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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4部分阅读

此报一传,四方马蚤动。蜀中故将李占春,及义勇杨大展,起兵分据川南、川北。

    张献忠部将孙可望、李定国等,率众据云南。山西大同镇将姜壤,据山陕。皆上表桂林,隶为臣仆。何腾蛟复由桂林出发,乘湖南空虚,攻克衡、永等州。闽臣张名振,亦进掠闽浙诸郡。

    正是风云变色,日月含光,总道明朝还可中兴。清廷听到金、李之叛,摄政王说汉人终不可恃,便派遣满州汉军诸将,分途御敌。这时又有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占据台湾,蓄发不降,清廷又添了一个劲敌。正是:未必登山尽巢父,预防入海有田横。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一回 乱头粗服侠妓试刀叉 蛮袖弓鞋可儿传楮墨

    上回说到隆武被执,全闽属清,只有郑成功尚在厦门一带。

    这成功本是芝龙之子,芝龙降清,成功大不为然,便移师南澳,倡义勤王。一面通款肇庆,封成功为延平王。一面与鲁王官属张煌言诸人,分地驻扎,互相策应。一面改厦门为思明州,分所部为七十二镇,径奉永历正朔。声势赫奕,纵横海上。清总督陈锦,都统金砺等,由舟山破了鲁王,来攻成功。那陈锦乘着得胜的兵威,总道成功一鼓可下,谁知成功械精粮足,颇难奏凯。屡与参谋商议,苦无善策。部下这班内史,劝陈锦停战固守。这时是顺治九年。

    这年七月七日,陈锦在营中大排筵宴,庆祝双星,百戏俱陈,还招致一班营妓,管弦丝竹,鼓吹升平。那些营技,本是从漳、泉诸郡掳掠来的,还有隆武宫人,羼杂其间。清兵转战南来,免不得尽情蹂躏。偏是陈锦虽则连牙开府,依然登徒好色,姬妾满前,到得奉命出师,冷帐孤帏,久伤岑寂,又遇着成功如此骁勇,弄得进退维谷。是夜酒落欢肠,燕燕莺莺,捧觞上寿,已有飘飘欲仙之致。内中有一个营妓,年逾二八,娇小玲珑,楚楚风姿,十分绰约。然却乱头粗服,两鬓蓬松,旁边插着几枝金钗,却较她妓展长少许,合座并不在意。你问问姓名,问问住址,她总是颦眉不语。陈锦料她羞涩,怜他妩媚,也不去催迫她,便唤内史李进忠上来探听。进忠道:“她原是从前的宫人,城破后流落到此。姓薛名凤子,才充了两个月营妓,忧伤憔悴,只是不肯上来承值。今晚是与民同乐,姐妹们劝她上席,她还不曾梳洗。如此不谙礼节,总要大帅恕她。”陈锦道:“乱离身世,绮丽年华,实命不犹,尚有何话可说?

    昔人云‘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我却不计较这些。但是她既为宫人,总能弹唱,何不以一阕侑酒!“

    薛凤子还不答话,经不得李进忠一再催促,才慢慢的抱了琵琶,转轴拨弦,慢声唱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唱完了又敬了陈锦一盏。这班文武僚属,知道陈锦属意,大家竭力怂恿,酒阑灯灺,将薛凤子挟入帐中。外面李进忠等五人,击鼓传筹,往来不绝。银河耿耿,肃静无哗。看看斗转参横,晨曦将上,辕门外大吹大擂,部下将士顶盔贯甲,祇候听令,只待大帅升座。岂料三梆发过,偏没有陈锦的踪迹。彼此哝哝私语,说道:“大帅直上巫峰,一时竟不肯下来了。”

    都统金砺,看得李进忠等目动言肆,又不向内帐催请,防得有变,便排众直入,李进忠等又遮挡不住。一进帐门,揭开一看,只叫得一声:“阿呀!”

