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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第6部分阅读

一声喇叭,一辆轿车驶来。他急忙隐身于树后,先看见一个身材短粗的中年男子从右车门走出,绕到左边拉开车门,把她从轿车里搀出来。接着,男人又走到门卫房前说了句什么,门卫房旁边的侧门就开了,她与男人招手告别,走进校门……

    眼见为实。同学们说的一点没错。

    然而,志诚仍然将信将疑。虽然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可感觉上他绝不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得比她大上十几岁,外形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和他在一起,显得很不般配。难道,金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两年多的感情化为清风?!

    当她走进校园后,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怕惊了她,尽力用温和的声音叫她的名字,拦住了她。一番遮掩后,她终于把一切告诉了他,继而宣布和他分手。

    从午夜到黎明,他们一直在一起,激烈的争论,真挚的挽留,但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看出,她已经下定决心。到最后,他彻底绝望了。因为,她的话更使他看清了她的心。她哭着说:“我知道,这两年你对我很好,付出了很多,我非常感谢,可是,请你原谅我吧……对,我加倍赔偿你。每年一万元,一共两万元……”

    极度的痛苦与愤怒充塞在志诚的心间。黑暗中,他定定地盯着她说:“你是原来就这样还是后来变成这样?钱难道真的那么珍贵吗?好,你和你的钱去吧!”停了一下,又最后说出了那句话:“你选错了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说完掉头向宿舍方向走去,边走边发誓,要彻底忘掉她,就象从来没有遇到过她一样,就当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这个人……然而,走到拐弯处,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脸冲着自己的方向。他低低地说了句:“永别了!”再次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可是,走到黑暗处时,还是下意识地抽泣起来。

    他说到做到,从那天开始再也没理睬过她,就好象她不存在一样,并努力把她从心灵中剖出去。过了很久,他终于从痛苦中摆脱出来,然而,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丧失了对女性的信任,直到遇见肖云……毕业后,同学们知道他心灵的创伤,也从不把她的消息告诉他。因此,他对她的状况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后来并没有留在省城,而是嫁给了那个人,随那人人去了“下边”,成了千万富翁的夫人……对了,好象听同学们议论过,她嫁的人是私营企业家,开矿的,莫非……

    脑海中灵光一闪,志诚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对了,我还一直没有打听过……你那位到底是什么身份?听同学们说过好象是矿长,是不是李子根?乌岭煤炭总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猜对了。

    她衿持地笑了一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什么董事长总经理,一个煤黑子罢了!”

    口气含混,好象还有些贬损,又好象用贬损的口气来表达自豪,让人一时难以捉摸。志诚想起那个电视专题片中的一些镜头,心想,怪不得,原来是他。对了,电视里说,他每年上缴税金就上千万元,那个人得赚多少?这么多年了,恐怕有几亿了吧!

    志诚再次瞥了她一眼,忽然感到距离一下拉远了,最初的温情也消失了。

    宝马无声而迅速地向前驶着,驶上了一道山冈,前面,高高地耸起一架门形的钢铁支架,上边用油彩写着七个大字:“乌岭煤矿欢迎您”,远方也开始出现一座座小山般的煤堆,其间还竖着一些井架类的东西,更远的地方,还有长长一列火车载满原煤驶去……无形的煤粉在夕阳中纷飞,志诚甚至已经嗅到了煤炭的气息。又驶了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道山岭,宝马顺着一条公路向上爬去,很快,远方出现一片建筑,高高的、各种颜色的楼房。因为距离远,加上夕阳辉映,地气蒸腾,这些建筑好象在空气中漂浮颤抖,有些扭曲变形,就象海市蜃楼一般,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志诚知道,那就是乌岭煤矿,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他的心跳加快了,充满希望和担心地向前望着。越来越近了,水蒸气稀薄了,消失了,乌岭煤矿完全显示出来,远远看去,它一片安祥宁静。肖云,你在这里吗?我来了……

    志诚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前面,幻想着能看到她的身影,然而,看见的却是前面一个路口挤满了车辆,乱哄哄一团,堵住了通路。

    五、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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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岭煤矿就在前面,可宝马却慢下来。

    志诚看到,前面的路口停着一溜满载原煤的卡车,两个警察和几个臂缠袖标的汉子正逐车盘查驾驶室内乘坐的人员,甚至车内人员携带的包裹也要翻检。宝马驶近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人被从驾驶室里拖下来,连踢带打的往一辆三菱吉普车里塞。

    这是怎么回事?

