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翘兰花指，探进嘴里剔牙，一眼瞥见一只硕大的手掌慢慢举起，吓的一抖索，脑瓜皮一阵发麻，这可是练铁砂掌的手。
“嗯，老唐这话吧，两头堵，算是标准答案，问谁都一样，没几个敢腆着脸说自己为挣钱的，都酸不拉几的拽上几句我手写我心，老唐别生气啊，不是说你，你跟那些货不一样。”智壮左右逢源，打开话匣子，开始白活，“其实吧，这里面有问题，咱一条条分析啊。
“先说高台教化，这事老祖宗都干完了，没咱什么事，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继承遗产。你说规矩，孔老二和他徒弟老早就定下了，人西方老毛子也有《圣经》，用不着咱多嘴；你说咱不敢教化人，就想知道自己个是个啥玩意总行吧，对不起，还是用不着，三千道藏，三藏经文，滋你看千分之一，就知道自己是啥德性……”
智壮抿了一口酒，看了看不停点头的唐教授，满脸木然的唐师母，还有哈欠连天的唐方，继续对着杨端白活：“你说我抒发抒发小情感总行吧，好啊，您抒发吧，远的柳三变、纳兰咱就不说了，近得您能抒的过张爱玲？发得过琼瑶席慕容？”
啪，大和尚一拍大腿：“好，我弄点小情小调，发个小牢马蚤总行了吧，那得看您是谁，年轻一辈动物凶猛，小四韩少哪个你能玩得动？年纪轻轻都修炼成精了，抄袭代笔浑然不怕，看你也是个老实要脸的孩子，这事搁你能干的出来？”
杨端摇头吧唧嘴，这意思合着就不能写字了？“大师，您的意思是……我不是……这块料？”
智壮眉毛一挑，面有喜色：“上道了啊，明白这一点就好。”
“什么就好，说来说去，还是说我们家端子不能写，能得啥哩，写写画画哪有这么多道道？！”唐师母又要发飙。
“听我说完啊。”智壮对唐师母的恐惧绝对是发自内心的，那边厢脸色稍变，这边厢立马拎起灭火器。
“老话说的好，自知者明，当年老曹也不敢说自己提笔就弄出本《红楼》吧，还不是来回倒腾了十好几年，第一遍有多臭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就不能把自己当回事，滋你敢把眼翻头顶上，小手就得抽抽，指定拉不出成条的屎橛子。”
“咦，恁个龟孙，说的咋这恶心涅，这还吃着饭来。”唐师母银盘大脸皱成盘子隔热垫，撂下碗筷，开始收拾，“方，赶紧回屋里呆着去，你秃驴叔喝多了，没啥好屁放。”
唐方不情愿的说：“这有什么啊，局里那帮小子说话比这牙碜。”
唐教授皱眉：“大和尚话糙理不糙，眼高手低要不得，端儿你得记住。”
杨端点头：“嗯，大师说的对。”
大和尚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继续说：“我没写过东西啊，就这么琢磨，写文章这玩意总归是个技术活，得练，莫言也不是写一本就诺贝尔吧。跟我的庙一样啊，不是吹牛，咱这庙就是小了点，要是大相国寺，我非得种一排柳树，天天表演鲁智深到拔垂杨柳，看一眼50，试一试250，钱挣大发了……有点跑题啊，我的意思是，你总得写点，才知道自己有多臭，我要是不弄这庙，也不知道自己真是天生玩庙的主”
“大和尚，喝高了吧？这不还是得写吗，全废话。”唐教授有点不乐意了，和尚信口开河，东扯葫芦西扯瓢的没谱。
“别着急，我弄庙，一是为了弘扬佛法，二是气不过城隍庙比咱好。”智壮一本正经的说，“还是那句话，你为啥要写小说，目的到底是什么？”
又绕回来了，唐教授无语，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净让人说车轱辘话，和尚头又圆，估计脑子也是一圈圈的，无缝连接。
杨端沉下心来，扪心自问，我为啥要写小说？
笑笑忽悠的？不是，老实人还不至于这么没自控能力，不然早让短信骗子给涮了，颠颠的跑银行给人寄钱去。
羡慕人四少大洋葱？有点，都是人，谁也不比谁差，凭啥他们就作家了？
嫌弃人故事不好，文笔太差，自己试吧试吧？也有点，看的时候一溜溜语句不通的，错别字，典故用错的，恨啊，手痒痒啊。