    原来陈锦已经血肉模糊,僵卧被外了。薛凤子早不知去向。帐旁几上,还摆着金钗两枚。金砺惊魂未定,李进忠已持刀拥进帐来,后面还跟着几员裨将。进忠便道:“我辈本是明朝将士,为什么帮着索虏杀戮同胞?我等愿将城池献与郑延平王,尔等愿随者随,不愿者散。陈锦贪功失算,渔色嗜饮,早应除却。延平王密遣侠妓,乘机致命,是保全他一个囫囵尸首。你们看得薛凤子一个小小女子,为什么有这手段,有这胆量?你们只将金钗拔开一看,便知道了。”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还是金砺果将金钗拔开一支,内有小刀一柄,细如柳叶,其光却闪闪逼人。再拔一支,便藏着一股小叉,铦锋无比。进忠又道:“你们可认明了吗?一刀一叉,都是纯钢百炼而成。上面还淬着药水,只要见血即死。薛凤子向来是延平王府侍婢,幼年在漳、泉为妓,如今在府中郡主麾下。我等是归附延平王久了。陈锦尸首,装了棺木,交金砺带回北京,让虏主看看,晓得延平王利害。陈锦这颗首级,我等是要献功的。”

    金砺抱着陈锦大哭。进忠早割下首级,带着一队人马去了。

    成功得了消息,想把金砺一网打尽。金砺弃了漳、浦等县,节节退保。成功至此,一气规复漳、泉各属,凤子之功,实亦不小。后人有诗赞曰:果从衽席起戈矛,拚却微驱报国仇。

    如梦佳期君记否?哀声谱入四弦秋。

    后来闽人敬慕凤子,凡有插髻首饰,都排着刀叉两项,以为纪念。凤子归到府中,将经过情形,告诉成功,成功大加称赏。

    只有清朝听得成功跋扈,知道一时难敌,不如转作羁縻,乃与同安侯郑芝龙密商,叫他写书相劝。外面派了使臣,带着成功的兄弟郑渡,赍诏渡海,愿割福、兴、泉、漳四府属地,让与成功,只要他剃发投诚。成功在报恩寺见过清使,只是不肯答应。经不起郑渡再三说项,道:“兄若不降,父命难保。”

    将家书交与成功,成功慨然道:“忠孝不能两全,我有复书你且带去。”

    那复书上道:儿以孤身,僻居海隅。尝欲效秀夫之节,修包胥之忠,借报故国,聊达素志。不意清廷海澄公之命,突然而至,儿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继而四府之命又至,儿不得已按兵以示信。谈席未终,赖使哓哓以剃发为请。嗟嗟!今中国土地数万里,亦以沦陷。人民数万万,亦已效顺,官吏亦已受命。衣冠礼乐,制度文物,亦已更易。所仅留为残明故迹者,儿头上数根发耳。

    令而去之,一旦形绝身死,其何以见先帝于地下哉?且自古英雄豪杰,未有可以威力胁者。今乃啧啧以剃发为词。天下岂有未称臣而自去发者乎?天下岂有彼不实许,而我遂以实应者乎?天下岂有不相示以信,而遽请剃发者手?天下岂有事体未明,而遂欲糊涂了事者手?父试思之,儿一剃发,将使诸将尽剃发耶?又将使数十万兵士皆剃发耶?中国衣冠,相传数千年,此方人性质,又皆不乐与满夷居。一旦变其形,势且激变。

    尔时横流所激,不可抑遏,儿又窃为满夷危也。昔吾父见贝勒时,甘语厚币,父今日岂尽忘之?父之尚有今日,天之赐也,非满夷之所赐也。儿志已决,不可挽矣!倘有不讳,儿只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

    芝龙将原信呈奏清帝。摄政王知成功志不在小,先将芝龙革爵圈禁,通谕沿海沿江守将,协力防范。成功满想会合张煌言诸人,渡浙入江,逐流而上。苏皖渐定,成功又被清师杀得一败涂地。海澄守将黄梧,部将施琅,又先后降清。成功料厦门难守,遂由澎湖进攻台湾。

    台湾本是一个荒岛,从前芝龙却安插一班福建难民,叫他就地开垦。后来被红夷占据,辟做三城,一叫台湾,二叫基隆,三叫淡水。成功想借此根据,红夷那里敌得过成功,自然乞降远去。成功迁国到台,真是岛上田横,海中徐市。然规模却也不弱,依旧称臣永历。只有张煌言不以成功渡台为是,贻书相责,然已无可挽回了。

    成功在台湾,自建王府,又为其妹建郡主府,轩敞宏丽,殆无其匹。这郡主却是成功的幼妹,将门出将,武艺是不必说了,还会飞檐走壁,一日千里。成功的母亲,原是日本皇族,部下练有一队女军,因为猝不及防,在安海慨然殉难。成功既痛父降,又悲母殁,故将妹子异常优待,封为南安郡主。郡主也愿效忠明室,所以丫鬟龙媪,没一个不有点拳勇。外面练军三队,均按老母遗制:一队是训练,一队是侦探,一队是谍报。

