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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照影行第7部分阅读

    ?”程耀祖冷不防地走了过来,冷言冷语地插嘴道:“我想江爷应该很清楚,我程耀祖才是油坊的主子爷,再说,两位堂弟大字认不得一斗,又有本事看帐了吗?”

    程大山冷哼一声,“你离开三十年,是谁在帮你看着油坊?”

    “那又是谁帮程家拿回油坊?”

    “吵什么?”程顺也出现了,环视三个不肖子孙,怒道:“叫你们做事,却是一个个不济事!还得我老人家亲自出面,叫阿照也看笑话了。”

    “二爷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江照影平静地道。

    二老爷程耀祖却是抢着道:“江爷,我就是来找你谈事情,想赚钱还是得重根基,你手上应该有全部提供上等芝麻的农家名单,也知道怎么拿捏收购价格,这一切我都得仰仗你。”

    “这得坐下来慢慢说。”

    “那我请客,找个地方,咱们边吃边谈。”

    这还得了!程大山和程大川相视大惊,急忙道:“我们也要去。”

    “去去去,大家都去。”程顺干脆带兵打仗,发号施令,“阿照回来一段时间了,也该为他准备一席接风酒了。”

    程耀祖斜视程顺一眼,从鼻子哼出声音,还是拉了一张笑脸。

    “江爷,今晚就上万花楼吧。”

    即使话题绕着他打转,江照影的神情仍不受波动,问什么,回什么,彷若事不关己,直到听到了万花楼,他才缓缓抬眼,眸子里闪出异光。

    “万花楼的女人俗艳,酒质低劣,倒不如上邀月楼。”

    “好!果然是四少爷!”程家四人一头。

    被晾在一边的伙计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酒楼?!难道,那个浮浪公子江四少爷又回来了吗?

    夜空星光稀疏,人间华灯初上。

    邀月楼灯火灿然,纱缦轻扬,柳浪莺啼,浓烈的酒香随风四散。

    “爹,我实在不能喝酒。”侯观云垮着一张俊脸,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又指了指自己破相的脸孔,“您瞧,都起疹子了。”

    侯万金当着知府大人面前,不好发作,忙哈哈笑道:“我这儿子年纪轻,不堪酒力,请大人不要见怪。”

    知府既想表示严重关切,又伯被侯观云的疹子传染,忙起身退后两步,远远地眯眼审视“病情”,吃惊地道:“哎呀,这疹子可严重了,侯老爷,不如快送侯公子回府,延医诊治。”

    “呜!头好晕,我一定醉了。”侯观云又惨呼一声。

    “还不快回去休息!”侯万金瞪了儿子。

    “大人,您慢喝!这酒太毒了,我的疹子好痒!”侯观云抓了抓脸,摇摇摆摆地起身打揖,又吓得知府连退三步。

    两个随从闪进房间,抬走少爷专居的黄花梨木圈椅,外头另外六个待命的随从见到少爷出门,立刻浩浩荡荡地为少爷开路。

    侯观云摸摸脸颊,娘妆台上的那些什么香膏、花露还真有效,他随便偷抹了几把,就让他有如水豆腐似的俊美脸蛋变成了一碗红豆汤。

    唉!娘成天往脸上抹“毒药”,难怪爹总是敬娘而远之了。

    “哟!侯公子您不多坐一会儿?”倚在廊边的娇媚姑娘喊住他,蓦地个个花容失色,“赫!您的脸怎么了?被蚊子叮成这样?”

    他故意歪了一下脚步,笑咪咪地道:“我让两只叫作贪财的蚊子给叮得满头包,再不回家吃解药,就要毒发身亡了。”

    “呵!邀月楼哪有什么蚊子?要有也给熏香熏死了。”

    “先蒸死的是我吧?”侯观云摇头晃脑,闭住气息走过长廊。

    前头房间传来清越的琵琶声,几个男人大声说笑,他听着声音十分耳熟,忙打手势要随从停下脚步,自己则往窗格子缝里探头探脑。

    “这么说来,还请江爷教我们了。”说话的是程耀祖。

    “要选最好的斗鸡,体型并不是最重要的。”江照影的语气一如平日的平板,但整个人已是满脸通红,双目微醺。“有的公鸡看来瘦小,但是腿细、足长、颈深、胸阔、头小、嘴粗,总是高昂着头,眼晴锐利有光,这表示它有昂扬的斗志,也较有耐力缠斗。”

