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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照影行第8部分阅读

    为他会丢掉这件不起眼的普通棉布衣衫,没想到天气渐渐热了,在这个几乎人人改换夏衫的季节里,他竟然还是穿在身上!

    傻呀!不懂得按冷热换穿衣服,莫不教人看成了是疯子?

    欲语泪先流,她那已颗死的心又注入了滚烫热血。

    “江照影在这里!”

    街底传来吆喝声,打破了静谧的夜空,也惊动了喜儿。

    江照影神色一变,眸光并未现出惊慌,仍是专注凝睇着她。

    “喜儿,相信我!”他沉声说道。

    什么意思?只是短短的五个字,却是字字铿锵,彷若在她心湖投下五颗巨石,溅起极高的水浪。

    她不是一直相信他吗?可换来的却是彻底的失望啊!

    江照影目光变黯,无法再说下去,转身就跑。

    “江照影,看你还往哪儿逃?”

    大街的那一头也出现数名捕快,拿刀剑挡住他的去路。

    逃不掉了。他长叹一声,该死!他不该来的,徒然让她受到惊吓。

    两边捕快包围过来,好似捉捕猎物,迅速拿出铁链锁拿江照影。

    他稍作反抗,即被制服,沉重的铁链绕上他的脖子,唧当作声。

    “小姐?怎么了?”被吵醒的小梨惊恐地看着捕快抓人,“吓!他们怎么绑了阿照哥?”

    “我……我不知道……”喜儿立刻哭了出来,她好心疼,那条组铁链将他捆得那么紧,深深勒进他的皮肉里,一定很痛的。

    “走!”捕快押着江照影,粗鲁地推他。

    这一转身,又让喜儿瞧见他背后的一大片血迹,月光照映,历历分明,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照影!”她惊叫出声,哭着跑上前去。

    “程姑娘,你别过来,江照影杀了人,我们奉命缉拿他到案。”走在后头的捕快很客气地挡住她。

    喜儿震惊莫名,那绑在他身后的双掌血渍说明了一切。

    “哼!总算抓到了。”“程耀祖”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喜儿乍见亲人,不禁哭问道。

    “你还叫我二哥?好,谅他也不敢让你知道!”丁大福放下了心,冷笑道:“喜儿,二哥告诉你,有些事情,你最好永远不要知道。可江照影的罪行,一定得教你知道,他杀了叔叔!”

    “不可能!”喜儿如堕深渊,摇头大叫。

    “他要抢桌上的银子,叔叔不给,他就敲死叔叔啦。”

    “不可能!他不会做这种事!”

    “怎么不可能?”丁大福嘴角一拧,“一个喜欢玩女人、斗鸡赌狗、永远不够钱花用的花花公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可能!”喜儿热泪夺眶而出。

    “程二老爷,原来你在这里。”一个捕快跑了过来,恭敬地请人,“县太爷请你过去一趟,指证犯人罪行。”

    “我马上就去。”丁大福阴森森地笑着,走出一步,又回头看喜儿,“嘿嘿,咱照爷忒也多情,若不是瞧见他写在帐簿上的名字,我还没法子通风报信,请衙门过来你这边逮人呢!”

    写什么名字?喜儿完全呆掉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是——写下她的名字,来到她的屋子前,见她一面,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他才逃不过衙门的追捕?!

    “小姐,不会的。”小梨被刚才刀光血影的场面吓哭了,呜咽地道:“阿照哥坏是坏,但他一定不会杀人。”

    喜儿,相信我!这五个字又像是咚咚鼓槌,重重地敲进她的心脏。

    相信什么?相信他没杀人?抑或相信他仍爱着她,所以拼着不逃命,也要过来见她?还是,什么都不必怀疑,就是完完全全相信他的一切?

    周遭街坊邻居的谈话声响在耳际,她含泪问天,原先明亮的月色却在她的泪雾中变得黯淡了。

    清晨薄雾飘动,缭绕在山头坟茔之间,阳光找到了雾气空隙,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束淡白的光线。

    “爹!娘!我怎么办?”喜儿跪在墓碑前,放声大哭。

    因着“喜儿,相信我”这句话,她奔波了一夜,却是换来心力交瘁。

    找到县衙,他们说犯人恶性重大,不得会客;向油坊伙计问原因,他们也说不出前因后果;半夜敲开薛府大门,琬玉姐姐焦急地告诉她,薛大人为了复职一事,早已赴京多日;而叔叔伤重,昏迷不醒,三个哥哥竟忙着选棺木,又有谁能告诉她真相?

