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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道:“江太医正在为殿下念词呢。”

    颜初静凝神倾听。

    簌簌竹风中,有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自正殿旁的东暖阁里悠然飘出,如山顶雪,涧中泉,天然自在——

    “柴门**犬山前往。笑语听佝背园父。辘轳边抱瓮浇畦,点点阳春膏雨。菜花间蝶也飞来,又趁暖风双去。杏梢红、韭嫩泉香,是老瓦盆边饮水。”

    稍顷,有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加入,低缓的语调泄露了中气不足的体质。

    中年太监让宫女进去传话。

    不一会儿,宫女出来对颜初静揖礼道:“殿下有请。”

    进了东暖阁,一阵热气夹着淡淡紫檀木香,扑面而来。

    不过是初秋时分,殿内已生两个火盆,将空气烘得暖呼呼的,仅留了半页窗开着透风。

    颜初静跟随着宫女,缓步转过一座紫檀木雕花水竹六联屏风,一眼望及在那朱木嵌玉百寿字软榻上,倚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说他是少年,只因他xiōng前平坦无凸,喉间隐隐有结,否则,仅凭他那柔婉细致的五官轮廓,绝对是贵妃级的绝色。

    少年榻前站着一人,眉目清俊得宛如雪山孤兰,一袭素白严谨的太医服穿在他身上竟多了几分出尘的傲然。

    江致远……

    颜初静压下蹙眉的冲动,垂眸而行,脚步愈加缓慢。

    刺他哦

    皇帝生母容倩乃是先帝的淑妃,天生丽质,艳冠六宫,才德兼备,深受帝宠。若非家世微寒,正宫之位非她莫属。

    据传她怀着幸王的时候,曾经夜梦双龙逐凤,因而受惊早产。

    幸王出生之后,不哭不闹,成长缓慢,到了五六岁才学会说话与行走,七岁时染上无名重疾,半身瘫痪,直至今日仍然无法下榻。

    淑妃薄命,在儿子登基前就已薨落。皇帝未能尽孝,怀念之余,对长相酷似生母的同胞皇弟杜晏琅恩宠备至,一直广颁皇榜寻医,期望皇弟康复,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未入佑安殿之前,颜初静自信凭着自己从玉简内获得的医学知识以及从前接受过的先进理论教学,治好幸王的把握还是蛮大的。然而,当她步及幸王的面前,却忽然发现事情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殿下,民女诊脉之时不宜有人旁观。”

    幸王怔了怔,显然未料及她开口第一句竟是这般要求,随即微微一笑,对江致远与宫女太监们说道:“你们先出去罢。”

    对于神农氏,江致远慕名已久,早前得知恒仙子随军入京的消息,便打定主意要寻个机会向她请教一些疑难杂症。方才闻及她来,还暗庆机缘来也,哪里想到她会如此,揖礼告退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以为她与太医院里那些固步自封的老家伙一样,心存门户之见。

    零碎的脚步声一一远去后,东暖阁内分外安静。幸王抬手,指了指榻前的一张朱木浮雕藤心背椅:“坐罢。”

    颜初静身形不动,轻叹一句:“幸王殿下还活着么?”

    幸王眼神微变,定定地注视着她,面上笑意渐浓,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神农氏……”

    他向后微微一仰,满头青丝倾泻于竹丝福枕上,柔和婉丽的眉目之间透出几分不羁的神采:“果然名不虚传。然,本王不明,恒仙子何以如此断定?”

    颜初静凝视着他的眉心,那里有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凡人肉眼看不见,而她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森森yīn寒,于是避重就轻:“孤yīn不生,独阳不长,殿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幸王问道:“如何能使yīn阳平衡?”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而后分yīn阳。yīn阳合德,而刚柔有体。”颜初静斟酌着字眼,“春夏养阳,秋冬养yīn。所谓法时养生,殿下长居暖室,不如到院中赏景,此时艳阳高照,正合阳气入体,百会穴满,再以参茶调理……”

    这么简单的疗法,不是最好的,却是最适合他的。其实她的心里也藏着疑问,一个面氲沉沉死气,理应魂归冥府的人,怎会滞留于阳间,不受勾魂使所拘?

