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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28部分阅读

    若此时不言,恐怕不得活了!”

    冯氏供称:“负此不孝大罪,何颜再生人世,但求速死,并无别语。”

    马知县益发疑惑,只是无从质证。冯氏依然寄监。

    马知县退堂以后,毫无计策。忽报外面拿到马班流娼四口,请求发落。马知县带进一看,都是粗皮厚肉,蠢如鹿豕;只有一个较为流动,衣履亦较为完整。问他什么名字,他说叫摇钱树。马知县怒斥道:“你这不知廉耻的女子,胆敢在本县治下卖娼!这几个想多是你引诱的。”

    不由分说,喝令杖脊收禁,余外三个,一律驱逐出境。差役看本官同罪异罚,未免窃窃私议,将摇钱树带入女监,同冯氏住在一起。

    摇钱树哪里知道内中玄妙,觉得受责受絷,加在一人身上,心里着实不服。他虽是马班妓女,穿州过府,倒也肥甘适口,绫罗被体。才进监门,管牢的伴婆先将他外面衣服剥去,只剩了短袄短裤,头颈上还挂着铁链。送进来的囚粮是一块大饼,一碟盐菜,愈觉不能下咽。困又困不倒,立又立不直,自然要极口诅骂,说:“天下有这等糊涂官!便算老娘当窑姐儿,也糟蹋得自家身体,不曾侵害你祖奶奶,与你什么相干?官厅是要访拿,多不过打几下罢了,从来没有这样小题大做的。同是一样走道儿,他偏宽恕那几个,把我一个遭殃,弄得我背脊疼痛,还要拘留起来,不知办什么罪?”

    说罢又哭了,哭罢又说了。冯氏旁边听得絮聒得很,便道:“冤枉的事,实在多得很。

    像我判到死罪,还是隐忍不言,你鞭扑算得什么呢?“

    钱树子问他究竟,冯氏道:“我同你萍水相逢,谈谈也不要紧,但是不能告诉他人的。我自从前年出嫁,丈夫在南边营业的,家中只有阿姑。阿姑今年四十岁。每日阿姑未起,我便洒扫炊爨,拿一杯茶,一瓯粥,送到房里。晚间吃了夜膳,阿姑叫我先睡,关门闭户,全靠阿姑。大家都说我尽孝,阿姑也待我极厚,我自问已经得所了。不料这日起身较早,轻轻推开阿姑房门,瞥见床下摆着一双男履,这时心惊肉颤,只得缓步退出。那阿姑早已觉着,悄悄地自缢死了。我不得已喊报邻里,乡保说是我逼死的。难为王家妈妈告诉我,才知阿姑有个表弟,是车行里掌柜,天天暮入朝出,只瞒着的是我,叫我当堂供出,可以免罪。我想阿姑死了,还要出他的丑,将来连丈夫不好做人,不如我一死为愈。那日相验过了,我便一口承认。前任官倒并不追问,新来的这县官,前天提我出去,软哄硬吓,要我改供,我却不易一字。刑房先生同禁子哥哥,叫我千万不要翻异,免得零碎吃苦。我是死定了,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钱树子道:“你也呆了,你有丈夫,有家产,舍得一死,死了还负这罪名。我看趁着不曾定谳,不如说明的好。”

    冯氏叹息一回,彼此睡了。

    哪知马知县在窗外,听得明明白白,从监里回到内衙,约莫三更时分,传呼三班六房,在花厅设座,梁上点了四盏绿映映的琉璃灯,一股隐森的鬼气。马知县密叫老媪装了冯氏阿姑,披头散发,跪在阶下。从监里提出冯氏,正到厅门外面,那老媪抱住冯氏道:“苦了儿也。我如今已在台前供明,你明日可以出监。此后子孙昌盛,福寿绵长。我自作自受,叫你丈夫每年在坟上浇一杯酒,焚一陌钱罢了。”

    两旁差役一声吆喝,冯氏踉踉跄跄抬头一看,并不是知县,堂上黑魆魆坐着一个官员道:“你姑已供明了,你且听着。”

    值堂吏高声念那供状道:妇人冯王氏,枣强县人。丈夫冯奎子,向做车行生理。妇人三十四岁时,奎子身故,儿子金官,只有十五岁,将车行托奎子表弟李水生代管。金官也在行里。水生常到妇人家中,因之调戏成j。后来金官到米豆行里学业,水生是住在家里的。

    前年金官娶妻,妇人向水生道:“我也老了,儿子也大了,媳妇也来了,这事可丢手了。”