    她好愿意信任他,更想为他伸冤,救他出狱,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呀?

    一想到他在狱中可能受到的折磨,她又是哭得无法自己。

    “小姐……”小梨跪在她身边,陪她掉泪。

    “我好爱照影,我爱他,我想见他……”她泪流满面,不断哭诉道:“爹,娘,你们救救他呀,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那沉静凝视的容颜犹在眼前,他是她的四少爷,即使他再坏、再沉沦、再令她伤心,她还是想帮他!就算不再相爱,她也要救他!

    清晨的山头幽静,朝露清冷,上百个坟头沉默无声,静观世情,使得她那无助的哭声更显凄凉。

    侯观云站在她身后十来步,心痛万分,恨自己完全帮不上忙。

    他昨夜去了一趟县衙,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知县和知府大人请了回去,一出县衙大门,又被赶来的父亲当头痛骂一顿,要他别管闲事。

    原来,父亲赚钱的心机和手段远非他所能想象,有这样的父亲,他还有何面目面对喜儿?

    他无力地转身过去,在雾气迷蒙中见到一老一少从小径走了过来。

    “赫!一大早怎有哭声?”年轻小伙子挽着拜篮,里头放着香烛纸钱,他一脸惊恐地道:“爹,莫不是女鬼还没回去坟墓?”

    “傻勤儿,是有人在哭。”老者须发微白,神情稳重。

    辛勤抹了一把冷汗,又被突然从白雾冒出来的人形给吓了一跳。

    “辛勤?”侯观云十分意外,他上回在茶馆见到江照影和辛勤谈话,还特地跑过去打声招呼。

    “咦?侯公子!你怎地一早过来上坟?”辛勤热络地问道。

    “这……”侯观云不知从何说起,一瞧见那老者的面容,顿时觉得十分眼熟,眼熟到他有点毛骨耸然,以为有人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老者凝目望向跪在坟前的两个姑娘,沉声问道:“程实油坊有事?”

    “你知道这是程家的坟地?”侯观云感到诧异,但还是扼要地说完江照影杀人一事。

    老者听了,脸色凝重地道:“阿照不会做坏事。”

    “我也很想知道他不会做坏事,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阿照哥不可能杀人的!”辛勤比谁都激动,三步并两步跑到坟前,就在喜儿面前跪了下来,大声地道:“小姐!你不要哭!阿照哥一千两金子都不要了,他又怎会为了抢几十两碎银子杀人?”

    “你来做什么?”小梨哭道:“你别惹我们小姐伤心。”

    “辛少爷?”喜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小姐,还有这位小小姐,我跟你们说,那时我爹在这山头丢了一包金子,我们连夜赶回来寻找,就看到阿照哥冒着大雷雨,护着金子,苦守在这块墓碑前面,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可他不但没有拿走金子,甚至不要我爹的酬金!”

    “照影……”

    喜儿心痛如绞,那是她赶他出门的那晚,他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一个人孤伶伶地来到遍布坟墓的山头……

    她蓦地一惊,他为什么跑来程家祖坟?非亲非故,他要向爹娘求拜什么?是感念油坊曾经安顿他一段日子?还是因为身为油坊掌柜,喝酒误事害她伤心,因此前来向她的祖先认错?

    是吗?他从来对油坊用心之深,她甚至未曾察觉。

    或者,他求爹娘庇护油坊生意兴隆,保佑她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彷如见他沉默地坐在滂沱雷雨里,神色幽静,又带着一抹不为人知的寂寞……

    她泪如雨下,努力为她挽回油坊的,是他;吃喝玩乐令她伤心的,也是他——她不懂了,她真的不懂他了。

    “他跟着我贩马,一直本分做事。”老者缓步走了过来,叹了一口气道:“人心险恶,他或许知道某件事实,因此惹祸上身。”

    辛勤爬了起来,拿袖子抹掉眼角泪花。“爹,你说有一件攸关程实油坊的事情,一定得过来县城出面说明,这跟阿照哥有关吗?”

