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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第3部分阅读

展开步子,我随着能量测试仪的指示一路飞奔,出了住宅区,拐弯上了一条大道,渐渐人烟稀少,两边山壁旷野如黑云压城般向我头顶压过来。随着天色昏暗,万籁消沉。我打起精神,贴着大路边线,尽情放开脚步,转眼甩下了二百公里路程,要是在大城市,这样走路超速不晓得怎么个判法,眼前九十度急转弯,能量指示针却丝毫没变化,站在路上往下看,黑沉沉的,看来只好下去探探了。

    装上飞爪,把鞋子系系紧,我深吸一口气,纵身向悬崖下一跳,冰冷的风呼啸过我的耳朵,根根头发都竖了起来。坠到一半,我奋力抡臂一挥,当的一声,飞爪碰上了崖壁,紧接着无声无息地切了进去,把我吊在悬空中,双腿随后蹬上支撑,纹丝不动。新款的速降设备确实很有进步,据说具备智能识别山壁质地,会自动启用相应材料的飞爪。上次征求猎人的新技术改进计划,我提议可否将飞爪开发出自动煮饭功能,在野外长期一个人蹲点的时候,装上这玩意儿它就会嘀嘀嗒嗒忙来忙去,半小时搞出三菜一汤来,还会报告说,吃饭了吃饭了……既保证了猎人们的营养,又省了带大包方便食物的麻烦——这么有创意的建议居然没被采纳,真是没天理。

    四周很安静,上面传来重型汽车压过去的隆隆声,向下看,仍然一片浓黑,我打开飞爪上的凝光灯照射。奇怪了,灯光仿佛遇上了一面无形的大镜子一样,居然产生了折射。光线探不到的深处,一阵阵尖针一般的寒气生出来,渐渐穿透了我的脚底和衣服,将我包围起来。咔啦,能量针断了。

    下去,还是不下去,这是个问题。哈姆雷特发神经的时候,想必也没有像我今日这么踌躇。能量针断掉是小意思,生物活动探测屏就可以显示能量的存在,令探测屏上火花冒得像皇家礼炮二十一响的是个什么样空前绝后的大魔头,实非我辈庸人可以揣测。

    关键时候,总部设备总管帮了我一个大忙——不,我没有看见他老人家坐个进化版的飞行器过来一把捞起我,而是他给我的飞爪突然从崖壁上松脱开了,巨大的岩石混合土块当头落下,我一闪闪过去,飞爪彻底离开了崖壁,我整个人就靠双脚钩住小小一块岩石突起贴在上面,侧耳听那些崩散物终于砸到了底,传来一声声闷响。

    现在,我就这么临空倒挂着,上衣滑落下来盖住了我的脸,两个硬币滚出来经过我的鼻子,不偏不倚,正盖在我的眼睑上——天哪,我就是再见钱眼开,也不至于为两块钱折腰吧。

    脚上钩住的岩块突然也一震,我急忙借力上翻,可不翻还好,一翻,崖壁再次松落,我的优美动作戛然而止,跟着大坨土块整个人掉了下去——哈姆雷特呀哈姆雷特,早知道最后还是要给一剑刺个对心穿,你当初念啥劳什子诗啊,有时间多吃两顿饭不是上算得多?

    不管怎么样,我算是下来了,这一跤摔得不轻,嘴里腥甜腥甜的,看来有牙齿阵亡。身上脸上都是厚厚实实的土,呼吸困难,腰很疼。躺了一分钟,脑子清楚过来了,我费力地挪动身体,想把自己挖出去。

    一只脚踩上了我,紧接着我变成了一只大萝卜,被人拔了出来——真的是拔了出来,我头皮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提到了半空。

    有双眼睛看着我,奇怪地说:“人类?”

