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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第15部分

    定国公

    想起穿透小桃颈项的那支黑箭,颜初静心头微微一紧,秦瑶琨也是军中之人,他与秦瑶月心灵相通,感情深厚,若说他为斩草除根而私下派人袭杀她,亦不出奇……

    转念之际,她已款款步入堂中,向着在座诸位微一裣衽。

    众人纷纷回礼。

    首座的白发老人开口,中气十足的嗓门,带着那种武将特有的豪迈语调:“仙子不必客气,请坐!老立,上菜。”

    秦立应,为她稍移饭椅,然后吩咐小厮将早点端上来。

    颜初静落座,恰与秦可久相邻。一旁侍侯的婢女斟上清茶。她轻啜一口,道:“阁下想必是平壑陇,定秦关,威慑双疆的秦大元帅。”

    “好久没听人如此称呼老夫了,今日得闻仙子一语,痛快!哈哈哈……”白发老人捋须而笑。没错,他正是定国公,昔日的秦大元帅秦经淳。

    定国公笑罢,为她介绍旁边两位中年人:“这是老夫的三子秦恩策,小久的爹;这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林盛,小久的干爹。”

    秦瑶琨不待祖父示意,已识趣地站起来,拱手道:“小子秦瑶琨,见过恒仙子。”

    颜初静见状,觉得有点儿奇怪,侧头看了看秦可久。

    秦可久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说:“他是我的小儿,脾性直,现于羽林右卫里就职,平日不常在家。”

    这下子,颜初静明白了,秦可久定然是将他们的事上报家长了,否则定国公何必这么隆重地将家人介绍给她认识……

    这男人也太心急了吧?!

    她暗自苦笑。

    当初察觉到秦可久对她心生爱慕,为了计划万无一失,她才顺水推舟,假意倾心。事实上,她对秦可久只有欣赏,并无男女之情。

    早点上桌,有萝卜煎糕、五香百叶酥、金丝藕花,卷筒豆皮、珍珠rǔ片等各色点心,虽皆不过是些家常式样,但手工精细,色香俱全,看得出厨子是费了番心思的。另外还有熬得香稠的白米粥,以及最开胃的香菜根丝。

    此时无外人,秦可久也不再避忌,亲手夹了朵金丝藕花到她碗里,眉眼含笑:“此乃凤京名点,别处做不出这味道,你尝尝。”

    且不说颜初静如何尴尬,那秦瑶琨却已是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瞪着秦可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的威武老爹么?

    假的吧!

    可怜秦瑶琨摊上秦可久这个严父,从小就没得到过老爹的温柔对待,也没见过老爹对谁这般体贴过,还以为是自个眼花了呢……

    秦恩策与林盛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暗道,看来小久这次是真动了心了!

    定国公更是老怀大慰,眉开眼笑,心想,小久啥都好,就是太冷情了。以前只顾着沙场杀敌,镇守边关,几年也不回家一趟,弄得孙媳妇常年独守空闺,最后还难产而亡。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自然想多几个曾孙子继候香火。但每每提起续弦一事,小久都是那副兴致缺缺的德性,连个借口也懒得说。害他老想起以前忘机大师说的,什么此子与佛有缘……啊呸!他秦经淳的孙子怎么可能是条和尚命!?

    这回老天开眼了,终于让小久看上了个美人,这美人竟然还是出身神农氏,一出手,不仅救了他南陵十万大军,也挽救了小久的性命与前途!

    神农氏起源于太黎皇朝,其祖是嬗司娘娘御笔亲封的圣医。其族人无不通医术,各有精专,各极其妙。

    史书记载,太黎皇朝崩析后,神农氏退隐,不再过问世事。各国皇室虽有心收拢,但一直未能查到他们隐居之处。直至百年前,神农氏才有寥寥数位后人入世悬壶。他们隐姓埋名,不逐名利,只求医道,乐善好施,活人无数,在民间享誉极广。

    而恒仙子,成名十载,最初是出自东北一带的百姓之口,据传其人貌若天仙,性情孤僻,擅于针灸之术,喜欢培植各种珍稀药草,且行踪诡秘,非大缘者不得见。说起来,小久能得其青睐,福气着实不薄啊……

    定国公一边转着心思,一边留意着颜初静的举止神态,见她举手投足无不优雅天然,矜持而不拘谨,不禁愈加满意,当即决定帮孙子一把,尽早将这准孙媳妇娶回家来。

    用完早膳,定国公漱了口茶水,道:“我有话要与仙子独谈,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秦瑶琨一头雾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郁闷着退了出去。秦恩策与林盛似乎都晓得定国公想说什么,心领神会地走出了园子。剩下秦可久这个当局者,皱皱眉头,迟疑着不挪脚。

    定国公年过七旬,心性阔朗,有些像常人说的返老还童的兴头,喜欢捉弄孙子,逗逗乐:“小久你站着做甚?出去出去,莫不是怕我这把老骨头吓着了你的心肝宝贝啊?”