    “唉。”老者始终脸色沉重,流露出些许犹豫神情,沉吟片刻,方道:“勤儿,点香。”

    “爹,你要拜这个坟?”辛勤不解地读着墓碑上头的文字,“这是喜儿小姐她家的坟耶!”

    “这些年我总是叫你在山下守着,今天带你上来,就是教你看清楚,爹祭拜的是谁。”

    老者说完便跪拜下去,向墓碑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喜儿原是低头悲泣,并没注意辛勤和老者的谈话,直到老者的跪拜动作才让她惶惑地抬起头来。

    老者叩拜完毕,转头看她,含泪问道:“你是喜儿妹妹?”

    “老爷?!”小梨吓得往喜儿身后躲去。

    爹显灵了?喜儿差点惊喜地喊出一声爹,但她立刻发现,眼前的人不是爹,而是比较像年轻二十岁的爹。

    “您是……”

    “我是耀祖,你真正的二哥,我回来了。”

    县衙升堂,不只外头挤满看热闹的百姓,连知府大人和地方首富侯万金也表示关切,各端了一把椅子坐在堂下旁听。

    知县用力拍下惊堂木,先来个下马威。

    “辛二,你说你才是程耀祖,可真正的程耀祖早就回来了呀!”

    “是呀!”丁大福大剌剌地伸出指头,凶狠地道:“我才是程耀祖,大家都指认过了,你拿什么证据假冒我的身分?!”

    辛二——程耀祖平静地道:“凭我是真正的程家子孙。”

    “那张脸皮就是证据呀!”百姓们交头接耳。

    “程大山,程大川,你们看仔细了。”知县还是得做完审案的基本步骤,以服人心。“这位自称是程耀祖的辛二,是你们的堂哥吗?”

    “真的很像死去的伯伯。”程大山和程大川惊魂未定,瞄了一眼就赶快转头。“可耀祖堂哥离家的时候,我们还小,记不清他的长相了;更何况三十年来,面貌也有所改变,长得像,或许是巧合吧。”

    “根本是来编钱的!”丁大福身为被告,仍无所忌惮地笑道:“大人,不如叫人去撕他的脸皮,说不定是黏上去的。”

    “咳!传程家长辈。”知县意兴阑珊地道。

    年近八十的老人家拄着拐仗,一颠一摆地缓缓走来。

    “堂伯!”程耀祖眼眶微湿,立刻唤了出来

    “鬼啊!”老堂伯吓得差点跌倒。“这……阿顶又活过来了吗?”

    “堂伯,你看仔细,我是耀祖,我小时候,你最爱抱着我去看戏,买一枝糖葫芦给我吃,你记得吗?”

    “咦?有这件事吗?”老堂伯困惑地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年纪太大,几十年前的事不记得了。”

    “老人家,你仔细看看,这人是否为程耀祖?”知县问道。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阿顶!”老堂伯瞧了程耀祖,又转头看丁大福,“这不就是耀祖吗?怎地又多出来一个?还是我眼花了?”

    老堂伯说词颠颠倒倒,喜儿在外头听了,为耀祖哥感到担忧。

    就凭那张酷似爹的长相,凭他诚恳的言语,凭他在爹娘坟前痛哭忏悔,她相信了他;兄妹俩祭告过爹娘,立即连袂回到宜城击鼓鸣冤。

    如果可以揭穿假二哥的真面目,或许还能救照影,可是,真的二哥都无法证明自己就是程耀祖了,他们一开头就走进了绝路……

    “大胆辛二!”知县懒得审案了,喝道:“你为了贪图程实油坊财产,竟敢假冒程耀祖之名,胡乱告状,欺骗本官,你快快认罪!”

    程耀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年纪越大,相貌就越像我爹,所以我这几年来打宜城经过,一步也不敢踏进来,就怕被乡亲认出。可如今端着这张脸回来,竟然大家都不认得我了!”

    “噜苏什么?来人啊!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作为你诬告的代价。”

    “大人!”程耀祖急急地道:“程实油坊是我爹传给喜儿的,你应当尊重死者遗愿,即使有一百个程耀祖回来,你也不应该改判给他!”