    程大山立刻睁大一双“锐利”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望向程耀祖,“所以不管是人还是鸡,空有外表和声势是没用的。”

    程耀祖也反瞪道:“至少我还会押对斗鸡,赢了好几把,不像你们兄弟一进赌坊,十赌九输。”

    程大川嗤道:“你想跟江爷比赌钱的功夫?到后头等着吧。”

    “今晚阿照是客人,你们还吵?”程顺及时打断三兄弟,赔着笑脸道:“阿照,都是我管教无方,上次我没搞清楚状况,害你被喜儿赶出门,我在这里正式跟你赔罪。”

    “过去就算了。”江照影淡淡地道。

    “我知道你易醉,特地请她们沏了一壶最醒酒的浓茶。”程顺殷勤地为江照影倒酒,“来,给我老人家一个面子。”

    “二爷,请。”江照影没有犹豫,立刻举杯。

    “江爷,我也敬你。”其他三人也纷纷举杯,抢着发言,“以后油坊还得靠你赚大钱了。”

    程顺忙喝呼着,“你们两位漂亮的姑娘,快去江大爷身边服侍!弹琵琶的姑娘,为我们江大爷唱一支开心的曲子吧。”

    修长柔荑划过琴弦,轻拢慢捻,莺声燕语,间杂着被男人偷摸时的惊呼娇笑声。

    侯观云甩甩脑袋,又揉揉眼睛,头昏眼花地走了开去。

    他一定是醉了,真的醉了,所以看错人,听错声音,搞错了。

    他醉得还真不轻啊!

    第九章

    “喜儿,你听大娘说,虽然李家三少爷不像侯公子那么有钱,但李家田产殷实,做的是正派经营买卖,三少他又对你有意思……”

    “大娘,我都说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喜儿脸蛋微红。

    “如果他是好男人,我这个当了二十年的媒人婆当然无话可说。”说到这里,张大娘不禁替喜儿生气,“那是花花大少啊,狗改不了吃屎,十年前这个性情,十年后还是这个性情,喜儿,就算你想报答他当年送你进程家的恩情,也不必以身相许啊!”

    “张大娘你在说什么?”喜儿脸上红晕不褪。

    “你不知道?!”张大娘瞠大眼睛,望向旁边的小梨。

    小梨苦恼地摇头,又拿起双手猛摇,忧愁地看着她的小姐。

    “小梨,劝劝你家小姐吧。”张大娘也不说了,轻叹一声,“这种事情,女人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或者说,知道了,却不想承认。”

    送走张大娘,喜儿掩起铺子大门,噙着笑意,拿起扫帚扫地。

    “小姐,别扫了。”小梨再也看不下去她那若无其事的模样,伸手抢下扫帚,气愤地道:“你知道阿照哥最近都很晚回来吗?”

    “我知道,我每天扫地,帮他摊好铺盖,等他回来了才睡。”

    “你没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吗?”

    闻到了,她想问他去哪里,但他总是很累,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她猜想,或许他路过酒楼,让风给沾上了酒味;又或许是叔叔喝了酒,喷着酒气跟他说话。他酒量那么浅,他不可能去喝酒的。

    “阿推下午来铺子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小梨又追问。

    听到了,阿推说,江照影——他不再亲切地喊他阿照——成日和三位少爷厮混,前天程耀祖带他去斗鸡,昨天程大川带他去万花楼赌钱玩姑娘,今天他不顾多年交情,硬是将客栈订购的精制麻油转送到侯老爷的货车,气得客栈大娘发誓再也不买程实油坊的油了。

    她想,阿推一定误会了,他在油坊忙着,不免要和三位少爷打交道;也或许来不及榨油,所以得再让客栈大娘多等几天。

    心思缜密的他一定会将事情处理得井然有序,不会出问题的。

    小梨见她神色恍惚,又气又急,恨不得举起扫把,将蒙在小姐心眼上那层的灰尘扫得一干二净。

    “小姐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早听侯公子说过了,我当他是嫉妒阿照哥,故意说坏话中伤他,就把他骂了回去,连包子也不给买,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真的吗?!喜儿心头一紧,紧闭双眼,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

    难道她闭上眼睛,事实就不存在吗?掩起耳朵,外头的纷纷扰扰就能安静下来吗?

