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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十日谈第17部分阅读

    能为她接生。但机上有些演员,我想请个老点儿的女演员装扮成医生,以便让您的妻子安静下来。不知您是否同意这样做?这或许能使她睡着,并安全到达伦敦。我们已经同前边联系过,有医生在机场等我们。”

    戴维——也就是那位丈夫——早已慌了手脚,你说什么他都同意。我送他回到凯蒂卡身边,便去找那些演员,一位女演员很爽快地同意了:“好吧,那我就来个即兴表演。”当我们来到休息室时,这位演员立即进入了角色,跟凯蒂卡说话时连声音都变了:“怎么样,亲爱的?是急产吗?让我瞧瞧。”

    她在凯蒂卡身边坐下来,摸摸她的肚子,然后转身对我们说:“请大家出去两分钟。”

    她的口气完全是命令式的,我们大家立即走开了。

    不一会儿,她让我们进来,并很有把握地说:“不必惊慌。她现在还不会生。但也快了,请准备好热水、干净毛巾、麻药和剪子。让我看看你们的急救包。”她很内行地检查了一下急救包,说:“好了。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是急产,我们就在这儿接生。不过,亲爱的,您最好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对您有好处,不然一会儿生的时候体力不支可不行。”

    听上去十分自然,不仅凯蒂卡安静了下来,连知道真相的戴维也不那么慌张了。未来的母亲果真睡着了。

    后来怎样了?我们把凯蒂卡平安地带到了伦敦,那儿救护车正等着她。戴维紧张得都忘了谢我们一声。我自己谢了那位女演员:“但愿您下一步旅行顺利。”我说,“遗憾的是只有几个人看到了您的杰出表演。她要真生的话,您怎么办呢。”

    “亲爱的,我已深深进入了角色,我很可能真的为她接生。

    我也生过孩子。“

    我们道别了,而且我没想到这些人我以后还能碰到谁。但一年后,戴维又上了这架飞机。我立即认出了他,但没主动跟他打招呼。我们有规定:维护苏联公民的尊严,不许与外国人套近乎。我推着小车送饮料时,戴维看见了我:“嗨。这不是您吗?上次我妻子在机上要生孩子,您帮了很大的忙。当时我没来得及谢您。太感谢您了,我、凯蒂卡,还有小戴维都非常感谢您。”

    我按规定回答说:“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朝他不冷不热地微笑了一下,我就走开了,带着苏联公民的所有尊严。但实际上我十分高兴。因为连猫都喜欢抚摸。

    送午餐时,戴维把一只漂亮的包塞给我说:“这是一套衣服。本来是带给凯蒂卡妹妹的,但我看您穿也合适。要是凯蒂卡知道我遇见了您,并送您一件礼物,她会十分高兴的。”

    该死的规定严格禁止接受旅客馈赠,所以我只能拒绝这套衣服。当然,你可以接受它,但说不定让谁看见了打个小报告,你就再也别想上机了。

    但戴维自己也知道这些规定。当我来收盘子时,他递给我一张纸条儿,上面写着:“今晚在列宁格勒照此号码给我打电话。”下面写的是电话号码。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晚我给戴维打了电话,然后俩人到咖啡馆会面。他把那套衣服带了来,我俩坐在一起,他给我讲了他是如何结识凯蒂卡的。“我来苏联工作时,在伦敦已有未婚妻,她是高级外交官的女儿。我们相爱甚笃,足可结成美满良缘。我的恋人提的条件是,我在苏联任职期满后应到西欧国家任职,这样她就嫁给我。考虑到这是个合理的要求,我就答应了。

    “有一次我从莫斯科来列宁格勒办事,美国使馆的一位同事给我介绍了几位青年艺术家,凯蒂卡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饶有兴趣地谈论起当代艺术的发展方向,而且我提议找机会再谈谈。所以,她才大胆地邀我去她家吃晚饭。我去了。她同母亲和弟弟住在一起,按苏联的标准看,住得还不错:有自己的房子。凯蒂卡的母亲很好客,给我做了苏联风味的饭菜,很可口。我们正吃着饭,突然从隔壁传来苍老的声音:‘我饿。你们又忘了我。’”凯蒂卡急忙起身跑过去。她妈妈告诉我:‘那是凯蒂卡的姥姥,我的母亲。她卧床已经五年了。行动越来越困难,但除了凯蒂卡她不让任何人照看她。这可怜的丫头,也真够难为她的:她上学、工作、作画,还得照看老太太。’“凯蒂卡很快又回到饭桌上,看上去平静、快乐:‘姥姥闻见饭味就饿。其实我早已喂过她,现在睡着了。’”这么说,五年来你一直在照看她,凯蒂卡?“我问她。

