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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照影行第6部分阅读

道:“油坊是程家祖产,身为程家子孙,就得将祖宗的基业发扬光大!我托给侯家不为别的,为的也是赚上银子,千秋万代供你们享福,不然我何必想方设法赶走程喜儿?我当爹的一番苦心,你们都不明白吗?”

    “两脚都伸进棺材一半了,还死要钱?”程耀祖无视于程顺的震怒目光,冷言冷语地道:“反正房契藏在你那儿,我拿不到,想卖也卖不掉。”

    程大山和程大川对看一眼,随即挤出两张恭敬的笑脸。

    “爹,别生气,油坊当然不卖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榨油,要是不赶快榨出传统地道风味的麻油,恐怕侯老爷又要不高兴了。”

    “既然知道问题所在,你们三个笨蛋还不赶快想办法?”

    “还没吵完?”坐在门外的栗子听了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转过头去瞧大街。“每天吵个没完没了……哈!阿照?!”

    “栗子,我来打油。”江照影站在铺子前,似乎已有一段时间,目光放在屋内剑拔弩张的四个人。

    “阿照,小姐她好不好?”栗子开心地接过油瓶,忙着话家常,“你跟她说,我过两天有空,就会去包子铺看她……”

    话还没说完,程大山和程大川已经抢到江照影身边,一脸媚笑。

    “四少爷,你回来好一阵子了,怎么现在才来油坊呢?教我们兄弟好生想你,老想找个机会跟你赔礼。”

    “是啊,四少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没想到喜儿那么狠心,不过是去喝杯酒,就让她给赶了出去,既然她不再是你的主子,你又何必回去她那儿?”

    两兄弟热情劝说,天花乱坠,江照影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程大山哈腰笑道:“你想不想回油坊?我听伙计说,只有你江四少爷最懂得榨油门道了,没了你,就榨不出好油来呀!”

    “程喜儿休想再踏进油坊一步!”程顺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爹,我们是请江四少爷回来,不是喜儿。”程大川先拉了老爹,忙又向程耀祖使眼色,“二哥,你也说说话嘛。”

    “你是江照影?”程耀祖眯眼看江照影,拿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道:“我听说你的本事了,这样吧,只要你回来帮忙,我给你原来掌柜五倍的饷银,将来要是赚了钱,还会分红给你。”

    江照影接过装满麻油的油瓶,掏钱递给栗子,一双幽邃的眼眸在四张各怀鬼胎的老脸转过一遍,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走了?”程大山急地大叫道:“油坊快倒了,四少爷,我就不信喜儿不担心!”

    “触霉头!”程顺气得一巴掌打过去。“油坊都被你们这几个不肖子孙拖垮了,听着了,有你老子在,油坊永远不会倒!”

    程大川帮哥哥抱不平,“爹,哥哥说的有理,你怎能打人?”

    “没有江照影不行吗?”程耀祖也是心烦气燥,“算我倒楣!以为回来继承家产,每天有数不完的银子,没想到却是跟你们穷搅和!”

    四个人又吵成一团,栗子懒得再听千篇一律的吵架内容,抬眼望向那个飘然远去的孤挺背影,只能暗自祈祷老天,快让小姐和阿照回来吧,不然油坊一定完蛋了。

    第八章

    三更梆子敲过,喜儿翻个身,瞧见小梨睡得香甜,她却是满腔思绪,久久无法成眠。

    她干脆起身,打算到院子看星星,却听见了前面铺子传来些微声响。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吗?自从他回来后,因为房子狭小,唯一的房间又让她和小梨睡了,所以前面铺子白天开店卖包子,晚上江照影打开铺盖,就成了他的睡房。

    她轻轻掀开布帘子,就看他站在桌前,挽起袖子,就着窗外明亮的月色,正低头专注地揉面团。

    她的眼眶一下子湿了,明明是一个毋需她操心的大男人,她却感到极度的心疼、不舍。

    彷若心有灵犀,江照影停下揉面的动作,转身看她。

    “我吵醒你了?”他轻声地问,像是怕还会再吵到她。

    “没有。”喜儿走到桌边,眨眨大眼睛,微笑道:“我们不是已经揉好两块面团,放在那边发了吗?”