    “跪下!”衙役用力一踢,将程耀祖按倒地面。

    “爹!别打我爹啊!”辛勤急得大叫,拔腿就要冲上公堂。

    “大人!莫非你拿了好处……”程耀祖仍不屈服地仰视道。

    “可恶!给我打!”知县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道。

    神色抑愤的侯观云紧紧抓住辛勤的手臂,免得他再送上门去挨打;而喜儿和小梨红了眼眶,握紧了彼此颤抖的手掌。

    眼见差役剥下程耀祖的裤子,厚重的杖板高高举起,就要打下……

    “钦差大人到!”

    嘹亮的叫声从外头传了进来,大大地震动了公堂上所有的人心。

    县衙公堂重新列座,身为平民的侯万金被撤了椅子,赶到外边去;知县、知府像个受教的小学徒,乖乖坐在下边,敬畏地望向坐在最上首的新任刑部侍郎,御赐金带、宝剑巡按天下的钦差大人——薛齐。

    薛齐目光威严地环视公堂众人。他原是进京托人查案,正值丁忧期满,等待选官,因文章着称而蒙皇上召见,谈及此地吏治败坏,皇上甚感忧心,立即命他代天巡狩,以期彻底深入民间查案,整顿吏治。

    “江照影带到。”差役喊道。

    才听到铁链哗啦啦拖地的声音,喜儿立即转头,眼睛就模糊了。

    手脚上了链铐的他让两个差役搀扶着,脚步迟缓,神色疲惫,头发散乱,浑身血污,那件她亲手缝制的衣服也撕扯破裂,隐隐看出里头交错的伤痕和血迹。

    他们对他用刑?!

    “照影!”喜儿泪如泉涌,心痛地大喊出声。

    江照影听到她的叫唤,寻声找去,立刻在人群里看到那身素白。

    四目相对,他嘴角牵动,她见到了那抹只有她能懂得的轻淡笑容。

    喜儿,存我在,请故心。

    她紧咬下唇,不再让自己失声痛哭,就看他昂扬起因顿的身子,挣开差役的扶持,即使脚步蹒跚,也是一步步踏稳,凭着自己的意志,拖着沉重的了铐走进公堂,跪到了“公正廉明”的牌匾之下。

    “你是江照影?”

    江照影抬头一看,竟见审案的钦差大人就是薛齐,立即提起精神,回道:“是的,小民江照影。”

    薛齐神色严肃地问道:“江照影,你认得此人是谁?”

    “丁大福。”江照影只往身边的人瞧了一眼。

    “哼,捏造个名字很简单,我说你叫阿狗也行。”丁大福嗤道。

    “每个人都说他是程耀祖,你怎会说他是丁大福?”薛齐又问。

    “启秉大人,小民在油坊发现此人身分可疑,于是藉机接近他,在一次酒醉中,他说乌泉镇没有像邀月楼一样的美女,小民循此线索托人到乌泉镇,按他特征长相兼离家多时这两点去访查,这才探知他是丁大福。”

    江照影略显中气不足,但他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站在人群中的长寿挺了挺胸膛,骄傲而心酸地看着他的少爷,能为少爷做这一点芝麻小事,是他长寿的光荣!

    “哈哈!”丁大福放肆大笑道:“你随便找一个小乡小镇,里头几千几万个老百姓,再捏造一个名字,都可以是我!”

    薛齐任他去笑,命令道:“带证人王氏。”

    丁大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站在后面的侯万金也是一脸阴沉。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惶恐地来到公堂,一见到衙役的阵仗就吓得跪倒在地,呼天抢地地道:“大人,冤枉啊,我没有做错事,您硬是派人将我带了几百里的路过来,我这把老骨头都颠散了……”

    “王氏,你看清楚,你旁边的人是谁?”

    “大福?!”王氏瞪大眼睛,伸手就打,“你这个不孝子哪里去了?你娘在家过苦日子,你又在外头惹了什么祸事?”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丁大福立刻挪开身躯。

    “你……你竟然不认辛苦怀胎十月的娘?你还是人吗?”王氏乱揪自己的头发,痛哭流涕道:“大人!我好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