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髓的冷,她抬起脚,只要一步就能结束了,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沈如月……”
转过身,有一个身影从柳树后闪出,脸被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轮廓,然后他走近了,她清楚的看到来人，周慕辰，他没有表情的看着她，冷冷的说：“沈如月，那是我的孩子，你没有资格决定他的人生。”
他往前一步，她就退后一步，一下子就掉进了那条冰冷的河里，几乎是同时，沈如月忽然的惊醒，从床上翻坐起来。
定下神来才发现沈星宇安静的躺在她身边睡得正香，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生怕自己还在做梦，直到把手放到他那张暖暖的脸上才安心下来。
接着手忽然就顿住，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息，抬头打量四周，偌大的卧室，偏冷的色调在黄昏中更显得寂静，低调的奢华，熟悉的风格。
一道修长的背影随意的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动不动，非常入神。
“周慕辰……”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嘶哑。
窗边人转过身来，深灰色的衬衫更显得他的脸冷峻非凡，一双深不可测的双眼平静的看着她。
沈如月对上他的眼，低声道：“我求你。”
在黄昏黯哑的光线里，那道身影显得更加清冷孤独，依然平静的看着她，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你不止一次挑战过我的底线，但是这一次，你做得太过，你从没问过我，就剥夺了我作为父亲的资格，沈如月，你早已没资格求我。”
她掀开被子站起来，一瞬间脚软差点再次倒下，她走到他面前，轻轻扯住他的衣袖，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再一次乞求，“求求你，周慕辰，我只有他了，我的命都在他身上，没有他我会死的。”
扯住他袖口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周慕辰从未见过的卑微姿态，她说：“你相貌出众，有钱有势，有太多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你想有多少就会有多少，何必非要这个有缺陷的孩子？”
平静的眼睛立刻掀起波澜，眉头紧拧，双手用力抓住她的双肩，疼得她差点以为骨头都被捏碎，“沈如月，我再次警告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随即他看着一脸熟睡的沈星宇，疑惑道：“还有，什么叫有缺陷的孩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沈如月冷冷的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让他震惊的词，“先天性自闭症。永远没有治愈的可能。”
高大的身躯幕地僵住，握住她肩膀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不可思议的退后一步，“怎么可能，他看起来那么正常，怎么会有自闭症？”
沈如月再往他的方向靠近一步，“他不可能像正常孩子那样跟你撒娇，缠着你陪他玩游戏，他从一出生就被判了罪，所以，我求你放过我们，各自过回之前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周慕辰眼睛里的伤痛是那样明显，却又依然那么强势不可忤逆，他逼近她，一只手手抓住她的手腕，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不管怎样，我都要他。”
唇边泛起冰冷的弧度，“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被吓走么？你总是这样天真，我会请最顶尖的专家团队来为他治疗，就算治不好，我也要他。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被他坚定的表情惊住，沈如月脚下一软，却被他稳稳的托住腰，他再次靠近她，如黑夜般的眼睛牢牢锁住她，无处可逃，她用手抵在他胸口，眼角落下一滴泪，依然冷冷的看着他。
“周慕辰，无非就是再死一次，你以为我会怕吗？”
刚说完，下一秒，她就挣脱开他，飞快的往敞开的窗边跑过去，丝毫没有停顿就翻身上去，正想回头看一眼熟睡的沈星宇，却牢牢跌入一个怀抱。
周慕辰拦腰飞速的将她从窗台上捞了下来，力度大得惊人，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沈如月只觉得头晕晕的，双脚落地前，双手就已无意识的抓住他的肩膀，仰头就看到他眉头紧皱极力隐忍怒气的脸，眼睛里射出凌人的光，直让她想退缩。
这女人决绝而丝毫没有犹豫的姿态彻底将他激怒了，那一刻，他的心刺痛到了极点，这个一次次将他的自尊踩在脚底的女人，还是轻易就击败了他最后的防线。
刺痛之后更多的是愤怒，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表情，让他更是恨不得将她撕碎。
这是让周慕辰最为挫败的表情，整整六年，每一个失眠的午夜，每一次在异国街头错认的背影，每一天每一天，都让他如困死在一个绝望的牢笼，那样的痛苦与不甘，当他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开始，却又再次遇见她。
让他受尽折磨，痛不欲生的始作俑者，如今却以这样平静而陌生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甚至还隐瞒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样狠决，在事发后还企图让他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还敢这样决绝的在他面前企图跳楼，一切的一切都在挑战着他的底线。
