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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第19部分阅读

    出去的。是的,他是来救她的,可是,非但没有救得了他,自己也同样身陷绝境。

    一种内疚从心中升起。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对不起……不过,别害怕,咱们能见面就好,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没有再提这事。不管怎么说,他的到来还是给她增添了希望。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走,咱们往那边去,我有话跟你说!”

    他听任她拉扯着,向与张大明相反的方向摸索而去。走了一段,估计他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才摸索着坐下来。刚坐下,她立刻投入到他的怀里。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把大衣敞开,把她揽在手臂中。心里说:不要想别的了,此时能够找到她,已经是万幸了,眼前,能不能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问题,还想些别的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她有什么话要说,问她来这里的经过。她又轻声抽泣起来,低声说:

    “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十三、倾诉

    1

    肖云讲述起来:

    “那天,你离家后,我突然感到心里非常空虚……真的,志诚,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现在更不会说假话……跟你结婚以来,你经常处出,虽然有些惦念,可从来没有象这回这样。当时,我心里非常难过,觉得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我那么对待你,你还会在我生日时给我买来鲜花,可我却……志诚,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了,啊……”

    她又抽泣起来。志诚感到她说的是真话,他回头看那一眼时,她的表情就是证明……不知不觉,他有些动情了,而且还对她产生了一丝歉意,悄悄搂紧了她一些,用另外一只手摸索着擦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低声说:“行了,别说这些了,往下讲,你是怎么来这儿的,都遇到了什么事?”

    她平静一下,继续轻声说:“为什么来这儿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张大明已经和我说过好长时间了,要写一篇煤矿工人生存现状的文章,约我和他一起搞调查……你外出后,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没意思,就跟他约定做这件事。他说要多调查几个煤矿,两人在一起浪费时间,我们就分头行动了。他去了另一个煤矿,建议我到乌岭来。因为我比较熟悉这里,和李子根关系也不错,就答应了,而且,按他的嘱咐,为了解深层情况,直接深入到矿井。因为以前曾去过两次六号井,这次也就一头扎到了那里。”

    这些,志诚已经都知道了,可仍然耐心地听下去。

    她继续说:“可是,到了六号井才发现,原来我认识的那些矿工都不见了,换了一批新人,问他们原来的人哪儿去了,有的说回家了,有的说调换到别的井去了,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谈的也都不痛快,这时,我想起一个人,那是我以前来六号井认识的,他是个爆破工,人非常直率。那回,我为了宣传乌岭煤矿到六号井了解情况,他就说了些相反的话,因此,我就想找这个人,可他也不见了,矿井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个人,后来有人说他可能回家了,可却不知他家住在哪儿。最后,我从七号井一个半大孩子嘴里知道了他家在长岭……”

    志诚眼前现出小青的面容。

    “对了,张大明说你去长岭找过我,有些事一定都知道了,我就简略点说吧。”肖云继续轻声说着:“到了张林祥家之后,才知道他已经死了,并且知道了乌岭煤矿出了大事,死了很多人。我听了又惊讶又高兴……我不是为死人高兴,你知道,我是记者,发现热点新闻不可能不兴奋,何况这么重大的新闻,因此,我立刻返回乌岭,不想,在清水出了事儿……”

    肖云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她深深地陷入到回忆之中,于是,志诚终于知道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

    “一路上,我的心情难以平静。”肖云继续说着:“我万没想到,此行会得到这么重要的新闻线索。一路上,我浮想联篇,甚至开始草拟报导的标题,什么”平峦发生惊天矿难,数十人命丧黄泉“,或者”数十冤魂井底呼号,黑心矿主隐瞒不报“等。我觉得,这不但会惊动全社会,惊动省委、省政府,甚至还会惊动中央。这是每一个记者都梦寐以求的机会呀!不过,在兴奋的同时也有点怀疑,因为当时只有张祥林一家之言,还没有别的证据,我有些将信将疑。我真的难以想象,乌岭煤矿会发生这么惨重灾难,也难以想象李子根会做出这种事……你别生气,原来,我对他印象还可以,虽然人粗一些,可豪爽、大方,对人也热情,挺讲交情的。我来过几次,他做为董事长兼总经理,只要有时间,几乎每次都亲自出面接待,还十分热情,要不是他,我的广告任务也难以完成……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是真的,交情归交情,该见报还得见报,这种事,再有交情也不行,几十条人命啊……不过,我心里却仍然抱有一丝幻想,或者说不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曾经写过宣传乌岭煤矿的文章,宣传过李子根,他出了事,对我也不好……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我也知道,李子根对我热情大方,是因为我是记者,他有求于我,对民工恐怕就不这样了。这次我暗中下来调查,民工们虽然没直接说什么,可话里话外也可以感觉到一些东西。如果让他们畅所欲言,不知会说出来什么呢……就说他现在他干的事吧,几十条生命在他的矿井中消失了,他却连尸体都不让人看,还不许人往外说。张家是得了五万元钱,他们自己也觉得挺多了,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值五万元钱吗?如果这事发生在我们身上,自己的亲人死了,有人甩过来五万元钱:拿去吧,尸体你们别看了,也不许对外人讲这件事了,我们能接受吗……志诚,你别生气,我甚至想到了你,譬如,你出了这事,有人给我五万元,我能同意吗?不能,绝不能,别说五万,五十万五百万也不行,多少钱也不行……志诚,我说的是真的,当时,我一想到这些,就感到非常对不起你,后悔不该跟你打冷战,不该在你出发时还吵那一架……对了,其实我那次生日聚会也是跟你赌气,是为了表示对你的抗议才那么做的,可没想到,你……志诚,你别生气了,都怪我,我对不起你,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

