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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照影行第7部分阅读

    包袱再度落地,沉甸甸的,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回,她不会捡起来了。

    夜阑人静,家家户户皆已闭门入睡。

    一个挺拔人影轻悄悄地来到包子铺的店门前,默然肃立,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两片紧掩的门扉。

    看了半晌,他才缓缓地挪动身形,依然是悄声离去。

    也不知是酒力发作,抑或心神激荡,他的脚步显得踉跄不稳,就像个游魂似地晃过了无人的街道。

    “江照影!你想做什么?”后头有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他停住脚步,一回头,对上了侯观云愤怒的目光。

    “我只是回来看看。”他淡淡地道。

    “回来?你还知道回来?”侯观云怒从中来,不客气地指责道:“既然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进去看喜儿,又为什么不跟她道歉?”

    江照影面无表情,只是看他一眼,又转头回去。

    “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侯观云气得上前揪住他的衣衫。“喝酒对身体很好吗?每天醉醺醺的很快活吗?江四哥,我请你醒一醒啊!”

    “我早就醒了。”江照影直视他。

    眸光幽深,却是黑得透彻,彷佛是深秋时分的一泓潭水。

    “那你……”侯观云愣了一下,随即又厉声道:“既然醒了,难道你不知道喜儿很伤心吗?”

    “我知道。”

    “那你就离开那几个该死的程家人,回到喜儿身边啊!”

    “我必须整顿被他们搞垮的油坊,我答应她的。”

    “那也别成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呀!”侯观云简直是糊涂了,此人明明很清醒,却尽做令人讨厌的事,他索性放开了他,大喊一声道:“江四哥,我搞不懂你!”

    这一连串的动作并没有撼动江照影,他仍是站立不动,沉声道:“你父亲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侯观云头一甩,目光如炬,“我不会做我爹做的事!”

    “好。侯公子你大智若愚,你过去故意摆阔追求喜儿,好让她不会喜欢你,一方面应付了你的父亲,一方面也为喜儿保全油坊,是吧?”

    “这……”好厉害的江四哥!

    “你很喜欢喜儿?”

    侯观云俊脸一红,怎么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虽然他总是大刺刺地向喜儿表白,但直接由冷眼旁观的江照影点了出来,还是叫他有些难为情。

    年轻男子的腼腆神色让江照影看在眼底,他仍很平静地道:

    “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请你陪在她身边。”

    “你?!”侯观云很难得的想打人了,他握起了拳头,怒道:“她喜欢的人是你,只有你才能不教她伤心。”

    “我喜欢过公子哥儿的生活,她大概对我很失望吧。”

    “所以我拜托你,快快改过向善吧!”

    江照影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笑容,再低下了头,以指腹轻抚刚才被抓过的衣襟,确定那双巧手细细缝过的针线没被扯坏后,手掌仍按在胸前,这才又望定了候观云。

    “那一天总会到的。”

    “到底是哪一天?你能不能不要再让喜儿受苦了?虽然她一样的过日子,一样的笑脸迎人,可我知道她在哭!”

    江照影喉结滑动了一下,抬眼望向闇黑的夜空,眼睛用力一眨,手掌陡地出力,揪住了胸口肌肉,好似想揪出自己的心。

    侯观云越说越激动,“我干脆买下油坊,直接还给喜儿!你再死性不改,我就将你赶了出去!”

    “好,这样最好了。”江照影笑意苦涩,无力地垂下双手,又像个游魂似地,晃悠悠地往油坊所在的大街而去。

    “江四哥啊!”侯观云气恼不已,双拳在空中乱挥了几下。

    竟然叫他去陪伴喜儿?他是乐意之至,但解铃还需系铃人,害喜儿伤心的人可不是他,而是这位令人摸不清底细的江四哥啊!

    喝!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钱!看着吧,他一定会砸银子买下油坊送给喜儿,再叫喜儿以主子的身分好好教训江大掌柜,要打、要罚都随她,非得叫江四哥知错能改不可!

    这样……喜儿应该会开心了吧?