    水生不肯,却不常来。今岁金官到南省去贩豆,水生又天天来宿。那天早上被媳妇撞见,妇人却臊得很,所以缢死了。媳妇是孝顺的,并不是他逼死。所供是实。下面听了供状,连连叩首,说:“阿姑要保全媳妇的命,媳妇只得直供了。”

    才把监里的话,向堂上述,了一遍,仍将冯氏带去。原来马知县早经访得j夫姓名,只是冯氏不说,不足为凭。现在亲耳听得冯氏的话,才弄这个狡狯。

    次早签提李水生、王家妈妈候审。马知县升坐大堂,任人观看。冯氏知道复讯,跪在一旁。马知县亲自扶起,说:“这是孝妇,应该鼓吹送回。”

    冯氏方欲有言,马知县道:“你不见今日的问官,便是昨夜的阎罗么?”

    将两状宣读一过,堂上堂下,无不拊掌称快。提了王家妈妈,问过几句。便问李水生道:“你知罪么?”

    水生供道:“通j是实,未曾谋死。”

    马知县道:“你虽不杀伯仁,伯仁由你而死。况且诱j寡妇,律有明条,应该从重拟徒。”

    李水生早被枷带锁,进监去了。马知县用着全副仪仗,送冯孝妇回家,还奖他一块匾额。枣强全县的绅民,都称颂马知县神胆得很。马知县提出钱树子,赏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回籍。钱树子始终莫名其妙。马知县因此得了总督的明保,照例在任候升。不多几时,调补张家口同知。

    张家口本是内外要隘,这同知体制,较他处更为阔绰。只是民风强悍,沿途多设镖行。那镖师是保护行旅,算邓姓最为久远。他家始祖名叫鸣谦,别号渔汤老人,最善剑术。孙子名魁的,继续世业。现在是魁女剑娥了,剑娥年只十四,名闻关内外。慢慢的迁到奉天西关,连俄人都不敢侵犯他。正是:绝塞双钩夸手段,平沙一骑话髫年。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八十一回 交俄将阴助亡国人 控英妇姑录离婚史

    上回说到邓剑娥迁居奉天,连俄人都怕他武艺,这时剑娥已有二十余岁,正值联军北犯,俄人也派兵进来,打从奉天经过。剑娥早奉母远避,他母亲衰年惊悸,弃养中途。剑娥草草安排,便想寻块可葬的地方,收拾骸骨。不料俄兵猝至,为首的一员俄将,看得剑娥浑身缟素,映着脸霞眉黛,益发精神。

    那俄将止住俄兵,叫他不要擅动,直前向剑娥搂抱道:“为你一美人,保全一方性命,你须得从我。”

    剑娥微笑不动,顾俄将道:“你能扶我起立,自当从汝!”

    俄将欺他懦弱,以为不须一手的力量,谁知蚍蜉撼树,坐着同铁柱一般,俄将正在吃惊,剑娥早振衣起来,俄将已颠出十步以外,怒叱道:“小女子何得无礼?*俄兵争先围困,剑娥亭亭玉立,略不避让,只见近前的纷纷仆地。俄将知系劲敌,身边拔出手枪,欲图狙击。

    却被剑娥心灵手敏,抢夺过来。俄将此时手无寸铁,又被剑娥紧紧挟住,两指按着手枪机关,只须重按一下,便要饮弹。俄兵看又不忍,救又不能,只得驰报大队。大队四面散布,要将剑娥擒获。剑娥遽把俄将揿倒,腾起纤趾,践其脊背。俄将再三乞恕,剑娥却右枪左剑,顾盼自雄,俄将对着大队道:“诸君慎毋急进,否则余先丧矣。还是媾和为是!”

    大队相持不下,只见俄将的夫人骑着匹马,风驰雷击而来,见了剑娥,替丈夫谢罪,为丈夫告赦。剑娥令他立誓,才肯饶他一死。俄将抱头鼠窜去了,众兵也无不胆落。倒是俄将的夫人,看得剑娥英雄肝胆,儿女心肠,便邀他酒楼小叙。剑娥收藏武器,坦然不疑,同到西餐馆特开夜宴,还招呼贵宾陪侍。剑娥周旋温婉,应对从容,一点没有女子羞涩态度。大众啧啧称羡,还用马车送回。

    从此剑娥的声名传遍俄营,那俄将夫人又带了些夫人、姑娘,嬲着剑娥学剑。有一首《舞剑行》为证道:光如散电质如雪,霜锷水凝刃露洁。果然奇气出丰城,白战纷纷付寸铁。道言北斗耀寒星,百炼千锤化血腥。尘橐高悬依日月,神芒齐淬转雷霆。守为c女出脱兔,一啸空庭且翔步。