    薛凤子为了暗杀陈锦得功,升为侦探队首领。谍报队首领,叫做秦可儿,是广东南雄人氏,年只一十九岁。训练队首领,由郡主自兼。

    秦可儿貌美如花,身轻似燕,大可与隐娘、红线颉颃。平时绣袄锦衣,束缚得身材窄小。便是凌波罗袜,也不过一钩新月。鞋尖上还裹着两瓣铁叶,山程水驿,都能飞渡。成功既在海外,清将已把关津口隘,堵得铁桶似的,要想传消递息,谈何容易!

    偏是永历方面的瞿式耜,常有密报到台。说孙可望如何封了冀王,李定国如何封了秦王,如何死了清将孔有德,如何坑了清将尼堪,湖南、四川等省,似有恢复的希望。成功屡复密信,叫精细士卒,从间道递去,全被清营逻卒获住。因之闷闷不乐,便来与郡主筹一善策。郡主道:“我闻得父母及二哥,均为索虏所害,我辈断无投降之理。如今虽占得此岛,终究不是了局。明帝既靠得住半壁,我辈仍应由闽入粤,互为声援,这事非请教瞿式耜不可。那些孙、李诸王,未必毫无异志。如兄王怕得鱼沉雁杳,倒是妹子部下有个秦可儿,堪充此选。”

    成功道:“不是谍报队首领吗?这样婀娜纤弱,那能走这远道!

    万一被清营截住,身体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郡主道:“且传他进来一看。”

    便叫侍婢速召谍报队首领秦可儿。不到片时,可儿已翩然直入,在成功及郡主前行过了礼。成功一望可儿的妆束,头上带着的是毡笠,身上裹着蛮锦短襦,两只袖子,扣着联珠样的排扣。下面玄带绯裤,扎住两胫,足下仍旧是一双弓鞋。左胁悬弓,右胁挂箭,手里执着薄如纸、白如雪的短刀。

    站在旁边,有一种英武的气象,那里像那巾帼女子?郡主道:“王爷有个差使,要叫你到桂林下书,你愿去么?”

    可儿道:“郡主派充谍报,这本是可儿的责任。虽硝烟弹雨,剑簇枪林,也不敢躲避。书在那里?可儿便于今夜五更起行,讨得回书,前来销差。”

    成功道:“可儿不要性急,我自有处分。”

    郡主叫可儿暂退。成功回府,便命幕府修书,约定日期,亲自渡台接应。把这书用绵纸誊写,装入蜡丸,然后谆嘱可儿小心从事。

    可儿乘着星稀月黑,一耸身上了树林,比飞隼还要迅速。

    穿州过府,看看将到桂林。打听式耜已经败亡,永历被李定国、白文选逼到云南,依那刘文秀了。可儿想到成功一番嘱咐,郡主一番保举,这一封书,总须递予明臣,才算事毕,断没有中途折回的道理。便从旱道赶到云南,见得宫阙巍峨,城池巩固,俨然是王者的行都。进得城来,投宿一个客馆,沸沸扬扬,都说定国护卫永历,非常恭顺。因为孙可望兴兵犯驾,内外盘查j细,异常严紧,可儿想了一会,不如将式耜的书,投与定国。

    探听定国的晋王府,便在行都左近。晚膳以后,换了这夜行的妆束,潜入府中。这李定国正在与部将计较,说何事可用白文选,何法可降冯双礼。可儿暗暗叹道:“真忠臣也!”

    定国退入私室,还在灯下检治文书,左右只站着个卫队。可儿从檐际飞下,搴帘而入,道:“延平王府下书人秦可儿叩见王爷。”定国吓了一跳,卫队便想来抓人。可儿不慌不忙,呈上蜡丸,定国才向可儿眨了眨眼,却是蛮袖弓鞋一个女孩子,便道:“看坐。”

    卫队剖开蜡丸,定国一看,是成功上式耜的书,回头对可儿道:“他叫你下书桂林,你如何到云南来?”

    可儿将始末情形,述了一遍,说:“如今皇帝全仗王爷了。延平王有这义举,只有求王爷鉴察。”

    定国听她伶牙俐齿,不亢不卑,便说:“明早奏过皇上,领回书罢!”

