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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第6部分阅读

    抱歉抱歉。不过,的确有事想烦劳二位。”

    “关于刘学士那张琴?”

    李淳风这句话信口说来,拂云郡主却愣住了。

    “你……”

    “郡主和李某本不相识,骤然相邀必与刘钧之死有关。刘钧以琴闻名,又教授郡主琴艺,我在他住处却没有看到琴囊。他在京城并无亲人,你与他既是师生,交托于你也顺理成章。”目光转向拂云身后,小侍婢手中所捧之物。“若猜测不错,那匣中便是刘学士的琴了。”

    拂云眼中流露一瞬间的怔神,随即宁定。“一点不错,李兄果然料事如神。”

    示意侍女将木匣打开,顿时现出一张古琴。古色斑斓,不知哪朝哪代之物,桐木因摩挲日久,发出墨玉一般柔润光泽,一角用小篆刻着“凤兮”二字。稍一撩拨,便有悠远空灵的金石声响,动人心弦。

    “好琴,当真是无价之宝。”这一句赞叹脱口而出,发自内心。尉迟方呆了一呆,他似乎还从未见过李淳风脸上露出如此郑重的神色。拂云郡主轻轻抚摸古琴,黯然道:“确实,老师将这张琴看得重逾性命。因此三天前当他来找我,要我收下它的时候,我甚是惊讶,他却说,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张琴,定要为它寻个好去处。”

    “三天前……想必是收到寄来的残肢了。”

    “是。后来我便听说他的死讯。老师痴于琴艺,为人良善,从不与人结怨,实在想不出有谁要置他于死地。因此想拜托二位,帮助查找凶手,也可告慰他的家人。”

    李淳风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凝视着那张古琴,若有所思地转动手中酒盅,忽然道:“除此之外,刘学士还说了什么?”

    拂云托着腮想了想,道:“对了,他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

    目中倏地掠过一丝亮光,仿佛猎鹰发现猎物一般。“什么话?”

    “因爱成痴,悔之已晚。”

    一字字缓缓道来,却听得在场两个人都怔住了。

    第七章 巧合

    曾有人总结世间败兴之事,如花间喝道、焚琴煮鹤之类。但在尉迟方看来,最败兴的莫过于自己一腔感想急于倾吐之时,偏偏遇上了一个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听众。

    “当真意外,竟然见到拂云郡主……”

    “嗯。”

    “连酒量也如此出众,真是出乎意料啊……”

    “啊。”

    “你觉得她会不会……”

    “哦。”

    “……什么,我还未说完……”

    “闭嘴。”

    这两个字倒是清晰明了,简洁有力,登时将校尉一肚子话都噎了回去。默默走了一会儿,李淳风才如梦初醒。

    “抱歉,刚刚一时走神。你方才说什么?”

    “呃……算了,没什么。”自然而然,有关方才那场艳遇的话题便无法继续下去了,而是转到眼前关注的事情上。“有头绪么?不妨说出来一起参详。”

    “恰恰相反,不是没有头绪,而是线索太多。”

    “对了李兄,袭击你的那些人似乎说,要你交出一样东西,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他们怎会认为在你手中?”

    扔了一颗花生入口,李淳风模糊不清地说:“这便是第一个线索了:至少有一群身份不明之人在争夺游侠令。起先我只知道它是刺客集团的名字,现在看来,它应该还是一样宝物,很可能便是用以号令这个组织的令符。”

    “那就该说明你不知道此事,东西也不在你手中。”

    摇了摇头,李淳风道:“那样一来线索反而断了,不如将计就计,令人不知虚实。再者,即使我说不知,他们也必不肯信。真正有趣的倒是将这线索引向我的人,倘若只是为了要我性命,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如果不是,目的便耐人寻味了。”

    月光下,那人眼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倒像是孩童发现了新奇的游戏,一副跃跃欲试神色。尉迟方看在眼里,只好肚里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还有其他线索吗?”

    “尉迟练过腕力么?”