沈如月只听到他压抑到了极点隐忍的声音从上而下传来，“沈如月……”
三个字，一出口却如叹息一般，他的手始终没有丝毫松懈的紧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眼睛似乎是要将她吞噬一般，“你想死的话，也别妄想在我面前。”
经历刚刚惊魂的一幕，她现在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是直直的望着他，这张她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来的脸，此刻是那样受伤而愤怒的表情，许久，终于平静下来，再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缓缓道，“每周一四六，你可以带他去你家，其他时间他要留在我这里，我会请最好的老师和专家来治疗他，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方法，等nd检验报告出来，我会让他进入我家的户口，沈如月，爱也要懂得放手。”
他终于放开她，站在她面前，从高处俯视她，眼角眉梢都是再也不容许退步只等她点头的坚决。
许久，他终于看到她缓慢的点了下头，再不看他，表情有些涣散的就要去抱沈星宇，周慕辰拦住她，语气不容抗拒，“今晚让他睡在这里，你明天再来接他吧。”
沈如月看了看沈星宇安静的睡脸，终于转过身，脚步似有千斤重的往门口走去，手才刚触碰到门把手。就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声音，“你当年，真的一秒也没爱过我吗？”
她不可思议的再次转过身，看到他姿态随意的坐在床边，用手撑在沈星宇枕头边，脸隐藏在逆光里，猜不透表情。
但那姿势，却像极了一位慈父，柔软的，温暖的，像冬日的阳光。
沈如月只想笑，嘴角泛起冰冷的笑容，要看清他是以怎样的表情的问出这句话，却始终徒劳。
没有回答，她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没爱过，会被他一句话宣判死刑？
没爱过，会小心翼翼去迎合他的情绪？
没爱过，会在日记本里写下一整页的周慕辰？
没爱过，会用整整三年的时光来消磨那让人绝望的思念？
……
好一句疑问，好一句一秒也没。
出了他的家门，她才发觉自己忘记穿外套，顾不上入夜的寒冷，她记好地址，快速的懒了一辆出租车往周楚乔家里赶。
刚进门就发现周楚乔正一脸焦虑的打电话，见她回来赶紧迎过来，语气里满是担心，“小月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一直不通，小宇呢？”
沈如月摇摇头，眼睛里早已没了焦距，直直的就往房间里走，周楚乔跟上去，就发现她茫然的在收视东西，隐约感觉到事情肯定大条了，她跳过去，使劲摇晃了几下沈如月的肩膀，“到底怎么了？”
沈如月看着她，有些急切的说：“我得走了，小乔，我明天必须带着小宇回江南，周慕辰今天见到小宇了，他带走了小宇，他准许我每周一四六接小宇回来，明天一接到小宇我们就必须逃走。”
周楚乔脚下一软，有些不敢相信，明明昨晚那么危险都过来了，本以为可以不用再担心，却不想今天就发生了。
果然这是命运么？
周楚乔赶紧帮着她一起收拾东西，边收拾边说：“先简单拿点必需品，剩下的东西我再打包好给你寄过去，小月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如月点点头，只顾着收拾东西，忽然想起车还在游乐场，便让周楚乔先帮着收拾一下，自己打车去白天的游乐场外面把车取了回来，等把一些东西搬上车，已经快凌晨了。
她失神的坐在床上，周楚乔站在门口看着她，微不可声的叹了一口气，“该来的已经来了，我们都要有勇气去面对，大不了回到原来的生活，什么都跟从前一样。”
沈如月缓慢的缩进了被子里，闭上眼睛，“你早点休息吧，不用担心，我能面对。”
周楚乔帮她关上房间的灯，看了看她，终于还是关上了门。
漆黑的房间里，沈如月睁开眼，丝毫没有睡意。
终究，她不该回来这里。明天，一切就要回到原点。
25第二十五章，逃离（二）
几年之后第一次失眠,彻夜辗转依然无法入睡,即使他作了让步，她依然没有办法去想象同他分享沈星宇。
从五年前生下他之后，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同另一个人分享他,从怀孕到生存,再到后来发现他的缺陷，她都独自面对,几乎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他身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的结果。
回到c城不过短短三个多月,却经历这么多她从未想过的变劫,有感动也有叹息,还有令她恐惧的失去,一幕接着一幕,她原以为会重新拥有这难得的平静，却依然逃不过他的掌心。
时间的墙，阻断太多，到如今，不胜悲喜。
如若问谁错，其实早就没意义，命运强加给她太多痛楚，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生生撕裂她的皮肉逼她飞速成长，而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初手足无措被逼上绝路的小女孩，她学会了与之抗衡，学会不再逆来顺受只一味的接受。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沈如月掀开被子从床上走到窗边，城市已有模糊的轮廓，透着初冬的清冷显出几分冷漠，她抱紧双臂，感觉到寒冷，却又不再加衣。
还有什么比得上这心里的冷呢？
在窗边站了许久，她去厨房开始做早饭，清粥小菜，一贯的口味。
刚做好，周楚乔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先是一愣，随即又恢复如初，洗漱完就坐了过来，沈如月替她盛了一碗粥递给她。