    秦可久大窘,清咳一声,眉头却舒了些,转首对颜初静道:“我在园外等你。”

    颜初静点点头,也摸不准定国公的意思。

    待到秦可久也退了出去,老管家秦立便虚掩堂门,将下人都赶得远远的,自己则与秦可久一起在园门外“站岗”。

    “老夫托大,敢问仙子家中可还有人?”定国公此问,问的其实是神农氏一族。神农氏隐世数百年,传承如何,是盛是衰,莫说民间,便是各国朝廷亦无人清楚明了。

    颜初静闻言,沉默良久。

    她想起了荒域北面的那一小片绿洲。

    如来圃确实是存在的,但已荒废多时,人烟绝迹,里面那几亩药草若非还有少许淡淡灵气维持着,只怕早就枯萎了。

    那里的地底原本有一条小灵脉,可惜已近枯竭。

    当时,她在药田边的一间木舍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躺于榻上,僵而不腐,浑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药香。她辨出那种药香正是出自养魂木,凤栖岛上有好几株,她临走前还特意截了一小段下来备用。

    榻上遗有一封羊皮笺,从中确认女尸是恒仙子之后,她劈木造棺,将尸体安葬在灵脉之中。她如此做,一是略尽同道之谊,二是因为神农氏信奉嬗司娘娘。虽然她从未见过嬗司,然而在内心深处早已视其为师。因此,对身为神农氏后人的恒仙子有了那么一丝亲切好感,自然不会任其曝尸在外。

    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定国公问出了这一句,他的用意,她也能猜到几分。

    颜初静拈起松花纹白瓷茶壶,自斟一盏。

    水汽袅袅如烟。

    她声音清淡,语气悠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秦公昔日征战多年,如今隐患虽除,然体内生机已尽,不出半月,必赴黄泉路。”

    秦瑶月

    这番话倘若出自旁人之口,定国公多半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但她不是旁人,她是出身于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农氏一族,断然不会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人生自古谁无死?而大千世界,芸芸终生,真正堪破生死,从容走过黄泉彼岸的能有几人?定国公自认未达心如止水的境界,但他毕竟与常人不同,半生戎马,度过多少年风风雨雨,历经多少回九死一生,纵有惶恐徘徊时,他亦从未退却……

    “多谢仙子实言相告。”震惊之后,他坦然而笑,“老夫今已古稀。俗语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眼下国泰民安,老夫别无所求,惟余一愿未了,便是你与小久的婚事。”

    颜初静暗叹,原想着引开定国公的注意力,怎料他竟如此阔达,洞彻生死,一心想撮合她与秦可久。

    “小女子不才,只能以金针渡气之法为您延寿,但我有一兄长精研yīn阳恒久之术,或可借天地之力令您重焕生机。”

    定国公眼神一亮,多了分期待:“不知令兄现在何处?”

    “家兄素来行踪不定,只是年前曾与我约定三年后的中秋在琼山一聚。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长兄如父,成亲之日焉能缺其位?还望秦公见谅。”颜初静缓声说道,心想,三年时间转眼即逝,如何借取魑离刀与乾弓坤箭,实在是刻不容缓,她虽不愿多说谎言,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

    “原来如此!”定国公呵呵朗笑,“好,那这三年可就得劳烦仙子了。”

    颜初静松了口气,浅笑道:“秦公言重了,还请秦公斋戒一日,施针前后不可饮酒,忌大悲大喜……”

    这天恰逢是百官休朝之日,辰时三刻,仁义坊中往来马车稀疏,不似平日拥挤。

    定国公府正门前,一辆素帷马车徐徐停下。

    秦瑶月在贴身丫鬟翠棠的搀扶下,踏梯及地,淡藕色月华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舞动,折闪出雅致光晕,十分动人。

    接着,奶娘抱着个粉嫩可爱的三岁女童也下了马车。

    一行人进了大门后径直往正堂走去。

    正在换衣饰,准备出门的秦瑶琨闻讯大喜,跑到正堂,先将外甥女抱过来,又捏又亲地过了把瘾。

    秦瑶月笑他:“你成亲也有两年了,怎还不生个来玩玩?”