    “当然。”

    “好。”从怀中摸出那枚铅丸,交到尉迟方手中。“用最大力气,掷向那株柳树。”

    柳树距两人不到一丈,虽不明白同伴的意思,还是依言出手。劲风掠过,夺地一声,铅丸钉入了树身。

    “好大力道!”赞了一句,走过去细看。铅丸入木半寸左右,牢牢嵌在树中。袖中取出一把小刀,将它剜了出来。

    “以你的力量,也只能入树半寸。比起柳木,脑骨要硬上许多,而凶手却能入骨一寸,功夫未免匪夷所思。”

    “入骨一寸?”尉迟方不禁咋舌。“莫非用了连弩之类的机括?”

    “果然是行家。”

    “但军中所见的机括只怕也无此威力。”

    “江湖中的邪门秘术和两军战阵自然不同。如果是机括,凶手便不仅限于武艺高强的人。即使老弱妇孺也可以轻易用它取人性命。这样一来,凶手的范围便扩大了。此外,就是那张琴……”

    听到这句话,尉迟方精神一振。“你是说,郡主手中那张?”

    “到目前为止,死去的六人我已请易长史查勘过背景,大多并无可疑之处。而刘钧这张琴,很可能是个突破口。凡事皆逃不过因果,除非偶然失手,杀人一定有其原因,或谋财,或报仇,或灭口,这其中必有我们所不知道的联系。”

    “难道凶手杀刘钧,是为了那张古琴?”

    “倘若属实,”冷静地看着前方,李淳风缓缓道:“嫌疑最大的便是它现在的主人。”

    “什么?!”尉迟方突然明白了对方话中之意,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竟然怀疑郡主?!”

    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只是就事论事。”

    “那也不该!郡主折节下交,何等雍容可亲,你却说她谋财害命!”

    “正是这一点才可疑,岂不闻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你!”理屈词穷之下,尉迟方只得恨恨瞪着对方,青衫男子却是一脸坦然无辜。

    “唉呀唉呀,假设而已,莫伤和气。”

    “无凭无据,算什么假设!”

    “当然不是一点凭据也没有。”不理会同伴的恚怒,李淳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还记得船上见到的那只琴匣?”

    “不过是个普通……”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依稀想起木匣上刻着一朵浮雕莲花,与自己接到的那只装有人眼的盒子极为相似。

    “看来你也记起了。”

    “说不定是巧合……”

    “自然有此可能。但反过来说,巧合之中,或许正有玄机隐伏。”

    这回尉迟方是真正无话可说了。默然走了一段,酒肆主人看了兀自气鼓鼓的校尉一眼,笑意隐现:“尉迟。”

    “什么?”

    “你也是个古怪人啊。”

    “过奖,”校尉余怒未消,没好气地说道:“与李兄比起来,在下自觉正常得很。”

    “呵呵。我是第一次看见不担心自家生死,却为别人惹闲气的。”

    尉迟方这才想起早间之事。“嗨,那有什么好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我可没你那许多猜疑念头,只有一身武艺,好歹要派些用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刺客手段诡诈多端,跟战场上一刀一枪的对抗毕竟不同。”

    “怕甚么,我又不曾做过亏心事……”校尉突然想起对方先前的话,“对了,你刚刚说杀人必有原因,可我当真想不出谁要置我于死地。”

    “是啊,这就是先前所说的难解之处。”说到这里,酒肆主人手指轻弹前额,呆呆出神。

    见他如此,尉迟方心中倒有点过意不去,安慰道:“李兄放心,莫非你信不过我的本事?结交朋友,讲的便是信任二字。恕我冒昧,你有时实在是猜疑过多了。”

    “哈哈,好好,我不疑郡主便是。”

    “咳,”尉迟方脸上一红,分辩道。“我可没说她……对了,改日我引见另一位朋友给你,就是华原县令方恪。那可真是位好男子,品格见识都是一等一的。你见了他,一定投缘。”

    “嗯。”应了一声,又回到心不在焉的状态之中。良久方才抬头。“你说什么?是谁?”