    他只是瞄了一眼盆子里的面团,双眸又回来凝视她,须臾没离开她困倦的脸庞,柔声轻哄道:“很晚了,你去睡吧。”。

    “照影……”那温柔的声音几乎令她掉下眼泪,她用力摇头,仍笑道:“我站在这儿,看你揉完面,我再去睡。”

    他深深望着她,明白她的执拗,也知道多说无用,只好逸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继续揉着面团道:“下回我会躲到屋外和面,不让你瞧见。”

    “瞧你没在被窝睡觉,我就知道了。”

    “那我可得玩戏法,变个假人躲在被子里睡觉,不给你抓着。”

    她惊喜地望着他那明朗的俊容,即便他在人前还是像块蹦不出话来的石头,但在两人独处时,他的神情明亮了,笑容多了、话也多了,此刻竟还会跟她说笑!

    “那你就别半夜起来揉面呀,省得花功夫瞒我。”

    “多揉一块面,就能多做几笼包子。”

    喜儿蓦地心头一紧,再也承受不住,两串泪水就掉了下来。

    他宁可不睡,也要多增几个铜板,或许让她多剪一块布,或许让她买下一对喜欢的耳坠子,或许抓来一只鸡加菜,或许……

    就算他不说,她也明白,自从他吻了她,他就是这么一心一意地守护着她;有着他的庇护,她才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姑娘。

    “照影!”她往前伸出双臂,紧紧搂抱着他结实的腰杆,将脸颊熨贴在他温热的背部,喃喃地道:“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喜儿,我不委屈。”他挺直背脊,双掌深深地压入面团里。

    “你怎能不委屈呢?”她转到他的身前,抬头流泪看他,为他心疼。“辛少爷找你,我才知道你是做大事业的人才,不!我早知道你很有本事,可我很自私,我想留你在我的身边,打一开始,我就委屈你了,你是四少爷,我怎能叫你做油坊的粗活?又指使你当掌柜……”

    “喜儿?”

    “你本领强,懂的事又多,如果江家不出事,你现在就是做大事业、赚大钱的四少爷,你应该到外面去看大山大水,去完成你的男儿壮志,而不是……不是窝在这里……陪我……陪我卖包子……”

    “喜儿!别哭!”他苦于两手沾满湿黏的面粉,无法伸手安慰她,只得急急地道:“大山大水我已经看过了,我不想赚大钱,也不想干什么大事业,我唯一想做的——”他语气变得沉稳坚定,一字一字清晰地道:“就是守着故乡的山水。”

    故乡的山水里有她吗?喜儿痴痴地迎向他迫切恳挚的眸光,再度在他瞳眸里找到了自己——片刻之间,她安心了。

    她不该害怕的。自她五岁初识四少爷起,她便没有任何怀疑,就是单纯地相信他、依赖他、信任他,而这么多年来,纵使彼此命运有了转变,或悲或喜、或起或落,但她的四少爷从没让她失望过。

    他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那温热气息令她舒服地闭上眼睛。

    “喜儿,你等等,这面快揉好了。”

    她心满意足地转回他身后,再将脸颊贴上他的背部,感觉他身体揉面的劲道和律动,倾听他强壮的心跳声,再与他一起呼吸起伏,如此静静依偎着,彷佛两人一体同心……

    唇畔逸出柔笑,她睁开眼,正好瞧见了摆在柜子上的油瓶。

    她的笑意瞬间消失,心脏猛地紧拧,立刻起身走到柜子边,拿开油瓶盖子,以指头沾起瓶子里的麻油,放到嘴里细细舔尝。

    舌尖才尝到味道,眉眼间就打了一个折。

    江照影揉好面团,用棉布仔细裹好,放到大盆子里过夜发面。

    洗净双手,拿起巾子擦拭时,就看见一脸忧伤的喜儿。

    “这味道……”她失神地看他,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哽咽地道:“更糟糕了。”

    “唉!”他轻轻地将她纳入怀里,轻抚她的头发。

    “我教过阿推好几次了,他们还是做不来。”她闷在他怀里哭泣道:“有好几回,我想回去油坊亲自教他们,可叔叔和二哥不让我进去……我又不跟他们争产,我只想做出爹传下来的麻油啊……”