    他在做什么啊?侯观云仰天一叹,恐怕老天也要笑他痴傻了。

    春雷乍动,斜雨纷飞,日暮天色昏暗,街上几无人迹。

    薛府大门前,落下一顶轿子,里头走出来的是府邸主人薛齐。

    出门多日,拜访恩师,此时归心似箭,不像平日步伐从容,而是迫不及待地急欲进门见妻儿。

    “薛大人,请留步。”

    一个沉稳的声音唤住了他,他转头瞧去,只见门墙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或许是因为雨中久候,男人髻发已蒙上一层水气,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神态却又显得沉静,彷若是一株孤立暮雨之中的苍松。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薛府家人问道。

    “小民有事找薛大人。”江照影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油布包,双膝便跪了下去,拜伏道:“这是小民所写的状子,请薛大人重审程实油坊继承人一案,将油坊重新归还给程喜儿。”

    “你快请起!”薛齐让他的大动作吓了一跳。“喜儿的案子我知道,可我不是审理的地方官员,案子也定论了呀。”

    “大人,这案子有问题,小民已经查出梗概。”江照影坚持不肯起身,双手呈出状子道:“然小民怕惊动相关人犯和人证,不愿远送衙门,又恐官商利益勾结,多所掩护,小民苦无申冤管道,还恳请大人转交公正廉明的御史大人,代为先行查案。”

    薛齐见他仪表不凡,言语有条不紊,神色平和而坚定,送的又是宜城颇有争议的油坊继承案子,他心中很快就有了定见。

    “你先请起。”他接过状子,点头道:“我会先行看过你的状子,若无疑问,我会尽速想办法的。”

    “多谢薛大人!”江照影再度拜下,整个人俯伏在湿淋淋的砖地上。

    “快请起来。”薛齐三度扶他起来,和煦地问道:“你是哪位?是油坊的人吗?”

    “我是江照影。”

    第十章

    入夜的油坊,烛影幢幢。

    江照影坐在掌柜桌前,仔细点算库存现银。

    “嘿,总算有银子入帐了。”程耀祖来到他身边,一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面露喜色道:“这个月我好歹能拿到一百两了吧?”

    “扣掉二爷和两位堂少爷的份例……”江照影翻了帐簿,抬眼望向那张贪心的大脸,“二老爷,你只能拿二十两。”

    “什么?!”程耀祖立刻变脸,横眉竖目地吼道:“原来我的一成利润还得先扣掉他们应得的部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照爷!你说谁才是油坊的真正主人啊?”

    “是你,二老爷。”

    “也该是二老爷做主的时候了,你数一百两银子给我。”

    “好。”江照影没有二话,捡出一张银票和几块银子给他。

    “嘿嘿,照爷,明天我请你上邀月楼,要多少姑娘随你……”

    “二哥!二哥!”程大山和程大川匆忙跑了进来,一个关起大门,一个高兴地扬着手中的纸,“拿到了!我们拿到了!”

    “房契拿到了?”程耀祖惊喜地道。

    “是啊!”程大川正准备将几张黄纸摊在桌上,一见到桌上的银两,却是迟疑了一下,目光就放在那亮晶晶的银子上。

    江照影没有说话,拿了钱袋,将所有银两悉数收了进去,再摆在桌边靠墙每个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爹难得去冲澡,我们趁机偷了出来。”程大山帮弟弟展开房契,用手掌顺了顺卷起的纸张边缘,不免怨叹道:“他藏得可严实了,若不是叫我们觎准了方位,恐怕还不知道要挖掉几块砖呢。”

    “两位弟弟做得好,我们明天就找侯老爷谈。”

    “可侯老爷好像不太想买油坊,他只着眼油坊能替他赚钱,却是不想花力气经营油坊。”程大山有疑问。

    “赚钱的生意谁不要?如今照爷又将油坊拉拔起来,侯老爷一定会买下的。”程耀祖胸有成竹地道:“照爷,你说是不是?”

    程大山也道:“是呀,江爷你干万不能走,走了侯老爷就不买了。”

    “要我留下,就给我一成抽佣。”江照影平淡无奇地说完条件,又低头去记他的帐。

    “呃……”程耀祖眼神飘忽,计算道:“好,照爷一成是不能缺的,我拿七成,你们兄弟各分一成……”

    “不行!”程大山立刻发难,瞪眼道:“房契是我冒险偷出来的,你以为坐着就有银子掉下来吗?”