    四周很黑,没有天色,隐约可见奇异的黑色雾气飘荡。目力所及,只能见到身前一两米。不过也已经够了——好像提母鸡一样提着我的,是个老头儿,个子特别矮,眼睛小得看不到瞳仁,脸上褶子重峦叠嶂,头发稀稀拉拉,隐隐发出一丝光来,是纯粹的银色。他说“人类”两个字的声音,如同机器合成一样毫无变化、毫无感情。

    我运气想要挣脱他,却发现自己全身仿佛凝固住了一样,甚至连脑子都有点昏,丝毫用不上力,然后听到这怪老头自言自语:“也好,让那些食仔补充一下,不然走不到牧场了。”

    他一松手,我一屁股落在地上,正坐在一块尖角石上,杀猪一般叫起来。

    叫得这么凄惨,首先当然是因为龙椎骨受挫甚重,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看到了做梦都不愿意见到的东西。而且不是一个,是很多——吸血鬼。

    若干年前,我最爱的一部电影叫做《夜访吸血鬼》,主演的三大男星统统风华绝代,倘若被吸血鬼咬一口可以长成那样,吃老鼠我觉得都可以商量。等当了猎人,我居然在联盟卷宗里看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吸血鬼这一票东西,其激动心情无以言表,当即狠狠拍了梦里纱一记马屁,拍得他受惊不浅,以为我转性。

    两个月后,东京地区爆发吸血鬼世界中的“圈养人类派”与“和平共处派”的大规模内战,全球三星以上的猎人全部征调往东京守护重要中枢机构和建筑,以免遭到破坏。我当时虽然是一只小小菜鸟,但在亚马逊实习居然全身而退,也是一盏好油灯,所以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也被派去协同送死。

    我守的是巨蛋体育场,是夜,果然有圈养派的死战分子来犯。幸好与我一起站岗的是非洲来的师兄,眼看打不过,该师兄奋起施展独门巫术毒喷嚏,终于成功逃离魔嘴。我与吸血鬼仅仅打了一个照面,人生光明面就幻灭了一大部分,遭遇之惨,完全可以媲美看到自己奉为圣洁的梦中情人在剃脚毛。那些阴沉的、邪恶的、充满黑暗欲望的,最重点是,丑陋的脸,深深留在我的记忆中,令我一再想起电脑游戏《大富翁》中沙隆巴斯的一句话: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现在,这些裹在黑色的长衣里、戴着黑色帽子的生物,带着他们骨头嶙峋、皮肤斑驳的丑脸,不知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在我惊觉以前,已经把我围在了中心,渐渐逼进。已经听到他们闻到人类血液气味后咽口水的汩汩声,我缩起身子,紧张地静立着,突然肩膀上一凉,五根雪白弯曲的手指搭上来,紧接着一阵风夹裹着非人的恶臭向我脖子袭来。我大叫一声,头一偏,顺势张臂拷住一个尖尖的脑袋,猛力往地下一摔,咚,真的有只吸血鬼被我摔在了地上,三角眼睛直愣愣看着我,半点表情也没有。真奇怪,难道我两年停职,功力反而突飞猛进?

    环顾四周,其他吸血鬼继续逼进,这一次是一只比较小的冲过来,张开双手想掐我的脖子,一边嘴角开裂,长而血红的舌头弹卷着,垂涎近在咫尺的美食,不过他模样虽凶恶,步子却十分缓慢呆滞。我不费吹灰之力,一个扫堂腿就把他放倒。

    这种效果,绝对不是我能力质变的成就。对吸血鬼的身体能力我是有研究的,他们平地单腿跳跃步距,可以达到九米以上,无借力滞空时间长达两分钟,必要时候,身体可以缩成平时十分之一大小。难道这群吸血鬼基因不好,返祖了?

    来不及想,另外的袭击又迫在眉睫,他们倒是很有江湖规矩,讲究单打独斗。接着的这个没有聪明多少,合身扑上,低低嘶叫着,我当面一拳,他飞出了好多米,直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连续打趴下三个吸血鬼,令我精神大振,本来是缩着做防御状,现在决定奋起出击。我侧耳听他们的呼吸分布,东南面最为密集,当下猱身欺上,大喝一声,往吸血鬼扎堆的地方打出一记独门重拳天雷地火,乃是集我毕生功力之大成,果然听到对面两米处一片鬼叫,噼里啪啦四脚朝天者想必不少。我胸襟大舒,忍不住哈哈大笑,快活得不得了。

    所谓乐极生悲,更所谓得意莫驶顺风船,古人教诲总是那么正确与伟大。还没有把嗓子笑开,我脑后一轻,再次到了半空。那个怪老头神不知鬼不觉欺入我身后,轻松得手,我又变成了一只死鸭子。这下怪老头多少有点诧异,眼睛睁开了,闪亮着妖异的水晶蓝色,不过他还是懒得问我有何来头,两只手抓住我左右肩膀,只要用力一掰,我就和天天早上摆到菜市场卖的生猪殊途同归。