    幸王沉思半晌,露出一丝抑郁之色:“本王何尝想困于暖阁之中,只恨自己走动不得,事事皆要倚仗他人,实在扫兴,外间风光再好,也入不了本王的眼。世人皆道恒仙子医术精湛,通尽天下药理。”

    言至此,他加重语气:“本王但求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

    颜初静听罢,思忖片刻,上前几步,直接掀开他身上的绢丝薄衾,捋起他的裤角。

    一截苍白细瘦的小腿随着她不急不缓的动作寸寸显露。也许是时常按摩的缘故,小腿肌肉虽然萎缩,但还不至瘦成皮包骨的样子。而缺乏血色的皮肤略显干涩,毛孔细得几乎看不出,腿毛稀少,且颜色极淡,柔软得好象初生婴儿的绒毛一般。这不得不让她暗自赞叹这男生女相的幸王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幸王盯着她那纤纤玉手,欲言又止,脸颊上泛起了两片若有若无的红晕,不知是被气出来的还是羞……

    “经脉闭塞,血气不通。”颜初静说着,自内袖中拿出一个小布包。

    包里装着密密麻麻三十根针灸专用的金针。

    金针事前已消过毒了。

    玉手起落,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九根金针已扎入解溪、上巨虚、下巨虚、足三里等穴位。幸王见她手法巧妙,不禁多了分信心。

    颜初静以飞针法,疾搓针柄,刺激他小腿上的穴位,之后见他神情不变,毫无感觉,便将一丝yīn阳真元通过金针输入穴道中,缓缓疏导那些堵塞多年的经脉。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幸王突然浑身一颤,“啊”地一声,瞪着小腿,双眸里的惊喜几乎如涌泉般溢出:“疼,疼了……”

    颜初静继续搓动针柄,问他:“还有别的感觉么?”

    “麻……唔,酸,啊!痒!”微微沙哑的嗓音带着欣喜若狂的语调,非常诚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半刻钟后,颜初静收针。她固然可以一次性治好他的腿,但是为了原定计划,惟有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

    幸王不疑有他,看向她的眼神已多了几分信任与感激:“本王的腿何时能痊愈?!”

    颜初静沉吟道:“少则旬日,多则一个月。”

    这个时限已然超乎了幸王的想象,他点点头,水汪汪的杏眼笑起来宛若一弯弦月,弧度温柔可爱:“仙子明日来么?”

    “每日一针,效果好些。”她的语气依然淡淡的,“殿下心情好了,也该出去欣赏一会儿秋光美色。”

    幸王欢快地唔了声,伸手拉了拉朱木嵌玉百寿字软榻边上的雕花竹节铃。

    宫殿外立即响起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宫女们闻音而入,听到幸王说要到院子里观赏风景,皆感意外。随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坐到一张紫檀木梅竹纹扶手椅上,由两名太监合力抬出殿外。

    清澈的泉水绕过假山,汇成九丈宽的水池。斑斓绚丽的金鱼在池中悠哉悠哉地舞曳着尾巴,不时吐出晶莹透明的水泡。数杆淡竹倒映入水,被午后凉风吹皱了清影。

    江致远默立水畔,待到幸王他们出来,才徐步上前,贺道:“恭喜殿下。”

    幸王道:“此亦多得你时常为本王案杌。”

    “殿下过奖了。”江致远轻叹道,抬眼望向站在幸王身边的那个白裳女子,“只可惜,微臣未能亲眼目睹恒仙子的精妙医术。”

    颜初静将目光从远处的几株木槿转移到他身上,无言以对。

    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与秦瑶月两情相悦,才会不顾原配的苦苦哀求,坚决停妻再娶,是一个贪新忘旧的负心人。然而,从秦瑶月的记忆里,她却发现他分明拒绝了秦瑶月的求爱。那个晚上,他的心情似乎是低落烦躁的,否则不会大意地灌下了那杯酒。一朝酒醒,木已成舟,皇帝指婚,圣旨不可抗……

    可她不明白,既然是无心之过,为何他始终不与妻子坦白?不求原谅?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她觉得,倘若当初他坦诚相告,他的妻子未必不会原谅他。

    背叛是一种伤害,隐瞒又何尝不是?