她接过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小月，真的要走么？”
沈如月想也没想就点点头，“如果不走，早晚有一天，我会彻底失去小宇。”
“或许周慕辰……也没那么狠。”周楚乔有些迟疑的说，想了一晚上，她还是不甘心他们就这样离开。
“我是说，他现在还能允许你每周有三天带小宇回家，而且小宇现在根本离不开你，等过一段时间，他失去耐心，或者等他结婚有了孩子，也许……”
沈如月打断她，“我不能冒这个险，何况周慕辰，我真的不懂他，但是回到江南，我和小宇也活得很好。”
周楚乔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可你才刚刚在这里开始，所有的一切才刚好有了起色，苏菲她们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难过。”
沈如月夹了菜到她碗里，无谓的对她笑笑，“先吃饭吧，以后我会告诉她们的，有时间让她们一起过来玩。”
还想说什么，却只能点头了，吃过饭，她本打算同她一起去接小宇，却被拒绝了。
“小乔，我们不是分离。”
一句话就让她再也无法坚持，收拾好就一起出了门，在小区停车场，她笑着对沈如月挥了挥手，如同往常一样。
各自上了车，驶向不同的方向。
越靠近目标，沈如月心里越是有些紧张，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加紧了力度，指尖已经开始泛白。
他的住处在一环路的高级住宅区，占地面积大，楼房却并不多，凭着昨晚的记忆她轻易就将车停在他楼下。
顶层，犹疑着伸手按了门铃。
不久，门开了，沈如月微楞，眼前的男人头发散乱，睡衣被揪扯得皱成一团，深色的眉眼满是疲倦与无奈。身后客厅里，沈星宇正坐在地毯上哭闹不止。
不过短短一晚，天翻地覆。
似是有些尴尬，周慕辰侧身让她进入，她赶紧径直走到沈星宇身边，房子里暖气很足，他的小脸通红，额前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沈如月从地上抱起他小心的安抚，然后从随身包里拿出小毛巾垫在他背后。
好不容易让沈星宇安静下来，这才看到客厅乱成一团，大概是他昨晚临时买来的玩具物什堆了一地，在陌生的地方沈星宇总是特别能闹腾，想来这些东西也并没有让他安静下来。
周慕辰从房间里的出来的时候已经如同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与剪裁妥帖的西服，手里拿着准备出门穿的大衣，表情冷峻，让人怀疑之前开门的那人是幻觉。
他走过来，依然居高临下的姿态，表情里却多了一分柔软，“他闹了一个早上，还没吃饭，饭厅里有刘嫂准备的早餐，吃过再带他走。”
他微拧着眉看了下表，“今天之内我会准备好所有一切，我会给他更好的生活，至于你，你是他生母，我不会强硬阻断你们的缘分，但如果你还不认清现实，妄想还像以前一样独占他，别怪我无情。”
最后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她却墓地心上一紧，表面一片宁静，不掀波澜。只问，“厨房有肉松吗？”
周慕辰蹲□抱起沈星宇，不甚在意的回，“自己找吧，东西都是刘嫂准备的，我怎么会清楚。”
随即视线转向怀里的小人，眉眼间尽是爱怜，他把脸贴向沈星宇粉嫩的小脸蛋，轻声说，“明天见。”
沈星宇只是睁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并没有作任何回应，他也不恼，用手理了理他的柔软的头发，然后将他放下，便朝门口走了过去。
换好鞋，他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眼睛变幻莫测，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很快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眼神无端让人心中一凛，似掌控一切的自信，还有几分微不可闻的……失望。
不多想，沈如月哄着沈星宇吃了一些粥还有点心，找不到他最喜欢的肉松，所以他吃的不是很多，还好车上准备有很多食物，所以就随他去了。
吃过饭，她抱着沈星宇就上了车，他在后座自己玩乐，她则手心冒汗的往高速路上行驶，没有具体规划时间，想这累了就停下来找地方休息吧。
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人知道后会有怎样震怒的表情，又会怎样掘地三尺的找寻他们，他给过她警告，但比起真正的失去沈星宇，这些又算什么呢？
车子很快就驶出了c市，往高速路直下向南，一路飞驰，时光都似乎抛诸脑后，途中风景也来不及顾暇，世界似乎也只剩下他们。
而此刻，周氏大楼的顶层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的男子，在看到手边忽然响起的手机屏幕后，唇边弯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眸光却更冷了下去。
他接起来，听到对方说了些什么，精致的轮廓显得更加冷冽，最后只冷冷的下令，“不要惊动他们，远远跟上。”
挂掉电话，轻轻的闭上眼，往后仰在靠椅上，用手指按了按太阳|岤，有几分颓然。
那女人果然还是这样，从来都是这般丝毫都不犹豫，就像昨晚那般决然的姿态，对自己尚且如此狠，那他又还在期望什么呢？
到达淮水镇已是两日之后，沈如月感受着久违的南方氤氲，泛着青苔的长长的石板路，烙上岁月痕迹的石桥，滴水的屋檐，南方人特有的温和沉静的眉眼，她带着沈星宇满身风尘而归，一瞬间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喜欢这里，所以即使在决定回到c城的时候也没有将自己的客栈卖出去，这里是她和沈星宇的家，只记得离开时，心中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前台小林本来正无精打采的把玩着手机，见到她出现在门口，顿时双眼放光，惊叫着冲过来，不可思议的问：“老板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