    “她很伤心地回答说:‘她喜欢我这个外孙女。现在她把别人都忘了,连妈妈,也就是她女儿,都不认识。她只记得我。’”他们还给我讲,凯蒂卡和弟弟如何每天用扶手椅把姥姥推到街上——这算是老太太的户外活动。他们没有适合乘电梯的轮椅,也无法把房子换到一层。我建议他们最好把老人送到老人院。但他们全家人都攻击我:‘我们怎么能把姥姥送进老人院,而我们自己图快活。人家会怎么想吧。她苦挣了一辈子,有权死在自家的床上。’“凯蒂卡带着恐惧的神色望着我说:‘戴维,你不会抛弃把你抚养成丨人的姥姥吧?’于是我想起,我那位未婚妻的母亲在老人院已好几年了,更不用说她姥姥了。她觉得这样对母亲更好,自己也方便。由此我突然想到,一旦我出点事成了残废她会轻易地抛弃我,就象抛弃她那中风的母亲一样。那天晚上我便下决心娶凯蒂卡为妻,但几年后才得以实现,那是在她姥姥逝世以后,我与未婚妻以及她父母吵翻了。在这项婚姻的审批上也遇到了很多麻烦,克格勃给凯蒂卡施加压力,让她别嫁给我。这促使凯蒂卡下决心出国。她说当局的作法很愚蠢,他们怎么能够决定谁应该嫁给谁,谁应该怎么个活法呢?她甚至不想在这儿生孩子,那是因为担心孩子将来的命运不好。于是,我就娶了这么个妻子,跟她在一起老了,病了,也能心安理得,不必担心她会抛弃我。”

    亲爱的诸位,凯蒂卡多走运。大家想想,像这样的女人俄国遍地都是,只是戴维不知道罢了。我知道许多家庭,他们都同有病的老人生活在一起,没人想到要抛弃他们。

    “戴维的想法很奇怪,”佳丽娜评论道。“当然,西方的老人院跟我们的不一样。显然那边的老人能住单间,而且还有零用钱买东西。”

    “你把他们看得太好了,佳丽娜。”奥尔佳笑着说。“他们没法能给老人单间住,至于零花钱,那绝对是胡说。要是国家养着他们,他们怎么还可能有零用钱呢?那是资产阶级的宣传罢了。”

    “不见得,没准儿真是那样。”爱玛说。“但即便如此,国家办的老人院与自己的家也不一样。即使有自己的房间和全套设备,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幸福,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儿孙在身边。我们为演员建了很不错的老人院,但我永远也不希望我儿子把我推到那儿去。从他的眼睛我就能看出,他决不会那样做。”

    “现在说他将来怎么想还为时太早。”女人们都笑了。但大家都同意,晚年离家索居是很可怕的事情。

    故事之六

    持不同政见者佳丽娜把她讲的故事称为“吉祥服的故事”。

    我有个朋友叫玛丽娜。她是个优秀的打字员,也是个胆小鬼。她父母在1949年被捕,并死在劳改营,所以她总觉得有责任为民主运动做点儿事。但每当有人带地下出版物来请她打印时,她总是警告来人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别告诉我这东西从哪儿来,或到哪儿去。我特别软弱,他们一审问我就会垮下来。所以谁的名字也别跟我提。我不想出卖这些人,因为我爱他们,只要我不认识这些人,审问时我就不会供出他们。”

    她特别害怕密探、窃听器以及其他所有跟克格勃有关的东西。可她还老是要求任务:“我必须做点儿事。但我不想知道不必要的事情。”

    很难说服她。有人试图安慰她,让她别害怕:“他们为什么要逮捕你呢?如果把打印地下刊物的打字员全都抓起来,监狱非爆满不可。”