    他不说,或许是因为他在心底已经认可了这桩婚事吧?毕竟,秦瑶月已经是他的人了。又或者他原本就已厌旧,所以将错就错?

    ……

    心思百转不得解,颜初静低眸裣衽,向幸王告退。

    江致远见她如此漠视自己,不禁微抿薄唇,暗忖自己是否得罪过她。

    他自小容貌过人,不论行至何处皆倍受关注。他不屑被女子爱慕吹捧,亦不会矫情自得,嘲讽他人。嫉妒他的男子绝对不比倾慕他的女子少,他早已习以为常。但如她这般丝毫不为所动的女子,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见……

    正当江致远不明就里,心生一丝莫名挫败感的时候,守在院子正门口的太监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人心啊

    九月六,祭龙神节。

    这个节日在民间已流传了两百多年。

    相传,某年大旱,凤京一带接连数月未曾降雨,河道干涸,庄稼枯萎,百姓惶惶终日。神殿里的祭司登坛祈雨,结果青龙升天,风起云涌,大雨滂沱而下,即时消除了旱情。人们喜获丰收,为了感谢青龙,希望青龙在天,能够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于是将此时节定为祭龙神节。

    一大早起床,看见丫鬟在窗棂上贴箔金宝石形剪纸,颜初静不禁莞尔而笑,想起连尊那座闪闪发光,收藏着无数天材地宝的龙府,再想到小连湛把钻石当跳珠玩,那天真不知愁的样子,心情霎时大好。

    漱洗后,下楼。

    丫鬟将早点摆在花厅,一碗熬得稀烂的白米粥,一小碟香菜根丝。如此简单,并非是秦家有意怠慢她,而是颜初静自可辟谷后,口味有所改变,偏爱清淡之食。

    用过早膳,颜初静看看辰钟,心想也是时候为定国公施针了。于是步出青几居,往定国公住的逐天园行去。

    途经花园,遇见一个美貌丫鬟在采花。丫鬟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让路,她原也未在意的,只是不经意间瞥见丫鬟眼底的嫉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分出一缕神念,留意了一会儿,这才晓得那丫鬟名叫香彤,是秦可久的妾室阮姨娘房里的人。

    也是事有凑巧,她这一好奇,一留心,竟发现了隐藏在自己周围的波谲云诡,险恶人心。

    香彤捧着一大束犹带晨露的晚香玉走进曼怀院,大老远瞄见阮姨娘与少爷小姐坐在花厅里,桌上的早点还冒着袅袅热气。

    阮姨娘是个爱花的人,但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闻到花香。香彤想了想,便转到东厢里,寻了个琼窖朱花瓶,将晚香玉插上。翠绿细长的花jīng,洁白柔嫩的花瓣,与瓶身鲜明的朱红色相得益彰,既突出了花的清雅,也不失节日喜庆之气。

    摆弄好花束后,香彤到院子通风处站了一会儿,待身上花香吹淡了,才去小偏厅煮茶。不料端茶出来时,却见小姐的贴身丫鬟翠棠站在花厅门外,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进去。

    门扉虚掩,一帘帷薄作隔,内里人声隐约,听不真切。

    秦瑶月手拈绣花丝帕,轻轻地拭去阮姨娘眼角的泪珠:“阮家世代为官,可说到底,却是不如神农氏的。”

    今日,已经是秦可久回京后的第五天。这五天里,秦可久只来过曼怀院一次,前后呆了未及半刻钟就离开了。阮姨娘心里委屈,在儿女面前却强颜欢笑,直至方才听到下人回禀说定国公准备为将军与恒仙子办订亲宴,才情不自禁地啜泣落泪。

    “我,我好歹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清静自守……”阮姨娘哽咽着,保养得白皙丰润的脸蛋完全不像是个三十五岁的妇女,倒像是秦瑶月的姐姐,透着那么几分梨花带雨的韵味。

    秦瑶琨曲指扣敲桌面:“爹要娶恒仙子,必以正室之位待她。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赢得十万大军的忠心,妙!”

