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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第19部分阅读

来可惹出事来了,旁边的女人听我这么说,立刻叫起来:”啥,他家给五万,俺家咋就给三万,一样死人钱咋不一样多……“小伙子也急了,老汉也忘了哭泣,说:”是啊,一样死人咋不一样给钱呢,俺也要五万……‘“

    听到这里,志诚心里也画了个问号:对呀,为什么别人都给三万,偏张林祥给五万呢?明白了,因为张林祥不是矿难死的,而是他们要杀人灭口,多给他家钱是为了减少麻烦。对,一定是这样。

    肖云继续讲着,语气中得意的成份更浓了:“这下子乱套了,那个黑胡茬气哼哼地对我说:‘都他妈你惹的事儿,听见了吧,五万还嫌少,他们都三万!’我说,‘俺不管别人,反正五万不行,俺哥哥一个大活人没了,你们就给五万,最少也得给八万,要不,俺向上级反映,找记者,给你们登报……’”

    这……志诚急了,一下打断她:“你这不没事找事儿吗?你就是这么暴露的吧……”

    “不是,”她得意地说,“你听我说。当时并没有暴露,黑胡茬听了这话有点发慌,手指点着我说:‘好,好,你反映吧,你要反映一分钱也得不到……我不跟你们废话,你不是找领导吗?现在我就给你们找一个来,让他跟你们谈!’

    他说完气冲冲走出去,我们的房间却静下来。那个妇女凑到我旁边,扯了我一下说:‘大妹子,你真敢哪,要八万,太多了,我看,真要给到五万就行了!’老汉也在旁哼哼唧唧地说:“是啊闺女,咱人虽然死了,可也不能太贪,要能给到五万俺就知足了。你想想,五万咱不吃不喝得挣多少年哪?俺大孙子虽然死了,可有五万元俺一家也能活些年了!‘听了他们的话,我心里不知啥滋味,他们认为自己的命就值五万元……还好,那个小伙子赞同我的态度,他也说要八万。不过,他的理由是,出了这种事就得多要点,你要五万,他就给你三万,你要八万,他才能给你五万。他还说,刚才已经看出来了,我一说找记者反映,他们有点害怕,他就要利用这一条跟他们要钱……正说着,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门’咚‘的一声被撞开,三条汉子怒冲冲闯进来,敞胸露腹,恶眉瞪眼,为首的正是楼梯口那个壮汉。他盯着我们几人喝问道:’谁说要找记者,谁说的,谁说的……‘

    “他们三个都被吓住,谁也不敢出声,眼睛都瞅向我,三条汉子也把虎狼般的目光射向我一个人,嘴里还说着不三不四的话:‘啊,就是你要找记者呀,对了,听说你五万还嫌少!咋的,你脸蛋长得好看哪,行,赔俺弟兄们睡一觉,钱好说……妈的,你们放聪明点,这里是清泉,你们乖乖听话,钱少不了你们的,要是找事儿,叫你们走不出这块地皮!找记者,好,你找去,有胆量你找去,记者有啥了不起,有几万也买住了,告诉你们,全省的大报俺大哥都赞助过,他们谁不向着俺们说话!’当时,我也有点害怕,可更生气,真想亮明身份和他们干。可又一想,这时不能来硬的,还要继续调查,于是,我就突然放声哭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呀……俺就是想多要点钱哪,难道俺哥哥一条命就值五万元哪……’他们听了这话,好象松了口气,楼梯口的壮汉也换了语气大声道:‘你要钱说要钱的,为啥说找记者?跟你们说明白,你们要是说好的,钱多钱少可以商量,要是说不好听的,后果你们自己负责……跟你们说吧,我们保证不了你们的人身安全。听明白没有,你们要是在这里出什么事可怪不着我们……钱的事你们也不能太过份,死人咋了,中国这么大,哪天不死人?他们出来打工死了,不出来就保证不死了,真要死在家里,谁给你们钱,恐怕还得你们自家花钱发送……你们再打听打听,凡死在煤矿的哪个赔偿超过两万?给你们三万五万还嫌少?放讹啊……告诉你们,钱可以商量,但不能太过份,想看尸体是不可能的……我们的话说到做到,你们不信就试试!’说完,扔下这些比石头还硬的话走了出去。”