    还有的人试图避免与她打交道。“要是她自己都警告我们,”他们说,“那就说明她知道自己软弱,她就会经不起审问……”

    玛丽娜生活不宽裕。她有个宏愿,这就是订做一件黑色天鹅绒裙服,还要镶上黑色沃洛格达花边。这套裙服已经成了她的心病,为它攒了好几年钱。最后她终于倾其所有,买了天鹅绒和沃洛格达花边,并交给了裁缝。她想穿着它去参加新年晚会,应该提一下的是,她正悄悄地与我们的一位朋友相爱,她的梦想就是穿着这件令人惊异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她没能如愿以偿,恰在新年晚会前,她被捕了。

    调查进行了好几个月。起初听说她被捕的消息,我们想起了她说过的话,断定她会供出对我们不利的证据,使更多的同伴遭逮捕。但过了好长时间也没人被捕,甚至连讯问都没有。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并不是好事,因为无法知道调查是如何进行的。玛丽娜有个哥哥,他们准许他为妹妹请律师,还告诉了他开庭时间。我们当然要到法庭看看,幸运的人进了审判庭,其余的人就挤在走廊和楼梯上。审判是在城区法庭进行的。

    我们坐在审判厅里,等待着。突然门开了,两个持枪法警把玛丽娜押进来了。整个大厅的人都惊呆了:她穿着奢侈的天鹅绒晚礼服。在狱中关了几个月,这可怜的姑娘当然看上去脸色苍白,但却像童话中的公主一样美丽。真不知道她在狱中怎么会有这种打扮,而且她还梳着皇后般的发式,脖子上系着天鹅绒缎带,上面挂着一个十字架。这是第一个迹象,表明玛丽娜没有屈服;在监狱中很难争得戴十字架的权力。

    审讯进行过程中,玛丽娜没牵扯任何人。只有她的两个邻居出来作证。克格勃强迫他们证明,有人找过玛丽娜,而且来去时都带着纸张。玛丽娜否认打印非法印刷品。她说:“我没看出这里面有什么错。人们有权了解全部事实真相。但如果人们为此而受迫害,我为什么还要帮助迫害者?”

    这就是她对法庭所说的话,说完以后再也不看法官。她坐在被告席上,安详地望着大厅中的朋友,有时还冲我们微笑。看上去好像是刚跳了许多华尔兹后正在那儿休息。这期间,她所爱的那小伙子眼睛一直没离开她。

    玛丽娜被从轻发落——在普通劳改营监禁三年,罪名是散布对苏维埃制度的诽谤。打听到她的劳改营地址,我便给她写了封信,问她从哪来的力量,因为过去她胆子很校玛丽诺契卡回信说:“佳尔卡。我穿着那样的衣服怎么可能失去自己的尊严?我的行为要与我的装束相配才对。他们来抓我,这极大地伤害了我。那天我刚从裁缝那里把这件衣服拿回来,我真说不出它有多么漂亮。我想象着如何穿着它同他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没想到他们突然来找我。我意识到我再也参加不了什么晚会了。绝望中,我把那件梦幻般的衣服穿在身上,来到了监狱。在我的想象中,除夕之夜我同他在一起。这都是因为这件衣服。我还是个胆小鬼,一个软弱的人,像过去一样。”

    我把信拿给他看了。他立即赶到劳改营去看玛丽娜。现在两个人关系很好,玛丽娜很幸福。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件吉祥服。

    佳丽娜讲完后,大家争先恐后地讲各自的故事,全跟衣服有关系。事实表明,买衣服或帽子不仅能改变女人的心情,而且能改变她的整个生活。

    例如,爱玛透露了一个秘密:“在戏剧学院读书时,我的梦想是买顶漂亮的小绿帽儿来配我的红发。从那以后,每当心情不好时我就对自己说:‘看来我该买顶小绿帽儿了’。我往往去商店花很多时间挑选,要没有绿色的,我就试其它颜色的,然后买一顶,这才满意地回家。我有许多这样的帽子,都不知该怎么处置它们。光绿色的帽子就有一打,你们谁想要吗?来挑吧,免费供应。”

