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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第109部分阅读

    在邸报上偶尔看到‘某地饥馑饿死八千人’、‘某地水灾淹死两万人’。也经历过南方那场导致人口锐减百万的动乱。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那凄惨景象,便不会像今日一般被触及到灵魂深处。以至于对自己有没有人性都产生了怀疑。

    这不同于战场厮杀,在战场上,即使残肢断体、血肉飞扬,他都觉得是应该的,也早习惯了那种血腥。

    但他不习惯这种让千万人走投无路,只能绝望的等待走上黄泉路的残忍,他无法漠视这种残忍背后的自私冷酷。他认为天下百姓以七成产出奉养贵人,贵人理所当然也应该保护百姓,这个交换的过程本身就严重的不等价,怎能连保证百姓生存这条最基本准则也要肆意践踏呢?

    而剥夺这些百姓生存权利地理由,竟然只是为了让京都地贵人们过个好年,如此而已。这种赤裸裸的冷酷,让秦雷无比地愤怒,他感觉自己的肺叶里似乎已经着了火,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

    乐布衣一直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望着前方。

    终于还秦雷憋不住了,勒住马缰道:“你早有预谋。”

    乐布衣也不反驳,轻声道:“我只是觉得王爷的水桶还差最后一块木板,想给您补上罢了。”

    “什么水桶、木板的?”秦雷没好气问道。

    乐布衣不慌不忙笑道:“水桶之所以可以盛水,是因为有底有壁,底是基础,壁是条件。”说着掰指头数道:“京山城、政务寺和子弟兵,便是您的桶底;而心胸豁达、御下宽严相济、严以律己、轻财重义等等,便是组成水桶壁的一条条木板。有基础才能起事、有条件才能成事。今天之后,您便具备成就大业的一切条件了。”这最后一句,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有马屁之嫌。

    “我哪有那么好。”秦雷果然眉开眼笑起来,抚摸着后脑勺故作腼腆道。看来,乐布衣对秦雷还是十分了解的,知道他是顺毛驴,只爱听好话。

    笑一笑,算是把方才的不快淡忘掉,乐布衣轻言慢语道:“凡成大事者,都有一个共同点‘爱民’,无论是汉高祖还是汉光武;无论是隋文帝还是唐太宗,莫不如此。”摘下腰间的葫芦,仰头灌一口,便扔给秦雷道:“唐玄宗前半生爱民恤民。所以有开元盛世,后半生只顾一己私欲,毫不顾忌对百姓造成的苦难,便将盛世糟蹋成了天宝之乱。”

    秦雷抱着葫芦喝一口,怪笑道:“你糊弄不了我,天宝之乱是因为安禄山与杨贵妃偷情,后来被李隆基知道了。安禄山又惊又怕。便干脆作乱,这才有了天宝之乱。”说着一本正经道:“要不李隆基干吗在马嵬坡赐死杨玉环呢?”

    乐布衣听得眼睛都直了。呆呆问道:“这是那本书上讲地,我怎么没看过?”他无书不读、无所不知,竟然从没听过这说法,不由大为惊奇。

    见乐布衣惊奇万分,他便知道自己把在某点某小说上看到的,当成历史了。赶紧岔开话题道:“难道不是因为安禄山吗?”

    好在乐布衣知道王爷素来喜欢满嘴胡柴,也没有在意。呵呵笑道:“凭着开元初年的雄才伟略,贤臣猛将,灭一个安胖子还不是在反掌之间?问题还是出在明皇本身,他沉迷享乐、妄杀谏臣,让大唐政乱刑滛、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才给了安胖子机会。”说着正色道:“问题还是出在是否‘爱民’上。”

    秦雷若有所悟道:“水能载舟,亦能煮粥。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他说的含糊,乐布衣也没听出‘煮粥’和‘覆舟’的区别,闻言颔首道:“不错,王爷只有把百姓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他们才会把您的事情也放在第一位。”

    秦雷肃然拱手道:“受教了。”

    乐布衣也正经还礼道:“让王爷卷进来,我却要抽身离去。实在有些不当人子。”

    秦雷洒然一笑道:“先生不必多说,若是没见着,我可以当他们不存在。但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乐布衣拊掌赞道:“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为上善!”