    一个人临死之前,脑子里会想些什么,是我一直很有兴趣研究的问题,直到今天,我总算有了机会身临其境。两边肩膀在瞬间已经被卸脱关节,并且伴随剧痛持续——横向——快速——分崩离析,我什么也想不了,光顾哇哇乱叫,且想像自己变成了一张大面饼,正处于被做成油条的过程中。一生中无数生死关头,凶险程度以今次最彰,堪称highlight中的highlignt,高嘲中的高嘲!我用尽了吃奶的能量来维系自己身体的领土完整主权统一,脸上红涨得可以点燃煤气灶,老天爷大抵终于为我精诚感动,忽然间天降鹅毛大雪,冤枉啊——对不起,搞错了,我不是窦娥——忽然间四周光明透亮,如在白昼。

    一只手搭上我的腰,肩膀上的力度骤然一轻,我在空中做了一个物理转移,移到另一个方向去悬了起来。此情此景,分外熟悉,我扭头看了看,果不其然,正是江左司徒。

    他不打算跟我叙旧,轻轻把我扔到一边,和老头说起话来:“服莱,你要去哪里?”

    老头原来叫服莱,他对于自己的法场中道被截毫不在意,表情淡漠地直视前方,良久才用那种难听到死的声音简短地说:“回牧场。”

    江左司徒叹了口气,摇摇头:“服莱,牧场已经饱和了。我们的问题,不是更多食仔可以解决的,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服莱显然十分烦恼:“很多年了,很多年了,已经到极限了,再不出新,破魂就要消失在这个世上。告诉我,还要多久?”

    江左司徒指指我——睡在地上龇牙咧嘴给自己接骨的我:“指望他吧,倘若他都带不回那个人来,我们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

    服莱狠狠地瞪着我,这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恐惧与绝望,怀疑和懊恼交织的表情。瞪得我头发都呈立正状态,他才转头,低声地说:“破魂如果绝灭,世上还能活着的东西也不多了。”

    他走开去,嘬唇长啸,发出一种类似指甲在玻璃上刮过的讨厌声音,吸血鬼们聚拢来跟随他,慢慢走出了视线。

    我为自己接好了骨,吃力地站起来,看看四周。这是个大峡谷底,四处岩石嶙峋,地表坎坷,草木稀少,十分荒凉。上空黑色雾气还是浓密不开,是江左司徒身边围绕的一圈萤婴,照亮了一切。

    干笑两声,我问江左司徒:“别来无恙?”

    他居然微笑。一等一的美男子。

    “朱先生,你当真是不简单。你可知道,刚才那个是谁?”

    我耸耸肩膀:“食鬼?还是破魂?”

    他颔首:“是破魂,族中的三大长老之一服莱。前天中午时分,他独自到东京,单挑吸血鬼一族中的最精锐部队,杀了十三个,抓了十七个带回破魂牧场,我猜你是在猎人联盟中看到有生物活动才出来查看的吧?”

    他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莫非梦里纱是他的线人?江左司徒又说:“最近全世界的猎人都疲于奔命,侦骑四出,就是因为高强度的能量聚集不断发生。事实上,全部是和破魂与食鬼一反常态地公开捕杀吸血鬼有关。”

    我免不了好奇:“破魂和食鬼怎么了?现在不是春天呀,反季节发情?”

    他沉下脸,我立刻打了个寒噤。唉,不要跟没有幽默感的人讲笑话,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江左司徒低下头看他自己的手,我也跟着去看,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双漂亮而奇特的手。说漂亮,那双手完全可以去做美手化妆品广告,修长、圆润、细嫩、灵动。指甲干净,修剪精致;说奇特,他的手指关节不是关节,而是小小椭圆状的金属盾牌,上面有字母,不过看不清楚是什么。

    他缓缓说:“我身为人类,却是生食破魂与食鬼血浆而长大,他们于我,一如父族母族。”

    我顿时张开了嘴巴,闭合肌暂时失去功能。难怪不得这个家伙可以拽到飞起,火锅里面的鸭血没涮熟的味道已经十分可怕了,生喝一辈子这些怪东西的血,不变态也要变种啦。

    腹诽归腹诽,等能够合上嘴,我就即刻道歉。虽然父母不在了,他的心情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对我的道歉,江左司徒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惊讶,他再度露出笑容。他说:“朱先生,你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评价倒是第一次听到。好人应当是很听话,循规蹈矩,其他人喜欢的就誓死喜欢,其他人不喜欢的就誓死不喜欢。光凭我站在这里被江左司徒同志说是好人,我就已经了解自己被人类社会唾弃的程度了。

    趁着他对我感觉不错,我打蛇随棍上,问:“为什么他们要四处活动啊?”