    “小梨,这不是真的。”她的心好乱,无法去想有关他的种种,只能不住地摇头,嘶声呐喊道:“我信任照影,我一直相信他的。”

    “不能信了!”

    “我相信他!我要亲口问他,要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误会!”喜儿说完便打开大门,冲进黑夜的街道。

    “小姐,你去哪里?”小梨慌张地跟着她。

    “找他!”

    要找江照影很容易,他是宜城最令人瞩目的话题人物,只要随便街上一问,就知道他今晚和程耀祖上邀月楼喝酒了。

    喜儿失神地站在邀月楼外,空洞的大眼盯住大门里头来往的人影。

    张灯结综,衣香鬓影,红男绿女,纸醉金迷,这就是他所喜欢、沉迷、根深蒂固、永远都无法改变过来的生活方式吗?

    “小姐?”小梨握住她的手,好怕她会倒下。

    马蹄声响,侯观云拉住缰绳,神情紧张地翻身下马。

    “听说喜儿姑娘在这儿,我就赶来了。”

    “最好你帮得上忙。”小梨快人快语。

    “再等下去不是办法,不到三更半夜,没有客人会出来。”

    侯观云瞧见喜儿苍白的脸孔,更感担忧。

    不帮忙,她伤心;帮了忙,她更伤心,他可如何是好呀?

    “那个老婆子不让我们进去。”小梨又催他。

    “好吧,跟我进来。”

    侯观云无言轻叹,转身踏步向前,优雅地掀起袍摆,跨进门槛。

    “侯公子,您来啦!”花枝招展的老嬷嬷立刻迎了上来,堆满笑容道:“咦?您怎地带姑娘进来了?这种姿色还不够在我们邀月楼……”

    “我找人。”侯观云掏出一大绽银子,塞到老嬷嬷手中。

    老嬷嬷喜孜孜地吹了吹银子,反正她也管不着油坊的家务事,今天就出借地方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呵呵,找江大爷吗?他和二老爷在后头的香云阁里。”

    香云阁?喜儿全身僵冷,如此旖旎的名称所在,又是一个充满美酒佳人,令他意乱情迷的温柔醉乡吗?

    双脚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让小梨推着在走。

    前头走来两个男人,脚步有些不稳,身边各有两个妖娆美艳、薄衫若隐若现的姑娘扶着他们。

    “我的意思就是卖掉油坊,大山和大川也有此意。”

    “一切由二爷做主。”

    “只要你扶起油坊,就能卖到好价钱。”程耀祖狂笑道:“嘿!要真卖了油坊,喜儿那边你怎么交待?她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该报的恩都报了,我不会再顾虑她。”

    因醉酒而颠踬的脚步陡然停住,江照影心头一震,用力眨眼,试图看清楚近在咫尺的素白身影。

    为什么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了?是他醉眼迷蒙,视线模糊?还是她脸庞泪痕交错,教他再也看不透她原有的柔美笑靥?

    “江大爷怎么不走了?”左右两个美艳姑娘扯着江照影的手臂,睨视他所注目的喜儿,千娇百媚地笑道:“这位可不是我们邀月楼的姑娘,就算你看上了,也没办法叫她陪酒喔。”

    这一刻终究到了。

    喜儿凄恻地望向眼前的男人,没错,这个左拥右抱、说出最无情言语的男人,就是她全心依恋信赖的江照影。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全身颤抖,小梨几乎撑不住她,还是侯观云帮忙一起扶住。

    但喜儿不知道是谁在扶她了,此时此刻,她好像被抛进大江里,随波逐流,载浮载沉,一个大浪打过来,立时将她沉进了最黑暗幽深的江底。

    他就是那狂涛巨浪,彻底吞没她的魂魄,从此不见天日。

    好冷、好黑、好孤单,她的心,死了。

    “小姐,我们走。”小梨压根儿不愿意看江照影,更不愿白费力气骂人,直接拉人回去。

    “喜儿姑娘,我送你。”侯观云看了江照影一眼,叹了一口气。

    “嘿嘿,喜儿妹妹!”程耀祖仗着醉意,笑咪咪地扑上前,立刻让侯观云给伸手挡住,他很不满意地道:“侯公子,我可是你大舅子耶!”