    还好,没出什么事。志诚略略松了口气,可是,她的讲述马上又让他把心提起来。

    4

    “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又有两个男人走进来,一个是黑胡茬,另外一个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尤子华。你见过他吗,就是乌岭煤矿办公室主任,我每次来都跟他打交道。当时我就知道要坏,急忙往角落的阴影里躲……”

    志诚的心攥紧了。

    她仍然继续描述着:“那个下巴上长着黑胡茬的汉子对我们说,‘你们不是要找领导吗,领导来了,这位就是……就是平峦县政府的尤主任,请他跟你们谈谈政策,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说完恭恭敬敬地请尤子华坐在一张硬木椅上,然后抱着膀站在他身边。尤子华大概无论如何想不到我会在这里,也想不到我会变成这副样子,所以没有对我太注意,加上我坐在阴影中,就没有马上认出来。对了,这个人你可能不太了解,他以前在平峦县委办当过副主任,文化水平不低,口才也不错,所以,说起话来也和那几个打手不一样,和颜悦色的……”

    志诚眼前浮现出尤子华的面庞。

    “正因为他的态度完全不同,所以一出现就引起三名受害家属的重视,谁也不吵不哭了,想听他说什么。他坐下后,咳嗽一声,笑容可鞠地开了口,语气上真象领导干部一样:‘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平峦县政府派来协助乌岭煤矿处理这起事故善后事宜的,首先,我对各位家属亲人遇难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慰问!’虽然话很平常,可由于态度和语气跟刚才的几个汉子迥然不同,听起来感到很温暖,连我都有点被感动了。不过,他当县委办副主任是从前的事,现在他根本不可能代表什么县政府,完全是冒充的。可别人不知道啊,那个妇女又抽泣起来。黑胡茬没好气的制止,尤子华却摇手道:‘别,让她哭吧,谁家亲人死了能不悲伤呢。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来平复家属们的创伤……对这起事故,我们平峦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决定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尽最大努力在经济上多补偿各位家属一些。为此,特别指示乌岭煤矿,要打破赔偿规定,尽力使家属满意……当然,一切都是相对的,乌岭煤矿也只能量力而行。不知大家学没学过交通事故赔偿规定,矿难事故赔偿就依据这个规定执行……我现在就带来了,跟大家一起学学……’当时,他还真的拿出一本文件汇编,给我们念上了,具体条文记不清了,可大体精神我还是听明白了。也得感谢他,要不,我还真不懂这些规定呢。原来,交通肇事赔偿分城市和农村两种,负伤有12项赔偿,包括医疗费、误工费、住院伙食补助费、交通费什么的,如果死亡就简单了,只有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和一次性死亡补偿费。按照规定,国家正式职工,丧葬补助金是上年度职工六个月的平均工资,供养亲属抚恤金只发给死者生前提供主要生活来源的亲属,配偶每月发给死者月平均工资的百分之四十,其他人只发给百分之三十,而且失去供养条件时不再发给。也就是说,配偶有工资收入或再婚、父母有工资收入或死亡、子女长大自立,就都不享受这种待遇了,而一次性死亡补助金也只有死者平均工资四十八至六十个月的金额。尤子华念完后,笑容可鞠地让我们依此算一算每家应该到多少赔偿。没等我们算出来,他又说了:‘长山县的收入我知道,就按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项目执行标准,乡村居民每年只补助一千二百多元,一个劳动力的年纯收入不足三千元,如果一次性赔偿,最多赔偿十年。如果一个小伙子,没结婚,还有别的哥兄弟,也就赔偿个丧葬补助金和一次性死亡补助金,两万都用不上。所以,就是有家有室的,每人最多也就赔偿三万元,而且这还是正式职工,象你们这样来打工的,签了合同的,还享受不到这么高的标准。’他这么一说,三个家属全说不出话来了。尤子华这才继续说:‘所以说,这种事出在乌岭煤矿也算你们不幸中的大幸,换个地方,死个人也就赔个一万两万到头了,嫌少连这都没有了,有多少矿主出事儿后一走了之,死者家属一分钱都得不到。其实,乌岭煤矿原本要赔偿你们每人两万元来着,是在县委县政府的压力和协调下,才决定每人赔偿三万元。这已经超过了国家有关规定,你们如果还不满意,那就太过份了’听了这番话,三个家属更说不出话来了。”