    见他那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模样,秦雷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哀叹道:“难道还有比我这大秦第一负翁更穷地吗?”

    两人议了几句难民的处理问题,便挥手作别,一个向西南京山营驶去。一个折回了中都城。

    等秦雷进了城。还没进清河园,便看见门房里坐着两个京都府的官差。心中微微一动,但仍毫不理睬的走马进了园子。

    待洗去行尘,换上宽松些的衣裳,再吃一碗若兰煮的银耳莲子羹,这才轻声问道:“京都府的官差来作甚?收增容费吗?”

    一边侍立地黄召赶紧细声答道:“回王爷,去年攀诬咱们的官司,现在由京都府主审了,好像是要请您过去一下。”

    秦雷擦擦嘴,摸着额头道:“送传票的啊!”说着便起身对石敢道:“备马,我们去京都府,老子正好要找秦守拙那个老王八呢。”石敢心道:‘您早说一刻钟,我就不让他们卸鞍去甲了……’赶紧下去准备了。

    若兰捂嘴笑道:“王爷还要换衣服吗?”

    秦雷低头看看,摇头道:“不用了,你给我把那棍子拿过来吧!”

    若兰轻声应下,须臾便从卧室里取出一根绿油油的竹杖,正是秦雷獒口夺食,从太子爷手里抢来的‘驯逆杖’。接过竹杖攥在手里,颇有些天下第一帮帮主的感觉。

    见秦雷拎着竹杖便往外走,黄召赶紧问道:“那两个官差怎么办?”

    “随便打发了吧!”秦雷头也不回道。

    不到半个时辰,大名鼎鼎的黑衣卫便开到了京都府衙前。衙役们一见这群煞神来势汹汹的样子,便感到腿肚子转筋,忙不迭地想把大门关上。

    大门还没关到一半,便被战马狠狠一撞,‘轰隆’一声,便把门后的衙役撞飞了出去。两队黑衣卫策马鱼贯而入,完全无视地上或躺或站的京都府官差。

    ……

    接了相府的指示,秦守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正在屋里发愁,就听着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紧接着有人大喊道:“不好了大人。隆魔王来了……啊哦……”喊声突然变成惨叫声,然后便戛然而止。

    秦守拙知道,五殿下定然到了门外,顿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四下一看,这间书房中并无密道暗坑之类的容身止住,只有床下似乎……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容不得他再犹豫了,两步跨到床边。扶着床沿便要弯腰钻下去。就在这时,屋门被人一把推开,秦守拙心中哀嚎道:‘丢死人咯……’

    门口进来地正是秦雷,看见秦守拙这幅模样,不由乐道:“秦大人这是在作甚?”

    秦守拙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弯腰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干笑道:“禀王爷。卑职的一支湖笔不见了,正在四下寻找。”

    “脸咋这么红呢?”秦雷一边往里走,一边促狭问道。

    “精神焕发……哦不,弯腰低头憋得。”秦守拙赶紧招呼人上茶,自己则老老实实侍立在一边,轻声问道:“王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啊?”

    秦雷翘着二郎腿,一掸衣角。哂笑道:“不是你秦大人拘本王来的吗?”说着状若无意地抚摸下腰间的驯逆杖。

    见了那绿油油的竹杖,秦守拙地心里一阵阵发毛,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下官是让那群小崽子,去看看王爷在不在家,下官好前去拜访,哪敢劳烦您老人家。”

    秦雷翻翻白眼。啧啧有声道:“能干十年京都府尹的人,就是不一样,相当能屈能伸啊!”

    秦守拙讪讪笑着不答话,只听秦雷接着道:“说吧!你找孤什么事?”

    秦守拙亲自给秦雷奉上茶,字斟句酌道:“刑部和大理寺把案子转到京都府衙门来了,要求从正月十二开始审理。因为当初朝议定地是三堂会审,下官也不能拒绝。”见秦雷的脸越拉越长,秦守拙赶紧没口子地表明态度:“王爷钧鉴,下官坚决相信您是清白地。也会全力证明您的清白地。”

    秦雷打量他一阵。把那腰间的驯逆杖抽出来握在手里,一节一节摩挲道:“这案子孤应下了。但只有终审才会来过堂,你没意见吧?”

