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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第5部分阅读

    兹旋转远去,彷徨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准确无误地拉住我。好冷好滑的一只手啊。虽然拉住的是我的衣角,我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气刺入皮肤,召唤出一堆鸡皮疙瘩欢呼雀跃在我的肚子上。我讷讷地问:“兄台哪位?带我去哪?我年纪大了,肉粗不好吃。”

    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花,倏忽之间,就撞进了一个光华灿烂的大房间。牵我的手不见了,我站在那里,觉得这个房间有点眼熟,仔细看看,厅前后两端落地环形的巨大神龛里森然排列着半人半兽的神像,地板与天花板都漆黑。对了,这不是我初次见到江左司徒的那个地方吗?我的偶像布莱德·彼特应该就在附近酣睡吧,不知道他做梦磨不磨牙?

    那次来,灯火昏沉,影影绰绰四周只看到大概,今天大异从前,仰头看,大殿纵横四角坠下共十六个巨大的圆形灯球,由萤婴丛集而成,爆发出来的白色光亮虽然无比强烈,却令人感觉肃穆温暖。萤婴翅膀轻轻扇动,发出细微的风声。

    低头再看,大厅中聚集了许多穿着相似长衣的人,但每件衣服的颜色却十分奇异,银蓝,金碧,紫灰,乌橙,云红,鲜艳夺目,不过在多彩衣服的上面,大家却都顶着一个圆嘟嘟无眉无眼无鼻无嘴活像一个剥皮鸡蛋的头。他们听到我进来,全部把我盯住,也不知拿什么在打量我,一下子吓得我要死,差点当场大小便失禁。

    幸好这个时候看到了江左司徒,也穿一件长衣,纯白色,翩翩从前面神像后转出来,招呼我。于是在那些无脸人分开的一条小小通道里,我哆哆嗦嗦、低眉顺眼地溜过去,打死我眼睛也不敢往两边看,这可比什么疫龙啊、吸血鬼啊、吊死鬼啊可怕多了——什么都没有,就比什么都吓人。

    到了江左司徒身边,他很善解人意地携住我的手。唉,我是真够呛,连男人的手都愿意牵了。

    大概抖得稍微厉害了一点,江左司徒便低头问我:“朱先生,有何不妥?”

    我强笑着摇摇头,不摇头还好,一摇就免不了要看到左右那些阴森森的“鸡蛋”,吓得我鼻涕都抢着落荒而逃。江左司徒哈哈大笑,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他面前的人一招。大堂中聚集的人群忽然一起背过脸去,再回过脸来的时候,我傻眼了,好多精蓝啊,怎么全部都是精蓝的样子啊!

    江左司徒笑着对我解释:“破魂最难修得的,就是一张脸,所以必要时候,都以模仿他人充数。看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是都很像我?”

    果然,精蓝的模样是很像江左司徒的,难怪我早先还以为精蓝是他的儿子。江左司徒摇头:“出于某种原因,精蓝这一代的族人都称呼我为父亲。”

    经典,区区一个人类,跑到最强最邪恶的族群里去当人家的爹,多扬眉吐气!

    我眉开眼笑的傻模样好像惹到了别人,下面有一位“翻版精蓝”越众而出,向我喝问:“你是谁?”

    哇,声音和服莱一样,跟机器合成似的单调瘆人。江左司徒当这些东西的爹,拉风是拉风,好像乐趣就不太多吧,不如跟我一起住,还有辟尘收集的好多hip-hop听。

    分神半天,江左司徒应该已经帮我回答完了质问,所以那位仁兄把我左右上下仔细瞻仰一遍后,纳闷地说:“就是你呀,为了拿你的资料还要我发回避令给猎人联盟,结果走错了空间出口,撞破了你们的天花板。”我“哎呀”一声,那个谜团总算解了,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回避令是什么?江左司徒安慰地拍拍我:“莫惊讶,你们猎人联盟老大和我们有秘密协议在先,如我们需要他们回避,会发出专门的照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为了什么。”我心里这个气呀,猎人偶尔还是要有一点锄强扶弱的精神嘛!打不过人家就先跪下来求条生路,万一要你回避是要开展大屠杀呢?真是混蛋加三级。