    程大川附和道:“就是说嘛,应该是我们兄弟拿八成,你一成。”

    程耀祖拿指头用力按着房契载明的名字,咆哮道:“你们两个不要太过分,油坊能不能卖掉,还得这上头的主子出面!”

    程大山不甘示弱,火速地抽回房契,揣在怀里。

    “还给我!”

    “不给!”

    三个人吵得天翻地覆,江照影还是静静地写字。

    他只是随口丢出一个抽佣的问题,他们吵得越凶越好。

    不论是谁想买卖油坊,终究要归还给喜儿的。

    他蓦地停下了笔,看着自己不知不觉写下的“程喜儿”三个字,眼角浮起一抹别人无法察觉的忧伤柔情。

    碰!大门霍地被打开,程顺满脸怒色冲了进来,啪啪两个巴掌就往儿子脸上甩去。

    “拿来!”

    “呜……”程大山只得乖乖地拿出房契。

    程大川则是捂着脸,不甘心地看看老爹,又看看程耀祖。

    “老子我都还没死,就想造反了?”程顺抢回房契,怒道:“回去!你们先回家去,我再好好修理你们两个不肖子!”

    程大山和程大川垂头丧气,虽然他们一把年纪了,也有胆量偷出房契,但一旦面对凶神恶煞也似的老父,还是乖乖听话。

    江照影没有说话,视若无睹,也跟着走了出去。

    “好!”程顺确定三人都出去了,立刻指着程耀祖的鼻子,“你出的好主意,要他们偷拿房契?”

    “是你的不肖子欠下赌债,偷了房契要我卖油坊,关我什么事?”程耀祖不在乎地道。

    “我警告你,你再不给我安分守己,我就撵你回去。”

    “我受够了!要我滚回老家可以,房契拿来,大家分了钱再说。”

    那狂傲的态度令程顺气得发抖,立刻就要动手教训人。

    “你敢打我?”程耀祖抓住那只老手,毫不客气地直瞪回去,“你凭什么?舅舅?叔叔?还不都是假的!”

    “你敢说?”程顺又惊又怒。

    “怎么不敢说?我小时候,我娘忽然冒出了一个兄弟,可怜我爹死的那一天,还不知道你让他戴了十年的绿帽!”

    “住嘴!没有我接济你们,养你长大,你早就饿死了!”

    “你只是贪我娘的身体罢了。”程耀祖忿恨地丢开程顺,拧起嘴脸道:“哼!你还想我当你是干爹吗?”

    “可恶!”程顺被他甩开,怒气冲天,又像一头猛兽扑上前,怒吼道:“不肖子!我被你们气死了……”

    “我本来就不肖,我又不是程家的子孙!”

    程耀祖用力挥手,以猛烈的力道推开程顺,老人家体力较弱,又兼身形不稳,跌了两步,左脚打上右脚,人就往后仰倒。

    “啊!”程耀祖抢上前,一伸手就可拉回程顺,电光石火间,他却是陡然停住脚步,眼睁睁看着程顺跌了下去。

    “咚”地一声,程顺的头颅撞上油缸,身躯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坚硬的油缸被撞出一道大裂缝,汩汩渗出麻油,几块碎陶片也随之崩落,砸在程顺的脸颊,伤口鲜血混着麻油流下,又和头颅下面的血迹掺和成一片血海。

    “好……好痛……”程顺神色惊恐,痛苦地惨叫。

    “你死了,就没人管得着我了。”程耀祖残忍地踢了踢他的身子,竟是大声狂笑道:“哈哈!从此我就是真正的程耀祖了。”

    “住手!”江照影大喝一声,破门而入,抢身护在程顺身前,冷冷地道:“我都看到了。”

    “这老儿死掉对大家都有好处,照爷,你不懂吗?”程耀祖笑道。

    “人命关天,你这是罪加一等。”江照影剑眉紧皱,神色凌厉,摇晃的烛光又衬得他的背影更加巨大黑深。

    “什么罪……罪加一等?”程耀祖心虚地倒退一步。

    “丁大福,你逃不掉了。”

    “什么?!”