    “我警告你别靠近喜儿姑娘。”侯观云正色道。

    “妹妹,我告诉你,”程耀祖还是巴在侯观云的手臂前面,“不是我想赶你,是你叔叔不喜欢你啊!没关系,等卖了油坊,你再叫江爷请你回来干活儿……”

    “二哥,不能卖!”喜儿方寸大乱,惊慌地道。

    “呵呵,我不是你二哥,我们的血味道不一样啦。”

    “二哥,油坊是爹传下来的……”

    “我呸!”程耀祖面容变得狰狞,不耐烦地大吼大叫道:“这油腻腻的祖产有什么好?我也不要了,谁的银子多,我程耀祖就卖给谁!”

    “你不能这样做啊……”喜儿急得掉泪,本能地就看向江照影,以为他仍会像往常一样,为她出面解决一切问题。

    有他在,请她放心……

    错了,她只看到一张冷漠的脸孔,嘴唇紧抿,严峻如冰,甚至不再将视线放在她身上。

    她还能求谁?还能倚靠谁?原以为情深意重,无需言明也能厮守终身,没想到她还是看错了人,最后只落得她伤痕累累!

    江照影别过脸,带着茫茫醉意问道:“邀月楼可以过夜吗?”

    “当然可以了!”两个姑娘惊喜不己,碰到这么健壮英俊的男人,要她们倒贴都行,立刻四条手臂水蛇般地缠上他的身体,兴高采烈地道:“去醉仙居吧,今夜就让咱姐妹俩服侍你。”

    喜儿再也听不下去,明明心都不见了,为何还会揪得她这么痛?

    原来,他们的相遇只是为了报恩。她救起冻坏的他,报了当年他送她进程家之恩;他为她甘于卑贱,作牛作马,报的是她的救命之恩,两两相报,互相抵销,该偿的都偿完了,从此谁也不欠谁。

    没有情,也没有爱,只是报恩。

    她的确委屈四少爷了。

    她将泪水吞进肚子里,毅然转身,奔进了漫漫黑夜里。

    坐在冰凉的铺盖上,喜儿痴痴守了一夜。

    直至天空泛白,阳光照进屋内,她这才站起身子,拿了包袱巾子,将几件男人的衣衫收了进去。

    小梨也是一夜无眠,小姐冷静得可怕,反而令她更加担心。

    “小姐,我蒸好包子了,你先吃一个吧。”

    “我待会儿再吃。”喜儿将包袱放在桌上,神色淡然地道:“小梨,你帮我拿去油坊给他。”

    “何必给他?”小梨气不过,伸手打了出去,将包袱给甩到屋角去。“他去做他的江四少爷,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还需要这两件小姐缝给他的破烂衣裳吗?”

    “他如果不要,他就丢吧,我是不会留他的东西了。”

    “小姐?”

    “再两个月,琉玉姐姐一家就要回去京城,小梨,我们也一起去那花花世界,好吗?”

    “可是,小姐你不是最放不下油坊吗?”

    喜儿低下头,幽幽地道:“叔叔是讨厌我,他气的是当年爷爷将油坊交给了爹,而爹又交给了我,可他仍在意油坊,他还想拿油坊来赚钱,只要他在,他就不会卖掉。”

    “万一二爷太老了,然后……”

    “那……我也没办法了。”喜儿绞着指头,眼波流转,盯住了墙角的包袱。“或许,有一个能干的掌柜在的话,不管谁来当油坊主人,还是能维持程责油坊老字号的名声。”

    “老爷在天之灵会很伤心的。”

    “这是女儿不孝……”喜儿热泪几欲夺眶而出,却还是忍住了。

    小姐越是轻描淡写,小梨越是不忍,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小姐,我拜托你哭,哭出来,心里就会好受多了。”

    “小梨呀,”喜儿轻展笑容,微微摇头。“你要学着像我一样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一个人承担下来,光哭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可心里不痛快,不哭不成啊!”

    “我不会哭了。”

    喜儿走去捡起包袱,拍掉灰尘,不自觉地将包袱往胸前一抱,一接触到那厚实温热的感觉,她有如被热水烫到,立刻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