    车驶到跟前停下,志诚疑问地看着齐丽萍,齐丽萍摇下车窗大声道:“哎,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喊声,几个检查者都转过脸来,志诚一下认出,其中一人在火车上见过,就是那个黑胖的年轻警察,对了,他叫乔猛。此时,他穿着警装,见到“宝马”,露出笑容,快步小跑过来,对车内的齐丽萍谦卑地笑着回答:“报告大嫂,我们正在搞统一行动,检查过往车辆,清查外来人员,看有没有逃犯或者携带炸药的。大嫂,你有何指示……哎,你……”

    他看到了志诚并认了出来。齐丽萍皱了一下眉头:“他是我同学,怎么,想检查?”

    “哪里哪里,”乔猛对志诚摇了摇手笑道:“老兄,咱们又见面了,欢迎欢迎,我们所长正等您呢!”

    志诚不喜欢这个人,尽管他穿着警服,可他无法把他当成自己人,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齐丽萍大声道:“你们注意点,要文明执法,注意形象!”

    齐丽萍的话很好使,乔猛急忙点头答应,另几个汉子也走过来,同样不停地称是,还都尊敬地称她为“大嫂”。

    齐丽萍却理也不理地摇上了车窗,“宝马”顺着让开的一条通道迅速驶过关卡,驶向乌岭煤矿。

    乔猛说得没错,车还没有驶进煤矿,蒋福荣就驾着一台桑塔纳2000迎出来,见到志诚后如久别重逢老友一般,急步上前紧紧握手,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欢迎欢迎,这咋说的,要不是当时出了事,咱们就一起走了,何必您费这么大的事……”

    此时,他穿着一身警服,态度也和火车上时完全不同,显得非常热情。握手时,志诚顺口问起那个逃犯的情况,抓到没有。蒋福荣稍一迟疑,然后摇头说:“别提了,我们追下车后,连影子也没看着,不知跑哪儿去了……走,有话咱等会儿再唠,先吃饱肚子……对了,找人的事我已经布置下去了,派出所和矿里的保安大队全都动了,各个井点都去了,你一点心都不用操,大嫂的同学,我们敢不尽力吗?保证给你查个清清楚楚……走,咱们先吃饭!”

    “宝马”在“桑塔纳”的引导下驶进乌岭。志诚想看一看这个几天来萦绕于心的地方什么面貌,可是,隔着车窗只看见几幢高高低低的楼房,没等看清楚全貌,车已经停在一个饭店门口。蒋福荣跳下车又跑过来打开志诚的车门:“兄弟,请吧!”

    志诚下了车,见这饭店是幢四层楼,虽然不是很大,但在这个偏远的煤矿,也很够规模了,楼顶镶着几个金色大字:“乌岭大饭店”,字是手写体,苍劲有力,很有气派。走进楼内,首先看到宽阔的门厅,如镜子一般的大理石地面,还有喷泉假山。楼梯和甬道都铺着高档地毯。连服务员也是训练有素,脸蛋身条都挺象样,见了客人还连连鞠躬问好欢迎。这和大城市的豪华饭店相比也许稍有差距,可对这样一个小地方来说,绝对是超值的。蒋福荣引导着志诚边往二楼走边炫耀地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乌岭大饭店,地区和省里领导来都夸奖够档次。你吃住全在这儿,房间我都安排好了,单人高档客房……”

    志诚听得心里发慌,急忙抢过话头:“这可不行,我住不起这样的房间。你应该知道,咱们外出住宿的标准是每天三十元,我住不起……”

    “哎,这话说哪儿去了!”蒋福荣一拍志诚肩膀乐了:“你这老弟,咋这么实诚啊。你是大嫂的同学,到了乌岭,能让你掏钱吗?你放心吧,吃住全由我们报销!”