    “阿照……救……我……”程顺虚弱地扯住江照影的袍摆。

    “二爷,我帮你止血。”江照影蹲下查看伤势,拿出巾子压住程顺脸上的伤口。

    程耀祖——丁大福惊骇不己,这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竟被江照影喊了出来,而且还……罪加一等,这不意味他已经知道他的底细?

    不行!他辛苦扮了这些日子的戏,终于有机会拿到一笔大钱,他又怎能让人打坏他的如意算盘呢?

    “我去找大夫……”江照影见伤势严重,才准备起身,就感觉身后有风,他一个闪身回头,就看到丁大福拿碎陶片往他后脑门砸来。

    嗤!他躲避不及,背部硬生生被划出一道长口子,他忍住剧痛,立刻出拳往丁大福的肚子打去。

    “发生什么事了?”门口跑进了程大山和程大川,一见到屋内有人打斗,还有人倒在血泊中,立刻吓白了两张大饼脸。

    “是他!”丁大福痛得抱住肚子,先下手为强,“江照影杀人了!”

    “爹!”两兄弟看清地上那个蠕蠕而动的人形,失声惊叫。

    本来他们是返回索拿银子的,没想到竟看到凶案。

    程大山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到父亲身边,双手一阵乱摸,从腰带里拿出折成小块的房契。

    程大川则是吓得团团转,“爹要死了,我不会办丧事啊!”

    “他还没死!”再怎么冷静的江照影也看不下去这两个不肖子的举动了,怒吼道:“怏去报官,找大夫,凶手在这里!”

    “杀人了!江照影杀人了!”丁大福扯开喉咙大叫,凄厉哭叫道:“你们看啊,他还要杀我,哎唷,我一定内伤了。”

    “半夜不睡觉在做什么?”门口探进四个住在油坊的伙计,问道:“好像有人摔坏缸子?”

    “江照影杀人了!”兄弟三人齐声大喊。

    “江掌柜,你手上有血!”伙计看清情况,受到惊吓。

    “还不快将他捆起来,送交官府!”丁大福发号施令。

    江照影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目光一凝。

    是他过度大意了。此刻百口莫辩,即使仗着清白,亲赴县衙说明,但已惊动了相关人等,恐怕在巡按大人到来之前,他就会被构陷至死了。

    他还不想死,至少……死前要见到她……

    他心口猛地抽痛,立刻从发楞的伙计中间奔了出去。

    “还不快追!”丁大福气得跳脚,恨恨地道:“有我,就没有你!”

    又是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喜儿揭开被子,身边的小梨仍是睡得香甜,她真羡慕她年纪小,不懂得太多烦恼,更不会让那丝丝缠绕的情爱给纠结得心痛。

    走到前面铺子,窗前静静搁着两只揉过等待发面的盆子。

    依然是月光如水,柔芒从窗子流泄了下来,桌前却是空荡荡的,不再有那个用心揉面的挺拔身影。

    好几个夜晚,她梦见他回来了,就站在门外等她开门;她一次次的惊醒,躺在床上,任泪水默默地爬满脸颊。

    窗外月华微暗,夜虫哇鸣忽然静止。

    他回来了吗?彷佛被某种力量召唤,她着魔似地打开门。

    他果然站在那里,犹如大雪归来的那天,站得像尊无言的石头雕像。

    可雕像怎有那么一双深邃的眸子呢?幽深无尽,烟水朦胧,好像藏了很多话语,难以一下子说个明白,得握住她的手,慢慢倾诉才是……

    她痴痴看着这张想念的俊雅脸孔,发髻乱了,轮廓瘦了,神色倦了,不变的还是他那对英挺的剑眉,隐隐流露出他坚毅沉着的个性。

    这样的人,怎会是个花花公子?她黯然垂下眼帘,蓦地心口一揪,入眼的竟是她为他缝制的衣裳!

    那是他回来后,她担心他没有替换的衣裳,连赶了几夜所缝出来的冬衣,从此他就常常穿在身上。

    自去过邀月楼之后,她将他的一切打包还给了他,原以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