想挣钱？这个嘛……好像挺想的，其实，还真是看人挣钱多有点火大，细琢磨，自己除了写字还真没什么太擅长，码字能挣钱不挺好吗？月供一月七八百，眼看cpi一天天上涨，股市一天天跟梦之队比305b，物价堪比孙大圣，两个青椒都卖六块了，一月三千冒头的饷银，只能给老师买粮食酒当礼物，更别说这辈子怎么也得结次婚啊。
好吧，必须承认，相比上面几个理由，挣钱这个显然更重要，别藏着掖着了，就是这么回事，就是想挣钱！
杨端深挖内心潜藏的他，狠掘利字一闪念。面容狰狞的支吾了半天，憋出两句话来：“我看人写书挺……挺挣钱的，觉得自己还……还行，就想……”
唐教授脸色马上有点不好看了，别看他自诩网文专家，通情明理，老派文人的清高还在骨子里，当时就有点不悦：“端儿，文章可做稻粱谋是不错，可把写文章当生意就不对了。”
“错！老唐，你是大错特错！”大和尚脸色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小杨说的好，就是为挣钱，别扯其他的！”
“要是写黄书能挣钱，也写吗？还有没有知识分子的底线！”唐教授有点怒了。
智壮眉毛一立：“老唐，你这叫强词夺理。既然这样说，和尚我就不客气了，写一篇歌功颂德能升职，有没有人干？上头叫写啥就写啥，有没有人干？什么叫御用文人？什么叫软骨头？这算不算拿文章卖钱？”
“老子他妈好歹还得供尊菩萨，那帮孙子都不知道供什么！蜀地的那位当政时，多少人捧臭脚，这边倒栽葱了，又多少人臭脚踩，都他妈一路货色，就四个字，臭不要脸。怎么着，咱们拿字换钱还有错了？不偷不抢不卖b，怎么了？”
智壮大和尚义愤填膺，口沫横飞，说的唐教授哑口无言，过了好大一会才说：“大和尚，你方外之人还如此义愤，犯嗔戒了。”
唉，和尚叹了口气：“世尊若在时，见尘世群魔乱舞，想必也会做金刚怒目。世人之恶，菩萨难度……”说完竟然有些失神。
杨端也怔住了，和尚看似癫狂，此刻脸上却隐泛红光，眼睑水光点点，满是悲天悯人之色，不禁心生敬意，所谓佛性，亦是如此吧。
“操！尼玛真喝高了，不行啊，今天话忒多，吐沫星子都喷自个脸上了。”智壮大师一抹脸，顿时佛性全无。
“端儿啊，大和尚虽然有些偏激，也不无道理，其中曲直，还得你自己掂量。”唐教授摇头，给自个倒了杯酒。
杨端深思半晌，说道：“我觉得……想挣钱应该没错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就好。”
“好！”智壮赞了一声，站起身来，“今天喝的痛快，谢谢老唐，替我谢谢春花，和尚告辞了，尼玛老子不在，那帮鳖孙肯定躲被窝看片呢，老子堵秃驴去。”
说罢，摇摇晃晃向外走去，像是一根迎风的竹竿。
“小伙子，和尚说的可不光是写字，你可要记住了……”
015一锅烩
有件堪称令人郁闷的事之一，就是好端端的突然腹胀如鼓，肠如雷鸣，来势之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慌张张双股紧夹，急匆匆寻纸觅厕，兴冲冲宽衣解带，万事俱备，正准备畅快淋漓之时，才发现只是个响亮悠长的屁。
老实人一觉醒来回想昨晚智壮大师高论，便是上述感觉，听的时候全是金玉良言，以为得了传承，隔夜再细思量浑然不是这么一回事，除了写书要挣钱的观点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更有尿的建议。
但杨端并未太过失望，至少老师有限支持的态度令人鼓舞，让他平添了几分信心。
吃完早饭，唐方要去局里加班，正好捎带手送杨端回去，令老实人免受两个小时的颠簸之苦。
待孩子们走后，唐师母乐滋滋的对唐教授说：“老唐，俺看端子这孩子恁好呢，又实诚又稳当，小方也三十一二了……”
唐教授眉头一皱：“现下时代不同了，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做主，咱们就不要参与了，再说小方的脾气不好，做兄妹还行，做夫妻怕是不对付。”
唐师母柳眉一竖：“恁个老东西，我的脾气也臭哩很，咱俩不是过的挺好哩，你整天叨叨什么孩子做主，他们懂个屁！我看你是忘了杨老爷子的恩义来！”