    “这……”志诚略略安定了点,可心仍然不舒服:“咱们警察,什么地方不能住,搞这么排场干什么?”

    说话间已经上了二楼,志诚随着蒋福荣,在齐丽萍的陪伴下,脚踏绣着鲜花地毯顺着甬道向里边走去。甬道的两边全是一个个高级包房,志诚被引到一个包房门外停住脚步,蒋福荣伸手推门:“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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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房十分宽敞,墙壁全是实木包装,还挂着精致的木雕画,高级音响彩电自然也应有尽有,天棚也装出了造型,美丽的在吊灯在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墙角还有一处小小的水池和喷泉,水池内,红色的金鱼怡然地摆尾游曳……志诚来不及仔细观察,屋内两个男子已经迎上来亲热的握手。年长些的四十来岁,身材健壮,动作敏捷,唇上留着一抹小黑胡,眼睛闪闪发亮,显得彪悍而精干;年纪稍轻的三十七八,五官端正,文质彬彬,看上去还有些面熟……对,他很象一个人,象张大明,身高、脸型、五官都有点象,只是气质上有所不同。

    蒋福荣把二人做了介绍。小黑胡是乌岭煤碳总公司的保卫处长兼保安大队长,姓乔,叫乔勇;长得象张大明的则是办公室主任,姓尤,叫尤子华。介绍后,两人再次与志诚紧紧握手,亲热异常。

    志诚对这种场面缺乏思想准备。齐丽萍是老同学,招待你是应该的,蒋福荣是派出所长,作陪也可以,可怎么弄来这么多人,搞这么大排场。再说,自己好不容易到达目的,证人没见,老婆不找,却先大吃大喝起来,也实在不象样子。然而身不由己,他已经被推到主宾位置上,齐丽萍紧挨着他坐下来。他只能趁着上菜的功夫赶紧声明:“对诸位的盛情我十分感谢,可是,我是不喝酒的……丽萍,你能给我证明吧。再说我还有正事没办,会喝也喝不下去。所以,咱们别拖时间太长了,吃饱肚子就行……各位兄长见谅了!”

    可是,他的话没有得到响应。齐丽萍不但不作证,反而笑着说:“当初你是不喝酒,可人是在变的,八年过去了,谁知现在什么样儿。我见过很多男人,原来滴酒不沾,两年不见就成了酒仙。再说了,蒋所长这么热情的款待你,你要不喝点,我这老同学都挂不住脸!”

    听起来,还是蒋福荣招待自己。齐丽萍这么一说,别人更不让了。蒋福荣说:“那是那是,你说不喝酒,唬外人可以,唬我可不行。这年头不喝酒简直不是男人,何况咱们警察?不行,你就是真不喝,今天也得意思意思!”

    留着小黑胡的保卫处乔处长说:“兄弟,对你的事,我们可真是上心了,大嫂电话一打回来,蒋所长马上布置人下去调查,人手不够,又把我们保安大队的人发动起来了,现在,好几十人正为你忙着呢!说实在的,你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要是让你自己去找人,你找得着吗?还不得靠我们。跟你这么说吧,我们乌岭人毛病不少,可有一个优点,就是实在,干啥都讲个够意思。你要瞧得起三位哥哥,就放开量喝,找人的事我们包了。你要装假,不喝,那对不起,我们也不说不帮忙,可咋帮就我们说了算了。树要浇根,人要交心吗,你得以心换心啊……这么说吧,今天晚上是派出所招待,明天早晨是我们保卫处,中午是办公室,晚上,我们大哥亲自招待……对了,他今天晚上有事实在来不了,可再三嘱咐我们三个兄弟一定要招待好你,不然拿我们是问!”