    “华原方县令,如今刚调入京中任职。今早正是和他一起游览的。”

    突然伸手抓住校尉肩头,猝不及防,让尉迟方吓了一跳,再看对方脸色,竟是意料之外的严肃。

    “你是说,今早他与你一起?”

    “没错。”

    “接到木盒之时他也在场?”

    “是……”

    不等他说完,李淳风立刻问道:“他现在哪里?”

    “这……他……应该住在驿馆吧。”尉迟方被弄得昏头转向。“怎么了?”

    “快走!”

    第八章 诱饵

    夜已深,薄云掠过,掩住月光。“卜”地一声,却是桌上灯花爆了一下。方恪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取过烛剪,刚碰到灯芯,突然一阵飒飒微风吹了过来,手一颤,烛火奄然而灭,只留下一道发白的烟气,消散在黑暗中。

    转头望去,只见窗上树影摇晃。此刻眼睛已稍稍适应了黑暗,于是站起身,借助星月微光摸索到窗前,却是关得严实,窗纸也完好无损。就在此刻,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方恪一瞬间毛发倒竖,哑着声音叫道:“谁?是谁?”

    迷蒙暗影中沉寂了片刻,随后便听到一些细小怪声,像是被压抑在地底的低泣和呼救。恍然自身所在之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四周到处是绝望濒死的人,空气被一丝丝抽走,呼吸也变得困难,重压之下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不!”

    拼尽全力叫出这一句,随即眼前一黑,便跌入了无所知的空间中。

    “不!”

    这一声已经近乎惨叫,易秋楼的脸色看上去比起死人好不到哪里。“别的都好商量,要我去当诱饵,万万不可!”

    荆烈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李淳风,一脸“我早知这样不行”的神情。此刻这位风流自负的雍州长史、世家公子,正靠在最宠爱的侍婢身上,裹着两床锦被瑟瑟发抖,丝毫没有往日脂粉丛中倜傥模样。

    “这可不是我胆怯……李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如今重病在身,实在起不了床。”

    投来的目光可怜巴巴,任是铁石心肠,也要不忍,偏偏眼前这青衫男子却好像一无所觉。

    “哦?长史有恙么?无妨,在下可以代为诊治。”

    “哎、哎,不必,不必……”

    “怎说不必?”李淳风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腕。“左寸浮而洪数,右尺沉细,是心火郁积之像。不宜卧床,倒要多劳动才是。”

    “荆烈……”易秋楼眼光转向下属,求救一般。“我平日待你不薄啊……”

    叹了口气,荆烈道:“长史大人既然病了,这诱敌之计不妨缓行。”

    “对,对,缓行,缓行。”如逢大赦,易秋楼立即连声附和。

    “长史可以缓,刺客却不会。昨日,华原县令方恪在驿馆被杀。”酒肆主人垂下眼,令人无法窥见他眼中神情。“此事本可阻止,只可惜阴差阳错,刺客误将残肢送到了另一人手中,以致错延了时辰。我与尉迟赶到之时,刺客刚刚离开。”

    “什么?方大人也……”

    荆烈点了点头,低声道:“就在昨夜,是李先生发现的。”

    “老天!”

    一声呻吟,长史倒在床上,双眼翻白。

    “目前为止,刺客已杀七人,无一失手。”看了看周围,李淳风道:“恕我直言,易大人这里的防卫对付小贼还可,若要对付杀手,只怕无效。”

    “那……那该如何是好?”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故意将最易受到攻击的破绽亮给对方,引诱他来入网。荆大人这条计策不失为妙着,李某也认为可行。”

    “可是,如果刺客不上当,我……”

    “放心。”荆烈上前一步,双唇紧抿。“卑职会布置一切,确保万无一失。”

    望着眼前两人,易秋楼只得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当真是风萧萧兮悲且凉,莫说是易水,连怀中锦被也寒了起来。