    闲话已毕,江左司徒带我转回神像后面,脚下一轻,突然间便到了高处。这天花板好高啊,浮上五六米有余,还只是在半空。我和江左司徒面对大厅正面墙壁,眼看着那黑色墙壁从中间如软帘一样向两边卷开,墙壁后徐徐露出的,是一个银白绳索编制的如蜘蛛一样八爪伸张搭牢两边的东西,中心兜住一个小小圆球,呈现出透明的蓝色。球中充满了水晶状的微粒,而微粒中间,则睡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蜷曲四肢,头部埋在怀里,看不到模样。而在圆球的后面,司印笑嘻嘻地悬空站着,看到我,笑容更美。有一点哀伤从我心里掠过,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这感觉比恐惧、痛苦、羞辱都更令人印象深刻。我明明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人类,却不期然有一种冲动,想充当救世主,在这我无法匹敌的黑暗力量环伺中一跃而上,将她从觉醒的梦魇中带走,去平凡人世与我平凡相守。不过,我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冲动——第一,我身处半空跳不起来;第二,我怕冲上去以后,第一个反咬我一口的,就是司印自己。

    透明球体开始轻微旋转,速度逐渐加快。往下一看,满堂子的精蓝们早就无声无息地低伏在地,开口念颂什么,听起来像古印度文,诡异的喃喃声回荡在空气里,整个空间反而变得更加死寂。

    司印开始熔化。从指尖开始,她熔化成为艳蓝色的粘稠液体,流泻到球体上,点点滴滴都渗了进去,落到那个婴儿四周,将水晶微粒凝结起来,形成一片片透明呈蓝色的障壁,将婴儿屏蔽其中。她熔化得越来越快,眼看那张美丽的脸将永不再见,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在彻底消失前,她张开口,发出最后的声音:“猪哥,和你们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球渐渐凝固成了不透明的实体,停止了旋转,有一颗眼泪从我脸上流下来,滴到地面上,砸出了豆大的坑,一颗,又一颗……精蓝们都抬起头来,静静地、迷惑地看着那些他们所不理解的陌生液体,在空中飞落。

    我猜我大概是动感情动得太厉害,所以失去知觉了,明明正在亲身上演生离死别感天动地的苦情戏,怎么眼睛一闭上再睁开,自己就到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茫然四顾,天色柔和,没有太阳,却很明朗,远近都是疏疏落落通体漆黑的树,虬根弯卷,所有枝叶边缘都极为锋利,朝天上指,剑拔弩张,统统都是敢与苍天斗到底的无畏斗士,不知道是什么怪品种。草地的护理倒是很到位,完全可以评选时尚杂志年度最佳草皮奖。

    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还好,一切正常。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记忆指向司印影像消失的瞬间,鼻子里多少有点ph值小于七的反应。为了排遣,我开始四处瞎逛,不知道那个水晶球后来怎么了,是不是啪的一声裂开,然后从中间跳出一只猴子,目运金光,拜谒天地四方——这么说就有点耳熟,好像不是破魂,而是孙悟空出生了……

    一队吸血鬼过来了。我吃惊地擦擦眼睛,看着这群吸血鬼排成纵队,一丝不苟地同开步,同下脚,连眼珠子转过来打量我的动作都整齐划一,比我上次在谷底看到的还不如。赶着他们走的那个人呢,仍然是服莱。他也看到了我,居然点点头表示招呼,令我受宠若惊,赶忙也点了好几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头,趋前问候道:“长老哪里去?”表情媚悦,体态恭顺,哎呀,早知道自己有这个天赋,当初拿出来打点打点梦里纱,说不定现在都是驻欧洲联络处的首席猎人了。不过梦里纱的级别和服莱差太远了——威武不能屈者,威武不够也,羞愧啊。

    服莱对我态度颇有改善,不过声音还是板板地:“这批食仔耗尽了,再说前段时间也抓太多,我带几个去放放生。”“放生?放生是什么?是放人家一条生路让他们走,还是放在开水里涮涮蘸点酱油吃?”服莱相当迷惑地看看那些口水流到了嘴边的傻吸血鬼,好像觉得“蘸点酱油吃吸血鬼”这种提议十分没出息,说:“放生就是放生,离开这儿他们神智就会恢复。不过力量全废,没有用了。”

    他赶着一群食仔走了,我肃然起敬地自后向他行注目礼。虽说这位大人个子小,可气派万千啊,几时我能够修炼到这一步,就可以走到吸血鬼之王的卧室里一屁股坐下,说:“端两盘年轻可口点的嫩吸血鬼来大爷我尝尝鲜……”