    他再度怜叹,收紧双臂,密密实实地护卫着轻颤悲伤的她。

    “我不能怪阿推,伙计各有所长,缺的是一个统筹的总管。还有,芝麻原料也有问题……照影!我怎么办?”她抬起头,雾泪迷蒙,完全失了主意似地哭道:“难道程实油坊的百年招牌就这样毁了吗?我对不起爹娘啊!爹娘那么疼我,我却让他们失望了……”

    走味的油瓶搁在架上,香醇风味不再,享誉百年的麻油失去了生命。

    江照影痛心地抱紧喜儿,这些日子以来,他太了解藏在喜儿笑脸下的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神色了。

    挽回程实油坊迫在眉睫,若再不恢复原有的制油水准,恐怕连老主顾也会弃之而去,到了那时,最伤心的人绝对不是搞垮油坊的那几位姓程的叔侄,而是喜儿……

    “你二哥他们找我回去帮忙。”

    “啊?”喜儿惊喜地道:“你答应了?”

    “没有。”

    “回去!照影,我求你回去!”

    对于她的反应,他早已有所预期,他不是不愿回去,而是——

    “我本来想谈条件让你回家,可是……”

    “叔叔不肯,对不对?”喜儿黯然道:“叔叔一直恨我继承了油坊,再也容不下我了。”她双拳握紧在他的胸前,神色焦急,“照影,喜儿求你,你赶快回去救油坊,也许会很辛苦,还要应付我叔叔,就当我求……”

    “不要求我。”他注视她的泪眸,沉稳而坚定地道:“油坊是你的性命,我明天就回油坊。”

    他是救她的命啊!喜儿流下欢喜的泪水,他毕竟是懂得她的!

    “一切拜托你了。”

    “有我在,你放心。”他捧起她的脸蛋,深深注目。“我会榨出真正属于程实油坊风味的麻油,教好阿推和栗子掌握榨油的步骤和重点,等到完全没问题了,我就会回来,陪你一起卖包子。”

    “好。”

    喜儿眨了眨睫毛,展露笑靥,将脸颊偎在他烫热的掌心里。

    他想得多么周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全然的信任他。

    月明风清,夜凉如水,四目相对,情深难抑,他那格外炙热的眸光瞧得她脸红心跳,正想躲进他的怀抱,他已经俯下脸,唇瓣相叠,先是轻柔地挑弄舔舐,随之转为狂风暴雨,又如野火燃烧。

    他的双手游走在她的身子,或轻或重地揉抚过她的寸寸肌肤,刹那之间,她全身酥软,以为他会要了她——但他没有,他只是紧拥着她,绵密不绝地吻她,不断地轻唤她的名字,好像怕她下一刻就要消失似地……

    不!她怎会消失呢?她羞涩地回应他的热吻,贪恋地吸闻他的气息,她早就属于他了,不然怎会让他又亲又抱的?

    月亮悄悄地移开窗棂,两人柔情缱蜷,忘我拥吻,浑然不知屋内已经转为幽暗了。

    江照影拿刀子割开潮湿的麻布袋,往里头抓出一把芝麻。

    他只看一眼,便塞了回去,这是最上等的黑芝麻,却因无人管理,就任其搁置仓库角落,放过了一个冬天,全部受潮发霉,坏了。

    回到程实油坊七天了,百废待举,对于芝麻的挑、洗、炒、磨、榨,样样都得重来,总算在今天早上榨出第一桶传统风味的麻油。

    作坊的榨油作业难不倒他,他也可以轻易将其中诀窍传授给其他伙计,甚至教会悟性较高的阿推取代他的工作,问题在于那四个自认为自己才是油坊真正主人的程家叔侄。

    他教阿推,程顺说,不能将祖传密诀传给外人;他只好教程大山和程大川,偏生这两人天生猪脑袋,又不能吃苦;而程耀祖只会拿帐簿跟他催钱,现银却是让程顺一手把待……

    这也是他放弃和程家谈条件,不愿喜儿回来的主要原因;即使重新撑起油坊,但面对豺狼虎豹也似的亲人,这只会让她更加不好过。

    他没忘记他的誓言,他要保护她,绝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你有什么事?快说!”隔着堆得小山也似的麻布袋,传来程耀祖不耐烦的声音。

    “记得我是你叔叔,讲话客气点!”程顺怒吼道。

    “我从小没人管教,不仅什么叫作客气。”程耀祖还是气焰嚣张,“管你是我叔叔、舅舅,还是……嘿嘿,我娘的姘头!”