    傍晚时分,两日来一直紧闭的易府大门敞开了,八名轿夫抬着一乘青绸软轿从中走了出来。轿帘上以彩墨绘着喜鹊登梅的图案,影影绰绰现出轿中人影。轿前轿后各有五名精壮士兵跟随,荆烈按着佩刀,没有乘马,徒步行走在轿侧,神色如常,一双鹰一般的眼余光左顾右盼,不放过身侧每一个人、每一点异动。

    天色已暗淡下来,路上人大多形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队。转过街角,迎面一名跛腿小贩,肩上挑着糖糕担子,一瘸一拐地向着软轿走来。粗糙而敦厚的面容上,满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皱纹和印记。一眼望去,正和这城中寻常中年商贩一样。

    青绸软轿向北,商贩往南,眼看便要擦肩而过。就在此刻,树上一只乌鸦突然惊飞而起,荆烈本能地抬头一望,几乎同时,一点光芒如闪电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飞入轿。

    “要尉迟大人为我守卫,当真过意不去。”

    依旧没了骨头一般靠在侍婢身上,易秋楼开口向面前之人道谢。

    “说哪里话。”尉迟方直率说道:“方兄遇害,我没能救下他,已是万分抱歉。如今只有尽快抓住凶手,免得他再害人。”

    “正是,正是。不过,”长史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周围。“不知道那刺客会不会中计?倘若被他发现了……”

    此刻二人正在易秋楼的卧室之中。诱敌之计本是计中计,乘着长史平日常用软轿出门的是李淳风,而尉迟方则被请来埋伏在易府,以防万一。

    “放心,”尉迟方显得信心十足。“有我在,刺客决伤不了你。”

    “如此便好。”安心地叹了口气,缩回锦被之中。又想起什么似地探出了头。“可李先生那边……”

    “荆烈已随同保护。李兄行事向来有分寸,一定早有应变之方。”提起李淳风,尉迟方看似比对自己信心还要多出十分。

    几乎在那道劲风袭来的同时,荆烈也立即拔出刀来,但仍然迟了一步。寒光一闪,已没入轿帘。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贩此刻判若两人,身体旋转的同时飞出两脚,将糖糕担子踢向荆烈,自己则抽出了那根扁担,向后疾退。动作潇洒敏捷,一气呵成,显然训练有素。

    但荆烈是何等人,他号称京城第一捕,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大喝一声,竟丝毫不理会向自己直飞过来的箩筐,而是猛一跺脚,身形如疾风一般从间隙中插了过去,与此同时,袖中飞出一条铁链,黑沉沉地套向对方脖颈。刺客显然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身手如此快速,稍一分神颈项已被铁链缠绕,眼中顿时流露出惊恐绝望之色,嘶声道:“你……”不等他说完,荆烈右手拉住铁链发力,勒住刺客咽喉将他带向自身,耳边只听到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之声。

    “留手!”

    一个声音喝道。荆烈闻言顿了顿,手腕一翻,铁链兜了半个圈子,刺客要害受制,只得跟着旋转,重心不稳,一跤摔在地上。荆烈正要上前,突然啊了一声,一手捂住腹部,身体屈了下来。

    这的确是个好时机。毫不犹豫地,刺客解下颈间锁链,抓起扁担便要飞奔。却在刹那间硬生生顿住脚步,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张大了嘴,然后就这样缓缓双膝跪地。

    一柄剑,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来,没入了他的胸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把前胸染成鲜红。刺客颓然倒地,一动不动。一直紧紧抓着扁担的右手此刻才松开,带着临终前的挣扎与不甘。在他身前,一人负手而立,白色道袍,身材修长,面貌清癯。

    “可惜……”方才说话的人此刻从轿中走了出来,正是伪装成易秋楼的李淳风。手中握着一只青铜面具,面具的眉心有一处凹陷,却是方才刺客铅丸射中的地方。

    第九章 府中

    荆烈面色灰白,摇摇欲坠,正要直起身,却被李淳风一把按下。