇儿,让你将功补过!”要不然……嘿嘿嘿……他抬起一只钵大巨拳,在年永昌俊脸前晃动,“这般大的拳头,你瞧过没有?”

    年永昌头颈赶忙往后仰,陪着笑,还没出声,一旁挨着树干喘气的传银已抢了话:“小叔爷,您在这儿逼着少爷想法子,还不如快些赶去渡头那儿!守余姑娘和倚安姑娘全跟着那位姓杜的神医老爷走啦,说是要回京城去。”

    “什、么?!”

    他怎地全然不知?年宗腾双目暴瞠,握作巨拳的指节顿时喀喀乱响,吓得传银脖子一缩,忙抱住树干。

    “喔……是、是这个样子的,嗯……这件事说来话长,小叔爷,您得让传银想想,该打哪儿说起较对,嗯……好像是是是那天晚上那个……咦?耶?呃?小叔爷,您不听啦?咱刚起了个头……”

    再听下去,有人要发疯、发狂、发痴兼发癫了。

    那魁梧巨汉动作疾如迅雷,往码头边拴马的地方快奔疾驰,一跃而上,“驾”地一声,往渡头方向纵蹄狂奔。

    树下这一边,年永昌甩了甩适才被扣住岤脉的手腕,又慢条斯理地轻拂软衫,整理仪容,这才斜眼笑睨着自个儿的贴身小厮,淡道:“传银,说得很不错嘛,已听不出来有心虚的味道,眉眼表情也好,呵呵呵……再这么下去,有朝一日,你必得我真传。”

    “爷~~您饶了我吧~~”呜~~什么主子嘛?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他诓骗人,他也是千百个不愿呀!

    第十章

    武汉城外的渡头离码头区其实不远,若快马奔驰,循江而去,约莫二刻能抵。

    此时午时刚过,冬阳微暖,江泛薄寒,渡头两旁芒草连坡,已卸下薄红秋色,换上淡淡的银灰,犹然在风里往来摇曳。

    一艘中型篷船在岸边人的招呼下缓缓泊近,船头那瘦小老儿戴着竹笠帽,宽圆帽边压得极低,遮掩大半脸容,正慢条斯理地放下宽木板,好让等着渡江的客人踩木板上船,别弄湿衫襬和鞋袜。

    “守余,咱们跟着伯伯回京城吗?撑船大哥为什么没来送咱们?公子爷和传银儿都来过了,还和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为什么撑船大哥没来?守余,咱们回京城看阿爹后,还会带着阿爹回这儿吗?”渡头岸上,辛倚安勾住姐姐臂弯,眉眼迷惑。她想不通透,怎么守余和伯伯一下子说要回京城去,决定得好仓促,走得也好急。

    辛守余安抚般地轻拍了拍妹妹的颊。别说倚安想不通透,就连她心里也觉得有些儿紊乱。

    那晚,鼓起勇气踏进那男人房里,是她最离经叛道、最惊世骇俗之举,且不管他的反应为何,她并不后悔这样的决定,也不曾懊恼过两人演变到今的关系。

    阿爹将她许给了他,细细思量,她很感激他在读完那封书信,得知这事儿时,没立时说与她知。

    或者,他是真不想娶个媳妇儿在身边碍事,干脆就对她隐瞒信中内容。

    也有可能,他觉得若教她知悉,徒增二人尴尬,就算他心里对她有着些许好感,坦然地将阿爹的意思告知,在他想来,免不了有为难、强逼的意味。

    他是不屑如此的,如他这般性情,温厚开阔,下意识中又有着极傲的自尊,若是强求而来的情意,根本非心所向。

    她感激他,是因为他为她留了时间,给了她机会,在日常生活中、在几番生死下,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接近他、了解他、适应他。

    她想,对他并非一见钟情,初次邂逅仅似投人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随着石沉底部终有消逝之时,对他该如倒食甘蔗,越啃滋味越浓,渐入佳境。

    如今已将情意倾诉,她也愿意给他些时候,让他静心思量。

    自那晚过后,行会里的人瞧着她的眼神总带着笑意,像春里绽放的桃花,生在每个人的眼角唇边,笑得她满面通红,不禁也要回笑过去。

    然后就在今晨,早膳刚过,杜伯伯竟对她道,问她要不要随他回京城一趟,将阿爹安放在广安塔的骨灰好生处理,若她决定往后要长居武汉,为便于祭拜,还是将阿爹迎来武汉,重新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杜伯伯又道,永昌已为他们安排了沿途车马,也备妥盘缠,由武汉渡头过江之后,立即有人车在那儿相候,又有几名武师护送,保一路平安。

    阿爹的骨灰,她亦想尽快迎回,而伯伯都已出口相问,她怎可能不答应?可心中总是不踏实,没见着年宗腾,说走便走,她的胸口如同教大石块给压住,闷闷沉沉,禁不住的落寞……

    对着辛倚安微微一笑,她唇瓣轻启:“他忙着其它事,所以不能来了。咱们跟着伯伯回京城一赵,把那里的事办好,然后再回到这儿来,你不是很喜欢东门道富贵楼的油丝银花饼?好些日子没吃了,这次回去,我买些给你,好不好?”有没有一种可能,那男子深思熟虑,想过又想,对她其实就仅是寻常情义,所以他没来送行,只教年永昌代他打点一切,怕见着她,两人都无话可说……

    她不愿这么想,可心底终是惶然。

    辛倚安呵呵地笑开甜容,“守余,我喜欢吃糖火烧,码头那边儿有一个卖糖火烧的大娘,上回传银儿买给我吃,好大一块才两个铜板,甜甜的,可以吃得很饱,你吃过没有?守余,你说富贵楼买不买得到糖火烧?守余,他们那儿肯定买得到对不对?守余,对不对?”

    此时,一旁的杜正枫捻捻修剪过的白胡,笑道:“买不到也不打紧,咱们还要回来武汉,届时,你爱食多少便食多少。”

    “呵呵呵……”

    辛守余仍是静笑,轻声催促:“先上渡船吧。”她一肩背着包袱,一手拉着辛倚安,跟在杜正枫身后踏上那块临时搭起的木板,跨到船里。

    “这位老丈,麻烦您了。”辛守余朝那撑船的小老儿颔首致意,对方圆笠一抬,灰眉下的老眼无神,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