    “你闭嘴!”程顺惊恐地左右张望,跑去关起仓库大门。

    “你怕什么?这时候大家都在作坊忙着,没人听到啦。”

    “你听着了,”程顺喘了一口气,严正地道:“不准你再提回到油坊以前的事,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你是程耀祖。”

    “是!我是程耀祖,我爹是程实,我祖父是程……”

    “笨蛋!你爹叫程顶,程实是你曾祖爷爷,记清楚了。”

    程耀祖嬉皮笑脸地道:“我早背得滚瓜烂熟了,不然怎能帮你和你两个笨儿子打官司?”

    “都叫你别提了,今天找你是有正经事。”程顺煞是忧心地道:“现下江照影回来了,可他的心还在喜儿那儿,天天回去跟她睡觉,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他们会趁机夺回油坊。”

    “喜儿又瘦又干,就不知道江照影看上她哪一点?”

    “哼!是四少爷太久没有女人了,母猪赛貂蝉,随便都好。”

    “你既然怕江照影造反,又留他做什么?现在麻油也做出来了,可以叫他走了。”

    “不行,江照影会做事,一人抵得上三个侯老爷派来的掌柜,我们务必留下他,但又不能让他和喜儿串成一气,你是油坊主子,你去负责拉拢他吧。”

    “这时候我才是主子?!”程耀祖脸色一扭,“三成!”

    “什么?”

    “油坊的三成利润。”

    “说好你拿一成的,不能再多了。”

    程耀祖悻悻然地道:“你最好,拿五成,程大山两成,程大川两成,我最辛苦,却只有拿一成!”

    程顺冷冷地道:“你本来哪有资格拿这一成?如果你想当程家的子孙,拿程家的钱,就得照我的话去做!”

    “做就做!”程耀祖瞪视片刻,咬牙拂袖而去。

    “不肖子孙,每个都是王八蛋,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程顺粗口骂个不停,再匆匆离开。

    在堆叠如山的麻布袋后面,江照影剑眉紧锁,手掌摊着一把芝麻,正拿指头拨开查看。

    有的受潮、有的长虫,就算残缺变色,但仍看得出是芝麻。

    即使一个人离家三十年,亲情淡薄了,性情冷漠了,再怎么数典忘祖,也不至于说错父亲的名字吧。

    除非……他用力挥掉手上这把败坏的芝麻,深深吸了一口气。

    脑海浮现喜儿殷殷期盼的欢喜神情,他愤怒地沉声低吼,双拳紧握,猛地用力击向麻布袋。

    带有腐烂气味的芝麻肉布袋开口涌泻而下,他的拳头更加用力,坏掉的芝麻流出的越多,洒了满满的一地。

    他盯住不断流泄的芝麻,神情转为静肃、凝重,拳头缓缓松开,一对黑眸更加深沉不见底了。

    作坊里,江照影正在教几个伙计做榨木。

    “我们找不到可以两臂合抱的大树,所以就用四根樟木并紧,我已经请铁匠用铁箍包紧,这么大的榨木凹槽可以放一石芝麻……大山少爷,你在听吗?”

    程大山被他一唤,慌地张开眼睛,抹掉打瞌睡掉下来的口水,无所谓地笑道:“啊?叫伙计们好好学吧,我大概都知道了。”

    程大川更是早已睡死在外头的躺椅,呼噜噜地鼾声大作。

    江照影不再理会他们,又继续道:“这里要凿一个小孔,撞出油来,就可以让油流下……”

    程大山知他向来就是这张冷脸,也不以为意,当着伙计面前就开始哀叹,“唉,江爷你不知道我们兄弟的苦衷,我爹年纪大了,两脚一伸的日子也不远了,二哥又离家几十年,样样不懂,因此这油坊的担子也就落到我们兄弟肩头,你瞧,我们可是很认真跟你学榨油啊!”

    程大川被吵醒,伸完一个懒腰,便生龙活虎地接腔道:“是啊,接下来还得跟江爷学几招绝活儿,看是怎么记帐、收帐……”

    “收帐?是想直接收到自己的口袋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