    秦瑶琨嘿嘿两声:“我就喜欢姐姐生的。”

    “又胡说!”秦瑶月拿他没辙,喝了口茶水,便问,“爹这回出征可曾受伤?”

    “好象没有。有恒仙子在,怕甚?!”秦瑶琨笑道。

    秦瑶月眸色微沉:“听说那位恒仙子是神农氏一族的人,真的么?”

    “当然。”秦瑶琨不假思索地应道,然后感应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禁奇怪,“姐,你怎么了?”

    秦瑶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描得精致无比  的柳叶眉似蹙非蹙,流转着一种我见尤怜的美态。然后从他怀里抱过孩子:“我带菱儿先去给太爷爷请安,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秦瑶琨见她欲言又止,满腹心事,出门的心思顿时淡了,想着这里人多嘴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陪着她出了正堂。

    定国公住的逐天园位于府内的南北面,从正堂走过去,中间必须经过一个大花园。此时,阳光煦和,照得花园里的菊花分外灿烂绚丽,花香弥漫,引蝶招蜂。小孩子最喜欢那色彩斑斓,翩翩飞舞的蝴蝶,不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抓,可惜每次都扑空。

    行至流水木桥前,秦瑶月忽然止了步,面上的笑容同时微微僵住。

    秦瑶琨则再次目瞪口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爹,向来冷酷轩昂的秦大将军,竟然拿着一朵含苞欲绽的芍药,小心翼翼地插到女子乌黑柔亮的发髻上……

    念桥边江药,年年知为谁生?

    古人有云,牡丹第一,为花王;芍药第二,乃花相。

    秦可久一身铁骨,平生只知舞刀弄枪,读兵书,念战词,饮烈酒,交豪友,哪里晓得这些风花雪月?不过是偶见此花开得素雅,一时心血来潮,才将心里的爱慕之情寄于花中,想着为心上人更添一分美丽。

    他身材健硕,颜初静站在他身边,眉眼与他xiōng膛平线,只需微微一低头,便可半掩神色,掩去眸底的古井不波。

    面对这份注定辜负的情意,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做到适可而止。

    发乎情,止乎礼。

    肌肤不相亲,肢体不纠缠,不铭心不刻骨,再好不过。

    只是,她这一低头,却被秦可久当成了羞涩。他情不自禁地压低嗓音,如同调了重音的胡弦,浑厚低沉又不失圆润:“爷爷方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颜初静不答,抬起头,转眸,目光穿过繁花重重,望向小木桥对面的人影,轻声道:“有人看着呢。”

    秦可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自己的一对儿女正呆呆地看着这边。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种被人洞破心思的尴尬,很是别扭……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平复情绪:“杳儿,我们过去。”

    颜初静轻唔一声,与他并肩步出花丛。

    微风习习送疏爽,流水潺潺萦几曲,金鱼曳尾见碧石,风光如此正好,谁又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秦瑶月依礼而揖,恭恭敬敬地给秦可久请安。

    “气色不错,江家小子没怠慢你吧?”秦可久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看看秦瑶琨怀里的外孙女,唇红齿白,双眼黑白分明,灵动可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算日子,打从她出嫁之后,他们父女仅见过四五面,一眨眼,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真是光yīn如箭……

    “多谢爹爹关心,他对月儿很好。菱儿,来,叫外公。”秦瑶月一边说,一边轻轻用力把秦瑶琨推前两步。

    “外公!”小女童坐在秦瑶琨的大手上,仰着小脑袋,朝秦可久稚声嫩气地叫了一声,非常乖巧。

    秦可久顺势伸手抱过她。

    颜初静站在一边,默然旁观。

    她岂会忘记,眼前这个温婉守礼,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大家闺秀正是江致远的平妻,也是导致一个女子服毒自尽的罪魁祸首。

    她不是那场情变悲剧的主角。对于秦瑶月,她没有恨,更无报复的兴趣。她只想弄明白,四年前的袭杀,小桃的死,此女是否参与其中。

    若然是,那就血债血偿,因果相报,无人能免。

    这时,秦瑶月忽觉一丝寒意钻心,透骨的冰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果引来秦可久的关切与斥责。

    “昨晚下雨,今日尤寒,你也不知加厚衣裳?!”

    秦瑶月一见他板起脸,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就不禁胆怯,低了头,也不敢回他的话。秦瑶琨也是个怕爹的主,同样不敢吭声,只暗自着急,姐姐是不是着凉了?

    “这位是神农氏恒仙子。”秦可久对她说罢,回过头问颜初静,“杳儿,你看,月儿她身子骨如何?”