    听了这些话,志诚暗暗叫苦。他不是装假,是真的不喝酒。是的,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刑警们大多数都喝酒。忙上案子,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好是常事,一旦案子破了,喜不自禁,聚到一起,再不喝酒的人也不忍不住会开怀豪饮一通。这种暴饮暴食的生活方式,几年后都落下了胃病。然而,志诚却一直没学会喝酒,可看现在这架式,要不喝点,还真是不行。而且,还不止今晚这一顿,都排上号了,明天早晨、中午、晚上……天哪,这么下去,自己还怎么办事,弄不好就交代到这儿了!

    志诚逐一看看几人,没一个能帮助自己。这时,他又注意到,蒋福荣和齐丽萍还都穿着警服,着装上饭店饮酒,这可是公安纪律不允许的呀!可此时要是指出这点,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他有一种掉入陷井的感觉。

    这时,菜已经上得差不多,酒也摆了上来,真是吓人,全是白酒,五粮液,整整五瓶。蒋福荣拿过一瓶边拧瓶盖边说:“今天咱们不多喝,每人一瓶……来,满上……”

    志诚哪能受得了这个,急忙用手压住酒杯:“这实在不行,我真不喝酒,实在要喝也喝不了这么多呀!”

    “哎,喝了喝不了先满上,也不是非要你喝了,来,满上,满上……”蒋福荣拿开志诚的手,边倒酒边说:“你喝不了还有老同学呢,让大嫂替你喝!”

    志诚转向齐丽萍:“你……你喝白酒?!”

    齐丽萍微笑地看着他:“喝不多少,也就这一瓶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比我强吧!”

    “这……”志诚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心底生出深重的悲哀,他更加清楚地知道,她确实不是从前的她了,再次感到她的遥远和陌生。

    人有时必须要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志诚现在就遇到这种情况。他讨厌喝酒,可又必须喝。没办法,只能妥协了,虽然四两的大酒杯里已经倒满了酒,他却仍然用手压着杯口,对在座的几人道:“那好,盛情难却,我就喝一点,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就这一杯,再不能多喝了,其实,恐怕这一杯没等喝完我就先完了。你们要是同意,我就喝,要是不同意,我就一口都不喝了!”

    “好,好,同意,就这一杯……这一杯喝下再说……对,喝完了看情况,一定要喝好……”

    在含混应答声中,酒杯举了起来。第一杯是蒋福荣以东道主名义提议的:“今天我非常高兴,因为大嫂的老同学光临我们乌岭煤矿。说起来,我和志诚兄弟有缘分,在省城我们就见过面,在火车上又碰到了,现在坐到一张桌上了,你们说这缘分咋样……好,志诚兄弟,我代表全所民警敬你一杯……来,干!”

    干?!

    志诚当然干不了,可情面难却,喝不了一杯也得一大口啊。因为平时很少喝酒,分不出个好坏来,什么酒下肚都是热辣辣的。然而,第一口下去,第二口就挡不住了。保卫处乔处长又端着酒杯站起来,说起什么公安保卫是一家之类的话,说志诚如果不喝,就是瞧不起他们保卫处,瞧不起保安大队。志诚担不起这个罪名,只好又喝了一大口。第三口轮到办公室尤主任,他和乔勇不同,文质彬彬地站起来,恭敬的用双手给志诚倒满杯,又双手捧到胸前:“其实,我跟你一样,平时也不喝酒,甚至也讨厌酒,可咱们是中国人,不能脱离中国的实际,喝酒是咱中国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我觉得,人跟人是讲缘份的,我跟老弟就有点特殊的缘份。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俩通过话,今天又见了面,缘份自然又增加了一层。不知咋回事,跟老弟一接触我这心里就有特别的好感,觉得特别亲近。我听大嫂说过你的为人,十分敬仰,常言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样吧,我把这杯酒喝下去,您能喝多少喝多少!”

    志诚这才想起,自己给乌岭打电话时,那个文雅的嗓子就是他。只见他说完之后,也是一饮而尽,脸上还现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志诚只好又喝一大口,这样一来,一杯酒就见底儿了。他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只感到非常热,头也有点发晕,就把脸转问齐丽萍:“你看我的脸是不是红了,我真不能喝酒,不能再喝了,不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