    但没人对绿帽子感兴趣,于是奥尔佳讲起了她的故事。

    故事之七

    女工契尔佳讲的是两位母亲的儿子在产院被调了包,以及她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第一天我就差点儿讲出这个故事。之所以没讲,是怕吓着你们。现在好了,大家都和自己的孩子混熟了,谁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孩子与别人的调了包。因为我的故事说的就是调包的事。

    两个女人住同一产院的同一病房。一个是列宁格勒当地人,是一位工程师;另一个是乡下人。这位列宁格勒人是在排队买食品时开始宫缩的。她俩躺在同一产房,同时生的儿子,产后住同一病房,因此结下了友谊。同我们在座的一样,她们也是不同类型的人,但女人在一起总能找到话题,也有时间相互了解。

    后来她们出院了,相互道了声再见,以为再也见不着了。

    五六年过去了,那位工程师有一天去市场买土豆,突然看见了在产院结识的朋友正卖菜呢,她们彼此相认,并为重逢而感到高兴。

    “你的儿子好吗?”农妇问。“上帝又赐予你一个孩子吗?”

    工程师治了多年不育症,盼了好多年才盼来那个孩子,后来没再生。“这孩子很不错,我和丈夫都挺高兴,我们没再要孩子。我丈夫唯一不解的是,埃迪克长着一头红发,而我们家的人都是黑发。或许这孩子有点象奶奶。”

    “我们科尔亚也是,他长了一头黑发,象甲虫一样黑。我丈夫起初跟我开玩笑说:‘这小黑孩儿像谁呢?他却不象是俄国人。’”工程师是犹太人。她从包里掏出儿子的照片给农妇看,农妇抓过照片,凝神细看,低声问:“你说你的儿子叫什么?”

    “埃迪克。”

    没想到农妇大叫起来,声音之大整个市场都能听见:“我儿子,我亲爱的小儿子。他们怎么给你起了个这么讨厌的名字。你怎么成了人家的人,亲爱的?”

    她又哭又叫,最后招来了值勤民兵。但她丝毫没觉察到,只是一个劲儿地指指照片,又指指工程师,悲愤地哭诉道:“她把我儿子抱到她自己家去了。”

    工程师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大吵大闹,吓得脸色灰白,昏了过去。幸好市场上有急救站,派来个护士。护士救醒了她,俩人都被带到了民兵纠察队接受审讯。最后他们记下了她俩的住址,并让她们找法庭解决问题,因为这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事。

    去法庭之前,两个人都平静了,决定先去看看孩子,以弄清是否真的调了包。工程师叫了辆出租车把农妇带到了自己家。在路上,她就让农妇保证只是看看孩子,什么也不许跟孩子说。

    到家了。农妇看了那孩子,也就是埃迪克,坐在那儿又哭起来,但她遵守协议,什么也没说。然后两个人走出家来到街上,农妇对工程师说:“没错,索菲娅,肯定是调了包。

    你的埃迪克跟我的丈夫一模一样,他是红头发,跟我们其他几个孩子一样。喏,这是我的地址。去看看你真正的儿子吧。

    但协议照旧:什么也别说。“

    第二天,工程师为农妇的孩子们买了一大堆礼物,乘车去了三百公里以外的洛德诺依波利。她在那儿看到了什么呢?

    五个孩子坐在板凳上——四个是红发,一个是黑发。她不由得急忙走过去看这个黑眼睛,卷头发的小科尔亚——他简直是她儿时的翻版,看见他就如同看见了自己儿时的照片。

    晚上打发孩子睡了觉,大人们坐在桌旁开始讨论下一步怎么办。两个女人吧嗒吧嗒掉眼泪,农妇的丈夫则坐在那儿想办法。他出了这样一个主意:“索菲娅·阿罗诺芙娜,我们把孩子调换一次,看他们是否认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当然,你大概给了我们的孩子许多巧克力,也会很宠爱他……而科尔亚却习惯于旷野生活,他光着脚到处跑,整天在河边玩,一天喝一公升牛奶。要是没了新鲜空气,只有巧克力,他怎么能活得下去呢?可孩子又不得不回到他们的既定的命运上去。”

    母亲们考虑了一下,决定尽量和平解决问题。索菲娅·阿罗诺芙娜又呆了三天,试图与科尔亚交朋友。她在村里的商店中给他买了鱼钩、鱼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