    转瞬惊飞鹰隼尘,雄心欲夺骅骝路。锦衣花帽自蹁跹,缟袂玄裳亦是仙。未必潜擎临黑地,最宜露拔问青天。此中有人呼欲出,谁是兰心谁蕙质?髓敲鸾凤自腾骧,膏挹魆鷉徒咤叱。吁嗟乎龙吟虎啸满长空,荡入青霄一道虹。尊酒未寒人未散,当筵一瞥落飞鸿。

    剑娥收了这些女弟子,渐渐学成俄语,改作俄装,终日出入俄营,兵将不敢觑他一眼。他同俄妇俄女无不狎熟,才知道俄人里面,有什么被兰人、芬兰人、犹太人,都是亡国余生,颇想乘机恢复。剑娥加意笼络,却肯助他一臂。内中有个波兰女士,同剑娥尤为亲呢,剑娥也倾心相授。据称有一儿子,年甫逾冠,现充俄营队长。剑娥常去探望女士,果然同这队长遇见。那队长极为惊异,经女士说明剑娥华籍,队长始加礼剑娥。从此彼往此来,过从极密,有时哝哝商议,甚至泪下如縻。剑娥慷慨激昂,每用俄语问答。

    偏是队长三日不至,剑娥正在惦念,雪下舞了一回剑,觉得寒气侵满衣袖,煨着一炉榾柮,开瓶酒来豪饮。只听得叩门声急,拔关出去,阶下走进个披大氅的雪人,仔细一看,却是波兰女士。剑娥问他,冒雪见访,必有要事。女土大哭道:“吾死矣!吾于本虚无觉人,现已事发被获,审讯定罪,闻三日内即需枪决。我既痛我身无嗣,我又痛我国无人。这事若告诉别个,大众都怕波及,只有你肯扶危救难,况且同我至契。究竟有法可想么?”

    剑娥道:“夫人无忧,我当竭力。此地不可久留,请夫人于黎明时在某处相待。”

    剑娥佩枪掣剑,反手阖门,一路映着雪光,与女士分道疾走。这日俄营捕得党中要犯,传令戒严,并派兵三十人荷枪实弹,围守囚室。无如天气僵冻,自朝至暮,不曾休憩,彼此互相怨诅。看看时已夜半,雪花乱扑,还不见有人瓜代。俄兵既冷且倦,只得拥背取暖。忽然一阵香气,攒入鼻观,非兰非麝,不知何物?俄兵打了一个噤,已是沉沉睡去,不能展动,隐隐约约有一白衣人过来,只是口呆目瞪,任其所为。捱到晨光熹微,俄兵如睡方醒,囚室里的要犯,早已鸿飞冥冥,不知所之了。俄兵错愕得很,外面履声橐橐,走进三十个俄兵来,满身雪痕泥迹,狼藉不堪。说道奉令调班,中途闻得香气,在雪里睡了一夜。这面守囚的俄兵,也将夜间的所遇说了一遍。六十人去见俄将统领。统领疑及剑娥,派人探他居室,已经凤去台空,连那波兰女士一干人,尽皆踪迹杳然,飘飘乎登仙羽化了。统领急电西伯利全道大索,仍是蛛丝马迹,无可追寻,也只能敷衍过去。倒是那俄将夫人,着实叹息一回,说:“党人中有了剑娥,俄国愈加危险了。”

    原来剑娥约定了波兰女士,乘这半夜工夫,将两处俄兵,一齐闷住,然后救了队长,会合波兰女士,一迳避往美国。队长同剑娥,有情人成了眷属,预备到中国蜜月旅行。

    这时,美国已有了中国的学生,官费自费,都归公使馆保护。各学生毕业回国,廷试授职,便算是识时务的人材。大约日本较多,英法次之。日本是道近费省,语言文字又比他国便利,什么速成科,简易科,多则年半,少则一年,一样给文凭,称学士,所以趋之若鹜。英文是便于商界,法文是便于公牍,各省停了科举,只有这条出路,自然乘风破浪地去了。但是,这班学生大都年轻貌俊,往往同彼邦女子,发生恋爱。便是严重取缔,这种秘密的勾当,究竟官厅防范所不及。只苦于彼邦女子,容易受留学生的欺骗,无论始乱终弃,声名弄得稀糟;即使海誓山盟,相携回国,也有富贵易妻的行动。逼得这方面万不得已,只好束装归去,反说他有意离婚。

    英国有个留学生李方,同英女拍尔利结缡已久。起初是感情极好,互相慕悦,在甘别立地方,联成姻眷。到得遄返以后,还向英使署请求移转国籍,归隶广东。不知这样爱弛情迁,使英女无可驻足,趁着英女归宁的时候,竟用大理寺推事名义,遣报赴顺天府府尹衙门,提出“离婚”二字。这不是胡闹吗?