    肖云讲着讲着又回到现实中来,并使劲向他的怀中靠紧。志诚没有躲闪,他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但,心里希望是真的……

    沉默片刻,她又开始说下去,并转回到矿难事件上来:“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李子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想到,他既然能干出这种事,要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态度肯定和从前不一样。也猜测他会怎么对付我:阻拦,劝说,收买……我想了很多,就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他实在是太黑了,我恨死他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使劲打了他胸脯一下,就好象他是李子根一样。这一下勾起他的温情。当初,在那相亲相爱的日子里,她常有这样的动作,对什么事或什么人生气了,总是把自己当成假想敌打上几拳……他不由又使劲揽了她一下。

    “当时,我也想到了你。”她又说道:“也猜到你可能会担心,也想和你联系一下,可又想,等回家再解释吧,同时也想,要是真把这事调查清楚,报导出去,一定让你吃上一惊,对我刮目相看。抱着这个想法,再加上时机不成熟,没有获得确凿证据,也就谁也没告诉,一个人闯来了,谁知会是这么个结局,现在,什么都晚了……”

    她说这些,志诚基本都想到了,可听她说出来,还是心有所动:咳,她就这样一种性格,有可爱的成份,可这惹出多大的事来呀,真叫人哭笑不得……可是,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晚了,怒也好,恨也好,悔也好,都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晚了……

    她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继续讲着:“路上,我不停地想,如果张家所说的属实:死了几十人,还没见到尸体,可见乌岭方面在保密上下了多大的功夫。既然他们这么保密,肯定不会轻而易举获得确凿证据,要是象以往那样,直接去找李子根和其他上层人物,不但获得不了可靠线索,还会弄巧成拙,因此,我决定化装打入……”

    真是患难夫妻呀。你们走的同一路线,采取的同一办法,最后,又落个同样下场。

    尽管这么想着,志诚还是想知道具体情况,她是如何化装潜入,又如何被发现的。

    她已经讲得非常投入,所以,不用问就继续讲下去:“我经过反复思考,终于打定了主意。当时,我还为自己的聪明大胆自豪呢。还想着,等事情报道出去后,自己还可以另外再写一篇”记者乔装历险记“,一定也会引起读者的兴趣……”

    由于讲得投入,她甚至忘记了目前的处境,语调也变得轻松起来。

    2

    “我赶到清泉后,非常不巧,下了火车一打听,去乌岭的公共汽车刚刚开走。我没着急,想着正好利用这这段时间为自己的行动做准备,就先买了一身廉价衣裤……对了,就是我现在身上穿的这套,你看不见,俗气透了……穿好后我照了照镜子,觉得和平时的自己大不一样,衣服俗不说,由于出来多日,风吹日晒,脸色也比以前黑多了。不过,气质上还不太像农村妇女,这一点是装不出来的,只能给人以城不城乡不乡农不农商不商的印象。只可惜头发太短,发型无法做太大的改变。不过,看上去还是和平常有很大不同,当时,我看到镜子里的形象,想着你突然看见后吃惊的表情,差点乐出声来……”

    说到这儿,她用身子撞了他一下,真的笑出声来。看来,她已经忘记目前的处境,陷入到当时的情境中了。

    “打扮好之后,我把原来穿的衣服放到寄存处,之后走出候车室,前往站前旅社。

    “你猜,我为什么去站前旅社?因为张家说过,大林子死后,他们根本就没到煤矿,而是接到通知后在清泉县的站前旅社拿到的五万元,然后就返回了。他们还提供,当时在旅店有好几个和他们同样的人,受到同样的接待。因此,我怀疑那里是乌岭煤矿的一个据点。所以,决定从那里开始调查。”

    志诚一下想起开车那小伙子说的话,乌岭煤矿在清泉有个点儿,专门处理这事。

    肖云继续说着:“一进站前旅社,我就看到接待处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二十多岁三十来岁,一边吸烟,一边打量着进出的每一个人。我一进门就被他们盯住了。可我装作没看见,做出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样子,怯生生走到接待处登记,说要住宿,接待处的中年女人就问我从哪儿来,上哪儿去,准备住几天,我就说从长山县张家泡来,想去乌岭煤矿,没赶上车,住一宿再走。这时,沙发上抽烟的两个汉了凑上来,好象挺关心地问我去乌岭煤矿干什么,我就故意吞吞吐吐地说,哥哥在那里打工……对了,你猜我假扮成谁了……就装成张林祥的妹妹……”

    听到这里,志诚心里暗暗叫苦,真是太冒险了,太气人了,她居然敢这么做……尽管结局已经知道,可听她讲述的时候,还是为她担心,着急地追问着:“别说没用的了,后来呢?”