    继续在草地上晃荡,我还看到一个头部包着黑色头巾、穿黑色长袍的人匆匆走过,向我扫了一眼,精光四射,害我打了好多个冷战。“那个是食鬼族人代表,来觐见新生达旦的。”打冷战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使我还额外多奉送了几个——江左司徒又冒了出来,指指那个眨眼就不见的人走去的方向。我苦笑着点点头,说:“食鬼都是这个样子哦,我记住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朱先生,多谢你不辱使命。达旦已经出生了。这次食鬼破魂的出新危机史无前例,如果让达旦在水晶胎中就萎缩死亡的话,我们灭族前的惊人破坏力,足够让整个地球毁灭。”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我走运吧,不是那么回事,说不走运,好像还一不小心拯救了一把世界。为什么没有媒体来盯我梢,报道我的八卦消息,或者请我去当什么鱼钩啊狗粮的代言人啊?英雄皆寂寞,我寂寞啊!

    寂寞当然要回家,我决定要回家了,把我弄来观摩这么重要的典礼,也不发点纪念品给我,未经王化的非人,就是这么小气。唉声叹气一番,我跟江左司徒告辞,请他送我回广州去,他一伸手:“且慢,朱先生,还有大事要麻烦你。”

    江左司徒把要我做的事情说完,我鼻子都歪了,大叫使不得使不得,撒腿就跑。可惜道行浅,跑不掉啊,江左司徒一飘,就飘到我面前来了,沉下脸来正色说:“朱先生,你知道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情,我看中你性情纯良,如能以此引导达旦,将来于我族类的改造有益。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

    不愧是人类与邪族的杂交优良品种,文也来得,武也来得。不过这样强逼我,荒谬了一点吧?万一我骨头超硬,或者决心贯彻“士可杀,不可辱”的君子原则,我不是要当场往旁边那棵树上一头撞去,表示我宁死不从?不过我主意刚这么一打,身边那棵树先热情主动地把枝条一垂,就向我下围包抄过来。我一跳而出它的攻击范围,转头又看到江左司徒阴恻恻的脸,额头上仿佛写着“你跳啊你跳啊,你跳远一点啊”的意思。万念俱灰之下长叹一口气,我大叫:“从你了从你了,我下半辈子完蛋了!倒霉啊……”

    尾声

    三个月后。

    清早,我在辟尘动感十足的厨房伴奏曲中醒来,想起昨天半夜口干去开冰箱门,居然看到有鬼在喝我的牛奶—还是个女鬼,把我气得跳脚。混蛋江左司徒,要我做那么重要的事情,却小气得要死,在墨尔本什么房子没有,找了个闹鬼的多重凶杀现场给我!现在好了,没事就和那些冤魂野鬼打照面,经常听到辟尘在厨房里嚷嚷:“走开走开,不是给你们吃的。不走?不走我喷你杀虫水。”而那些鬼被毁了二次容,半夜就哭哭唧唧的,烦死人。

    有人敲门,我含着一个牙刷过去开,眼前先一亮,然后再一黑,我愣怔了半天,开始大喊:“辟尘,那东西来了!”

    辟尘冲出来,我看见我家里那一堆受了三个月熏陶的鬼,好奇心明显长进不少,光天化日,居然也跟着从角角落落里冲出来看热闹。不过辟尘把头伸出门外后表情还算正常,鬼兄弟姐妹们就不约而同发出凄厉的一声喊,行李都不收,全部跳窗钻洞离家出走了。

    门外,摆着一个小小的蓝色包裹,包裹里一个小小婴儿,向我天真无邪地笑着。长得也好像江左司徒啊……

    猎物者ii·悬神引

    第一章

    每天早上,我要送小破——破魂的新生代达旦大人,不过现在是个小屁孩——去墨尔本一家名叫道奇的私立贵族幼儿园。

    那家幼儿园门口每天早上开世界名车展览会,免票入场,且现场观摩各家司机制服特色。可怜我半世潦倒,两袖清风,只有自行车可骑,一路倒也风驰电掣。好在小破对此深具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他说:“宾利?宾利是什么东西,改天我找条翼龙飞过去。”听完以后我过去就给辟尘一掌,要他以后别跟小破一起看电影了,看了《侏罗纪公园》骑骑翼龙都还罢了,最多要光行回两百万年前去牵一只来。万一他最爱的电影是《大逃杀》,这个世界会有什么下场,我就很难打包票了。