    秦瑶月柳眉紧蹙,嗔道:“你真糊涂!且不说娘一直cāo持家事,这般辛苦为的是什么。只说嫡庶之别,你我再清楚不过,恒仙子若真成了将军夫人,将来生得一子半女,继承了爵位,到那时,这府里还会有你立足之地么?!”

    “这……”秦瑶琨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也皱起了眉头,开始担心自己的地位。

    阮姨娘点头应和女儿的说法:“正是这理。为娘委屈些算不得什么,可那恒仙子看起来冷冰冰的,也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现在还没过门,你爹就已对她言听计从,你太爷爷更是事事顺她,只差没把她供奉起来了!如此下去,怎生了得……”

    “这桩亲事既然是太爷爷亲自定下的,我们即便是不甘不愿,又能如何?”秦瑶琨叹道。

    秦瑶月低头沉思半晌,忽道:“有件事儿,我也是去年才听人说的,不知是真是假。颜氏,你姐夫的原配,听说她的亲娘正是出身于神农氏一族。”

    秦瑶琨面色顿变:“姐姐从何听来?”

    秦瑶月低声道:“江家。”

    阮姨娘显然也是第一回听说此事,不由得慌了神,猜度着:“这么说来,恒仙子和颜氏是一家人?那她会不会是来寻你麻烦的?还是……”

    秦瑶月轻轻地拍了拍娘亲的手背,安抚道:“娘先别急,她们究竟是不是同族,月儿还未能肯定呢。”

    秦瑶琨微微眯起眼,目光里似乎多了些什么,隐晦暗沉,令原本英气俊朗的面容显得有些yīn霾森寒。阮姨娘没注意到他神情的转变,径自问秦瑶月在江家还听说了些什么。秦瑶月摇摇头,眉宇间的愁色只浓不减,不愿多说。

    半晌,秦瑶琨默默地做了个决定,站起身,扯出个笑容:“娘,姐,你们别担心,这桩亲事成不了的。”

    阮姨娘抬头不解:“为何?”

    秦瑶月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忐忑道:“你别又干傻事,这回……”

    “姐请放心,我自有分寸。”秦瑶琨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向娘亲行了告退礼,然后一手撩起暗花帷薄,跨出门槛,大步离去。

    上午给定国公施针续元,下午则为幸王疏通经脉,颜初静排好时间,想好台词,不着痕迹地从他们话语中打探着自己需要的讯息。

    幸王眼见自己康复有望,心情日渐开朗,每日针灸之后,总拉着颜初静,要她陪自己在殿外晒太阳,赏风景。

    祭龙神节是民间的节日,宫中并不参与。幸王却心血来潮,让御膳房准备象征风调雨顺的枫彩雨丝面,又命太监出宫去买龙灯。 因为龙以五爪为尊,代表天子,故而老百姓做的龙灯皆是四爪,以翠绿的芄子叶榨取青色汁液,涂抹在特制的薄篾纸上。当龙灯飞上漆黑夜空,就会发出莹莹青光,既神圣又可亲。