    秦瑶月与秦瑶琨听见他语气温和,称呼又是这般的亲密,皆不禁心头一突,而后对视一眼,暗自猜度爹与这恒仙子究竟是何关系。

    颜初静不动声色,故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既然天凉,不如寻间房子坐下,我再给她把一把脉。”

    秦可久微微颌首:“就去月华舍吧。”

    入宫去

    月华舍是秦瑶月出嫁前的住处。院内有一片碎银石铺就的平地,每至月夜,碎银石莹莹生光,与月色交相辉映,人若起舞,其景如梦似幻,美妙之极。而有阳光洒照时,平地更是熠熠烁烁,衬得周围的花木愈加鲜活。

    秦瑶月虽然是庶出,但因秦可久的元配难产而亡,并无所出,所以她与秦瑶琨在府中的地位并亚于嫡出。再加上定国公的宠爱,即使她已出嫁,一年里能回来住的日子并不多,可这月华舍依然天天有人打扫,保持干净清爽。

    花厅里,一张雕花萄角梨木桌,数张同款宽椅,纤尘不染。窗几上悬垂着淡藕色绣花纱帘,窗边的立地青瓷花瓶光鲜依旧,只是少了鲜花点缀。

    一行人依次落座。

    未几,丫鬟们奉上温热的茶水。秦瑶月饮了半盏,便将右手伸到颜初静的面前,柔声道:“有劳仙子了。”

    颜初静不语,搭指探脉。

    神念如丝,顺着经脉潜行,缓缓侵入秦瑶月的脑海中。这是她第一次对人施展搜魂术,不敢有半分大意,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神念的走向与速度。

    原来,记忆只有黑白,一片又一片无声影象,或断续,或连续,深浅不一。

    渐渐地,她“看”到了许多画面。

    秦瑶月的童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时间大半耗在琴棋书画的学习中,又或是女红之类,千篇一律,琐碎无味。

    直至情窦初开……

    云冉冉,草纤纤,谁家隐居山半崦?水烟寒,溪路险,半幅青帘,五里桃花店。她偶遇了大名鼎鼎的凤京第一君江致远,从此茶饭不思。

    相思使人瘦,叹千遍,奈何君生吾未生!

    这一场欲求不得,痛苦不堪的暗恋,引来了弟弟的劝解,娘亲的安慰,爹爹的反对,爷爷的警戒,以及太爷爷的责备。

    她是定国公的曾孙女,秦大将军的长女,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下嫁江致远为妾。秦家丢不起这个脸。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无法死心,于是鼓足勇气,盛装出席宫中举办的千梅宴,寻了个机会,私下向他表白了爱慕之情。

    那夜,她泪流如泉,心伤欲绝,原以为此生无望,怎料天降良机,一壶美酒,一衾血迹,成全了她。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她终于如愿以偿,与他共结连理,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极尽温柔,只为换他垂怜。

    她一直记得书中有名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他的原配已经不在了。她发誓,他心里空出的地方,终有一日,会被她完完全全地占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

    然后,有一天,她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足以令她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流水的消息——原来,他的嫡子并未夭折,而是拜入了仙门……

    他要将他的原配夫人接回家!

    她彷徨无助,惟有与自己最亲近的弟弟倾诉。半年之后,弟弟突然对她说,从今往后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夺去她的幸福。她追问弟弟此话何解,弟弟笑而不答。她隐隐猜到话里隐藏的意思,于是沉默。

    难题得到解决,但亦同时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异变的毒瘤,她无法想象夫君知晓真相后的反应……

    颜初静缓缓缩回手指,暗叹一声,果真如此……

    一直留意着她们的秦瑶琨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仙子,家姐无恙吧?”

    眸光流转,道不尽的幽冷清漠,颜初静语气淡淡:“忧伤肺,思伤脾,江夫人食欲不振,心悸失眠,看来已非一朝半日。”

    秦可久眉角轻挑,眼神兀然锐利似剑,声音里包含着的怒意冽冽刺人:“月儿,你不是说江家小子对你很好么?吃不饱,睡不足,这也叫好?!”

