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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56部分阅读

    都可登台一展雄辩之才,但前提是必须符合逻辑,若有违反,则必须缄默数场。

    在后人看来,也许这其中的仪式过于繁琐,但就像皇帝要通过演练礼仪,来加强君权神授的权威一样。一个学派想要从单纯的学术交流,转变为某种政治组织,也必须要经过这种庄严的仪式来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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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次主讲的孙鑨,不仅是琼林七子之一,还是‘实心学’三大奠基人之一,这些年他阐发本门经义的著述广为流传,然而却因为朝廷官员的身份,一直甚少参加讲学。现在他被削职为民,反倒成了本门的福祉,故而其讲学的消息,虽然没有在报纸上告白,但江浙一带的门众还是云集而至,短短三天,就聚集了六七千人。

    虽然崇正书院常年讲学不断,但也没有空间容纳这么多人,耿定向只好在琼林学派主办的《新知报》上呼吁,请南京本地的门众,将听讲的机会让给外地的同门,这才勉强解决了问题。

    等大家坐定,再东西相对两揖。等当天结束前,击磬三下,东西相对一揖,再向圣像和四贤行礼,肃穆退出会场。

    在琼林学派的学者中,孙鑨最反对虚谈,不仅批评王学,对程朱理学亦抨击甚厉。主张‘大抵不侈语精微,而笃实以为本。不虚谈高远,而践履以为程。’故而今日所讲的内容‘心『『性』』与事功之间是否相容’,也是紧扣自己的主旨。

    之所以有这个讲题,是因为他敏锐的发现,琼林学派中的不少学者,都有些‘重实轻心’了。这固然是对心学和理学空谈心『『性』』的修正,然而却是矫枉过正了。

    孙鑨提醒门众,空谈心『『性』』而忽略兵农工商等实用之学,固然会陷于空疏;但太突出实用『『性』』而缺少对心『『性』』的真切体认,亦会『『迷』』失人之为人的方向。因为心『『性』』之学本来就是探讨人的本质及如何立身处世的问题,它涉及到人的生存价值和终极意义的思考,如果忘记了如何为人,只会成为物欲的奴隶,最终毁灭这个世界。所以要始终不懈的反观内求,慎独、戒惧,以确立内在的‘道德自我’,促进自我的完善。

    当然,若只以心『『性』』之学为能事,仅仅执着于对心『『性』』的悟解而不屑于做其他实际的事务,那么心『『性』』之学无疑将会变回一种‘无用之学’,所以,心『『性』』与事功之间应是‘合则两美,离则两伤’的。

    孙鑨的讲学微言大义,深入浅出,逻辑严密,听者无不深以为然。待其讲毕,便有门众发问,先是就其论题提问。过了半个时辰,问题渐渐转移到一些众人关心的热点问题。

    有滁州琅琊书院的山长问道:“去岁先生在《新知报》上发表文章,说设立学校,不仅是为了养士,更不是为了科举,而是’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学生请问,日后我们的书院,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此言是针对书院的未来而发。我们现在的书院,已经不仅是教书育人的学堂,更是讲经论政的场所。国家之新风,由此发轫,民族之方向,以此为指向。因此我们的书院,要肩负起更大的责任,一方面要以天下为己任,教化四方,使朝廷之上,乡闾之间,渐摩濡染,莫不有奋发向上之气。”顿一下,他接着道:“从长远看,则要形成强大的舆论力量来匡扶社稷。只有这样,才能使盗贼『『j』』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而国可保也”

    “多谢赐教。”那位山长坐下了,却又有人站起来问道:“先生所言,似乎与夫山先生的《明夷待访录》如出一辙,您是不是也赞同他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

    《明夷待访录》问世不过数年,却已经得了‘海内第一奇书’的名头,其共有二十一篇,在开篇的《原君》中,便无情地揭『『露』』了封建帝王的罪恶,指出帝王是唯一的害民之贼。因为皇帝自视天下之主,便将万邦五方,黎民兆亿看做自己的私产,‘其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一人之y乐,视为当然。’曰:此我家业之花息也。’所以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自得其是也,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在二百年间是没有人敢说的,此书作者却大声疾呼:皇帝是天下之大害、是国民之‘敲剥者’。并理直气壮地呼吁,现今应当是‘天下为主,君为客’

    在《原臣》一篇中,作者同时也提醒士大夫们,不要再做皇帝敲剥百姓的同谋帮凶,而应该是‘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因为‘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士大夫的人如果‘不以天下为事,则君之仆妾也;以天下为事,则君之师友也。’

    在《原法》一篇中,又对制度进行猛烈的批评,说它是公私不分,权利义务不平,没有公法可言。因此反对‘一家之法’,主张‘天下之法’,‘有治法而后有治人’。主张非废除秦汉以来的‘非法之法’不可;要求得天下太平,非废除的君本制度,而改为民本制度不可。

    可以说,先秦至今两千年,还从没任何人,像本书作者这样,胆大包天,毫不留情的将君主制度批判的体无完肤。此书已经问世,便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被秘密印刷数万册,广为传布,令不知多少人血脉贲张。