    次日果有回书,还加了一封诏敕。

    可儿回台以后,成功正要起兵,永历已窜入缅甸了。成功守着台湾,传了三世,沿到二十余年,才入清朝的版籍。成功可算得一代伟人,只是他渡台以后,厦门都为清军所有,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这班人算是劫数。还有那求死不得的妇女,要想草间偷活,自然俯首顺从;若要烈烈轰轰的吐一口气,也顾不得粉身碎骨了。正是:落花不待逢春雨,劲草何嫌御疾风?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二回 心如古井闲诵义娘诗 魂返湘江空倾朱女泪

    上回说到成功渡台,厦门遭难。这些粉妆玉琢、锦簇花团的妇女,大半被清军掳掠去了。剩下来的都是流离琐尾,不堪言状。或是深山穷谷,或是断港横滨,避得过清军耳目,才算得苟全性命。偏有一班通风报信的地痞,做清军的响导,凡有著名的美色,没一个不按图索骥。

    那厦门鼎鼎的翘楚,叫做王义娘。义娘本是小家碧玉,已经罗敷有夫,裙布荆钗,扫却庸脂作粉。平时听得同安风声渐紧,每对着诸姑伯姐道:“我辈不幸,做了女子,只有嫁鸡逐鸡,嫁狗逐狗,勤勤俭俭的过日子。近来漫天烽火,要逼到我们海边来了,这不是催命符吗?将来我总是一死,只是丈夫忠厚荏弱,这样世界,他如何能够久处?我因此反舍不掉他。”

    那班人笑说道:“王嫂嫂你有这样的身材,这样的面貌,北军一到,碰着运气,为后为妃,都说不定,还要说什么死不死,你不听见江南的刘三秀吗?一个民间寡妇,做了亲王的福晋,阿哥、女婿都带挈起来了。你们官人还靠着你呢!”

    义娘听着这不是话,知道死是死定了,却不知如何死法,也只好听天由命。

    过了几日,都说郑成功入海了。清军益发没有忌惮,逢州州破,遇县县降。厦门是闽海门户,驻有重兵,只消一阵炮火云梯,便轻轻的束手归命。主将进城驻扎,那些偏裨队伍,自然来马蚤扰乡镇了。焚劫杀戮,也是行军的惯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东奔西窜,也顾不得田园家室,妻妾儿孙。王义娘本来早想自尽了,为着丈夫单身无依,总想侥幸万一,逃出难关,依旧鲽鲽鹣鹣,齐眉白首。那知义娘的艳名太著了,连主将跟前,也有人去报告。

    这日,偏裨队伍,将所掠妇女献与主将,却不曾见有王义娘。主将志在必得,传令偏裨随时查报。偏裨又结了地痞做个眼线,叫他指认义娘。这时义娘跟了丈夫,杂在难民队里,蓬首垢面,衣裳褴褛,装做乞丐模样。偏偏遇着一队兵马,将他丈夫抓住,满身搜索,只有些散碎银钱。义娘看得丈夫宛转哀呼,便上前替他求恳。那些兵队道:“这是你丈夫吗?你要我释放,你可跟了我去。我那里有吃有着,还要这个穷小子何用?”义娘带诉带哭,那里肯依,恼得兵队性起,竟把他丈夫一刀挥去,早已碧血青磷,解脱皮囊而逝了。义娘伤心惨目,破口骂,那兵队只当不闻,鹰拿燕雀的将义娘抱住,横在马背。义娘愈骂愈烈,一路行来,正与主将的偏裨打个照面。看见马上有这美妇,想要逞势夺来。旁边眼线说道:“此王义娘也,诸位不可污辱,应当留侍主将。”

    偏裨知是义娘,便把坐骑让他,率领回城。义娘诉说前事,大众道:“你见了主将,自然替你报仇的。”

    义娘看诸人鬼鬼祟祟,料定主将也无善意。

    离着城门不远,望见一口古井,暗暗想道:“这便是死所了。”

    她在马上高呼道:“请少留停,我有要事。”

    大众不知是计,问他何故?他说:“内急已久,须下马就地小溲。汝等男人,只好远远站着。”

    大众扶他落了鞍鞒,他一步一步走到井边,纵身一跃,已在井栏以内了。说时迟,那时快,大众乒乒乓乓将井栏敲破,却好让义娘愈沉愈下。大众对着井底望望,见那义娘还是站在水里,大众又绳子钩子,闹了一阵,始终不肯起来。大众又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