    秦瑶月被他这么一瞪,霎时头皮发麻,怯怯回道:“许是近来天气乍凉,胃口减了些……”

    “杳儿,可须开药?”秦可久也不管她解释,直接问颜初静。

    颜初静淡笑:“无须吃药,只要宽怀,心平气和,膳食调养即可。”

    秦瑶琨听说连药方也不用开,想来是不打紧的,便松了口气。

    秦瑶月低着眸,暗自心惊,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披头散发地公诸于众,实在是……

    这时,有小厮进来禀报说宫中来人,已在正堂等候。

    秦可久沉声嘱咐:“琨儿,你姐难得回家一趟,你留下多陪陪她,中午让厨房多准备几道开胃小菜。”

    秦瑶琨一口应下。

    秦瑶月随即起身相送。

    没多久,颜初静与秦可久一起来到正堂。一个面白无须,举止斯文的中年太监笑吟吟地宣了皇帝口谕,要恒仙子即时进宫见驾。

    秦可久早有准备,利索地换上朝服,陪她入宫。

    马车不经闹市,从仁义坊出来后绕道皇城,驶进南阳门。

    朱纱帘垂,将车内外的风景隔绝开来。

    颜初静曾听陵云提过,南陵皇宫内有修真者坐镇,修为最差的也不低于金丹初期。而她修炼的功法比较特殊,目前达到的凝髓初期相当于他们的金丹中期。因此,她不仅没有放开神识去察看周围的环境,还全力运转敛神诀,将自己的法力气息掩盖得天衣无缝,一丝不漏。

    天下道修共分九大境界,后天、先天、辟谷、融合、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飞升。

    据说如今中土之中修为最高的六个人皆已突破分神期,南海之中也有四五个修炼到了出窍后期颠峰。

    渡劫一关,九死一生,能过者寥寥无几。她也猜不出陵云到了何种境界,问连尊,连尊很干脆地应她,反正还去不了仙界。至于大火和小火,估计只要再过三重天劫就可以飞升妖界了,但看他们俩的表情,似乎对那妖界都没啥兴趣……

    隅中阳光灿烂暖和。马车停,换乘宫纱轿。皇宫近在眼前,朱墙碧瓦,廊腰缦回,木疏花繁,斗拱交错,檐甍重重,殿宇辉煌,楼台锦绣,延绵不绝。每隔百丈皆有一队禁军巡守,橐橐靴声回响于宫墙间,显得格外沉肃。

    记忆中,那个女子曾来过皇宫一回,至于为何而来,颜初静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轿子在一座偏殿门前停下。中年太监笑道:“皇上只宣召了恒仙子,将军请在此殿稍歇。”

    秦可久自无异议。

    而后,中年太监将她引至勤政殿。

    这是一座宏伟庄严的鎏金宝顶大殿,殿内金柱盘龙,帷幔流珠,玉鼎焚香,香气不浓不淡,闻之神怡。蟠龙御案后坐着一人,头戴绛玉冠,身穿玄龙袍,天庭饱满,浓眉入鬓,狭长双目炯炯有神,鼻梁英挺如峰,略显丰厚的嘴唇微抿着,透出一股慑人的霸气,正是当今天子杜晏昶。

    颜初静亦未抬眼正视他,只是徐徐行近,止于案前三丈外,依礼曲膝道:“民女神农杳见过皇上。”

    杜晏昶道:“免礼,赐座。”

    小太监端来锦椅。

    颜初静清声谢过皇恩,缓然坐下。

    “久闻恒仙子隐居大漠,荒域一战,我南陵大军得以重振旗鼓,反败为胜,全赖恒仙子慈悲为怀,出手相救,朕实是感激不尽。”

    杜晏昶一边说着,一边离座,朝她走去。颜初静微微一愣,站起身,未曾想杜晏昶到了她面前竟然躬身浅拜——

    “朕在此为那十万将士,及其家眷,拜谢恒仙子救命之恩。”

    “皇上爱民如子,乃苍生之幸,社稷之福。”颜初静侧过身,未受其全礼,然后看清了他的长相,不禁怔住。

    这男人,有点眼熟啊,似乎在哪见过……

    “愿承恒仙子贵言!”杜晏昶朗朗一笑,而后正色道,“朕有一皇弟自幼体弱,行动不便,众位太医皆查不出个究竟,故此,朕想请恒仙子诊断一二,妙手回春。”

    颜初静毫不意外:“民女自当尽力而为。”

    回京之前,秦可久已经与她说过,皇帝召她入京,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医治幸王的顽疾。幸王与皇帝同出一母,两人感情甚好。她若能治愈幸王,皇帝必会大开内府之门,各种珍药稀草孤本绝方,任她挑选。

    幸王因身体之故而未在外建府,被皇帝留于宫中,一直呆在佑安殿静养。

    佑安殿位于宫北,环境十分幽静,淡竹拂窗,清泉汩汩,若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当真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独啸的意境。

    宫轿代步,依然是那位中年太监在前带路,他到了佑安殿,也未高声传报,引着颜初静径直走进院里。

    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秀气的宫女迎上来给他行礼。

    “幸王殿下可是在午歇?”中年太监问。

    宫女眼里蕴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喜悦,摇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