    据说,泰州学派的狂人李贽,在得到这本书后如获至宝,便立刻赶往江西永丰,找到了隐居多年,不问世事的何心隐。

    何大侠在看过这本书后拍案而起,欣喜若狂道:“得此无上真言,虽死无憾矣”第二天便收拾东西,跟李贽走出山区,重回世间讲学。他不讲别的,只讲此书。因为何心隐的巨大声望,使这本书几乎无人不知,其‘君主乃天下之大害’,‘天下为主,君为客’的名句,也几乎无人不晓。

    第九零九章 阉寺雄起(上)

    这一年多来,沈默在十几家报纸,发表了不下百篇政论,有针对土地问题的,有论述工商业和传统经济关系的,有批评时政的,有对大明现状的分析,大都是在给琼林社写文章之余,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有感而发的。但因为总能切中时弊,一针见血,且高屋建瓴,令人茅塞顿开,故而在政论界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不过面对吕坤的求贤若渴,他还是敬谢不敏了,呷一口茶水,轻声道:“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唤我一声过去便行。”

    吕坤明白了他的意思,世家子弟的尊严,容不得他去低声下气的相求,于是点点头道:“也好,秦兄愿意过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我也不能破坏。”说着呵呵一笑道:“不消日后,现在就有问题要请秦兄参详。”

    “请讲。”沈默点点头,给吕坤斟上茶道。

    “前日报上的《御旨概览》秦兄看过么?”见沈默点头,吕坤便道:“上面有一条关于织造的圣旨,秦兄可有留意?”

    “看过”沈默点头道:“好像说,原先东南担丝绸织造任务的是苏、松、杭、嘉、湖五府,现在决定增加浙江、福建及南直隶的镇江、常州、徽州、上海、宁国、扬州、广德等十个府也分造一些。”

    “秦罘真是好记坤赞许的点点头道:“上海光荣在列,

    领了五万匹的任务,其余府的年征解额,从一万匹到五万匹不等。这样江南织造局每年解送宫里的丝绸,便从原先的四万匹,增加到二十五万匹。”说着一脸苦笑道:“咱们这位皇帝,实在是胃口太大了。前年,以娶九嫔为由,增加了十万匹的解额,去年,又题派了一次是十五万套匹理由又是潞王、寿阳长公主的大婚和慈圣太后的圣诞。到了今年,干脆也不再需要编造名目,只要狮子口一开,要几多地方上就得解进几多,而且说这个数目才够用,分明是想一劳永逸,就此形成定例!”

    “是啊,就算宫里的两万多人,全都四季常新,原先的解额也用不了一半剩下的足够皇帝赏赐或者别的用途。”沈默一脸费解道:“真不知皇上要这么丝绸干什么?难道就为了把库房堆满?”

    “秦兄有所不知,贪财之人必然吝啬,咱们这位皇帝,登基至今还未赏赐过大臣呢。虽然太监的后妃不时得赏,但都几匹几匹的赏,只是九牛一『毛』。”吕坤揭开谜底道:“皇帝要这么多丝绸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开皇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以四海之富任土作贡,本又何必置庄立店,与百姓争刀锥之利?”沈默摇头道:“这样一来,要害死多少丝绸业者?”

    “是啊!一匹丝绸的成本价是六十两银,二十五万匹就是一千五百万两,每年拿出这些丝绸,各府的织造行业便得吐血。”吕坤一脸忧sè道:“然而这些解送进京还不是用来消费而是用于出售。不用本钱,皇店自然低价倾销,又给丝绸产业造成严重的二次伤害,真这样搞下去,大明的丝绸行业还有什么活路?!”

    这一刻,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以官员的立场,还是九大家的立场说话。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自古未闻有如此贪财的皇帝。”吕坤愤愤道:“皇帝本当视金银玉帛如粪土,咱们的万历皇帝,为了敛财却与民争利!”

    “难道大臣不劝谏么?、。沈默轻声问道。

    “怎么不劝了?”吕坤苦笑道:“但这样的奏章向来都被留中,皇帝掩耳盗铃,根本不当回事儿。比如这次加派六科廊明确驳回了加派织造的中旨,题覆说:“查议织造加派之旨言各处民穷,秣求已遍,今一旦以加派之诏传之四方,抚按诸臣不得不责之有司,有司未必皆贤,万一奉行未善,借用明旨,公肆科罚,株连bo及,逮系责追,窃恐征额未必济,而且重遗万姓困也。今查内库内积伫尚有丝调十余万匹,尽足目前支用,将来若复难继,自当查例上请调配,绝对不至误事。,内阁和部里也都为此都做了担保,皇上却依然执意要加派。”

    “大臣都如此态度了,皇帝还不在意?”沈默吃惊道:“难道不怕跟大臣闹掰了?”