    秦守拙苦笑道:“王爷至少初审也来露一面吧!不然丞相那里实在不好交代。”只要有一点可能,他也实在不想得罪秦雷。

    秦雷听出他地口风,怪笑道:“看来这事儿是丞相府交代下来的?你还挺听话的嘛”

    秦守拙刚要出声辩解,却见秦雷手中的棍子倏地探出,正搭在秦守拙的膀子头上,冷声道:“看来你是只在意丞相大人,不在意我这大宗正了?”说着用那杖子点点他的肩头道:“别忘了,你可姓秦,不姓文。”

    秦守拙额头冒汗,小心翼翼陪笑道:“相府总揽五院六部,京都府自然也在其御下……”

    却听秦雷冷笑一声道:“荒谬,京都府尹乃是陛下亲自任命,何须对他文彦博负责?”一双鹰目刀子一般挂擦着秦守拙的老脸,火气渐升道:“孤问你,你到底听谁的!”

    秦守拙噗通一声跪下道:“我地爷,我的亲爷哇,京都府尹历来都是忠于陛下的,卑职虽然人品猥琐,却也不敢沦为忤逆。但几位前任府尹,皆是因为只听陛下的,便被文相构陷倒台,到了卑职这里,哪里还敢明着与文相对抗,只能先虚与委蛇,留着这有用之身,以便在关键时刻报效皇恩,就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哇……”声音低沉、感情真挚,令人闻之肃然起敬。

    见秦雷依旧一脸的似笑非笑,秦守拙偷偷一拧大腿,疼得一脸菊花,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呜呜干嚎道:“下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偏偏还受尽了夹板气啊!苦啊……”

    秦雷一言不发的着他真假难分地表演,直到秦守拙自觉无趣,抽抽搭搭止住哭声,才硬邦邦道:“你若真是心在汉,现在就回来吧!孤王保着你,总不能让你干一辈子卧底吧!”

    秦守拙嘴角哆嗦几下,干笑道:“谢王爷大恩,守拙铭感五内,不过下官觉得还是在敌营里作用更大些,就不让王爷费心劳神了吧!”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三一章 打太极

    秦守拙能在京都府尹这个火山口上坐十年,靠的就是一手左右逢源、圆滑自如的功夫。他算是昭武帝的远房堂侄,又是文彦博的门生,凭着这两层关系,他闪转腾挪、两方讨好,日子久了,竟然既成了昭武帝眼中的自己人,又被文丞相当成值得信赖的好学生。

    但他左右逢源需要一个条件,就是两边至少要保持面上的和平,若两家真到了要撕破脸的地步,他还是必须站队的。这也是他最近长吁短叹、失眠厌食的原因所在。

    这样一个家伙,不到形势分明的那一天,他是万万不会把两脚都搁在一条船上的,更别说秦雷这条前途渺茫的小破船了,所以他婉拒了秦雷的好意。

    秦雷虽然没奢望他答应,但一见他虚与委蛇的恶心样子,终是忍不住火气上涌。手腕一抖,那冰凉柔韧的驯逆杖便实靠靠地抽在秦守拙的膀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秦守拙虽然长着张老脸,却有身嫩肉,哪吃得了这个痛?直感觉肩膀像被刀砍了一样,撕心裂肺的痛,不由‘哎哟’一声,抱着膀子头惨叫了起来。

    听他叫得欢实,秦雷微微恼火道:“我还没使劲呢,你吆喝什么?”说着虚晃一棍道:“再叫就打死你……”秦守拙这才眼含着泪花住了嘴,无限委屈地望着秦雷。

    他毕竟是秦氏一脉、十年的京都府尹,顶顶重要地人物。秦雷也不能由着性子殴打一顿。忿忿的收回棍子,烦躁道:“这些事儿暂且不说,我来问你,为何年前要把外省难民们赶出京里?”

    秦守拙赶紧老实答道:“回禀王爷,这是多年下来的规矩,历来皆如此。”

    双手拄着驯逆杖,秦雷微微皱眉道:“什么狗屁规矩。你知道城外冻死、饿死了多少人吗?不下两万人啊!”声音中的怒气越来越大,又有举棍子抽人的冲动。

    “怎么这么多人?往年可没有这么严重啊……”秦守拙也很吃惊。不由失声问道。

    “废话!往年有今年冬里冷吗?”秦雷没好气道:“赶紧想辙把过错尽量弥补一下,否则棍子伺候!”