    当天,盛情难却,颜初静留在了佑安殿,陪幸王一起吃枫彩雨丝面。

    夜里星光点点缀满天,不见月色,恰是放龙灯的良辰。皇帝听闻皇弟有此雅兴,龙心大悦,遣宫人在望山台上摆宴,好让他们玩得更尽兴。

    望山台,素来是皇帝与妃嫔们观星赏月之处。

    两张玉梨象纹翘首案,时令蔬果,各式点心,各味小吃,清淡酒水,应有尽有,皆是御膳房按着幸王与恒仙子的喜好精心搭配的。

    毕竟已入秋,夜风虽不狂,但寒意沁人。

    两人浅啜美酒,微暖身心。

    太监机灵,买了九十九盏龙灯,款款形态不一。幸王最先挑了盏龙目弯弯似笑的龙灯,接着亲自点火,顺风放飞。

    颜初静看着他笑意盈盈的侧面,只觉如此方不负青春。

    也许,他的愿望很简单,要的只是健康。

    能够让一个无害的少年重拾笑容,何乐而不为?但愿自己之前的猜测只是猜测罢。颜初静一边心想,一边接过宫女递来的火褶子。

    幸王仰望着那盏越飞越高,渐渐化成一点蒙蒙青光的龙灯,忽然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孤形只影,好没趣啊……唔,本王决定了,就由仙子你来当本王的王妃吧。往后,岁岁年年,有你陪着本王放龙灯……”

    他的声音,飘荡在夜风里,轻轻的,仿佛流沙滑过水,若有若无。但落在旁人耳里,无疑是震天惊雷。

    颜初静手一抖,火褶子点偏,倒霉的龙灯立即被烧焦了一只爪。

    天命测

    次日,幸王估摸着下早朝的时辰,让宫人们抬他去御书房。以往他行动不便,常年呆在佑安殿里,基本不出门,这御书房还是头一回来。

    雪白的龙诞香躺在七宝紫玉鼎中,散发着一种不浓不淡的奇香。皇帝晓得幸王不大习惯这股香味,见他进来,便命人将玉鼎暂且撤去,待他喝过暖茶,才道:“皇弟今日气色不错,昨夜放龙灯可曾尽兴?”

    “甚好,多谢皇兄。”幸王笑答,一双盈亮柔媚的杏眸转来转去,满脸好奇,将御书房里的陈设打量了个遍,然后开门见山。

    “皇兄,臣弟要娶要神农杳为妃。”

    皇帝浓眉微挑,面上露出一丝意外之色,拿起御案上的一份折子:“这倒巧了,适才定国公也为其孙请旨赐婚。”

    幸王眨眨眼:“他孙子?秦将军么?他想娶哪家闺秀?”

    皇帝也很干脆:“神农杳。”

    “他敢?!不行!”幸王立刻瞪起眼抗议,心道,想跟他抢王妃?没门!

    皇帝将那折子递与他,语气颇为郑重:“这上面写着秦可久与神农杳两情相悦,不知皇弟与她如何?”

    幸王皱着两道秀气的纤眉,想了半晌,居然憋出一句:“臣弟之身被她瞧去了……”

    皇帝闻言一愣,随即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皇兄!”幸王咬牙切齿,“总而言之,臣弟的王妃,非她不可!”

    皇帝唇角堆笑:“若她不肯嫁你?”

    “……”

    “好罢,一切有待天命殿测,倘若她的命格与皇弟相合,皇兄自会为你做主。”眼看幸王急得眼眸微红,皇帝只好收了笑,不再逗他。

    午后时分,颜初静照常进宫给幸王施针,发现他老盯着自己,神色闷闷的,像个与人赌气的孩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见他未再说起王妃之类的怪话,心想那也许只是他的一时戏言,不当真就好。

    这回,幸王没像前几日那般硬拉着她一起晒太阳。

    出宫前,有一太监奉皇帝谕旨请她去天命殿。关于天命殿,颜初静只晓得那里掌管着皇室子弟与朝臣及其家属的生辰死忌、命格运数等资料。上至皇帝,下至六品官员,但凡举办红白之事,事前必须通过天命殿的测定,确认合宜,方可行。而六品以下的官员则可免去此关,说白了,其实是官职低微,不够资格参与天命之测。

    秦可久官至二品,他的正室便是二品诰命夫人。

    颜初静到了天命殿之后,依序写下生辰八字,让一位白发童颜的老祭司观面相。这位祭司年纪虽大,但目光毫不浑浊,湛然至极,仔细地看了她好一会,才似笑非笑地叫她在玉轴锦卷上按下鲜朱色指印。