    “后来,”她的语气中居然现出一丝得意:“后来,一个汉子就自我介绍说是乌岭煤矿的,问我哥哥是谁,我就说了张林祥的名字。他听后和另外一个下巴上长着黑胡茬的汉子交换一下眼色,就要领我上楼……”

    “等一等,”志诚突然插话道:“下巴上长着黑胡茬……是不是脸也挺黑的,人挺凶的!”

    “是,象个打手。你见过他?”

    当然见过,他就是那个黑胡茬。在井底,他供称是别人把她抓来的,其实就是他。也真是有缘啊,你们夫妻全都和他打过交道……志诚低声说:“是见过,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你继续讲吧!”

    她迟疑了一下,继续讲下去。

    3

    “他们自我介绍是乌岭煤矿的,专门在此接待来访家属的,然后就把我带上三楼。对了,站前旅社一共就三层楼。上三楼后,我一眼看见楼梯口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抱着膀坐在一张椅子里,眼神凶凶的,好象是个看守。两个汉子把我带到一个房门前,就把我推了进去。

    “进屋后,我发现这是旅社的一间客房,屋子不大,有四张床,条件一般,气氛也很不好。室内已经有三个人: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里边的一张床头向隅而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病厌厌躺在里边另一张床上,眼睛闭着,好象死了一样,还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木木地坐在靠门的床沿上,一言不发。下巴长着黑胡茬的汉子进屋后对抽泣的女人没好气儿地大声说:‘你还有头没有了,哭能把人哭活吗?不是答应给你们钱吗,咋还哭起来没完!’接着又逐个印证几人的身份,原来,那个女人是丈夫死了,那小伙子是哥哥死了,那个老汉则有个孙子死在矿井里了,因为死者的父亲病倒了,娘死了,只好他当爷爷的来了……老汉说着说着还哭泣起来:‘我这是啥命啊,三辈单传,就这一个孙子,这下可断了根了……我一辈子没做啥孽呀,老天爷,你咋这么对我呀,我要是真做孽了,就让我死呀,咋把我孙子整走了,你让我也死吧,让我找我大孙子去吧……’这一来,那中年女人的抽泣也突然变成了哭号,青年也抱着脑袋抹起了眼睛。黑胡茬非常恼火,可怎么也制止不住,这时,门‘咚’的一声被人踹开,楼梯口那个汉子手掐着腰闯进来,瞪着眼睛骂咧咧一通吓唬,说:‘咋的,哭丧啥……这里是旅店,不是你们家,要哭回家哭去。我把话说在前面,谁再哭我可不客气了!’在他的威胁下,老汉的哭声小了,可女人却边哭边抗议:‘有这么不讲理的吗?人死到你们那儿了,不让我们见尸首,还不让我们哭……俺偏要哭!’说着哭声更大了。老汉受到感染,也突然一声:‘我的大孙子啊,你咋先爷爷走了,为啥死的不是爷爷呀……’哭得老泪纵横啊,我看得心酸酸的,眼睛不知不觉湿了。这时,我忽然想起自己是死了的张林祥的妹妹,也借机抹起眼泪来,但是,我无法象他们那样放声大哭,只能边抽泣边诉说着:‘哥哥,你死得冤啊,妹妹连看你一眼都看不见哪,这是什么地方啊,人死了不让看,还不让哭啊,还讲不讲理呀……’”

    肖云讲得动情起来,志诚却暗暗为她担心。

    肖云继续讲着:“这么一闹,可把他们气坏了,门口的汉子向里迈进一步,居然拉出一副要动武的架式,还是黑胡茬将他拦住,用缓和一点的口吻对我们说:‘得了得了,我知道你们心情,谁家死人不难受……也不是不让你们哭,你们回家爱咋哭咋哭,可在这里对俺煤矿影响不好。’

    “我一听更来气,原来,他们怕影响不好,就不许死者家属哭,实在是太过份了。借着这个话茬,我故意哭声更大了,边哭边说:‘这是啥道理呀,俺哥哥是你们矿井砸死的,你们怕影响就不让俺们哭,你们只想着自己,想过俺们没有啊……’气得门口那个汉子又要动手……”

    志诚的心又有点悬起来:过份了,有点过份了。

    他说的不是那个汉子,而是她,她的表演实在过份了,弄不好会暴露自己。

    肖云继续说着:

    “后来,黑胡茬又拦住那个汉子,把他推出了房间,然后用温和的口气对我说:‘你就不要说了,我们咋没替你们着想?你打听打听,别的煤矿死人,赔多少钱,有没有俺们矿赔得多……对了,我还没核实你身份……你是谁,是张林祥的妹妹?张林祥已经给过钱了,咋又来了?’

    志诚的心继续提着,他意识到,她就要暴露了。

    她却继续绘声绘色地讲着:“我说,‘你们给得太少,我哥哥刚三十出头,正是好时候,全家就靠他了,你们给五万元太少。’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