“哎呀，你乱说些什么？受人点水还以涌泉，我唐经纶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些年我对待端儿怎么样，你还看不出来吗？”被妻子指控成忘恩负义之徒，唐教授有点激动，白脸变红脸的争辩。“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方儿和端儿彼此只是兄妹之情，并无其他，你我怎能强加之！”
“咦……”唐师母鄙夷的拉了个中原地区特色十足的长腔，“俺还不知道你是个啥德性，不就是看人家端子没有个好工作，大房子，跟你们唐家门不当户不对吗？别以为俺看不出来！”
“不可理喻！”唐教授双手一背，回屋去了。
唐师母冲着丈夫撇撇嘴，拎着菜篮子直奔菜市场。
唐教授坐在屋里，想起妻子的话，摸着下巴琢磨了许久，突然一激灵，自己反对妻子撮合杨端和女儿，内心深处怕真有这个理由，深挖之下，榨出皮袍下的小来，让唐教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开车直奔单位的杨端和唐方不知道两位老人为了女儿和徒弟的终身大事吵架拌嘴，以至于令唐教授深挖内心黑暗面汗湿重衫。
由于是周日，公务车出行大幅减少，路上清爽了许多，没违章没剐蹭更没指着交警大骂的主，因此车行的甚是顺畅。杨端不擅言辞，心里又琢磨写作的事，一路沉默。
“我说端子，你这个人啊哪都好，就是太闷，难怪找不到女朋友。”唐方眼望观后镜，一边扭动方向盘，一边说道。
杨端嘿嘿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说啥好，再说我也不会聊天。”
“嘿，这年月有啥不能聊的？”唐方皱眉：“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谈资，五天一大事，三天一小事，话题换的比日本首相都勤，大到中美关系，中到民生时事，小到明星八卦，谁跟谁离婚了，谁跟谁照相了，网上大把的段子，聊去呗。”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人不都说过了么？再说大事咱使不上劲，中事干着急，看了生气，明星八卦吧，有点太……无聊了。”杨端
“你这不挺会聊的么？聊天不就是瞎白活，你看人痔疮大师，那家伙忽悠的跟赵本山有一拼。”唐方笑着说，“再说你不要写小说么？得注意收集素材啊，热点时事唔得你得留意，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接地气。”
杨端频频点头，方姐说的一点没错，是得注意这些，现在社会上好些个事比小说邪乎，什么李衙内女性，两教授微博约架，垃圾桶烧死儿童，官员惊爆级视频，女博士著文述潜规，形形林林总总，好像几千年积攒起来的牛鬼蛇神一起约好了，集体冒出来给我泱泱天朝争光添彩来了。
所以，写小说的活相当不好干，写来写去还没社会新闻跌宕起伏刺激好看，就像写黄书的要是连冠希宗瑞二位公子的想象力都不如，还写个什么劲。
话说到这里，杨端突然想起文艺范大哥樊高拜托的事，琢磨了一会，想出一个招式，抓了抓后脑勺，说道：“方姐您一说接地气，我才想起来，历史题材确实不大好写，我琢磨着现代题材能好点，稀奇古怪的事也多……”
“现代题材好啊，我就能给你提供，你是不知道，我们局里办的稀奇古怪的案子多的是，随便弄个都是好素材。”一提当下奇闻，唐方果然中计，兴致盎然的说了起来。
“我办的刑事案件多，砍头扒皮挖眼活埋，任一个都够恐怖惊悚小说的材料，比如去年，就东城灯草胡同碎尸案，媳妇把老公給剁吧了，拿锅煮，撒上香菜点上醋，见街坊就请人喝汤……”
唐方说的眉飞色舞，杨端听的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把早上吃的肉饼给原样吐出来，赶紧说：“打住，方姐，我没打算写变态杀手，太挑战人的承受力了。”