    秦守拙畏惧地望了那棍子一眼,小声道:“下官只是京都府尹,只对京里的上百万人口负责,却也顾不过那么多人来。”

    秦雷一下拉长了脸,森然道:“又没让你管他们吃、管他们住,只不顾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以救两万人地性命,这都顾不过来吗?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终于抑制不住又是一棍子,狠狠敲在秦守拙地胳膊上。

    这下是真的用了力气,疼得秦守拙的身子一下子蜷成了虾米,连哀号声都发布出来,只能‘嗬嗬……’的剧烈喘息。

    见他满脸鼻涕泪水的可怜样子,秦雷终于相信此人对疼痛几乎没有抵抗能力。用棍子一下下点着他的肩膀,愤恨道:“我以为你是铜皮铁骨石头心,这不也怕疼?你自己连这么点疼都受不了,却怎么敢狠心把痛苦加诸于千万人身上呢?”

    秦守拙一边揉着火辣辣的肩头,一边哽咽道:“王爷……钧鉴……下官走到连别人影子都不敢踩,怎会忍心断人活路?但这政令乃是丞相府签发地。不得不执行啊……”

    “就算是文彦博的命令,你那阳奉阴违的本事哪去了?”秦雷见他煮熟鸭子嘴硬,不由更是恼火,低声喝骂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死人吗?孤就不信丞相府的人会走街串巷的检查!”

    “这事儿乃是京都兵马寺与我们京都府一同办差,卑职就是想放水也是不成的。”秦守拙一脸爱莫能助道。

    “京都兵马寺?”秦雷皱眉问道:“什么时候重新开禁,放那些灾民进城?”说着又火气上涌道:“本来都是些壮劳力,却被你们折腾成了病秧子,真是气煞我也!”

    “一出正月就可以了,横竖没几天了。”秦守拙小心翼翼答道。

    “狗屁!今天才初十,还有整整二十天!别说那些快要饿死的灾民。就是把你这个酒囊饭袋饿上二十天。也一样死的透透得了!”

    秦守拙一脸沉痛道:“听了王爷地教训,属下深感羞愧。决定痛改前非,等那群灾民进来了,定要好生安置、大力救济,以补偿昔日造下的罪孽。”

    秦雷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些,冷冷道:“你可不要光说不练。”秦守拙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赌咒应了下来。

    “那明天就开门。”秦雷起身干脆道。

    “卑职没有任何意见。”秦守拙小心地看着秦雷的脸色,轻声嘟囔道:“可是放不放那些难民进城,不是卑职能说了算的。”

    秦雷差点打个趔趄,愠怒道:“莫非你以为孤真拿你没办法?”

    秦守拙赶紧分辩道:“王爷想要整治卑职,就如捏死只蚂蚁一般轻松,卑职尊敬还来不及呢?怎敢有一丝戏弄。只是京都城门归兵马寺管,赵承嗣与卑职乃是平级,却是指挥不动的。”

    秦雷也不转身,背对着秦守拙冷哼一声道:“秦府尹,有个故事不知你听说过没?说有户人家有个好看地姑娘,因为一直眼光颇高,二十了还没出嫁。她老子终于等不及了,给她找了东家和西家两户人家,勒令她必须从中选择一个。”

    秦守拙喉头抖动几下,自然知道这姑娘便是自己,赶紧把脑袋埋到双臂间,生怕秦雷看到自己的脸色。

    他显然多虑了。因为秦雷根本懒得睬他一眼,只是望着窗外道:“东家地儿子相貌堂堂、高大魁梧,但家里很穷,衣服上都摞着补丁;西家的儿子正好相反,家里很富裕,样子却很磕碜,还是个驼背。”顿一顿。轻声问道:“她爹就问她:‘闺女啊!你打算跟那一个呀?’你知道那姑娘怎么回答的吗?”

    秦守拙轻声道:“不知道。”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却寻思开了:‘我若是这姑娘,会选哪一个呢?选东家日子会辛苦、选西家心里会难受,着实不能两全啊!’

    秦雷也没打算让他回答,稍微一顿,便给出了答案:“那姑娘说,她愿意白天在西家吃饭过日子,晚上在东家睡觉抱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