    他凝视着我,不过视线好像穿过了我的后脑勺,到了不知名的所在,缓缓说:“我们需要大量的能量,同时我们也需要你找的那个人。不要泄气,好好做吧,我会再来找你的。”

    江左司徒走了,萤婴都跟着跑了。天黑了。我这座金刚越长越高——头是越来越摸不到了。好好做,说来容易,我做什么啊!

    嘟囔着找出埋在土里的飞爪,把自己拍拍干净,我哼哼唧唧地往上爬,爬到一半想起身上其实藏了个飞行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穷惯了没药救啊,给你一大块金子,你把它打成个碗去讨饭!

    回到联盟,设备总管还是秉承一贯风格,站在门口当望夫石,我跟他打个招呼,他活像见了鬼,往后跳出好几米。哎呀,我脏是脏一点,你也不至于此吧。不过接下来他就解释:“所有猎人,包括实习生都出去了,你是第一个回来的。”

    闯进梦里纱办公室,他一模一样地坐着发呆,看到我,和设备总管一样激动地喊:“情况如何?情况如何?”

    我没有办法把实情告诉他,否则他说不定第一时间要把我杀掉,免得连累他。所以我说:“吸血鬼,而且是东京近卫队的顶级吸血鬼,我偷看了一阵就回来了。”倒也不算说谎。梦里纱跌在椅子上拍大腿:“是吸血鬼!唉!”

    他不叹气还好,叹起气,就坏了运气了。办公桌上的电脑突然闪现出大堂中对外接待员惊恐的脸,在屏幕上尖叫:“老板,老板,出大事了!”

    抢出办公室,梦里纱硬是跑出了百米九秒的速度,冲到大堂。所有人都在仰头看,天花板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的电视屏幕,上面是曼哈顿地区熟悉的建筑物和街道情况,街上一如往常有无数的人和车,不过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仰看着什么。镜头推进,联盟派出的监察飞行器移到天空,一瞥之下,大堂里先是像死一样寂静,而后就传来分贝到达极限的尖叫声。我的眼珠子差点掉出了眼眶,梦里纱就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出了血。有人昏过去了,扑通扑通此起彼伏,也没人管。

    ——在空中,悬挂着无数尸体。

    就那样空荡荡的,无所依恃地飘荡在空中,每一具尸体都诡异地抬头,平视前方,瞳孔中流出血来。男女老幼,各种肤色,衣着各异,身体很完整,脸上的表情是大同小异的,平板、冷漠、无动于衷。尸体们像许多破衣服一样挂着,风吹过来,一起缓缓晃动。

    混乱混乱。我突然听到嘀嘀嘀嘀的什么声音,一路找过去,原来是角落上的集成通信设备发出来的,还有视频文件传来,我仔细看,雪花沙沙的屏幕上,忽隐忽现的竟然是山狗,他正大声说着什么,不过听不清楚,我几步跳过去,拿起通话器吼:“山狗,山狗,你在哪里?”

    他在屏幕上一愣,紧接着大叫了声:“撒哈拉!”

    断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掉头找到梦里纱,把他拖出来劈面就问:“山狗现在在哪里,去干什么

    他颤抖着手,从脸上擦下一把一把的汗,两眼直直地盯着我。看来一段时间内都是个废人。放开他,我干脆自己闯到办公室去,梦里纱没有关掉电脑,他在资料库里的权限还有效,打开近期行动一览,我一眼看到山狗的名字——

    目的:撒哈拉东沙漠治理中心;

    任务:调查多条嗜糖蚯蚓行动失常原因;

    装备领取:便携循环饮水器,探测攻击两用刀具一套;

    期限: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