    那李方的原呈道:具呈大理院推事李方,遣报家人李兴,为呈请咨行事:窃职系广东长乐县人,自幼留学英国,于光绪二十五年,在甘别立与英国人拍尔利结婚。三十一年毕业回国,遂将拍尔利带回。

    现因拍尔利不守妇道,复于三十四年一人回英国,至今不归,并来信言伊不返,实系彼此情愿离异。为此理合取具同乡京官印结,并拍尔利亲笔来信,一并呈请尹堂大人查核。照例咨行外务部,转咨英公使馆办理。伏乞准予施行,实为德便。府尹接到这项呈文,是破题儿第一遭,从来不曾办过。便向幕府商议,还是准与不准,咨与不咨?有的说:“这种片面的话,只靠着一封邮信,并且信内只言不返,不言愿离,我们何苦为了他去惹起交涉?应该不准。”

    有的说:“这李推事,自己娶外妇,离外妇,与官厅什么相干?从前并不在顺天府注册,如今倒要顺天府出咨,照此办下去,顺天府着实管不了。

    应该不准。“

    有的说:“留学生出洋,不曾读书,先要结婚;既然结婚,又想离婚。外国女子自来自去,尽可听其自然,把娶外国妇人的,做个殷鉴,也是好的。应该不准。”

    有的说:“他既要外务部转咨英使,尽可叫他迳呈外务部。应该不管。”有的说:“他带这英女来国,在那处移转国籍,该在那处请求离婚,应该不管。”

    府尹道:“诸尹的说话都有见识。我也抵桩不准。况且这项呈文,实在混同得很,不守妇道,也须有个确据。言伊不返,如何便认离异?留学生下笔,真正异常率易。”

    幕友道:“这李方还是推事,算懂法律的。呈文格式,才能不错,不然糊里糊涂,满嘴别字,这才可笑呢。”

    记得有个留学翰林,致书把何秋辇中丞,“辇”字写做“辈”字,又有一个“宄”字认做“究”字。有人谑以一联道:辇辈同车,夫夫竞作非非想。

    宄究异岤,九九先从八八推。

    还有个最荒谬的,讲《诗经》上有“有女怀春”,痛斥孔子不删滛词。因为广东地方,将男子生殖器叫做春,才有此语,不更是广东人笑话吗?府尹也不禁拊掌,将李方的呈文,批驳几句,不允照咨。

    李方居然来见府尹,纠缠不清。府尹问他不守妇道的证据?他说奢侈靡费,并指不出十分劣迹。问他不返是不返,离异是离异,不能并作一谈。他说:“不返同离异一般。他不好说离异,所以说不返。”

    府尹笑道:“新法令我没有老兄熟,老兄有印结,有附件,只要我一纸空文,我亦何必阻掯?外务部咨不咨英使,我却不管了。”

    李方再三称谢。

    咨文到得外务部,他又东求西恳,勉强咨行英国使署。英使看是离婚重案,按照英女信上住址,电致本国,令行该管官厅,传该妇拍尔利讯问,李方呈请离婚,是否同意。并将李方原呈,译与观看。柏尔利大不谓然,缕述李方如何薄幸,如何贰心,并不赞成离婚这事。并声明信中“不返”二字,系指李方不与和好之前而言,不得作为离异证据。若果李方悔悟,他仍须到中国同居。

    外务部接准来咨,仍复顺天府署查照。府尹送达李方。李方还哓哓置辩。其实李方别有所眷,因碍着英女,未能如愿。

    难得英女回国,他便仗着官势,先发制人。谁知有了这道裂痕,英女哪里肯歇?结婚的时候,甘别立官厅注册的。回籍的时候,广东官厅注册的。一面在中国官厅控诉,一面在英国官厅控诉,拍尔利还要质问不守妇道的确证,因此便成了交涉。李方不能到英国听审,翻来覆去,事情越弄越僵,大理院当然将李方解职。李方无法可使,只能托人向拍尔利婉商,津贴大宗养赡费,返与不返,听其自由,将离婚话头,停顿不谈。两面就此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