唐方哈哈一笑：“瞧你那小样，这点事就受不了了，怎么写血腥场面？算了，给你说个没见报的贪腐大案，你知道微笑表哥吧？就那个车祸现场怪笑带名表的那家伙。”
这事是一时热点，闹的沸沸扬扬，这哥们没拿自己当外人，把全国人民都当表亲了，以国为家，拿钱买了二十多块名表。
当时杨端就想，这哥们不但重视时间，而且对未来相当有信心，希望每天都是新的。不过暴露的有点早，没凑够三十一块，也可能想凑够三百六十五块，这样就能跟老帅哥蔡国庆一齐高唱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了。
“知道知道，网友破的案，跟你们没多大关系。”杨端大着胆子幽了唐方一默。
唐方也没生气，格格一笑：“可不，现在小三二奶干女儿是雷，网友都福尔摩斯，我们还真没起多大作用。不过我说的这个可不一样。”
“表哥的事不是闹挺大吗？市里就下文让各单位引以为戒，要求加强自身管理，杜绝贪污腐化啥的，其实年年都有这么一套，很正常的事。文件下达到咱们市的屏山县，弄文件的小秘书是个新手，文件写成：关于严厉整治官员贪污腐化的通知，下面市政府市纪委大红印一盖，你猜怎么着，屏山党政两套班子十好几位，有一个算一个当天全都颠了。”
“不会吧？！这不全都跑了么？”杨端既惊讶又惋惜。
“怎么不会？后面才可乐，这帮人运气忒次，事都赶寸了，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想的，一块堆先奔香港，谁知道天气原因加上飞机晚点，给撂在机场整整一天。没辙了，只好改汽车先躲远远的再说，咱市里前阵子修的新桥不塌了么？正大搞路况检查呢，汽车那叫一个慢，不行，换火车吧，可巧高铁脱轨了，又走不成了，只好又折回机场。”
“这时候县里已经全乱套了，报到市里，纪检那帮多鸡贼啊，觉得有问题，早派人在机场候着了，好家伙，直接来了个一锅烩。”唐方一边说一边笑，“下边人这个乐啊，十好几个坑啊，本来升官无望的都有盼头了。”
杨端听的啧啧称奇，所谓天下之事，没有离奇，只有更离奇：“这回小秘书立功了，得给奖励。”
“切，还奖励呢。直接给辞了。”唐方撇着小嘴说。
“辞了？不会吧，这立多大功啊。一下逮一窝贪官。”杨端不解。
“说他工作不认真，造成巨大损失，差点给当间谍关起来。”唐方说。
可不，这简直是阴谋破坏我党政机关正常运转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话说回来，咱的机关也脆弱了点，不但眼神不好，耐性也差，不等看清楚就慌了，说明心理素质也不够强。
唏嘘了半晌，眼看要到青年家园，杨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贩毒假钞的案子破了没？”
“破了，姐我亲自出马，岂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唐方意气风发，“就剩下几个小喽啰流窜在外了。”
“哦，没黄毛的事吧，就上次跟我打架的那小伙子。”问到关键问题，杨端扭头看窗外，心砰砰直跳，
唐方没马上回答，扭头瞄了老实人一眼，嘿嘿笑了两声：“杨端，胆越来越肥了，学会打听国家机密了。”
说着，方向盘一拐，踩刹车，停在路边，盯着杨端，突然大声说：“给我老实交代，谁指使的？”
杨端吓的一哆嗦，头缩进肩膀里，靠在车门上，支支吾吾的说：“没……没谁……”
唐方冷笑：“小样，还敢在我面前耍花枪，姐是干什么的？刑警，市刑警大队二支队副支队长！就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蛋。”
科学诚不我欺，遗传基因一点不假，看见唐方凶神恶煞的模样，跟唐师母简直别无二致。另外，杨端很纳闷，如此漂亮的女孩，发起狠来怎么就这么面目狰狞让人胆寒呢？
杨端心头撞鹿，胡思乱想。
“你不说我也知道，樊高那小子威胁你了是不是？”唐方一副莫测高深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