    在天命殿内,颜初静隐隐感受到一股强大而隐晦的气息,不免担心被人看破自己的底细。好在那股气息一直未曾有过波动。离开皇宫后,她终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若非有敛神诀,方才说不定就得露出破绽了。

    马车停于宫门外。

    秦可久不放心她的安危,派了四名身手绝顶的家将随身保护。

    颜初静刚上了马车,迎面有个身着亲兵服的年轻男子快步奔来,两名家将迅速挡住其势,那男子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封虎纹边角帖:“请恒仙子过目。”

    家将一眼认出那是自家将军专用之帖,便接过来,检查了一下,确定未有不妥才转交到颜初静的手里。

    颜初静打开一看,竟是秦可久邀她去观澜别院赏画。

    说起来,秦可久与她也有共同爱好,皆喜山水墨画,尤其是意境浩瀚的佳作。只是,这帖里的字迹看似出自秦可久之手,实际上还是缺了几分他独有的苍劲风骨。当然,若非她眼力过人,换作是旁人,倒真有可能被蒙过去了。

    陷阱……

    谁设的陷阱?她笑了笑,想起昨日秦家姐弟在曼怀院里的对话。

    几年前,她手无寸铁之力,惟有东躲西避,有宅不能归,事事谨慎,时时警惕。可如今,今非昔比,她又岂会将他们这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也罢,反正左右无事,去看看他们玩何把戏,正好可以连小桃的仇一起解决掉。

    思及至此,隔着窗帘子,她开口让那名送帖的男子带路。

    观澜别院坐落于京郊二十里外的鋈特儿群山之下,背倚皑峰,依山而建,占地甚广。别院中的亭台轩榭,小桥流水,草木花石,相互掩映,既有清净别致之景,亦有古朴轩阔之处,更有华丽舒适之所。

    定国公府的私家别院,守卫算不上森严,但也绝非似寻常人家的别墅那般松懈,东南西北四角皆潜伏着不少家将。

    一路行去,曲径通幽。

    那男子将颜初静引至中园,紧随其后的四名家将看见秦瑶琨一身便服走出来,连忙行礼。秦瑶琨摆手让他们退出去。家将们眼见颜初静并无异议,再联想到她与将军订亲一事,当下皆以为将军父子与她有事相商,便退到了园门外守着。

    “仙子请。”秦瑶琨彬彬有礼,请她入堂就座。

    颜初静款款步过门槛,在右首上座坐下,问:“秦将军人呢?”

    一名青衣小厮端上温热的桂花香茶,随即退出厅堂。秦瑶琨坐在左首下座,啜了口香茶,朗声说道:“爹爹方才有事出去,一会便回来。”

    颜初静点头不语,举杯欲饮,却察觉到茶水里含有迷魂情药,刹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禁怒火暗生,同时定下一计。

    其实她一早便晓得秦可久今日去了城外的帐营。因此,她默默地啜着茶,不动声色地分出一缕神念,飘向远在十里外的秦可久。

    秦瑶琨看着那杯茶尽入她口,看着她的脸颊渐渐泛红,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慌乱,想到这么一个清丽脱俗如天仙一般的女子即将承欢在自己身下,不由得浑身火热起来。他得意地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抱起她。

    温香入怀,秦瑶琨闻着她清雅迷人的体香,便有几分陶醉,见她不反抗,更添了几分诧异:“仙子不问为何么?”

    他原想这迷药虽是宫中秘药,但以恒仙子的医术,未必不识,也未必不能破解,所以他事先安排了一个江湖高手在暗处,准备随时点住她的穴道,好让她反抗不得。

    颜初静一边假装出中了迷魂情药的反应,一边保持着冰山美人的风格。秦瑶琨不是不奇怪她怎如此合作,只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不过是将计就计,于是直接将她抱入房中,放到一张梨木雕灵芝纹美人榻上,猴急地欺身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