    肖云说到这儿停住了,好象她也被尤子华说得说不出话来。志诚没有发问,因为他也说不出话来,也被尤子华的话说住了。是啊,他说这些还真有理有据,有法律依据在那儿摆着,你还说什么?这么说,乌岭煤矿已经超出规定赔偿了,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为什么心这么不得劲儿,好象被茅草扎了似的难受呢?难道,一条人命就值这么万元?这可是人哪,一条人命啊,肖云说得对,如果你的亲人死了,给你万元,你能就此作罢吗?不,别说万元,就是三十万五十万,三百万五百万也无法弥补失去的亲人哪……

    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

    肖云和他完全想到一起了:“当时,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心里有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咱们中国人的命也太不值钱了,好好的一个人,被车撞死了,被矿井砸死了,顶多万块钱就完事了。而且,这还是供养他人的劳动力……是的,这些赔偿金额的制定想必也是有依据的。可是,难道三万五万元就能夺去一个孩子的父亲吗?就可以夺去白发苍苍父母的儿女吗,就可以夺去相亲相爱厮守终生的伴侣吗?这种赔偿,考虑到对人心灵的伤害吗?我们是人,不是猪狗……对了,现在有的富人养一只狗就几十万,难道,我们中国人的命真的这么不值钱,连狗都不如,可是,这是我们自己制定的法律呀……”

    肖云说得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这些话,完全说到志诚的心里,一瞬间,他感到了和她心灵的相通,感到了她身上可贵的一面,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她完全陷到回忆中,忘情地继续讲下去:“见没人说话,尤子华就站了起来,说,‘那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等一会儿领了钱就可以回家了。’停了停又说,‘对了,我就擅作主张了,发钱的时候,每人再多给五千,乌岭煤矿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就这样了,你们如果没意见,就签字领钱回家,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了!’说完走了出去,黑胡茬哼一声鼻子,也跟着走出去。”

    肖云可能讲累了,说到这儿停下来,志诚却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肖云苦笑一声:“后来能怎么样?尤子华他们出去后,三个死者家属都闷着不说话,我问他们打算怎么办。中年妇女抹着眼泪说,尤子华说的有道理,既然国家这么规定的,还有什么办法,要是能给到五万元,她就答应,反正人已经死了,要是有五万元,够她和儿子支撑几年的。老汉虽然还哭他大孙子,可也哼哼唧唧地说五万不少了,认了。那个小伙子觉得少,可话里话外又流露出害怕的心态,说三个汉子是打手,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答应怕吃亏。看他们那样子,我的心里不知啥滋味,咱们中国人,实在是好欺负啊!”

    肖云叹口气又停住了。沉默片刻,没用催促又讲下去。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又开了,那个长着黑胡茬的汉子走进来,把中年妇女叫出去,不一会儿怀中鼓鼓的回来了。进屋就开始收拾东西,我问她要干什么,她说回家,问她得到多少赔偿,她迟疑了一下说三万五。小伙子听了有点急:‘你不是说要五万吗?怎么三万五就答应了?’中年妇女叹口气说:”三万五也不少了,他们说了,只要俺再找人家,赔偿就更少了,俺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所以,三万五就三万五吧!“正说着,黑胡茬又走进来,把老汉招了出去,不一会儿,老汉也回到房间,同样开始收拾东西。没等我发问,小伙子先沉不住气了,着急地问老汉赔了多少钱,是不是五万,老汉摇头说:‘哪有那些呀?人家说了,俺大孙子还没结婚,只供养爹娘,他娘死了,只剩一个爹,岁数还不大,能自己挣钱,所以也赔了三万五!’尽管我感到他们把得到的钱数往少说了,但也感觉到,他们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现在,他们大概早已回到家里,正在数钱呢……”