    “也许原先还会忌惮,但现在肯定不怕了。”吕坤道:“几年不计成本的投入和毫无原则的偏袒,使内廷的力量迅速膨胀起来,皇帝现在只是把外廷看做治国的工具,自己想做什么,都完全倚仗中官。而太监们哪有不贪财好货的,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发横财的机会。前日,内织染局管事太监张贼等请敕差内官前往东南,督办织造事项,工科都给事中刘销、山西道御史贾如式等上章劝阻,极言民力匮乏,供应浩繁,皇帝批复曰:“织造事非得已,科道官既言民力困敝,今后不再加额便是。遣庑慎内官往督工费,着户工二部议处。,不仅不同意减额,还要求户部给督造太监出费用,简直是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

    吕坤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沈默又给他续上道:“看来此事己成定了。”

    “是啊”吕坤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趁着到南京参加部议的机会,我们这些州府的头头凑一起开了个会,决定一同敷衍中使,到时候都完不成任务,也就证明确实无力承担这么重的负担。”

    “这法子不算太好。”沈默淡淡道:“怕是要给太监们亲自动手的借口。”

    “是,我也有此担心,但我才入官场,只有听人家说的份儿。”吕坤深叹一声道:“其实五万匹丝绸,对上海府来说,也不算什么太重的负担,真不重蹈前任的覆辙可又不能表现得软弱,自绝于同僚,真叫人左右为难。”

    “确实是个问题。”沈默喝口茶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兄快讲”吕坤眼前一亮。!。

    第九零九章 阉寺雄起(中)

    “处理政务时,难免遇到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向太监妥协,就得罪了同僚。不妥协的话,又得罪了太监。这种辣手的难题,要是往上推的话,非得把上司也得罪了。”沈默轻声道。

    “是极。”吕坤点头道:“万一处理不好,就可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说着狡黠一笑道:“不过我相信一条,天下万事,既然发生了就一定有解法,这不就来找秦兄问计了么。”

    “对于这种情况,要是不想被bo及的话,就不要主动介入矛盾纠纷,尤其是不要就是非问题公开表态。”沈默缓缓道。

    “能躲得开么?”吕坤皱眉道:“那些织造太监的第一站,就是上海滩。”

    “还有几天到上海?”

    “十天半个月吧。”

    “时间足够了,你让人把消息散布出去。”沈默笑笑道:“只要那些丝绸商听到风声,保准在第一时间清货。”

    “那怎么跟织造太监交差?”吕坤道:“你跟我说详细点儿,咱们在暹罗,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还没像现在这样,捧着卵子过河。”

    “首先要真诚地表态,表示自己完全支持宫里的差事,决不让公公们失望。”沈默笑道:“在表态的基础上,谈到具体事情的时候,再惋惜的告诉他们,因为接到圣旨的时间太迟了,上海的丝绸都已经外销,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再抽丝纺绸。”

    “他们肯定是要发飙,你再来剂“清热散”暗示他们吴中民情刁蛮,不服王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ji烈手段。最后要给他们吃“定心丸”告诉他们,一切都在自己掌控当中,上海明年各大丝绸厂,肯定优先完成宫里的任务。”顿一下他接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何跟太监搞好关系,相信不用我多言。但是要注意内外有别,你是文官,不要跟太监走得太近,接触要少而精,不妨一次下足本钱。”

    “总之一个目的,把这些瘟神请出上海去。”沈默道:“让他们去别处闹,别处肯定有爆仗筒子,等事情闹大了,自有个高的顶着,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听你这话,就像是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吕坤听得眼都直了。

    “这只是救吕雄一人而已,却于大局无补。”沈默面上无半分喜sè道:“去年选秀,今年织造,太监们吃不道东南这块肥肉,是不会罢休的。”

    “难道没办法治治那些太监么?”吕坤愤愤道:“太平盛世,江南天堂,怎么就闯进这么群射狼?”

    “有,只要吕兄不怕惹麻烦。”沈默淡淡道。

    “呃”吕坤有些尴尬的笑笑道:“你知道,我得听寒家的。”

    沈默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不是这些世家大族总想趋利避害,从没有个坚定的态度,自己又何必隐姓埋名,在这里默默蛰伏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吕知府的造访,打破了沈默平静的生活,不时有名流文人登门造访,与他谈经论道。还时常有请柬送来,邀他出席什么茶会、参加什么诗社之类的,对于这类邀请,沈默向来是不会理睬的。

    但是这一日晚上,他找出件白布黑缘的特殊衣服,在镜子前比量起来,三娘子好奇问道:“这是深衣么?”整日里看到各种奇装异服,这种带着浓浓古典韵味的衣服倒不常见。

    “对。这便是周朝的深衣。你看,这是圆袂,这是方领,这是带,这是绅”沈默一边规整衣服,一边解释道。

    “哦“子张书诸绅,就是写在这上头啊。”说罢从案上操起眉笔,在上面了写两个还算工整的字:“sè难,。

    沈默看着象牙白的束绅上,被写了两个黑字,不由瞪眼道:“张仪当年还书诸股呢,你想试试么?”

    “你无耻!”三娘子招架不住,赶紧躲开。

    沈默拂拭一番,还是不见干净,家里也找不到另一根,只好换另一面系了。

    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三娘子连忙凑过来道:“最多等你回来后,让你书诸那个……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