    小破现在三岁,过去三年中,他表现得非常之乖,当然这跟我和辟尘对“乖”下的定义有关。比如说,在我们家,不许赋予所有电器说话放屁的功能,免得八婆冰箱乱打小报告;不许把买回来吃的鸡鸭鱼肉全部搞活,跟在一条已经蒸了两小时的鱼后面到处跑,还要听它唱“y heart will go on”,可不是什么轻松活;不许在上街的时候把看到的钞票全部变成白纸,哪怕我们手里的钱不够给他买机器人也不行——上回搞了一次,市长大人差点自杀,还是我把他从上吊绳上解下来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大家在育儿界都是半路出家,马马虎虎就行了。上次去一家酒店顶楼天台吹风,他自己爬上护栏睡觉,我和辟尘就在一边搞搞阳台烧烤,一时招呼不周,他一头栽下八十七楼,轰隆一声掉在一辆大巴士上,将车砸出个大洞,幸好没砸到人。司机乘客都吓得鬼叫鬼叫的,吓出了一场严重的交通堵塞事件。警察赶来的时候,小破刚好睡醒,从车底爬出来拍拍屁股就走,走了两步发现自己不认路,又被很多人围着,当即哇哇大哭叫辟尘——在场所有人都去打自己耳光看是不是在做梦,劈劈啪啪的,热闹得很。

    小破的模样,可以用“鬼神莫测”四个字来形容。小婴儿时期,他活脱脱是江左的缩微版,过了一段时间,我常常抱着他四处晃荡,他就开始变得像猪哥我的缩微版了——百分百近墨者黑,而且很黑。再后来,我有点事情要出门,过了一段时间回来一看:天哪,辟尘,你什么时候喜得贵子,相识一场,也不吱一声?好在我们家庭环境比较简单,天长日久,他也只能在我和辟尘之间当墙头草,最近有点要定型的样子,眼睛跟俩芝麻那么小,出自辟尘,嘴巴和脸形圆润可爱,当然随我。每一次仔细看看他,我都忍不住感叹说:“辟尘你要是只母犀牛啊,我一世名节就毁了。”有一次光行来住了两天,我们找小破要拿桶颜料,有影子状的东西闪过就淋,辟尘一天洗地板十五次,不知多浪费水。

    现在我们住在墨尔本南,房子不错,有个小花园,长了一园子说不出名堂的野草。环境安静优美,惟一别扭的地方是日常生活不太方便,小破偶尔想吃吃零嘴,就要散步二十几分钟到一家便利店买冰激凌。

    说起来天下大同这是没错的,比如说这位破魂小朋友,他最爱吃的冰激凌与大多数人一样,都是香草口味。婴儿时期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种族本能,见到人就主动过去吧唧吧唧,亲吻完毕,就出大事了:受吻者回家一头栽倒,四肢发冷神志不清,总要休息个十天才能缓过劲来——破魂对能量的提取手段,实在不可谓不先进。慢慢地,他吃习惯了红烧猪手、麻婆豆腐、香草羊排,吧唧现象不但明显减少,甚至还爱上吃零食。瞅着他吃爆米花吃得眉花眼笑的傻模样我常常犯嘀咕,将来江左来接他回去的时候,会不会验货不过关,要我另补他一个正宗的啊?

    今天便利店的香草冰激凌卖完了,小破死活不依,我只好做思想工作,且不惜工本举出“孟母三迁”的例子说,从前有个小孩不听话,他妈妈就不停地搬家,搬家呀搬家,结果搬到一个没有冰激凌吃的地方去了,你说惨不惨。小破皱着眉头杵在收银台前,穿一双辟尘的无趾凉鞋,跟踩了两条船似的,权衡半天,才遗憾地表示今天吃吃草莓算了。

    晚饭时分,店里顾客不多,不过有个中年男人是铁定捧场的。此人每天六点三十分推门而入,买一个大三明治,一杯牛奶,靠在柜台边狼吞虎咽,吃完后丢下零钱,拔脚走人。大家天天遇上,我就天天犯纳闷。本来在便利店吃吃晚饭没什么,大把流浪汉都这样,可是这一位,虽说长得平常,但身上穿的西装是登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