    听着肖云的话,志诚眼前浮现出在清泉火车站看到的一幕:黑胡茬和另外两条汉子看押着三个人上了火车。那肯定是肖云所说的这一切的延续。

    肖云继续讲着:“后来,那个小伙子也被叫出去。这时,我有点心慌,因为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刚才尤子华没有认出来,一是房间暗,二是人多,要是单独面对面,非暴露不可。想离开,又拿不定主意。从当时了解的情况看,乌岭煤矿发生重大矿难已经不言而喻了,可掌握的第一手资料还不多,直接证据更缺乏,我还想了解得更多更深一些,可又担心暴露,一时不知怎么才好……”

    “哎呀,还犹豫什么哪,赶快离开呀!”

    志诚一下子把心里的焦急说出来。话一出口才想到,现在说这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叹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其实,当时就来不及了,如果我不辞而别的话,肯定也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手心,再说,时间也不允许,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黑胡茬已经走进来,把我叫出去……我知道,这次肯定暴露无遗,可已经没有回旋余地,心想,暴露就暴露,能怎么着,就硬着头皮跟着他进了走廊里边的一个房间……这也是个客房,只不过档次高多了,宽敞明亮,还是套间。外间是会客室,沙发茶几一应俱全,我进屋后,发现刚才那三个凶汉都在场,黑胡茬把我引到茶几前,让我坐下,茶几上摆着一张纸和一支笔。尤子华没有在场,可是,我并没有松口气,因为,我一个人面对着四个陌生的、难以揣测的男人,感到非常的不安全。真的,当时我真有点害怕,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甚至想不顾一切地逃出去,可一切都晚了,只好硬着头皮挺着。”

    听着肖云的讲述,志诚好象看到了那个房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到那四个不怀好意的凶汉,恨不得马上冲上去保护她。

    她继续讲着:“那个黑胡茬让我坐到茶几后边,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他们三个已经把钱领走了,你考虑清楚了吧,打算怎么办?’我大着胆子说五万元太少。没等我说完,一个汉子就手指着我骂咧咧道:”五万还嫌少?你他妈也太贪心了,你打听打听,别人赔多少?顶多三万,就你家给了五万,还嫌少,钱领走了又反悔,有你们这么干的吗……妈的,就看你是个娘们,要换个男的,老子捶扁你!‘他这一开口,另外三个汉子开始帮腔,不但嘴里说不好听的,人也往我跟前凑上来,好象要动手的样子……“

    “妈的!”

    志诚一下骂出声来,拳头攥紧了,身子还往前撺了一下。话刚出口又放松下来,但仍然气愤难平,怒声道:“你就这么叫他们污辱,妈的,不能怕他们,跟他们干,看他们能怎么样……”

    话说了半截又停住了:能怎么样?你说怎么样?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眼前的处境不就是证明吗……不,不能蛮干,不能这么干……

    “我当时也被激怒了,”肖云接着志诚的话说:“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污辱,当时,气得我一下站起来,真差点亮明身份跟他们干,可马上想到这么做不行,又忍住了,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又坐下了,低声说,反正五万元太少,就是不行,最少还得给两万才行。这么僵了一会儿,里屋忽然传出一个人的咳嗽声,黑胡茬急忙走进屋去。我忽然想到,一定是尤子华躲在里间,也不知他听出我的声音来没有,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趁着这个机会,我看了一下眼前茶几上摆着的纸,原来,那是一份保证书。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受害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